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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結(jié)滿紅蘋果

2014-04-29 00:44:03祝國防
當代小說 2014年12期
關鍵詞:翠花沙河蘋果樹

祝國防

那真的像是在下雪,我說的是蘋果花飄落的景象。這是我在沙河果園看到的最初情景。接下來我就看到了父親,他坐在地上,背靠著一棵老蘋果樹,像睡著了一樣,他的頭上身上落滿了白色花瓣。其實他已經(jīng)死了。風中的蘋果花還在飄啊飄,整個果園像在舉行一場盛大的葬禮。

我還是從沙河果園說起吧。那大概是1976年春天,二十多個年輕人來到了這片叫大沙河的地方,那時候這里還是一片鹽堿地。這些年輕人讓鹽堿地肥沃起來,并栽上了蘋果樹。不過兩年之后,他們就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我父親是1979年秋天才離開的,他是離開沙河果園的最后一名知青。

多年以后,父親又回到了沙河果園,繼續(xù)種他的蘋果樹,并且在蘋果樹下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這是春天的早晨?,F(xiàn)在,我站在父親面前。父親臉色蒼白,白得像一張紙,安靜,從容,就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可奇怪的是,父親竟穿著他知青時候的服裝。父親身邊有一個空空的酒瓶,據(jù)說那里面裝的是當?shù)厥a(chǎn)的一種烈度白酒——高粱燒。一夜之間,父親就坐在蘋果樹下,他把整瓶的高粱燒都灌進了肚子里,致使心肺衰竭死亡?,F(xiàn)在,他身上仍然散發(fā)著濃烈的酒氣。

圍觀的人群散去后,幫父親看守果園的王建設對我說,你父親這段時間喝酒很兇,天天不醉不罷休,簡直是一個地道的酒鬼。

我不這么認為。我知道父親的心臟不怎么好,勸他不要喝酒,對于我的提醒,父親也很在意。在我眼里,他幾乎是個滴酒不沾的人,怎么可能是個酒鬼?父親知道自己的酒量,他也一定知道,血液里充滿如此多的酒精對于他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

早晨的陽光斜斜照著父親的臉,我看見一絲很難察覺的笑容,像白紙里面的水印一樣,從他白紙一樣的臉上微微滲透出來。我堅信在最后的彌留之際,父親是帶著幸福離開的。父親用酒精來麻醉自己,一定是個痛苦和幸福相互交織的過程。

我一直盯著父親的臉,和他臉上那絲極不容易察覺到的微笑。我的目光移開,在紛紛揚揚的落花后面,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還掛在西邊的天際。在這個落花的夜晚,我不知道父親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

王建設找來幾個人,我和他們一起把父親抬到了他曾經(jīng)住過的老屋里,把他安放在床上,用床單蒙上他的臉。我交給王建設一些錢,說王叔叔你幫我父親打一副上好的棺木。

關于父親的后事,還要等我母親到來后才能決定。我母親定居在加利福尼亞,幾小時前登上的飛機,現(xiàn)在大概正在太平洋的上空。

我點上蠟燭,燃著香,燒了紙錢,靜靜坐在父親身邊。我給麥小米打電話說,我父親死了,我在沙河果園為他守靈。麥小米說,親愛的那我過去陪你吧。我說你還不是我老婆,如果你是我老婆,你不來都不成,你只管把公司的事處理好就行。麥小米說,那好吧,你要節(jié)哀親愛的,我愛你,我也愛你的父親。

麥小米是我現(xiàn)在的女朋友。

我在荷城開有一家工藝品出口公司,確切地說,這家公司是我父親母親的,只是后來他們先后離開了,他們離開后,這公司自然就屬于我了。1979年秋天,父親回城后分配到了外貿(mào)公司,不久就和我母親結(jié)了婚。我母親是名紡織女工。后來外貿(mào)公司破產(chǎn)了,父親下崗后自己創(chuàng)業(yè),他利用積攢下來的人脈,白手起家,把公司辦得風生水起。我母親也辭了職,在父親的公司幫忙。他們買了轎車,住進了別墅,進入了荷城富人的行列。當然,他們掙的錢越多我越高興,因為他們的家業(yè)最終都是我的。

可后來情況就不是這樣了,有一天,父親突然辭去了董事長的職位,把公司的一切事務交給母親打理,他花掉一大筆錢買下了沙河果園,并在那里長住下來。父親的理由是他厭倦了城里人的生活。在此之前,有一段時間,父親頻繁地奔走于荷城和沙河果園之間,在荷城呆得時間長了,他就顯得無精打采??梢换氐缴澈庸麍@,他就像換了一個人。我母親說,你爸的魂讓沙河果園攝去了。在荷城,我和母親也曾多次參加過父親那批下鄉(xiāng)知青的聚會,在酒桌上,他們回憶最多的是沙河往事,可往事里也從未出現(xiàn)過父親和女知青或者是當?shù)啬昵嗯拥膼矍楣适?,他們只是頻頻向我父親,向當年沙河果園的最后一名留守者干杯。我不知道,沙河果園對于父親究竟意味著什么。

父親買下沙河果園后,就一心侍弄他的蘋果樹,他很少再回荷城了。他把一些年老的蘋果樹鏟掉,又栽上新的,讓它們一茬一茬地延續(xù)。有一次,母親和我去探望他,那時候他正給蘋果樹澆水,剛摔過一跤,衣服都濕透了,上面沾滿泥巴,臉上也被樹枝劃了一道口子。父親邋邋遢遢,和田里勞動的老農(nóng)沒有什么兩樣。他樂呵呵的,對我們的到來無動于衷,對于母親的勸說和指責也毫無反應,他那么小心翼翼地侍弄著他的蘋果樹。在他眼里,那些蘋果樹就是他的孩子,而我什么都不是。母親最后說,你就死在這里吧,永遠別再回去!

由于父親很少回荷城,他和母親的婚姻也就名存實亡。母親終于忍無可忍,我上完大學后,母親就把公司交給我,她心灰意冷,只身一人去了美國。

真的被母親言中了,父親死在了沙河果園?,F(xiàn)在,我守在父親身邊,近在咫尺,卻陰陽兩隔。父親最終以一個酒鬼的身份毫無征兆地死去,讓我疑惑不解。我開始收拾父親的遺物,試圖從中發(fā)現(xiàn)哪怕一丁點的證據(jù)。幾件破舊的衣服,一個沾滿茶垢的水杯,一本翻卷了邊的關于蘋果栽培技術(shù)的舊書。惟一值錢的東西就是墻上掛著的一件名牌西裝,那還是父親擔任董事長時穿過的,現(xiàn)在上面卻覆滿了灰塵。父親拋棄了城市,那段風光無限的商海經(jīng)歷也同樣遭到了父親的遺棄。這些,都將在母親到來之后化為灰燼,飄蕩在春天的風里。

我最終找到了一個電話簿,上面只有三個人的聯(lián)系電話,王建設,我,還有一個叫老黑的人。和王建設聯(lián)系,是因為他是父親雇來的專門管理果園的幫手。和我聯(lián)系因為我是他的兒子。那么,這個叫老黑的人會是誰呢?我撥打老黑的電話,里面?zhèn)鱽碓拕諉T溫柔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查證后再撥。

我不知道老黑是誰。

我守在父親的房子里,一抬頭,看見母親站在了門外。她顯得還是那么年輕,只是有些憔悴,她臉上也看不出任何的悲傷。母親并沒有進屋。小天,你出來,她站在門外對我說,你陪我在果園里走走。

母親緊握著我的手,我感到秋水一樣的涼意。母親靠我很近,生怕我一離開她就會倒下。周圍很靜,能聽得見腳步踩在青草上的聲音。母親在一棵老蘋果樹旁邊停了下來,說,這棵樹是你父親當年親手栽下的,三十多年了它竟然還活著。

你父親住著的老房子,最初是一排連在一起的,后來拆掉了,這是最后一間,你父親說什么也不讓拆,母親說,當然,這都是你父親說的,我不止一次地單獨來勸過他。

我說,我父親死了。

母親又指著一個低洼的地方,說,你還記得嗎,那次來的時候,你父親就是在這里摔了一跤,他渾身是水。

我說,我父親死了。

母親沒有說話,她放開我的手,走到離我?guī)酌走h的地方,站了下來。她背對著我,說,你父親他有一個女人。我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但我相信我的感覺。

我說,我父親已經(jīng)死了,如果他有別的女人,那么這個女人也應該出現(xiàn)了。

母親沒有說話,她在蘋果樹叢間踱了幾個來回。

母親突然說,你父親心在果園,就把他埋在蘋果樹底下吧。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小天,你跟我去美國吧。

我說,我不喜歡美國,我更愿意留在中國。

在臨走之前,母親終于邁進了父親躺著的老房子里。母親掀開蓋在父親頭上的床單,她盯著父親的臉看了片刻,突然一巴掌甩了過去。清脆的聲響過后,我發(fā)現(xiàn)母親迅疾消失在門外,她頭也沒回,急匆匆地奔向等她回程的出租車,我從來沒有見過母親走得如此快。

因為有了大沙河,才有了這個果園的名字。沙河果園像收留那些蘋果樹一樣收留了我的父親,他的身體已經(jīng)和果園的土地與樹木連在了一起。由于多年的干旱,大沙河成了一條干涸的河灘,我和王建設并肩走在河灘里。風揚起的沙塵不時撲到臉上,我嗅到了土的味道。以往的雨季,大沙河會從果園旁邊緩緩流過,從河對岸望過來,水面上會倒映著綠綠的果樹和紅紅的蘋果。王建設說,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王建設對我說,我知道老黑是誰。老黑和你父親一樣都是知青,你父親是最后一個離開的,他是倒數(shù)第二個離開的,王建設對著遠處的果園揮了一下手,說,老黑是個放蜂人,每年他都來這里放蜂,可今年卻沒有來。他老家在山西。

王建設說,老黑今年沒有來,一支航模隊卻來了。就在半個月前,一群城里人在大沙河的河灘里放起了飛機。他們手里握著遙控器,那飛機就像大鳥一樣在河灘的上空飛來飛去。飛機的馬達聲吸引來了很多人,其中就有你父親。你父親那天很激動,也很拘謹,他和航模隊里的一個女孩子說了半天話。你父親說話或者聽女孩說話的時候,他一直不停地搓著雙手。黃昏到來后,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只有你父親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天底下,他顯得那么渺小。

幾天后我回到荷城。迷迷糊糊中我感到有些窒息。我想一定是麥小米用她豐滿的胸脯捂住了我的臉。麥小米喜歡用這樣的方式戲弄我,然后她坐起來,騎在我身上,身體微微后仰,像在騎一匹馬。在我睡過的女孩子里,麥小米是最令我銷魂的一個。那些女孩子和我在一起,僅僅是看上了我的錢,而我則喜歡她們的身體。以往,父親對我的這種行為非常反感。尤其是遇見我換了新的女友時,不管別人在不在場,就破口大罵,讓我無地自容。

麥小米原來是我合作方的一名業(yè)務員,我們合作得一直非常愉快。在我勾搭上她之后,我說,麥小米,你到我公司來吧,我給你40%的股份。我領教了麥小米的床上功夫,也更欣賞她的管理才能。麥小米說,我人都是你的了,還要那些所謂的股份干嘛。這句話說過之后,麥小米就成了我的準女友。我不知道以后她會怎樣,起碼現(xiàn)在是真心的。更為奇怪的是,麥小米成為我的準女友后,我再也沒找過別的女孩子。

麥小米把一份文案遞過來,說,為了提升咱們公司的影響力,我準備印制一些宣傳冊隨同產(chǎn)品一起投放市場,這是我的策劃方案。我胡亂翻了幾頁,說,最近一段時期,公司的事情由你做主。大概是太累了,我轉(zhuǎn)過身就沉睡過去。

我決定在沙河果園住上一段時間。

我拆掉了父親住的那間老房子,又托人從東北運來上等紅松,在舊址上建造一座兩層小木樓。在這期間,王建設一直在工地吆五喝六,指揮那些建樓房的工人。王建設是我父親雇來整理果樹和看守果園的,對我父親一直忠心耿耿。我父親不在后,他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還幫我處理了不少事情。我給他長了工資,這樣他的干勁就更足了。

現(xiàn)在,我是沙河果園的主人了,我就睡在小木樓的頂層,在沙河果園,那里是陽光最先抵達的地方。很早我就被照射進來的陽光喚醒,然后我打開窗子,一股清新純凈的空氣撲面而入。我走下樓,會在果園里跑上一圈,讓全身的筋骨舒展開來,有一種叫地氣的東西從腳下慢慢升騰,隨即彌漫了整個身心,這是在荷城難以享受到的愜意。我忽然明白了為什么越來越多的城里人在周末或假日去鄉(xiāng)村旅游,還有一些退休的老人在郊區(qū)租幾分土地,種上蔬菜瓜果,用他們的話說,人老了,接接地氣可以多活幾歲。我寧肯相信父親是他們中間有這種想法的其中一位,可父親不是。當然我更不是,我還年輕。我之所以來到沙河果園,是因為父親,還有關乎父親的那些秘密。

請你相信,我不是那種只知吃喝玩樂的年輕人,當然,我喜歡泡女孩子,去夜總會,抽煙喝酒,那只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是那樣,我家的公司早該關門歇業(yè)了,母親也不會把那么大攤子交給我。相反,我把公司做得越來越大。我知道孰輕孰重的道理。公司越來越大,我的頭發(fā)卻越來越少,剛過三十歲,腦門子就禿了,我干脆理了個光頭。朋友們都喊我光頭小天。

我對蘋果生長的知識一無所知,所以這些事情都交給王建設他們來做。王建設又另外雇了兩個幫工,這樣他們?nèi)齻€人包攬了果園里的全部活計,他們侍弄果樹的水平都非常高??赏踅ㄔO說,你父親才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們?nèi)齻€人加起來也頂不上他一個。我說,我父親再是專家,也沒有用武之地了,除非天堂里有他心愛的蘋果樹。

父親就埋在那棵年齡最長的蘋果樹下。那是他親手栽下的蘋果樹?,F(xiàn)在蘋果樹結(jié)滿了青青果實,連樹枝都壓彎了。王建設從沒見過這棵樹結(jié)過如此多的果實,他感到非常吃驚。

在沙河果園,我并不是什么都不做。有時候,我會跟他們一起勞動。我也上網(wǎng),查閱果樹種植的一些知識。當然,我不會放下城里的公司。我在荷城找了個做賬的會計,每月他都會把公司的賬目傳到我電腦里,這樣我對公司的情況就一目了然。即便出現(xiàn)了意外情況,也在我的掌控之內(nèi)。有時候,我想麥小米,或者麥小米想我了,我就回荷城,和她會上一面。我不會像父親那樣,把沙河果園當成家。

我還沒結(jié)婚,可一個叫陳小虎的家伙整天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喊我爹。

那天,我從荷城回來后在果園里溜達。在果園深處,我看見一個女人領著一個孩子在樹下拔草,他們拔過的地方干干凈凈。我說,你們不是果園的人,怎么能在這里拔草呢。那女人停了下來,怯怯地說,是老王頭放我們進來的,我們已干兩天了。女人說的老王頭自然就是王建設了。我說,走吧,快走吧,果園是不允許外人進來的。女人說,楚老板,我見過你,你去鎮(zhèn)上看過演出。

我想起來了。幾天前,沙河鎮(zhèn)街上有一個叫野玫瑰的歌舞團在跳艷舞。這是王建設對我說的。王建設神秘兮兮地說,你去看吧,歌舞團的幾個騷娘們跳脫衣舞,脫得只剩兩塊布條勒著個腚溝子,浪得很。

前幾年,這些跳艷舞的歌舞團曾在城市里轟動一時,后來由于公安管得緊,現(xiàn)在它們都轉(zhuǎn)移到了鄉(xiāng)村。于是我就去了鎮(zhèn)上。在一個很熱鬧的地方,我看見幾個木頭柱子撐著一個巨大的綠帆布篷,上面掛著“野玫瑰歌舞團傾情演出”的橫幅,橫幅下面開了一個小門,門口有個男人一邊吆喝一邊收錢。在外邊是看不見什么的,只聽見強勁的音樂聲。我交給他十塊錢就進去了。演出正在進行。不大的舞臺上,幾個女人跟著音樂扭屁股,不時做些下流的動作。下面的觀眾不停地喊,脫,脫,她們就一件一件脫衣服,最終只剩下三角短褲。奇怪的是,一個小男孩還夾雜在幾個女人中間扭來扭去。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我看見了王建設,他擠在觀看的人群中間,瞪圓了眼睛,還一直大張著嘴巴。

女人說,我在臺上跳舞,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的穿著和他們不一樣,還是光頭,所以你與眾不同。我打聽過你,還知道你是這果園的老板,而且單身。

我說,這又能怎么樣呢?

女人說,我老公跟一個賣假電磁爐的女人跑了。我買了那女人一個電磁爐,回家一通電源就壞了,我就讓老公去和她理論,沒料想他倆理論到床上去了。他們在城市不敢賣,只能在農(nóng)村集市上騙人。我?guī)е鴥鹤右恢痹谡宜?,一個集市一個集市地找,從東北找到山東,我還要繼續(xù)找下去??晌也荒茉賻覂鹤恿耍绻龠@樣下去他會變成一個小流氓。

我說,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

女人說,我想和你有關系,我想讓你睡我。

女人想了想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不愿睡我也成,但必須收下我兒子。

不等我開口,女人就對小男孩喊道,兒子,他就是你爹,快喊爹。小男孩就真的喊了我聲爹。

我嚇了一跳,我說,我怎么會是你爹呢?我和你媽又……

女人打斷了我的話,說,兒子,你爹都承認了,快給你爹跪下。小男孩真的就跪在我面前。

女人接著說,你答應吧,你不答應兒子就不起來。

我說,不起來我也不會答應。我飛也似的逃開了。我聽到身后傳來女人的哭聲。

第二天早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到樓下有人哭著喊爹。我趕緊跑下樓,看見小男孩一個人站在樓下。

小男孩說,爹,我在這里站好長時間了,天還很黑的時候我媽就把我?guī)砹恕N覌屨f,乖兒子聽話,等太陽升起來后才再喊醒你爹,說完她就走了。我一個人站了好長時間,我害怕,我哭,可我不敢喊你。你看,太陽出來了,我才喊醒你,爹。

我的眼里像進了沙子,我使勁想把它揉出來。然后我說,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陳小虎。你媽叫什么名字?翠花。我大聲喊,翠花,翠花。我說,翠花,我要睡你,不然你占我便宜占大了。

我把小虎放進車里,急速駛向沙河鎮(zhèn)集市。那頂巨大的綠帆布篷早已不見蹤影,只有地面上的幾張紙片在風里飄動。我呆坐在車里,足足有十多分鐘。然后我說,陳小虎剛才你喊我什么?陳小虎說,我喊你爹。我撫摸著陳小虎的頭,笑了。我說,小虎,你再叫我一聲爹。

我剛想離開集市,看見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紅月亮發(fā)屋走出來,他出門的時候踉蹌了一下,但很快用手扶住了墻??瓷先ニ麅赏劝l(fā)軟,一陣風過來就可能把他吹倒。那個人就是王建設。

紅月亮發(fā)屋的老板娘叫陳美蓮,江蘇人,據(jù)說在這里開發(fā)屋已七八年了。陳美蓮也沒幫手,只一個人忙活。她理發(fā)的手藝很好,只是站不了半個時辰就喊腰疼。腰一疼,陳美蓮就停下來,讓顧客幫她捶腰。這時候陳美蓮就會說,這都是我那死鬼丈夫鬧的,他每次喝醉酒回來就拿腳踹我的腰,疼得我?guī)滋於枷虏涣舜?。我受夠了就跑了出來。哎喲,好,好,舒服多了?/p>

顧客大都是集市上的人,熟識了就開玩笑。陳美蓮,你丈夫來尋你了。陳美蓮一下子變了臉色,真的去門外看了看。然后回來說,你騙人,他尋也尋不到這兒來,再說尋來了我還不走呢。

王建設是老顧客,陳美蓮也讓王建設給他捶腰。陳美蓮對王建設說,你手法拿捏得真好,捶腰捶得最舒服。王建設說,我倒想天天給你捶腰。這時候陳美蓮的眼睛就紅了。王建設快五十歲了,還一直沒有成家。

夏天過去后,青色的蘋果開始變紅,那紅色看上去像天邊的火燒云。這時候麥小米突然來到了沙河果園。我這才想起我?guī)讉€月沒回荷城了。

麥小米來的時候,陳小虎正跟在我屁股后面喊爹。麥小米立馬變了臉色。她盯著我說,你這個光頭,我知道你為什么不回城了,原來兒子都這么大了,你真不要臉。還沒等我解釋,陳小虎開始說話了,陳小虎說,爹,她是誰?我媽可沒這樣罵過你。我先是聽見一聲脆響,接著臉上就火辣辣地疼。等我醒悟過來時麥小米已走了好遠。我在后面追著她說,麥小米你聽我解釋。小虎也在后面跑,他嘴里還喊著,你這個臭女人,敢打我爹,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一把將小虎推倒在草地上,小虎大哭起來。

這時候麥小米倒站住了,麥小米回過頭對我說,光頭,我這次來是跟你告別的,我受夠了,管理你那狗屁公司真不是人干的活,你還記得拍廣告片的攝影師嗎?我要跟他去西藏了,西藏是一個多么讓人向往的地方,可你從沒陪我去過。光頭,我給你戴了綠帽子你知道嗎,所以我總覺得有愧于你,可今天,咱倆扯平了。麥小米把手腕上的玉鐲擼了下來,那是我去蘇州特意買來送她的。麥小米沒把手鐲交給我,而是把它掛在了蘋果樹的樹枝上。我看到玉鐲蕩悠了幾下后靜止下來,有陽光照射在上面,發(fā)出很美的光澤。我突然笑出了聲音。小虎大概是聽到了我的笑聲,他不再哭了,他從草地上爬了起來,走到我身邊對我說,爹,我都哭得喘不過氣啦,你咋還笑?

工藝品出口市場開始變得不景氣,麥小米的離開也讓我再難以找到幫我打理公司的最佳人選,我索性把公司轉(zhuǎn)讓了出去。當初,父親不負責任地離開公司,離開母親和我,接著母親也不負責任地遠走他鄉(xiāng),當然他們也不是不負責任,他們的離開都有各自的原因。我也有我的打算,當一條路走不下去的時候應該學會開辟另一條路,我想把父親的果園變成鄉(xiāng)村游的采摘園,這樣我就能長此以往地呆在沙河,能和父親在一起,還有,父親至今沒有揭曉的秘密。

在我從荷城回沙河果園的路上,也就是快到沙河果園的時候,我看到像鳥一樣的東西在果園上空飛翔,離更近了,我才看清那是一些航模飛機,確切地說,它們是飛在河灘的上空。

附近村莊的好多人都來看航模隊訓練,王建設也在圍觀的人群里。王建設指著一個女航模隊員對我說,你看,就是那個女孩子,上次你父親就是和她說了半天的話。其實,一開始我就注意那個女孩了,她穿著橘紅色的沖鋒衣,扎著一條馬尾巴,跑動的時候,她的頭發(fā)甩來甩去,顯得活力十足。不過我發(fā)現(xiàn),她在訓練的時候,有好幾次都轉(zhuǎn)過頭,朝圍觀的人群里四處張望,像在尋找什么。

訓練結(jié)束后,女孩子慢吞吞地收拾好東西,又慢吞吞地跟在隊伍后面,還時不時回過頭來,眼睛里似乎透出一些遺憾。我走了過去,對她說,你是在找上次和你說話的那位老人吧?女孩愣了一下,說你怎么知道?我說,他是我父親。女孩說,你父親這幾天都沒有露面。我說我父親出遠門了。女孩想了想,說,那這樣吧,我下午上理論課,上完課后就過來找你,五點鐘你在這里等我。我說,好吧,我也正要找你。女孩急急走開了。

這個女孩叫劉曉莉。

下面我正在敘述的這段文字,是劉曉莉和我父親談話的一些內(nèi)容。

春天,我在這里訓練的時候,遇到了你父親,在和你父親見面之前,我總覺得背后有雙眼睛一直在盯著我。在和你父親見面之后,我才想起那是你父親的眼睛。那天也是在訓練之后,你父親攔下了我,你父親說,姑娘,你們航模隊里有個叫劉麗娟的人吧?我說,我們航模隊里沒有這個人,但我聽說好多年前也有過一支航模隊,你說的劉麗娟應該是我姑姑,她曾經(jīng)是個航模隊員。你父親開始興奮起來,你父親說,我早瞅你老半天了,你和劉麗娟長得很像。我說,所有見過我姑姑和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們倆長得一模一樣。你父親又說,那你姑姑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說,我姑姑去世好多年了,聽我父親說她在1978年就自殺了。我說完這句話后你父親愣了好大一陣子。然后我說,你認識我姑姑嗎?你父親說,我和你姑姑……只見過幾次面。

現(xiàn)在,我和劉曉莉站在大沙河的河灘里,就像春天我父親和她站在一起的情景。

我說,你這次來為什么要找我父親呢?劉曉莉說,我回家后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父親,他半天都沒說話。最后父親對我說,你姑姑走了三年之后,我們又發(fā)現(xiàn)了她的遺物,是一個上了鎖的小木箱子。箱子里有很多信,整整齊齊,每張信封上面都寫著“楚和平收”。所有的信紙上面沒有寫一個字,有的信紙上只畫著一個紅蘋果,有的只是一張潔白的紙。這些信后來都燒掉了。

我說,我父親有沒有問過你,你姑姑為什么會自殺呢?劉曉莉說,沒有,你父親沒有,他只是一個勁地搓手,我看見他的掌心都是通紅的……

我說,那你姑姑為什么要自殺呢?劉曉莉沉默了一下,說,聽我父親講,當時航模隊解散了,我姑姑去了一家儀表廠上班,后來廠長看上了她……再后來的一天夜里,我姑姑就跳進了儀表廠附近的一條河里……

過了一會兒,劉曉莉又說,我從沒見過我姑姑,只是覺得我和她長得很像。

劉曉莉轉(zhuǎn)過身去,雙手捂住了臉,她的肩膀微微地顫動了幾下,像是在哭。

我說,楚和平就是我父親。

劉曉莉說,你父親什么時候回來?我就想把我姑姑的這些事情告訴他。

我說,他再也回不來了。

沉寂了一會兒,最后我說,你相信你姑姑和我父親只是見過幾次面嗎?

劉曉莉和我都沒有說話。

在沙河果園的無數(shù)個夜晚,我時常想起母親訣別父親的最后情景。那聲清脆的耳光總會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母親超乎尋常的舉動始終讓我匪夷所思。在這之前,我總認為,母親把父親長年駐守沙河果園的原因歸結(jié)于另外一個女人,是因為母親患上了嚴重的臆想癥??稍谝娺^劉曉莉之后,我才意識到母親的感覺顯而易見是正確的。

秋天,樹上結(jié)滿了紅蘋果。外地的客商帶來十幾輛大卡車,把紅蘋果運到了外面,也給我送來了鈔票。沙河果園的秋季就這樣結(jié)束了。按照我的規(guī)劃,我找來附近村莊的村民,在果園外面圍上木柵欄,開始動工改造采摘園。這活本來該王建設領頭去干的,可他的腰壞了,躺在床上一時半會兒起不來。

前幾天的一個中午,王建設和陳美蓮正關在屋里睡覺,一個男人一腳把門踢開了。陳美蓮的丈夫闖了進來,這是個南方人,身體卻像北方男人一樣強壯。男人從遙遠的地方趕來,一路奔波,臉上的胡子像荒草一樣雜亂,一條裂開的褲腿在地上掃來掃去。陳美蓮的丈夫終于找她來了。男人也不說話,只一腳就把王建設踹下了床。男人給陳美蓮穿上衣服,把她背起來,徑直走出了門。在路上,男人抓住女人的一只手,一下一下往自己的頭上砸。男人說,以前我踹你腰上多少下,今天你就往我頭上打多少下。陳美蓮先是受了驚嚇,往外掙扎,然后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她開始拿自己的手一下一下打男人的頭,然后又一下一下敲男人的背,力氣越來越輕,最后雙手環(huán)住了男人的脖子,把臉溫柔地伏在男人的肩膀上。

男人說,以后我不會再踹你了,以后我也不喝酒了。女人說,你給別人打工,你干體力活,你很累,有時候還要受委屈,酒能解乏,也能消愁,想喝你就喝吧。男人說,你讓我喝那我就再接著喝,不過喝多了我再不會踹你了。女人說,你想踹就踹吧,就是踹死我,我也不跑出來了。男人說,如果你跑出來,你跑到哪我就跟你到哪。女人又哭了,女人哭著說,天殺的,我跑了這么多年你都不找我,你知道我天天都盼你來接我啊……女人的哭聲起起伏伏,聽起來像唱歌一樣。

王建設的腰養(yǎng)好了,但干起活來遠不如以前利索。過了一段時日,王建設突然得了腦出血,從醫(yī)院出來后就開始說胡話了,我把他送進了養(yǎng)老院。天冷的時候一次我去探望他,他一個人正坐在床上,兩只手不停地捶著棉被。我看見棉被上有幾塊補過的補丁。王建設說,我給陳美蓮捶腰呢。他頭也不抬,兩只手也沒有停止,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陳美蓮最喜歡我給她捶腰??瓷先ニ狭嗽S多。

春節(jié)的前兩天,一場大雪來到了沙河果園,到了除夕,雪還在下,沙河果園成了白色的世界。除夕這天,養(yǎng)老院的老人都被他們的兒子女兒或者親戚接走回家過年,我也把王建設接到了木樓上。我走到那棵最老的蘋果樹下,給父親上了供。給遠在美國的母親發(fā)了電子郵件,祝她春節(jié)快樂。我在木樓兩側(cè)又掛上了兩只大紅燈籠。在這期間,陳小虎一直燃放我給他買的爆竹和煙花,他興奮得大喊大叫。我撕了一只燒雞,紅燒了一盤豬頭肉,西紅柿炒雞蛋,清蒸鯉魚,拌三絲,熗木耳,共做了六個菜,開了一瓶老白汾。在沙河果園我也學會喝酒了。

年夜飯就要開始的時候,我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我可以進來嗎?我走了出來,看見翠花站在外面的雪地里。我拍著手說,歡迎翠花回家過年。翠花上了樓,拍打著身上的雪花。陳小虎撲在他媽懷里。陳小虎說,媽,我親爹呢?翠花的眼睛濕了,翠花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翠花又說,兒子,有你我就足夠了。我們幾個坐在一起,舉起了酒杯。翠花說,過年了,家家都在團圓。我說,你看,我們上有老,下有小,中間有我們倆,這樣我們一家也團圓了。翠花笑著說,對呀,我們還真像一家人呢。我們都喝光了第一杯酒。王建設說,我認識你,你跳過光腚舞。翠華說,我也認識你,我跳光腚舞的時候,你在臺子下面看得流口水。我們都大笑起來。王建設突然問翠花說,你見過陳美蓮嗎,你如果見到陳美蓮,你問問她的腰還疼嗎?翠花顯然不知道這里面的事情,她有些莫名其妙。我接過話說,王叔叔,陳美蓮的腰早不疼了,你不是天天都在幫她捶腰嗎?王建設唔了一聲,他的兩只拳頭又輕輕敲起了桌子。我說,咱們還是接著喝酒吧。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麥小米,我心里說,麥小米,今年冬天下雪了,你會不會感到冷?麥小米,今天是除夕,今夜你在哪里過年?

夜很深了,王建設和陳小虎都下樓睡了。外面的夜空偶爾會綻放一兩朵好看的煙花。我和翠花還在喝酒,我給翠花講王建設的故事,講麥小米和我的故事,翠花給我講艷舞團的故事,講她尋找她男人的故事,我們一邊講故事一邊喝酒,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最后我們都喝醉了。我說,翠花我要跟你睡覺。翠花說,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我和翠花相互攙扶著,一起爬到床上。我抱著翠花,想進入她白花花的身子,可是我卻不行了。我們摟抱著,溫暖彼此的身體。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后我發(fā)現(xiàn)翠花不見了,我趕緊穿上衣服下了樓。王建設正坐在窗前看外面的雪花。王建設說,翠花和小虎他們天剛亮就走了,翠花說謝謝你收留了她娘倆,她還說你是個好人。我說,是沙河果園收留了翠花和小虎,也收留了我和你。

我站在樓前,看到雪地上一大一小兩行腳印深深淺淺向遠方延伸。我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也不知道腳印的盡頭在何處。

春天來臨的時候,沙河果園的蘋果花開了,這和往年沒有什么不同。只是我看到了蜜蜂。這天上午,我先是看到了幾只,然后是一群,再后來蜜蜂越來越多,它們不停地在花叢中飛舞。最后我看到一輛敞篷貨車開進了果園,停在一片空地上。駕駛室里跳下一個人,他扯下后面蒙著的篷布,露出了一排一排的蜂箱。他穿上防護服,他的力氣好像很大,他把箱子搬到地上,排得整整齊齊,然后逐個打開,蜂群像云一樣涌了出來,很快就了無蹤影。我知道這個放蜂人是誰,他的名字應該叫老黑。

老黑忙完這些之后,開始大聲喊我父親的名字。我父親即便聽見了也無法回答。

我走了過去,我說,老黑叔,楚和平是我父親,我?guī)闳ヒ娝?/p>

我和老黑走到那棵老蘋果樹旁邊。奇怪的是,這棵老樹今年竟然沒有發(fā)芽,好像睡著后沒有醒來。老黑說,這是果園里最老的一棵樹,當年你父親親手種下的,看來真老死了。我說,去年它還結(jié)了最多最多的蘋果。老黑說,你父親呢?我指了指樹下的土墳,說,我父親在那里。老黑的臉陰沉下來,他盯著那堆土發(fā)了一會兒愣,雙手重重地抹了一下臉。接著他后退兩步,鄭重地鞠了三個躬,又重重抹了一下臉。我說,我父親是比去年今天晚些時候走的。老黑說,我去年沒來,我去年咋沒過來呢。我說,我父親是喝酒過多后走的。老黑說,你父親一直很少喝酒。我說,可事實上就是這樣。

我和老黑叔坐在小木樓二層的平臺上,我們的周圍和腳下開著白色的蘋果花。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聊天,談論最多的當然是我父親的事情。我對老黑叔說,我母親頑固地認為父親心里一直有著一個女人,并且是他年輕的時候在沙河果園認識的,父親之所以把他的后半生交給沙河果園,也是因為這個女人。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老黑叔一直沒有說話,他的眼睛只是望著遠處。過了一會兒,老黑叔說,在沙河果園,你父親的確認識一個女人,但他們僅僅是見過幾次面。至于你母親覺得你父親后來又回到沙河果園和這個女人有關,這個聯(lián)系顯然不能成立。老黑叔又說,你父親親口說過,回到沙河果園是因為他厭倦了城市的生活,他喜歡種蘋果樹,就像我喜歡放蜂采蜜一樣。我把父親遇見劉曉莉,我遇見劉曉莉,以及劉曉莉?qū)ξ抑v的她姑姑劉麗娟的故事敘述給老黑叔聽。老黑叔沉默了一陣子后,竟然笑了起來。他說,你講得云里霧里的,我一點都沒聽明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你父親認識的這個女人就叫劉麗娟。你父親和劉麗娟僅僅是見過幾次面。對老黑叔的輕描淡寫,我突然間感到很生氣,但又不好說什么,我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老黑叔說,你父親和劉麗娟第一次見面的情景是這樣的,當時我和你父親正無聊地在蘋果樹底下下著象棋,一架失控的小飛機模型正墜落到蘋果樹上,把我們都嚇了一跳,接著我們就看到一個叫劉麗娟的女孩走了過來……我揮了揮手,打斷了老黑叔的話,我說,夠了,夠了,你不要再說下去了,下面你還會說我父親和那個女孩僅僅見過幾次面。

你父親和劉麗娟的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大沙河的河堤上。當時是傍晚,太陽快要落山了,河堤和河堤上的樹都籠罩著一片紅色。你父親和劉麗娟在河堤上站了很久,他們先是面對面站著,后來越走越近,他們身體眼看就要挨在一起了,這時候,慌亂中你父親衣服里兜著的幾顆紅蘋果掉了出來,它們滾落到河灘里。而劉麗娟迅速跑開了,她跑了幾步又停下來,朝你父親的方向擲過來一個紙飛機……老黑叔猛喝了一杯酒,對我說,你知道嗎,那紙飛機上面寫著一行字:蘋果紅了的時候我會再來看你。我看到老黑叔把酒喝了進去,眼淚卻流了出來,我知道他和我父親的感情很深。

我真的喝多了,我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老黑叔后來又說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沒聽清。

蘋果花凋落在地上,地上像下了一層雪,又一個花期結(jié)束了。在沙河果園,老黑叔收獲了十幾桶蜂蜜。我勸他留下來。老黑叔說,養(yǎng)蜂人四海為家,哪里花開哪里就是我的家。老黑叔開著他的放蜂車,離開了沙河果園,他和車子拐了個彎就再也看不見了。他的下一站,依舊鮮花盛開。

我終于想起了那天老黑叔對我說過的一些話。老黑叔說,在他離開知青點,也就是離開沙河果園的那個秋天,他看見大沙河的河堤上,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子依著一棵樹,遠遠地朝沙河果園張望,她張望一會兒就把頭抵在樹上,張望一會兒又把頭抵在樹上,她好像在哭。她淡紫色的圍巾在風里飄動。由于離得太遠,老黑叔無法看清她的長相,只是覺得那個女子看上去很像劉麗娟。

責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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