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通》對詞的界定自有其內(nèi)在的理據(jù),人們對“字無定類”“字有定類”爭論不休,這些暫且不議。本文單從“名字用如靜字”以及“靜字用如名字”這一現(xiàn)象進行描述,并對“名字為何用作靜字”和“靜字為何用作名字”進行探析。
關(guān)鍵詞:名字 靜字 意義 轉(zhuǎn)換
《馬氏文通》(以下簡稱《文通》)是我國第一部系統(tǒng)的語法學著作,為后來漢語語法研究奠定了基礎(chǔ)?!段耐ā穯柺篮螅藗儗ζ渑u也隨之而來,指責其模仿西方語法,這是不公允的。正如呂叔湘在《重印<馬氏文通>序》里面所說:“可要是想到在《文通》問世八十多年之后的今天,我們在這方面也沒有比它前進多少,那末,我們就更應(yīng)該多要求自己而少責備《文通》的作者了?!睂τ凇段耐ā啡藗儜?yīng)該客觀地看待,同時發(fā)現(xiàn)其內(nèi)在的閃光點,不斷地繼承創(chuàng)新。
一、名字用如靜字
要分析名字轉(zhuǎn)成靜字,首先需要清楚的概念便是“名字”和“靜字”。《文通》正名卷之一是這樣界定“名字”和“靜字”的:
凡實字以名一切事物者,曰名字,省曰名。
凡實字以肖事物之形者,曰靜字。
可以看到“名字”和“靜字”是不同的兩個概念,“靜字言已然之情景,動字言當然之行動。行動必由事物而發(fā),而情景亦必附事物而著。”所以“靜字”是需要依附于事物而存在的,正如“如但曰長短,曰輕重,曰多寡,曰大小,則懸而無憑,又誰知長短者何,輕重者何,多寡者何,大小者何哉?!泵直硎挛铮o字表事物之形,那么從事物到事物之形以及從事物之形到事物為什么可以轉(zhuǎn)換呢?為什么有些可以轉(zhuǎn)換,有些卻是不能轉(zhuǎn)換的呢?這里借鑒譚景春對名詞的分析:為了說明名詞的語義特點,我們把詞義分為兩類:概念意義和性質(zhì)意義。名詞的概念意義體現(xiàn)在名詞的事物義,附加性質(zhì)義(性質(zhì)意義)不是詞義本身所具有的,而是詞義所指的那類事物所含有的性質(zhì),并認為名字用作形容詞的實質(zhì)是把名詞中的某種性質(zhì)意義提取出來加以使用,即用某種性質(zhì)的事物(名詞)來表示那種性質(zhì)(形容詞)。①
名字用如靜字有兩種情況:
其一,正名卷之一“惟靜字為語詞,則名曰表詞,所以表白其為如何者,一意別于止詞耳。”②又曰“又或表詞不用靜字,而用名字、代字者,是亦用如靜字,以表起詞之為何耳。”例如③:
(1)梁父即楚將項燕。(《史記·項羽本紀》)
(2)長沮曰:“夫執(zhí)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子?!痹唬骸笆囚斂浊鹋c?”曰:“是也”。(《論語·微子》)
此處認為《文通》所舉的第一個例子是不恰當?shù)摹!傲焊讣闯㈨椦唷奔础傲焊浮笔恰绊椦唷?,那么“楚將”便是修飾“項燕”,雖同是用如靜字,但它修飾名字“項燕”,而不是作表詞。例如:“這是寶島臺灣”?!皩殟u”和“臺灣”它們的指稱是對等的,它們所指稱的是同一個對象,單說“寶島”人們也明白所說的是“臺灣”。在“這是寶島臺灣”這句話中,“寶島”和“臺灣”是同是作表詞的。而“楚將”和“項燕”是不對等的,“楚將”并不是單指“項燕”,“楚將項燕”整個作表語,而“楚將”則是修飾限定“項燕”。
名字“是亦用如靜字”,此處所說“用如”并不是名字轉(zhuǎn)換成了靜字,“為孔丘”“是魯孔丘與?”,作為名字“以名一切事物”的性質(zhì)沒有改變,而是說在此處名字和靜字承擔著一樣的功能,用法一樣,而作為名字的“孔丘”并沒有改變詞性,所以便不把此項“用如”看作名字向靜字的轉(zhuǎn)換。
其二,靜字三之五,“以他類之字用如靜字者,如‘王道‘王政‘臣德‘臣心之類?!庇帧坝小R桓‘晉文‘堯服‘舜言之屬?!?/p>
“王道”“王政”“臣德”“臣心”一類,被修飾的“道”“政”“德”“心”都已經(jīng)是抽象化的名字,并不是具體指稱什么事物,“臣心”并不是生物學中的心臟,而是臣子的忠君愛國之心,這里的“臣心”抽象化為“忠誠”之義。“王”“臣”都是已經(jīng)抽象化了,核心意義不再是具體的概念意義,而是偏向了附加性質(zhì)意義。“比雷鋒還雷鋒”,第一個“雷鋒”指稱雷鋒那個人,第二個“雷鋒”的核心意義已經(jīng)遠離了概念意義,已經(jīng)抽象化。不管是“臣心”還是第二個“雷鋒”,都已經(jīng)不再是實指,這也就需要人們從眾多的語義特征中進行選擇和提升,因而也增加了釋義的豐富性和模糊性。
“齊桓”“晉文”“堯服”“舜言”一類,“齊”“晉”“堯”“舜”用作靜字修飾名字,并沒有抽象化,那么為什么轉(zhuǎn)換成了靜字呢?“齊”“晉”“堯”“舜”是相當泛化的名字,說“齊”字便可以指稱很多,比如我們說“魯迅”,它既可以指少年魯迅,也可以指青年魯迅,還可以指中年魯迅,舜有舜的言、語、行、為。當泛化的名字和它能涵蓋的名字連用時,它開始突出于一點,便有了靜字的特征。比如說“牛馬”,“馬”不能歸屬于“?!?,“?!北悴荒芟耢o字一樣修飾“馬”,“牛毛”便可以。
二、靜字用如名字
靜字用如名字有三種情況。
其一,在名字二之一中提及公名別分為二,群名和通名?!皶型盍曇姡俳桁o字”。例如:
(3)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言之微妙,書不能文也。(《漢書·張敞傳》)
(4)賜之大,禮之過,知之至,是三者于敵以下受之,宜以何報。(韓愈《釋言》)
(5)不知鞍馬之勤,道途之遠也。(韓愈《上于相公書》)
為什么通名可以“往往假借靜字”呢?
通名是這樣被界定的:“一曰通名,所以表事物之色相者,蓋離乎體質(zhì)以為言?!薄啊墩摗W而》:“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溫、良、恭、儉、讓”,皆夫子之德也。又“恭、寬、信、敏、惠”與“剛、毅、木、訥、位、祿、名、壽”等字,皆通名也。”單從定義來看,“事物”“事物之色相”“事物之形”三者,“事物”與“事物之色相”是有距離的,而“事物之色相”與“事物之形”有更多的相似。正如譚景春在《名形詞類轉(zhuǎn)變的語義基礎(chǔ)及相關(guān)問題》(1998年第5期《中國語文》)中所說:“如果把事物和性質(zhì)看作語義的兩極,當名詞的事物義強時,性質(zhì)義就弱,反之,當性質(zhì)義強時,事物義就弱?!蓖男再|(zhì)義遠遠強于事物義,更接近于靜字,所以通名往往假借靜字也便有了理據(jù)。如“心之精微”“言之微妙”,當名字中找不到更能確切表達意義的字詞時,便傾向于像與通名接近的靜字“假借”。
其二,在靜字三之五靜字諸用中,“靜字單用如名者,前文必有名以先焉?!庇捎凇耙粫r草創(chuàng),未暇審訂”,由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出版的呂叔湘、王海棻的《<馬氏文通>讀本》中認為:在4.2節(jié)中,“靜字諸用”應(yīng)為“象靜諸用”,因為與之相對應(yīng)的4.3節(jié)為“滋靜諸式”。在4.2.2節(jié),“靜字單用如名者,前文比有名以先焉?!敝械摹氨亍睉?yīng)改為“一般”,因為在后文有提出“無先焉而靜字單用者”的情況。
《孟子·梁惠王上》:“以小易大,彼惡知之?”“‘小‘大兩靜字,今單用如名,以前文有‘牛‘羊在先,故知‘小、‘大所指之為何?!薄妒酚洝せ搓幒盍袀鳌罚骸肮噬朴帽?,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薄啊L‘短靜字單用,承上文‘兵字而言。”
在這里靜字用如名字是有條件的,因為前文已經(jīng)有了此種事物,后文便簡省了名字,用本來作靜字的字作了名字,靜字代替了名字。前文已經(jīng)有了“?!薄把颉薄氨?,后文出現(xiàn)的“小”“大”“長”“短”如馬建忠所說人們知“所指者為何”,一樣可以對其有正確的識讀而不會產(chǎn)生歧義,為何不簡省呢?這便是語言的經(jīng)濟型原則。另外在語用學上指出語言有求同性,還有求異性,例如“比女人還女人”“比雷鋒還雷鋒”,這也體現(xiàn)人們對語言創(chuàng)造性的一面。
其三,“無先焉而靜字單用者,則所指人物,必其顯然易知者也”。
(6)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經(jīng)也。(《左傳·宣公十二年》)
(7)兵不血刃,遠邇來服。(《荀子·議兵》)
(8)眾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壯陵衰,其亂至矣?!稘h書·賈誼傳》
所謂“顯然易知者”,即這種用法被大家廣泛接受和使用,無需附加另外的解釋,“遠邇來服”人們皆知其所指,最初也許還需要前有名字,這種用法漸趨固定后,靜字完全替代名字,獨立承擔名字的語義功能,正所謂“約定俗成謂之宜”。
三、語言的演變
語言的演變是無休止的,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著變化。從《文通》中所列舉的例子可以看到,名字轉(zhuǎn)換成靜字,靜字轉(zhuǎn)換成名字古已有之。這種語言現(xiàn)象在今天也沒有消失,并且名詞轉(zhuǎn)形容詞還有擴大的趨勢。例如:“很流氓、很女人、很東方”等,這也體現(xiàn)了漢語的古今貫穿,說明名靜轉(zhuǎn)化是漢語演變規(guī)律中的一點。被馬建忠界定為通名的“溫”“良”“恭”“儉”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的釋義皆為形容詞。雖然馬建忠和現(xiàn)今對形容詞的界定不同,但可以看出字詞的核心語義還是在不斷發(fā)生轉(zhuǎn)移的。
另外,所謂經(jīng)濟性原則、創(chuàng)造性原則等,這些只是表象,字詞在歷史的流變中,它的語義也在潛移默化地轉(zhuǎn)變著,由褒義轉(zhuǎn)向了貶義,由性質(zhì)義轉(zhuǎn)向了事物義,由事物義轉(zhuǎn)向了性質(zhì)義等等。
注釋:
①引自譚景春《名形詞類轉(zhuǎn)變的語義基礎(chǔ)及相關(guān)理論》《關(guān)于
名詞轉(zhuǎn)變成形容詞的釋義問題》兩篇論文。
②文章對《馬氏文通》的引用皆是來自商務(wù)印書館2008年出版的版
本,為了簡潔,便不再標注頁碼。
③《馬氏文通》列有很多例句,文章在羅列和分析時所引用例句若
沒有特別說明皆出自《馬氏文通》。
參考文獻:
[1]馬建忠.馬氏文通[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8.
[2]譚景春.名形詞類轉(zhuǎn)變的語義基礎(chǔ)及相關(guān)理論[J].中國語文,
1998,(5).
[3]譚景春.關(guān)于名詞轉(zhuǎn)變成形容詞的釋義問題[J].辭書研究,
2001,(1).
[4]呂叔湘,王海棻.《馬氏文通》讀本[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
團,2005.
(閆超文 四川成都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6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