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芹 張萍

摘 要：“打朝戲”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時候注意語言和插科打諢的使用，打朝者的語言粗俗潑辣，被打者的語言怯懦中帶著無奈，插科打諢者的語言則是在調(diào)侃中自我剝露。這樣的語言運用既富有喜劇性，又使得人物形象更加豐滿。對“打朝戲”中喜劇語言進行研究，有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打朝戲”的喜劇藝術以及精髓。

關鍵詞：“打朝戲” 語言 喜劇藝術

一、引言

清代中后期，作為雅部正音的昆曲日趨衰微，以京劇為代表的花部地方戲逐漸興盛。不同于以文人雅士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昆山腔“十種傳奇九相思”的內(nèi)容傾向，以民間藝人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花部戲曲呈現(xiàn)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多樣化題材?！按虺瘧颉闭瞧渲袠O富特色的題材類型。

所謂“打朝戲”，是指當皇帝或者皇帝身份利益的代表者做了不公正對待臣下的事情時，正直的臣下在進行勸諫無效，處于臣下地位的人對皇帝、皇帝寵妃或者具有皇權象征的物進行鬧、罵甚至于打或者反的戲曲?！按虺钡摹笆┝φ摺蓖浅行宰庸⒅钡闹伊即蟪迹虺錾聿菝?，但身份顯赫，或生性耿直，富于智慧，如《敬德打朝》中的尉遲恭。“受力者”往往是皇帝自身或者皇權的代表人或物，如《賀后罵殿》中的趙光義?！按虺钡脑蛑饕羌樨?shù)溃实刍栌?，如《罵齊》中齊愍王因聽信讒言，殺害忠良，被蘇秦之妻罵。由于“打朝”的“施力者”和“受力者”地位上的懸殊，“施力者”對于“受力者”的打甚至于反大多不是動真格，只是虛晃晃地做出架勢，如《打龍棚》中鄭子明和趙匡胤在勸諫君主柴榮無效的情況下，鄭子明和趙匡胤也只是嚇唬一下君王，沒有真正要打的意思。正如鄭子明賓白中所說：“哪有臣打君子殺父的道理，少時上得龍棚，那時節(jié)咱打得快，你那里擋得快，也不過是唬王之意，哪有打王之理?！盵1]（P247）而在“打朝戲”中，雙方的斗爭方式主要包括罵戰(zhàn)和武斗。既然武斗并不是動真格，那么罵戰(zhàn)部分就是重頭戲了，因此“打朝戲”中的語言藝術就是我們必須重視的方面了。

“打朝”的主要原因是奸佞當?shù)?，實質(zhì)上也就是忠奸斗爭。戲劇是表現(xiàn)思想的藝術，李漁在《閑情偶寄·賓白第四》中講到：“代此一人立言，先宜代此一人立心?！盵2]（P54）人物形象的塑造靠語言表現(xiàn)，在人物形象塑造的過程中，為了更好地突出人物的性格以及作者自身的思想傾向，奸佞的語言常常是邪惡令人生厭的。但是作者為了使之如跳梁小丑一樣在舞臺上表現(xiàn)，達到自己預期的效果，這些形象的語言表現(xiàn)往往又是愚昧中帶點笑料。還有，“打朝”的主體一般是草莽出身或者富有智慧的大臣，草莽出身的人物出身低微，智慧的大臣聰明機智。因此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時候也注意語言的使用，符合他們的出身和個性。這些語言本身也很富有喜劇性。

王壽之先生在《元雜劇喜劇藝術》第七章“喜劇語言”中是這樣定義“喜劇語言”的：“喜劇語言只是依靠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和藝術手段產(chǎn)生喜劇效果的戲劇語言。”[3]（P62）簡而言之，喜劇語言就是戲劇中產(chǎn)生喜劇效果的語言。

由于罵戰(zhàn)的進行使得“打朝戲”中語言的運用成為重頭戲，罵戰(zhàn)夾槍帶棒地進行，激烈而富有智慧，智慧中攙和著愚昧者制造的笑料。在“打朝戲”中，除了在特定的戲劇沖突中產(chǎn)生強烈戲劇效果的唱詞外，大多是以賓白的形式展現(xiàn)戲劇色彩。正如吳梅所說：“當筆酣墨飽之際，往往因得一二句好白，而使詞句亦十分暢達，加倍聲色者，是曲之佳否，亦系于賓白也。”[4]（P47～54）賓白的好壞決定曲的好壞，賓白中喜劇語言運用的好壞也決定著“打朝戲”中人物塑造的好壞。本文主要從“打朝”雙方的喜劇語言和插科打諢進行分析。

二、粗俗潑辣——忠良“施力者”的喜劇語言

“打朝戲”中罵戰(zhàn)的重頭戲是在“施力者”這一方，“施力者”因為自身耿直的性格，對不平之事總會發(fā)出自己的呼聲，真正做到“不平則鳴”。又因為主持著正義的事情，所以總會有恃無恐。同時由于大多出身草莽，話語難免粗魯。

如皮黃《打龍棚》，演鄭子明和趙匡胤為救御親高懷德打君主柴榮之事。鄭子明向天子求得“赦條”，然而他傻眼了：

（鄭白）哎！上面花溜溜，下面流流花，一字黑扠扠，他認的我，我就不認得他，咳，一個字兒也不認得……（《清車王府藏曲本·打龍棚》）①

在這句話里，出現(xiàn)了口語感很強的詞語：“花溜溜”“流流花”“黑扠扠”。王永炳先生所著的《中國古典戲劇語言運用研究》將這類詞語的形式歸為ABB式的組合形式。同時指出：“劇作家創(chuàng)造這類詞時都是經(jīng)過精心選擇與采掘民間口語靈活處理而成的，運用時往往產(chǎn)生積極的修辭效果?！盵5]（P338）這幾個疊音詞的出現(xiàn)表現(xiàn)出“赦條”上的文字的難認，增強了語言的表現(xiàn)力。沒有文縐縐的筆調(diào)，活潑的語調(diào)顯示了人物的個性，也很符合人物的身世。鄭子明是草莽出身，本來是“賣香油”的，大字不識幾個。說出這些民間常用的口語，既符合他自己的身世，也制造出喜中帶愁的效果。這是一張赦條，但內(nèi)容是什么，鄭子明不知道。這給人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這種ABB式詞語的運用起到了積極的效果，符合人物的身份，同時也營造出喜劇性的氛圍。

“在古典戲劇劇本中，各色人物，往往一開口，幾句賓白，就使觀眾如見其人，如聞其聲?！盵6]（P47）孫悟空算是“打朝戲”中最為風光的形象了，皮黃《鬧天宮》中，孫悟空打的是玉帝，自己是齊天大圣。然而，縱然是齊天大圣，終究是潑猴一只，語言中盡顯草根階層的俗。大鬧蟠桃會的時候，酒足飯飽，要為子孫留點吃的：

（白）這些好東西一時哪里吃得盡，把這些好東西帶回去與俺子孫們見識見識，沒有東西裝他怎么處，哦，呵呵，有了，近日穿的是兩條褲子，不免退下一條來當個口袋，裝他娘的走了罷，走了罷。（《清車王府藏曲本·鬧天宮》）

這段賓白之后，通過“穿著兩條褲子”“退下一條來當口袋”，觀眾眼前呈現(xiàn)的就是一位率性而為的大圣。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也不過是一位“俗猴”罷了。他穿了兩條褲子，裝食物用的是褲子。同時“退”這個詞語不僅僅只是動作詞語，還將劇中人物的性格表現(xiàn)出來。觀眾看到了大圣脫了一條褲子，然后裝了天宮里的食物，脫褲子，裝食物的動作十分明顯地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語言表現(xiàn)的同時，動作也隨之而來。

在兜率宮將偷吃仙丹時，孫悟空向觀眾展示了自己：

（傾出介）妙哇！都是煉就的金丹，做我老孫不著都吃他在肚里。（吃介）想人世間呵。（唱）前腔 得一粒金丹成大道。（白）老孫今日呵（唱）前腔 只當個炒豆兒嚼一飽，只當個炒豆兒嚼一飽。（《清車王府藏曲本·鬧天宮》）

同樣是沒有雅詞麗句，只是淺顯的詞“炒豆兒”“嚼一飽”就引起了觀眾的一陣歡笑。在這里，“只當個炒豆兒嚼一飽”意思其實就是“像嚼炒豆兒一樣吃個飽”。這里運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王永炳先生指出：“運用比喻寫人敘事，繪景狀物，都可以使形態(tài)逼真，活脫醒目，而又蘊涵深厚。古典戲劇中的巧比妙喻，可謂比比皆是，因而使難寫之景如在目前，讓人有如身臨其境，獲得美的感受?！盵7]（P378）“炒豆兒”是一個尋常物，將仙丹如同豆子一樣吞下的豪邁氣魄展現(xiàn)出來，同時大圣醉酒后的憨態(tài)也展露無遺。

有時候，一系列劍拔弩張的“劇情”過后，小小的插曲也會給戲曲增加不少色彩。適時的語言使用可以起到緩解氣氛，增加喜劇效果的作用。皮黃《斬黃袍》演鄭子明被君主趙匡胤所斬，鄭子明之妻為夫報仇，最后斬趙匡胤黃袍之事。鄭子明被趙匡胤下令綁起來斬首，鄭子明和奉旨捆綁他的人之間的“你來我往”使得整個場面由緊張向輕松轉換，營造輕松的氣氛。

（凈白）呔！住了你，三千歲豈是綁得的？

（卒白）啟三千歲，江山也是你家的，社稷也是你家的，你今不受這一綁，滿朝文武不服。

（凈白）起過一邊，倒是這些狗男女講得有理。他道三千歲，江山也是你家的，社稷也是你家的，你今不受這一綁，滿朝文武不服。唔唔，自有道理，來教你們綁就綁，教你們松就要松的。

（卒白）是綁了就松的。

（凈白）如此就綁起來。

（卒白）哦。（綁介）

（凈白）松綁松綁。

（卒白）綁了松不得。

（凈白）怎么松不得？

（卒白）松了綁有欺君之罪。

（凈白）你是怎講？

（卒白）松了綁有欺君之罪。

（凈白）哎呀，不好了。（《清車王府藏曲本·斬黃袍》）

奉旨捉拿鄭子明的人為了完成皇命，先是騙他“江山也是你家的，社稷也是你家的”，鄭覺得，的確是這樣，而且“是綁了就松的”，所以就“伏法”了，然而，事情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變化。當讓人松綁的時候，對方答曰：松了綁有欺君之罪。這時鄭才知道自己上當了。嚴肅的事情就這樣喜劇性地結束了。本來鄭子明脾氣暴躁，再遇到無辜受冤，即將下獄，肯定是不愿意的，而且是要反抗的，但是因為一腔忠君的思想，以及自身豪放的性格，最終被輕而易舉地拿下了。反抗的場面沒有出現(xiàn)，倒是出現(xiàn)了令人捧腹的過程，作者用輕松的語言化解了緊張，制造了比較輕松的場景。

由上可見，作者在為打朝“施力者”設計的語言中，充分展示出打朝者的正義、潑辣以及略微的粗俗。由于“打朝者”多出身草莽，因此在語言的運用上自然會向比較散的方面發(fā)展。句子不是整齊一致的簡短句式，而是散漫的口語化的語言，這樣更加符合他們的身份，同時也將他們不拘一格、勇敢的個性表現(xiàn)出來。

三、怯懦中帶著無奈——昏庸“受力者”的喜劇語言

詞語運用與身份地位的不對等是“打朝戲”中“受力者”一方語言的重要特點。在“打朝戲”中，因為“受力者”（即被打的一方）往往是理虧的一方，本身沒有太多的話語權，所以在唇槍舌劍中處于下風，表現(xiàn)著怯懦。話語權的缺失和地位的高上形成強烈的對比，于是“受力者”的語言在怯懦中又帶著無奈。

皮黃《罵齊》演齊愍王被追殺，躲進大臣蘇岱家里，被蘇岱之母罵之事。蘇岱拿出麥仁米飯給齊愍王充饑，蘇岱之母在看到之后：

（白）梅香。

（梅白）有。

（旦白）桌案上什么東西？

（梅白）麥仁米飯。

（旦白）拿去傾掉了。

（凈白）哎，可惜了兒的。

（旦唱）昏君命盡莫疑猜，莫疑猜。（白）這麥仁米飯乃是我鄉(xiāng)民充饑之物，豈是你為君所用的東西。

（凈白）老太太，這就叫作隨鄉(xiāng)兒入鄉(xiāng)兒。 （《清車王府藏曲本·罵齊》）

這段對話是在蘇母罵齊愍王建萬花臺享樂，殘害忠臣之后進行的。齊愍王的處境發(fā)生了變化，對待事物的態(tài)度也就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這種變化使齊愍王的語言表現(xiàn)出滑稽的一面。原本在萬花臺貪酒色的君王在逃難時不禁說出倒掉“麥仁米飯”“可惜了兒”，蘇母本來是在氣憤惱怒的情況下作勢“傾倒”“麥仁米飯”的。作為君主只能是一聲哀嘆，無奈搖頭，然后委屈可憐地說一聲“可惜了兒的”。本來不知道節(jié)約的君王為了麥仁米飯發(fā)出感嘆，君主的身份正在悄然地向平民身份轉換。蘇母說麥仁米飯是“鄉(xiāng)民充饑之物”，齊愍王滑稽地對上“入鄉(xiāng)隨俗”?！叭豚l(xiāng)隨俗”這個成語在這里被活用成“隨鄉(xiāng)兒入鄉(xiāng)兒”這樣的俗語，君主的身份徹底轉變成了平民，真正做到了“隨鄉(xiāng)兒入鄉(xiāng)兒”。君主油嘴滑舌背后更多的是被罵之后因為理虧所產(chǎn)生的怯懦以及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的無奈。

《打龍棚》中君王柴榮免去了高懷德的殺父之罪后，鄭子明要求柴榮給高懷德封一個“大大的官”。

（柴唱）叫聲內(nèi)侍著過了封官簿，一一促頭聽朕封，封你七品郎官為知縣，四品黃堂管庶民。

（鄭白）我把你這昏君，當真昏了，怎么往文官部內(nèi)封。

（柴白）被三弟一鞭唬昏了頭。

（鄭白）你這個膽量也不該坐朝廷。

（柴白）咳。（唱）被他一鞭?；枇耍嵛涔佼斪隽宋墓俜?眉來眼去趙匡胤，慣打寡人鄭子明。封你個游擊并參將。

（鄭白）小了、小了、小了。

（柴唱）孤封你海外坐總兵

（鄭白）咳，遠了、遠了、遠了。

（柴唱）封你個前殿司。

（鄭白）不要、不要、不要。

（柴唱）后殿司。

（鄭白）不要、不要、不要。

（柴唱）一十二家總殿司。

（鄭白）也不要、也不要。

（柴唱）孤封官職你嫌小，難道懷德與你有什么故合親？

……（《清車王府藏曲本·打龍棚》）

“?；琛边@樣的詞語和皇帝的身份有著嚴重的違和感，皇帝是高高在上的，怎么能夠“唬昏”？正是這種身份與詞語使用的錯位，使得整段話下來，皇帝的懦弱和無奈都表現(xiàn)出來。本來應該封為武官官職，但是封成了文官官職，鄭要問罪皇帝，皇帝說是被“一鞭?；枇祟^”，這樣的說辭，出自一國之君，那種被打后的害怕心理通過這一句話暴露無遺。后來不得已，面對“慣打寡人鄭子明”，不得不把官職往上升。然而，這些官職都不能夠滿足。最后皇帝無奈地說出“難道懷德與你有什么親和故”。本來封官是皇帝的事情，但是皇帝被臣子“?；琛?，最后還不得不問臣子你們沾親帶故不，一個詞語表現(xiàn)出人物的怯懦和無奈，不得不令人拍案叫絕。

《斬黃袍》中皇帝更是被“唬得哭不成”：

（小生白）呔！事到如今你還哭什么？不許哭，不許哭，不許哭。

（生白）是是是，不哭。（唱）唬得為王哭不成……（《清車王府藏曲本·斬黃袍》）

用語簡單，連說了三個“不許哭”，命令性的語句用在了至高無上的皇帝身上，同樣也是錯位的運用詞語，同時是比較具有壓迫性的語句，能夠將皇帝唬得哭不成，哭不出來。正是這樣簡短的詞語，使得賓白更加有效地體現(xiàn)自身的作用，達到了應有的效果。

在“受力者”的賓白描寫中甚至是整個的語言設計中，他們的語言少之又少，而且多簡短凝煉，一語中的，因為皇帝的身份，自然不會多說，而且自己處于理虧的狀態(tài)，不敢多言，同時不敢多言更是能夠表現(xiàn)出來皇帝的無奈和怯懦。除此之外，他們的語言中運用了與自己身份并不相稱的詞語。本不該出現(xiàn)在君主身上的詞語，如“?！保霈F(xiàn)在君主身上，使得詞語使用的位置和君王的身份錯位，最終“受力者”到了的無奈和怯懦達到了作者想要表達的效果。

四、調(diào)侃中自我剝露——插科打諢

李漁在《閑情偶寄·科諢第五》中提到：“插科打諢，填詞之末技也，然欲雅俗同歡，智愚共賞，則當全在此處留神。文字佳，情節(jié)佳，而科諢不佳，非特俗人怕看，即雅人韻士，亦有瞌睡之時?！盵8]（P62）戲曲被文人視為與詩詞這些雅文化對立的俗文學，所以戲曲的創(chuàng)作不可能一味的文縐縐，在雅中穿插俗，才能夠達到雅俗共賞的目的。“打朝戲”中插科打諢并不是很多，卻起到了人物自我剝露的作用，同時也起到了連貫劇情的作用。

皮黃《罵閻》演秀才胡迪因岳飛父子被秦檜所害，怒而罵東岳之事。作品利用三人捐助銀的一小段，便把老道的財迷形象刻畫出來。

（丑白）院哥請小姐上緣箔。

（卒白）小姐上綠箔。

（旦白）助銀十兩。

（丑白）哪里去領？

（旦白）明日到府上去領。

（丑白）丫環(huán)姐請來登箔。

（占白）我助四兩。

（丑白）四兩銀子。

（占白）哦，做丫環(huán)人哪有銀子？

（丑白）是什么？

（占白）上香油四兩。

（丑白）我是道家，要香油何用？

（占白）照上菩薩也是好的。

（丑白）也罷，就是香油四兩。院哥請登緣箔。

（卒白）我作院子的人有什么助得？（占白）他有十捆。

（卒白）也罷，我助一捆

（丑白）想是一捆錢。

（卒白）一捆稻草。

（丑白）稻草要它何用？

（卒白）開開鋪也是好的。

（丑白）也罷，就是一捆柴草。（《清車王府藏曲本·罵閻》）

語言簡短，但是精煉，不同于君王作為帝王說話簡煉，這一小段對話卻是文字簡短，語氣急切，顯現(xiàn)老道愛財?shù)男愿?。同時也把小丫環(huán)機智和調(diào)侃精神表現(xiàn)出來，于簡短處顯智慧。且這一小段中用了兩個半句話“我助四兩”和“我助一捆”，句子簡短，語意未盡，后邊半句就被老道攔腰截住，適時插科，自曝本性。王驥徳先生曾指出：“大略曲冷不鬧場處，得凈、丑間插一科，可博人哄堂，亦是戲劇眼目?！盵9]（P141）作者所用筆墨并不多，只是三個人，三種不同的捐助，老道的一種反應——錢，把老道的財迷本性顯露出來。而小丫環(huán)在老道插科打諢的基礎上，又添加了一筆，調(diào)侃了老道。捐給道家香油用來照菩薩，小丫環(huán)在這一句簡短的話語中完全把自己聰明機智的本性暴露出來，同時調(diào)侃老道愛財。簡短的插科打諢，使劇情快速發(fā)展，人物語言你追我趕，絲毫沒有思考的余地，讓老道自己不知不覺中剝露自己的本性。后來胡迪醒來后氣憤之余把供果灑在地上，老道唱到：“打破玻璃油壞我的衣。你賠我的。”[10]（P412）時時不忘揭露自己的本性，而這就在短短的兩句中表現(xiàn)出來。

“打朝戲”通過特定環(huán)境下，特定的人物的賓白，表現(xiàn)著人物特定的性格，無論是生動活潑的口語還是簡煉的話語，亦或是有些錯位的詞語的運用，我們能夠更加全面地去了解人物形象。例如，《罵殿》中，賀后不僅僅是一位身居后宮的婦人，更是一位勇敢富有斗爭精神的“巾幗”。人們也能夠看到這些語言同情節(jié)發(fā)展之間的密切關系。插科打諢通過有趣的語言，使得我們能夠在簡短的打諢中領略人物自我暴露出來的個性。

（本文為喜劇藝術視閾下的花部“打朝戲”探究課題的結題論文。本課題由寧波大學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基金資助。）

注釋：

①《清車王府藏曲本》是繼安陽甲骨、敦煌文書之后的又一重大發(fā)

現(xiàn)，其中匯集了道光、咸豐至光緒年間北京地區(qū)戲曲演出的主要文本，能夠真實地反映清中后期花部戲曲的面貌。本文所涉及的花部戲曲主要取自此書。

參考文獻：

[1][10]首都圖書館編輯.清車王府藏曲本[M].北京：學苑出版社，

2001.

[2][8]李漁.閑情偶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王壽之.元雜劇喜劇藝術[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85.

[4]吳梅.詞余講義[M].臺灣：蘭臺書局，1971.

[5][6][7]王永炳.中國古典戲劇語言運用研究[M].臺灣：臺灣學生

書局，2000.

[9]王驥徳.曲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王芹 張萍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