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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的身體
——羅蘭·巴特的中國行

2014-05-05 09:30張靜
中州大學學報 2014年2期
關鍵詞:凱爾巴特羅蘭

張靜

(中國人民大學學報編輯部,北京1000872)

平淡的身體
——羅蘭·巴特的中國行

張靜

(中國人民大學學報編輯部,北京1000872)

羅蘭·巴特的寫作是身體的一種表現(xiàn)方式,而不是理論的表達方式,他將寫作當作生命和熱情,身體維度進入文本的體驗,其幽隱化的寫作方式使巴特與系統(tǒng)化、理論化的思想保持一定的距離。另外,同樣是對身體歡愉的追求,巴特追求身體快感的方式與??聦ι眢w的闡釋又有著質的不同。同時,身體的迷戀使巴特的很多文本都帶有自傳式軌跡,但又呈現(xiàn)反傳統(tǒng)傳記的一面,《中國怎么樣》就是這樣一個文本。

羅蘭·巴特;身體;欲望寫作;平淡

法國思想家羅蘭·巴特的寫作是身體的一種表現(xiàn)方式,而不是理論的訴求,他將寫作當作生命和熱情,將身體的歡愉運用到具體文本的體驗,其幽隱化的寫作方式使巴特與系統(tǒng)化、理論化的思想保持一定的距離?!斗柕蹏泛汀吨袊趺礃印穬蓚€文本是其從迥異于西方的東方文化中探尋身體的話語??偟膩碚f,東方對于巴特呈現(xiàn)一種空無感:日本是一種符號學意義上的空無,與之對應的是巴特探尋這些空無符號的欲望,“巴特將日本視作一個充滿空無的符號的絕大的蓄水池。俳句、木偶戲、菜肴、包裹、鞠躬、東京的城市中心,這些都能激起一種語義學上的沉思?!保?]164而中國的空無對于巴特來說是一種欲望的缺失,他沒有找到欲望寫作(文本的快樂同構于身體的快樂)的可能性,其實中國不缺能指,卻缺乏激起他欲望寫作的色彩。[1]169中國瓦解了主體性本身,是無法用西方思維方式闡釋的對象。

一、塑造神話的原樣派

1974年4月,法國《太凱爾》[2](Tel Quel,又譯《原樣》、《如是》)雜志社代表團受邀到中國進行訪問。《太凱爾》創(chuàng)辦人為六個先鋒派作家,他們引用尼采的一句話作為刊名:“我想擁有這個世界,我想按照它本來的樣子(Tel Quel)擁有它,我想永遠擁有它?!保?]核心人物有索萊爾斯和阿里耶(E·Hallier)等。雜志力圖把先鋒派和現(xiàn)代主義的形式運用于社會科學,以便推進一種新的寫作形式。在具體實踐中借助結構主義取得的成就,支撐新的文學創(chuàng)作,成為新文本理論與生產的實踐場所。這是個跨學科的學術陣地,文學、哲學、科學、政治等無所不包,不受任何政黨和學科的左右。羅蘭·巴特、???、德里達、拉康、阿爾都塞、克里斯蒂瓦等作家都與此雜志有著精神共享。

旅行團由當時知識界聲名顯赫的人物組成:雜志創(chuàng)辦者菲利普·索萊爾斯(Philippe Sollers)、符號學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雜志的主編馬爾塞林·普雷內(Marcelin Pleynet)以及羅蘭·巴特。他們是中國成為聯(lián)合國成員國之后應邀去中國的第一批知識分子代表團,他們帶著5000冊《太凱爾》雜志的中國專號,當時印數(shù)為25000冊,也懷著對中國革命的無比熱情而來到中國?!拔覀兪菓獙⒔?0億人的邀請而去的,這要歸功于這份小雜志。我們回來了,所有的報紙都填滿了我們的消息,這是卓有成效的。”[4]214

在當時的文革背景中,法國的這批知識分子對中國產生如此濃厚興趣看似令人困惑,其實不難理解。法國高等社會科學院加斯托教授撰文《毛主義和法國知識分子》[5]321,對此現(xiàn)象分析,認為主要有兩點因素:第一,法國人有一個已經被證實的特點:大部分法國知識分子都有一種顛覆政治的欲望。文革是十年(1966-1976),法國革命也是十年(1789-1799年)。拿破侖曾經說過,在每一個士兵的軍用挎包里,都有一根元帥的棍子;我們也可以說,在每一個取得哲學學位的法國知識分子的書包里,都有一只伏爾泰的筆。第二,是法國知識分子對權力的企羨,對現(xiàn)實的、有保障的力量的迷戀。當時的中國為西方知識分子提供了一種夢寐以求的理想境界,這里不僅有一個自稱革命的政權,而且可以對這一政權給予最猛烈的批判而不會被認為是空想主義。據法國政治學院國際研究所高達樂教授回憶,“三十年前的這場空前絕后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吸引了當時大批法國知識分子,特別是左派或極左派知識分子,有作家、哲學家、藝人、教師、著名報紙雜志發(fā)行人。換句話說,它席卷了整個法國知識界,并逐漸形成一股真正法國式的毛派潮流?!保?]323而當時一些獨立的大報比如《世界報》也通篇充滿毛主義的報道,吸引很多人前往中國旅游朝圣?!八麄儼l(fā)回的報道寫得天花亂墜,西蒙·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甚至稱贊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以真正革命和發(fā)動群眾的方式建立起來的制度(她敬佩中國可以動員每個老百姓拿起拍子打蒼蠅)。這些人只看見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但卻絕口不提隨后的運動?;孟缶褪沁@樣開始傳播的?!保?]320

這種構造神話的思潮,集中反映在這一時期中國歸來題材的各類作品中,其中包括魯阿夫人的《中國的鑰匙》、皮埃爾-讓·雷米的《火燒圓明園》、馬爾羅的《反回憶錄》和《太凱爾》成員克里斯蒂瓦的《中國婦女》。產生于中國造神背景下的這類作品,大多對中國做了理想化的誤讀。若從文學異國形象的角度看,這類作品不過是一面鏡子,是“某個對異域他鄉(xiāng)充滿幻想的人憑自己的意愿虛構出來的烏托邦。”[6]244

《太凱爾》代表團懷著朝圣的夢想來到中國,三個星期的時間,他們走訪了北京、上海、南京、西安、洛陽等地,并在中方安排下,觀賞了革命樣板戲、戶縣農民畫、針灸麻醉,參觀了龍門石窟、半坡遺址等當時外國游客必看的節(jié)目?!爸袊尽边€特意讓他們參觀了時新的“五七干校”。如此規(guī)定的訪問線路,指派的“參拜”內容,熱情友好氛圍中的隔閡,使代表團的“革命朝圣”變成一次奇特的個人精神歷險。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國度,穿越在這片古老文明與現(xiàn)代革命相扭結的土地上,一方面使他們覺著“跨越了幾千年的歷史”,看到了當時很少有歐洲人能看到的“碑林、雕塑、珠寶、文字”,另一方面,身處異國如火如荼的“批林批孔”的旋流中,又使他們體驗到一種深沉的疏遠和隔離,這是西方“朝圣者”與中國人之間的隔離。由于中國人骨子里的封閉,加上橫陳在他們面前的東西方文化的巨大差異,更由于他們想象的革命所造成的人的深沉隔膜,他們所面對的中國,仍然是個無法參透的神秘和“拒絕被闡釋”的未知。在這種狀況下,他們在中國之旅中所獲得的任何認識和經驗都是主觀的、被分離的,“朝圣者”和被朝圣的對象永遠存在著難以逾越的隔膜。

克里斯蒂瓦在1975年出版的《中國婦女》中這樣記錄當時參觀戶縣農民的場景:“一大群人坐在陽光底下,他們不發(fā)一言、一動不動地等著我們。平靜的目光中,甚至都沒有好奇,卻藏著些許的戲謔或不安,不管怎樣,是尖銳的目光,是一種對屬于某一團體的肯定,而這一團體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她們并不把目光放在我們這一群男男女女、或老或少、金色頭發(fā)或棕色頭發(fā)、有如此的臉部或身體特征的人身上。他們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一群奇怪而可笑的動物,一群無害卻失常的動物。沒有進攻性,但跨越了時空的鴻溝。”[7]381“朝圣者”在被朝圣者面前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其至是“一群奇怪而可笑的動物,無害而失常的動物”,這種經歷是悲涼的。盡管代表團投向中國的目光是一種贊同,但也無法掩飾他們內心的憂慮和疑惑。克里斯蒂瓦在《〈中國婦女〉再版序言》中就表達了這種復雜的感情:“1974年,我獲得中文學士學位,準備成為一名漢學家,但是中國之行又讓我做出另外的決定,它使我對自己研究漢學的能力產生困惑,甚至對介紹中國世界這一可能性產生懷疑,這種介紹可能就非常艱難,或者說以我們西方的標準對他們的事實進行評判,而使這項工作成了一個美麗投影?!保?]264總之,代表團在中國所接觸的實際與他們所構想的“神話”相距甚遠,信仰的幻滅油然而生。

1974年秋,《太凱爾》第59期中國專號,為他們的這次“幻滅之旅”作了總體“報導”。除了開頭的一篇充滿失望的社論和巴特的《中國怎么樣》外,還有索萊爾斯的《沒有孔夫子的中國》、《毛反孔》,克里斯蒂瓦的《反潮流的中國婦女》、普雷內的《為什么人民中國?》以及由漢學家寫的《馬克思、思格斯和中國》、有關批林批孔訪談等文章,“太凱爾”派在失望中反思。它的領軍人物索萊爾斯,從中國回來后,也一直處于“長期沉默”之中。隨著文化大革命的悲劇性結局和“中國神話”的倒塌,他們終于看清,顯露在東方那誘人的曙光,只不過是一個“幻景”。

二、中國拒絕闡釋

對于大多數(shù)法國作家來講,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中國所提供的激進取向和他們倡導的藝術理論與實踐有著某種形式上的暗合,他們對這塊東方大陸展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而巴特的表現(xiàn)則略顯異常,除了在當年《世界報》上發(fā)表的一篇題為《那么…中國》(又譯《中國怎么樣》)①的短文,就再沒寫過什么關于中國的東西。日本的旅行后,巴特撰寫了《符號帝國》,引得一代法國人為日本文化所著迷;而中國之旅的空白也就讓人總有些懸而未決的遺憾。

1977年1月法國《新觀察家》周刊記者列維(Bernard-Henry Lévy)采訪巴特時說:“中國并不缺少符號!”巴特回答說:“是的,但問題是任何符號只有在能吸引我或令我不安時才是有意義的。中國的符號對我而言并不具有意義,因為我沒有欲望去閱讀它們。在中國我的寫作無法綻開,我不是一位古文詮釋家?!碑攩柕剿麖谋本┗貋碇粚懥艘黄務撝行缘奈恼聲r,巴特如言相告:“事實上,我在那里看不到和身體、愛、情色、性愛等有關的任何現(xiàn)象,為了某些無關緊要的理由,我無話可說,也許有其結構上的要素:我特別想到這個政權的道德觀?!保?]338

剛開始,巴特也是和其他法國知識分子一樣,帶著上千個熱切的問題走向中國,想要探索中國的人文科學、語言學、精神病學研究現(xiàn)狀;想要了解那里的性、女性、家庭、道德究竟怎么樣?巴特和代表團成員一起參觀工廠,在筆記本上記下用毛澤東思想生產了多少噸鋼鐵和大米,對人們介紹給他們看的幼兒園表現(xiàn)出興趣,聽那些關于避孕問題的解釋……后來他逐漸放棄了符號學家的目光,逐漸退出了活動,明顯流露出冷淡,主動地離開了這群人??死锼沟偻呋貞浾f:“他受不了參觀工廠,受不了呆板的語言和那些強加給所有外國朋友的針刺麻醉手術表演,尤其受不了嚴肅的氣氛。巴特對一切都感到乏味,不論是顏色還是人群,他對任何事物都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好奇?!保?0]203

巴特從符號學的角度得出結論,中國拒絕被闡釋:“我們自問,這些對象(性、主體、語言、科學)會不會僅僅是歷史和地理的某些特殊性,僅僅是文明的某些語言形態(tài)?我們希望存在一些不可理解的事物,以便我們能夠理解它們,由于意識形態(tài)的遺傳,我們是解碼的生物,是闡釋的主體。我們以為自己的理性任務就是要尋求某種意義,而中國似乎拒絕交出這一意義,并不是因為中國把它藏起來了,而是因為它巧妙地(這一點并非儒家的作為)破壞了觀點、主題、名字的形成;中國并不像我們那樣分割知識對象;語義學領域秩序混亂;就意義提出的不得體的問題又回到意義問題本身上來;我們的知識成為幻象;我們的社會建立起來的意識形態(tài)對象正悄悄地被宣告為是無效的。這是解釋學的終結?!保?1]巴特認為,從符號學角度來說,中國的意指過程十分稀少,這個國家只能用“平淡”來形容:“除了古老的宮殿、宣傳畫、兒童芭蕾舞和‘五一’以外,中國沒有色彩。鄉(xiāng)村是平淡的……綠茶是淡的……”[11]

尤其讓巴特感到悲痛的是關于身體感受:“人們著裝統(tǒng)一,行為散漫。一切風情(既無時尚,也無裝飾)的表現(xiàn)都消失了,所有這些缺失,沿著密集的人群增長,引起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能讓人心碎:這里的身體不再是用于理解的,它在那邊固執(zhí)地不顯示意義,不讓自己附著在一種色情的(érotique)或是戲劇的閱讀中(除了在舞臺之上)?!保?1]巴特在中國只發(fā)現(xiàn)了三個能指:世界上最復雜的廚藝;數(shù)量眾多卻永遠不知所措的兒童;最后是書法,尤其是被復制成各種尺寸的毛澤東的書法。

總而言之,巴特在中國感受的身體是平淡而缺乏激情的,所看到的文本僅僅是政治文本?;貒笤凇妒澜鐖蟆飞蠋Ыo人們的是一篇調子低沉和中性的短文Alors la Chine?(《中國怎么樣》)1975年10月,巴特又發(fā)表了一篇后記,巴黎Christian Bourgois出版社將這篇后記和《中國怎么樣》組合成一本小冊子出版。巴特的這篇后記試圖和《神話學》的后記《今日神話》一樣,給原來沒有關聯(lián)的前后文章搭上一點關系:后半部分建構一種理論話語,為他先前的情緒性文章尋找一種理論意義。后記中,巴特用理性的話語分析中國:“我把中國溫和地幻想為一種置于鮮艷色彩、濃重味道和強烈意義(所有這一切無不與菲勒斯沒完沒了的炫耀有關)之外的對象,我希望在唯一的運動中將這一對象所具有的母性的無限性與一種特殊話語聯(lián)系起來,這種話語是一種輕微的漂移……這種消極的幻景并不是沒有意義的,它回應了眾多西方人以自己的立場幻想人民中國時的方式:一種教條的、暴力性肯定、否定的或虛假的自由主義的方式……正是對于這種烏托邦,我嘗試給出一種正確的話語(音樂性的)。應該熱愛音樂,也熱愛中國音樂?!保?1]

三、為何如此平淡

從現(xiàn)在的觀點來看巴特中國之行,他之所以認為中國的身體感受是“中性”和“平淡”,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

一是因為處在文化大革命的中國,其事物單調、人物沒有個性,使這位以追求快感樂趣聞名的文本主義者,感到“乏味”,他沒有從中找到在色情或愛情方面投入的任何可能性。同法國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一樣,巴特對東方的迷戀是建構在對東方進行重新塑造的基礎上,“是由勇敢旅行者的個人性甚至是經過篡改的經驗轉變?yōu)橐环N沒有圍墻的想象的博物館?!保?2]他更注重身體的個人感受,而不是經歷東方的現(xiàn)實。正如巴特自己所說,東方作為歐洲的一種表述,是一種建構物(formations)或者變構物(deformation)。因此,盡管先前巴特對中國的象形文字很有興趣[13]108,但現(xiàn)實中“文革”末期的中國對巴特來說與日本相去甚遠,巴特小心節(jié)制著自己的語言,或者說在當時這片喧鬧的土地上,他找不到自己的語言,“沒有任何故事、任何褶皺、沒有俳句。色調?滋味?沒有色調?幾天來,我的寫作沒辦法綻開,我并不在寫作的快感中,干燥、貧瘠?!保?4]平淡的中國沒有使巴特的身體感受歡愉,但也許恰恰正是這種平白、郁悶和枯燥,反而還原了東方的真實。

二是因為巴特不是“選擇”中國,而是“接受”中國,他是出于媒體的壓力不得不去中國:“從中國旅行回來后,他試圖用‘默認’一詞來讓《世界報》的讀者,即‘他的’讀者理解,他不是選擇中國(他缺乏這種選擇所需要的材料),而是默默地‘接受’中國。但這點沒有得到理解,因為知識界要求的是一種‘選擇’;從中國回來應該像沖出牛欄進入斗牛場的公牛那樣,或者狂怒,或者興奮?!保?5]11-12更確切地說,巴特不是接受中國,而是接受“太凱爾”派朋友們對于中國的言論和激情,而他對當時的中國缺乏這份“激情”。這里,我們看到了巴特的個人風格:忠實于自己的個人情緒和感受,對于社會和政治的變化非常漠然,他給自己定位為“根深蒂固的無政府主義”[9]342。與其他《太凱爾》雜志成員都熱衷于政治革命性不同,巴特是一個始終注重內心感受、始終為自己寫作的人,他并不注重社會實踐性。他自己承認:“我在政治方面是一個非常差的人,下意識會抵制政治類型的話語。唯一喜歡的政治話語是類似于《神話學》中那種具有分析價值的話語?!保?0]212巴特公開表示自己背后沒有其他“左派”知識分子所謂的“政治路線”:“在我的寫作論說里面,并沒有所謂的政治論說,我并不直接處理政治的主題,還有政治的處境(position),主要是因為政治無法挑起我的熱情?!保?]341

三是因為巴特對各種革命的拒絕,他從來不認為革命能夠解決問題,尤其是在遭受1968年“五月風暴”②之后。巴特認為,出身于天主教家庭的《太凱爾》雜志創(chuàng)辦人索萊爾斯這類人屬于“歸爾甫派(guelfe)”,“崇尚法律、法典、理念,是政治斗士的世界,喜歡表現(xiàn)自己?!倍吞爻錾碛谛陆碳彝?,傾向于“吉卜林派(gibelin)”,重視身體和血緣關系,推崇封建契約下人對人的崇拜。[16]396因此,巴特崇尚對自我身體的追逐,反對革命和暴力,對一切形式的暴露癖都持懷疑態(tài)度:“他無法擺脫這種抑郁的觀念,即真正的暴力,是不言而喻的暴力:明顯的東西是粗暴的,即便這種明顯是被溫柔地、放縱地和民主地表現(xiàn)出來的?!保?5]54而1974年的中國呈現(xiàn)出無性的清教式共產主義,充滿革命暴力,這就與日本充滿女性的和諧美正好相反,日本體現(xiàn)了巴特想象性的理想的東方色彩,中國就暗淡無光以至于沒有色彩?!皬哪撤N意義上說,除了政治性答案外,我們帶回的只有空無(rien)?!保?1]因此,1974年寫作《中國怎么樣》的巴特不再是那個耐心解讀巴黎競賽、摔跤、環(huán)法自行車賽、肥皂廣告、時裝系統(tǒng)、巴爾扎克、薩德等各類現(xiàn)象的“揭露狂”,正如1975年2月14日《世界報》評論的那樣:“他在談論文化大革命后的中國時仿佛沒有了牙齒?!保?0]204

總之,巴特在中國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解讀的東西,沒有找到任何可以破譯的密碼,他的探索只能歸結為:平淡的身體、欲望的缺失(rien)。

圖 1974年法國《太凱爾》雜志訪華團部分成員:(左起為)弗朗索瓦·瓦爾,菲利普·索萊爾斯,馬爾塞林·普雷內,羅蘭·巴特

注釋:

①本文原載于《世界報》1974年5月24日,1975年小冊子形式由Christian Bourgois éditeur再版,并附有一篇此前未曾刊行的后記。

②“五月風暴”是指發(fā)生于法國1968年3月-6月的大規(guī)模學潮,5月為斗爭的高潮。學潮除了間接導致戴高樂將軍在1969年的全民公決失敗而離開政壇、促成埃德加·富爾的法國大學改革外,它們還在法國一代人身上打下了烙印:政治上促成了法國高等教育改革,在理論上促成了如日中天的結構主義成員思想的大轉身,巴特在學潮期間在索邦大學曾被譏諷為“結構不上街,巴特也不上街”,因而異常沮喪遂離開巴黎旅居摩洛哥一年時間。關于“五月風暴”參見陳文?!斗▏贰?,人民出版社,2004,第555-562頁。關于巴特在“五月風暴”中的境遇參見王東亮:《“結構不上街”的事故調查》,載《讀書》,1998(7)。

[1]Mike Gane,Nicholas Gane.Roland Barthes(VolumeⅡ)[M].London:Thousand Oaks,Calif:Sage,2004.

[2]車槿山.法國“如是派”對中國的理想化誤讀[J].法國研究,1999(2).

[3]參見《太凱爾》第一期封面[J].Tel Quel,Paris:Seuil,1960 (1).

[4][法]弗朗索瓦·多斯.從結構到解構——法國20世紀思想主潮(下)[M].季廣茂,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

[5]劉青峰,主編.文化大革命:史實與研究[C].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96.

[6][法]讓-馬克·莫哈.文化上的對話還是誤解[C]//樂黛云,等編.文化傳遞與文化形象.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7]Julia Kristreva.Des Chinoises,Paris:éditions des Femmes,1974[C]//錢林森.光自東方來——法國作家與中國文化.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4.

[8]樂黛云,李比雄,編.跨文化對話·第17輯——“中法文化年”專號[C].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5.

[9]羅蘭·巴特,等.羅蘭·巴特訪談錄:1962-1980[C]//劉森堯,譯.臺北: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04.

[10][法]路易-讓·卡爾韋.結構與符號——羅蘭·巴特傳[M].車槿山,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11]Alors la Chine?[M].Paris:Christian Bourgois éditeur,1975.中文參見劉文瑾,譯.中國怎么樣[J].中國比較文學通訊,2003(2).

[12][美]愛德華·W·薩義德.東方學[M].王宇根,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7.

[13][法]羅蘭·巴特.文之悅[M].屠友祥,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14][法]羅蘭·巴特.中國行日記[M].懷宇,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

[15][法]羅蘭·巴特.羅蘭·巴特自述[M].懷宇,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2.

[16]Roland Barthes.Le Bruissement de la Langue:Essais CritiquesⅣ[M].Paris:Seuil,1984.

(責任編輯 劉海燕)

The Insipid Body——About Roland Barthes’s China Tour

ZHANG Jing
(Journal of Re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Roland Barthes’s writing is an expression of body but not of theory.He regards writing as life and passion,introducing the body dimension into text experiencing.His deep and hidden way of writing is the reason why he always maintains a certain distance from those systematic and theoretical thoughts.In addition,although Foucault and he both pursue the joy of body,the way of Roland Barthes pursuing the joy of body is inherently different from Facault’s interpretation for body.Besides,his obsession with body makes his most texts with autobiographical colour whereas presenting its anti-traditional biography.Alors la Chine?is such a text.

Roland Barthes;body;desire writing;insipid

I106.9

A

1008-3715(2014)02-0057-05

2014-02-15

張靜(1976—),女,江蘇無錫人,文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學報編輯部編輯,主要研究方向:文藝美學,文學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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