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失不白
01宮廷穩(wěn)婆也是穩(wěn)婆
當今皇上有兩大錯覺:第一,太子昭衍文成武就,乃是繼承皇位的不二人選;第二,他的下一個孩子一定是兒子。
第一個錯覺注定永遠是錯覺。
但是第二個,不得不說在某方面,皇上確實是個人才。
在位二十年,生了七個孩子,除了昭衍一個帶把的,剩下全是丫頭片子。
不過這次,云英殿的瑛嬪即將臨盆,皇宮的希望來了。
皇上產(chǎn)前綜合征……暴躁非常,指著我的鼻子吼:“這次若再不生出皇子!你就不用來見我了!”
我眼淚汪汪,心中哀號——皇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又不是你的皇后你的愛妃!她們一串串地生皇女關我個接生的毛事啊!
誠然,我就是個接生的,干我們這一行的,放在民間叫穩(wěn)婆,放在皇宮叫御用……穩(wěn)婆。
這年頭,御用穩(wěn)婆是繼御醫(yī)之后的第二危險職業(yè),沒事就被殺頭,動不動就被殺頭,想起來就被殺頭……
我把這些抱怨盡數(shù)說給昭衍,昭衍抱著膀子笑得無恥:“怕什么,不是還有我嗎?你看我成日惹他發(fā)火,他不也沒怎么著我不是?”
我斜眼瞪他:“他當然不會怎么著你,那是你老子又不是我老子!若他是我老子,如此重男輕女,我作死他!”
昭衍哈哈一笑,屈指對著我額頭彈了一下:“你不用怕他,都是虛張聲勢來的。若是他敢動你,明兒我就把他的后宮一把火燒了!”
“算了吧你,前兒挨的打不疼了?”我揭他傷疤。
他立即捂著屁股哼哼:“阿臻,疼喲,你說老頭子怎么下手這般狠,快,阿臻揉揉。”
我嘆口氣:“你若是爭氣一些,能承皇位,皇上也不會成日惦念著要生兒子,好把你這個太子給廢了?!?/p>
“能者多勞,本太子天生不是那塊料?!闭蜒苣X袋枕著手臂晃過去,“快去云英殿吧,瑛嬪估計快生了?!?/p>
我理了理衣襟,趕緊小步跑去云英殿,暗暗祈禱:老天爺喲,趕緊放個男娃下來吧,就當是拯救我這個倒霉的接生婆了!
瑛嬪在床上哭得死去活來,我這個專業(yè)穩(wěn)婆小跑過去:“娘娘莫哭!咱們來唱歌吧!”
瑛嬪啪地甩下我的手:“又是唱歌……上次……柳妃生的那會兒……你就唱歌……結(jié)果還是……位公主!”
我了然,立刻退后三步,在床邊扎了個實打?qū)嵉鸟R步:“喳!”
瑛嬪滿意,繼續(xù)哭號。
……
我在云英殿打了一天一夜的太極拳,最后時刻,又跟著喊了兩嗓子鼓勁的號子。
當云英殿傳來第一聲嬰兒啼哭的時候,我也跟著哭了。
皇上身邊的紅人、小文子公公問我:“咋啦阿臻?哭啥?”
“我……”話沒說完,皇上已經(jīng)在御書房宣我了。
我擦著眼淚跑過去。
哆哆嗦嗦跪在皇上面前,我扯出平生最真誠的笑:“皇、皇上……”
皇上挑眉,盡量控制表情不笑出來:“是個……皇子?”
我也笑:“是、是位公主?!?/p>
啪的一聲,皇上雷霆大怒,扔下手里的茶盞:“廢物!不是皇子你笑個甚!”
我哭了:“那、那個古語有云,伸手不打笑臉人……”
皇上冷哼一聲:“朕不打你?!?/p>
我叩頭:“謝皇上——”
“你謝早了?!被噬弦涣谬埮燮鹕?,“拖出去,斬!”
我氣得發(fā)抖——昭衍??!你害死我了!你不是說你老子就是虛張聲勢嗎!如今,可是動真格的了!
我抖了半天,氣沒喘上來,一個不小心直接栽了過去。臨著倒下之前,聽御醫(yī)在耳邊絮絮:“她這是抽過去了?!?/p>
皇上的聲音:“嚇的?”
“大約,看上去,像是氣的……”
皇上:“……”
02自作啥不可啥
我還很年輕,十五歲時我娘過世,我接替了她的位置當上這御用穩(wěn)婆,三年之內(nèi)為了當今圣上接了兩位皇女,在昨日還湊齊了個七仙女,也算是頗有貢獻。
如今,皇上要殺我,我覺得我有些冤枉,畢竟,我和他兒子也算是交情不錯。
我和昭衍的交情有幾十載,自從六歲隨著我娘進宮,同歲的昭衍就成了我經(jīng)常驚呆了的小伙伴。
那時昭衍還比我矮小半個頭,氣勢卻很足,整日里招貓逗狗拆房子,沒個正行,隔三岔五就被他老子拖出來教訓一頓,我在一旁幸災樂禍,然后被他發(fā)現(xiàn),教訓一頓。
十幾年過去了,他依舊隔三岔五被他老子教訓,他卻不教訓我了,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接掌了我娘的差事,宮中好歹有了一席之地的緣故。
可是如今,我被他爹斬了腦袋,十幾年的交情還是要付諸流水……
但是睜開眼來,卻發(fā)現(xiàn)并不在牢獄之中,我有些詫異。
昭衍在我面前來回晃,一身錦袍晃瞎我的狗眼:“你倒是能睡?!?/p>
我面無表情:“咱倆絕交吧,你老子要砍我腦袋?!?/p>
他湊過來:“絕交了他就不砍了?”
“他砍不砍我不知道,絕交了才能證明我的立場……煩請殿下手勿亂摸?!?/p>
“沒摸。”昭衍嘿嘿收回手,“我替你求情來著,老頭子答應收回成命?!?/p>
我立刻星星眼:“皇上不要我腦袋了?”
他不說話,掀起衣擺讓我看他膝蓋:“阿臻揉揉,都跪紫了……”
我喜滋滋地湊上去,對著半點也沒看出青紫的膝蓋吹了口氣,哄孩子一般道:“不痛不痛哦……皇上怎么說?”
他哈哈一笑,腦袋往我懷里扎,被我一巴掌拍下去,方哼哧道:“老頭子說暫時不砍你腦袋?!?/p>
我啪啪啪鼓掌。
“改秋后了?!?/p>
我:“……”
我二話不說撈起鞋子,毫不留情地朝他砸了下去。
“大膽!敢碰本皇子尊臀!”昭衍大叫。
我一腳蹬在他腰眼上:“再喊一句試試!”
“大膽!”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傳來。
我正要摧花的辣手突然定住了。
小花昭衍也定住了。
昭衍他老子當今圣上正一身龍袍站在門口,惡狠狠地瞪著我手里的鞋底子,那眼神……我沒敢看。
昭衍老老實實跪好,嬉皮笑臉道:“父皇,您怎么來了?”
皇上啪地把一張折子拍到昭衍臉上:“自己看著辦。”
昭衍攤開折子,表情有些古怪,我好奇地湊過去,只看到開頭“外番遣使來朝”幾個字,折子就被昭衍立即合上。昭衍對我使眼色:快走快走。
我點頭,剛想小步開挪,皇上的聲音冷冰冰地傳來:“你剛剛在作甚?”
昭衍抱著折子灰溜溜遁了,留我一人蕭索地跪著,頻頻發(fā)顫:“我、我,哈哈哈,就是給、給殿下的尊臀扇扇風來著……”用鞋底。
皇上又在瞪我。
好吧,腳踢當今皇子,這不啻于在朝堂上往皇上他老人家臉上抹大糞,我覺得,皇上若是這次還不把我就地正法了,都對不起昭衍他列祖列宗。
03牢獄之災
但凡嬌弱的女子,被扔到牢里的一刻都要哭喊著瑟縮在墻角,指著那一兩只跑龍?zhí)椎睦鲜蟠蠛按蠼校焦雌鹑说膽z憫之心。
死之前我也想嬌弱一回,于是在被扔進牢房的一刻,我躥到墻角一屁股坐下,雖沒看到老鼠,卻還是硬著頭皮喊道:“嚶嚶嚶,有老鼠,人家怕怕怕!”
這一坐不要緊,只聽身下吱吱數(shù)聲,我低頭,一只大肥老鼠正四腳撓地,拼命要把尾巴從我屁股下掙出,我一驚,下意識掄起鞋底就拍了上去。
“敢占我的地盤看我拍不死你!”
“……”獄卒愣了。
“……”牢友也愣了。
我反應過來,尷尬道:“哈……哈哈,其實我還是很怕的……”
收起鞋底,那只大肥老鼠已經(jīng)成了一攤?cè)饽唷?/p>
我:“……”
好吧,昭衍就說,嬌弱路線不適合我。
我嘆口氣,閉著眼睛哼哼。
天色暗下去再亮起來,牢房里很安靜,我不禁有些傷感。
“哭啥?”昭衍淡淡地道。
“沒哭啥?!蔽蚁乱庾R答,接著往后一仰,腦袋差點磕墻上,“你、你怎么來了?”
“阿臻,可想我了?”他在我面前蹲下。
我繼續(xù)哼哼:“父債子償,我現(xiàn)在應該恨你?!?/p>
他卻嘿嘿一笑:“怎么,不想出去了不成?”
我瞪大眼睛。
“我花了大把銀子呢?!彼掏汤鹞?,晃悠悠走出牢房,“有我在,老頭子不敢拿你怎么樣。”
如果當日我便能預料到,這一出牢房是個怎樣的結(jié)果,那我是寧死也不會隨昭衍出去的。
昭衍叼著草根一步三晃,沒半點皇子的樣子,門口的侍衛(wèi)攔住我們:“去哪兒?”
“讓開?!闭蜒艿氐?。
我狗仗人勢,仰脖附和:“讓開!”
那侍衛(wèi)頓了頓,低頭道:“太子殿下,沒有皇上的旨意,您不能帶人出去?!?/p>
“不讓開是不是?”昭衍皺眉,一派威嚴。
我在心里暗暗給他豎了個拇指,還沒等反應過來,已經(jīng)被昭衍拉住手沖了出去。
“跑呀——”昭衍大聲。
我:“……”
門口早已備好了一匹馬,昭衍拉著我就跳了上去,一揚馬鞭,邊跑邊喊:“誰也不許攔著!攔著本太子的回去把你們家女人都招進宮侍寢!統(tǒng)統(tǒng)侍寢!”
請恕我智商不夠,實在沒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顛簸中我大吼道:“昭衍你跑什么?咱們又不是越獄!”
“咱們就是越獄!”昭衍喊回來。
“怎么可能?你不是花了大把的銀子嗎?”我不可置信。
昭衍:“那銀子只是買通獄卒讓我進去!”
我:“……”
昭衍摟著我的腰,在風中哈哈大笑,“阿臻,你沒看出來咱們這是在私奔嗎?”
都說太子昭衍四六不著調(diào),不得不說,還是群眾的眼光雪亮??!
04私奔這事要不得
天蒼蒼,野茫茫,紅杏不出墻。一聲私奔令下,嗚呼哀哉,紅杏嚇出翔。
花了半刻鐘,我勉強接受了和昭衍私奔這個設定。不過說實話我是不愿的,我從小在深宮大院里長大,沒出宮過幾回,我怕生。
昭衍得知我的想法,嗤之以鼻:“別胡說了阿臻,你何時怕過生,和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盯著我手里的糖人盯了一路!”
“那我不仍然沒和你討要不是!你一個男子漢,竟然看一個小姑娘可憐巴巴地跟著你,也不說給我吃一口!”我反唇相譏。
“可是你這個可憐兮兮的小姑娘直接把糖人搶去了!還把男子漢放倒了丟在湖里!還踹了男子漢一腳!還踹在了臉上!”昭衍不甘示弱。
得,我就知道,一提過去的事情,他總是能把我從頭數(shù)落到腳再數(shù)落回來。我撇嘴,正要控訴他的惡行,猛然發(fā)現(xiàn)不對:“咱們怎么跑外城來了?”
“哦,”昭衍不在意地晃腦袋,“我怎么知道,馬兒自己沖過來的?!?/p>
“韁繩不是在你手里嗎?”
“可是我不會控馬呀,所以咱們?nèi)ツ膬和耆邱R兒說了算。”
我都快哭了:“我要餓死了……這荒郊野嶺的你讓我吃什么?草嗎?私奔也不帶這樣的!”
昭衍笑:“是我考慮不周,下次私奔一定不來這種地方!”
下次“泥煤”??!
半個時辰后,我們在小河邊遇見了一支百十來人的車隊,我驚嘆:“吼!所有人都有火鍋吃,好大的排場!”
昭衍已經(jīng)帶著我嗒嗒跑過去,裝模作樣一揖:“兄臺們,在下私奔到此,腹中饑餓,不知可否留我們吃頓飯?我們會付錢的?!?/p>
我跟著點頭:“呵呵呵呵?!?/p>
四周的男人面面相覷,無人說話。中間一輛馬車簾子被掀起,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年走下車來,一襲普通灰衣,翹鼻紅唇,一雙眸子晶亮地望過來,在我身上繞一圈,又覷了昭衍一眼,臉色微紅,道:“讓他們留下吧,無妨的?!?/p>
我咂嘴——現(xiàn)今昭衍這款的已經(jīng)男女通吃了嗎?
昭衍抿嘴一笑,做出個翩翩公子的形容,也不客氣,拉著我便在架火鍋的石頭旁坐了。
涮肉的味道彌漫四周,我興高采烈地撲過去,大吃特吃。
“阿臻,那個女人總是在看我。”昭衍在一旁賊眉鼠眼。
“嗚嗚,好吃!”我低頭哼哼。
“阿臻,那個女人對我笑?!闭蜒芫o張兮兮。
“給我留一塊,唔,別搶我的?!蔽覍P某匀?。
“阿臻,那個女人朝我拋媚眼!”昭衍扯我袖子。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我筷子點過那些羊肉,“這些都沾上了我的口水,就歸我了,你們誰也不許覬覦!”
昭衍:“……”
酒足飯飽,我抱著肚子哼哼,猛然想起昭衍的話,一個翻身坐起來,扯住昭衍的袖子神經(jīng)兮兮地問:“你剛才說什么女人?這里哪有女人?你可莫要嚇我!”
昭衍翻了個大白眼,指著那灰衣少年道:“明眼人一瞧便知,那分明就是個女人,你的智商可真是越發(fā)不濟了?!?/p>
我驚恐地盯著那唇紅齒白的少年——哪里是我智商不濟,分明是她貧乳好嗎?
貧乳少年……哦不少女蹦蹦跳跳過來,學著男子的姿態(tài)作揖,壓著嗓音對昭衍道:“在下拓跋嬋娟,可否與公子交個朋友?”
我鄙視——釣男人手法太老套!
昭衍卻欣然點頭:“拓跋公子言重了。”
拓跋嬋娟一笑,臉上綻出兩抹飛霞:“不知公子可是本地人?我想去皇宮,公子能否為我等引路?”
我果斷搖頭。
昭衍道:“求之不得。”
我:“……”
05大難臨頭各自飛
拓跋嬋娟約莫是看上昭衍了。
這是昭衍攬鏡自照時同我說的。
“不可能!”我立時反駁他,“你長得雖然算得上俊,但是這么些年,但凡聰明的見你都躲老遠,你說居然有人能看上你?這讓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昭衍大怒:“他們躲著我完全是因為怕被我連累好嗎?”
“這還不夠嗎?”
“你贏了。”
不是我不信他,確實是昭衍人品這方面混得太臭,這些年里,凡是敢和他一起玩耍的小太監(jiān)小宮女們,不是被他連累下了大獄,就是被他扣了屎盆子被下了大獄,昭衍至此惡名昭著,以至于整個皇宮里除了我這個膽大的,沒人敢和他說話。但是這個唯一陪著他玩下來的小伙伴我,最后還是因為皇上沒生出兒子被下了大獄。
昭衍不說話了,專心擺弄街市攤子上的小東西,咻的一聲,一束小煙花自頭頂炸開,我去打他的欠爪子:“老實些,什么都亂動!”
昭衍摸摸鼻子,縮回手。
說話間,拓跋嬋娟走過來,我趴在昭衍耳邊嚼舌根:“這姑娘約莫是頭一次來皇城,見什么都興奮,忒沒見識,我若是男人,鐵定離她遠遠的!”
昭衍不理我,自顧自嘿嘿笑得無恥,伸手去拉拓跋嬋娟,親昵道:“拓跋姑娘,前面人多,在下帶你去瞧瞧熱鬧?!?/p>
拓跋嬋娟一張小臉微紅,并沒否認,點頭稱好。
我:“……”
人多那處有個戲臺,上面小旦咿咿呀呀,正在唱著負心的男人浪子回頭,妻子原諒,相互抱成團哭訴的場景,拓跋小姑娘挪不動步了。
我一瞧,喲,眼眶都紅了,小姑娘心軟啊!
只聽拓跋小姑娘喃喃道:“負心漢都該千刀萬剮千刀萬剮……”
我:“……”
昭衍殷勤地給拓跋小姑娘講解,半晌笑瞇瞇道:“姑娘可是喜歡聽曲?不瞞姑娘,這曲在下的娘子也會唱兩支,不如讓她給你唱一個,權(quán)當圖個新鮮,如何?”說著他拿了大把銀子塞給戲班子班主,也不征求我同意就拉著我登了臺。
拓跋小姑娘倒很受用,一雙眼亮晶晶的,開心地點頭,“唱吧唱吧!”
我扯昭衍的袍子:“什么餿主意!你讓我唱什么?”
昭衍小聲:“催產(chǎn)的時候你唱什么現(xiàn)在就唱什么!”
我明白了,昭衍這樣,是讓我?guī)退萱ぁ?/p>
我哼哼,清清嗓子,蹺起蘭花指,唱道:“樹上的鳥兒成雙對……”頓住,我眨眨眼,示意昭衍接下去。
昭衍了然地點頭,也蹺起蘭花指,學著我的語調(diào),幽幽道:“大難臨頭……各自飛!”
我:“……”
所有人:“……”
我咬牙接下去:“飛去方知情難絕矣……”
“大難臨頭……各自飛!”
“若能從頭妾不負矣……”
“大難臨頭……各自飛!”
“再逢定訴相思腸矣……”
“大難臨頭……各自飛!”
我覺得這曲是唱不下去了。昭衍你泡小妞的手段有些不同尋常呀!我咬牙切齒。
果然,這曲沒能讓我們唱下去,正把拓跋小姑娘氣得直跺腳的時候,長街的另一頭一陣喧嘩。
我下意識地回頭,卻被昭衍扳住腦袋。
他看著我的眼睛,定定地道:“阿臻,我愛你?!?/p>
我:“……”
所有人:“……”
我:“我……你……”我有些搞不清狀況。
昭衍不理我的驚詫,飛快在我額頭一吻:“這里有點麻煩,你頂著,我先撤了!”
身后嘈雜更甚,我回頭便見一大隊侍衛(wèi)飛速而來,手里長刀锃亮,而身邊哪里還有昭衍的影子。
被按住的一刻,我總覺得事情的發(fā)展有些不對勁,但還是沒有細想,只來得及在心里罵了一句:昭衍,你奶奶個腿。
06關禁閉是你活了個大該
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感謝我的差事。
皇上說了,碧華殿的榮美人被太醫(yī)診出喜脈,鑒于我做了多年這些妃嬪們的婦科大夫兼產(chǎn)前心理醫(yī)生,和她們溝通比較無障礙,所以準我戴罪立功。若是十月之后榮美人有幸生下龍子,不僅不降我這次越獄之罪,還要給我升官加銜——至于加的這個銜,約是金牌御用穩(wěn)婆之流。
我感動得快哭了,當天晚上就給我娘上了三炷清香,磕了三個響頭——果然,世上只有媽媽好。
我樂顛顛跑進碧華殿,小文子公公跟過來,笑道:“臻姑娘可是還要打上一天的太極拳?”
我鄭重搖頭:“你也知道,這法子不靈,若是還生不出龍子,我的腦袋就沒了?!?/p>
小文子一臉糾結(jié):“此話有理。姑娘你可想好了別的法子?”
“自然?!?/p>
小文子一臉好奇地湊過來:“是何法子?可否透露一二?”
我深沉道:“換成耍上一天的長槍!”
小文子:“……”
誠然,我騙了小文子。事情并不是我說的那樣,實際上,為了我的腦袋著想,我……耍了三天。
三天以后,我筋疲力竭地撲倒在自己小床上的時候,才堪堪想起來,自從回宮,便沒見到過昭衍。
我翻了個身,睡著了。
夢中似乎有人在我耳邊絮絮說著什么,還喂我吃一個很難吃的藥丸,我哼唧著拒絕,那人卻把藥丸含進嘴里,貼著我的唇吻過來,接著便是滿嘴的苦澀,我覺得那味道有些熟悉。
夜色沉沉漫過來,那人手指撫上我的臉頰,溫熱留在耳畔。
天光大亮。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咂咂嘴,半絲味道都沒有。是了,昨晚那是個夢,還是個橋段挺俗的春夢。
整理好衣服我準備先去昭衍那兒走一遭。無意間掃了一眼鏡子,我氣得想罵娘,奶奶的,哪個吃飽了撐得沒事干的在我臉上作畫,青一塊紫一塊的,活像是被人打的。
對著鏡子蹭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根本蹭不掉。我恍然大悟——這是有人讓我吃了秋蟲草。這種草還是當初我和昭衍發(fā)現(xiàn)的,吃了對身體沒什么危害,就是全身青紫,難看得很。只是這草藥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多見了,皇宮里好像也只有皇上身邊有那么三兩株。
我翻了個白眼,不明白誰要花這么大價錢給我這么個穩(wěn)婆搞惡作劇,沒作多想,蒙了臉出門。
昭衍卻并不在他的寢宮,打聽了一圈才知道,這廝自從被抓回來的那天開始,就被他老子關了禁閉。
我幸災樂禍,勉強原諒了他把我扔下獨自求活的惡行,拎了二兩牛肉,藏了一小壺酒前去探望。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許靠近,臻姑娘待罪之身,還是莫要觸了圣上霉頭的好?!遍T口的侍衛(wèi)冷冷道。
我嘿嘿笑:“自然自然。不過大哥你可否幫我把這牛肉帶進去,這是我的一番心意,嘿嘿嘿?!?/p>
“不可?;噬嫌辛?,不許任何人送水送食物?!?/p>
我:“……”就說私奔這事要不得,這回昭衍這是活了個大該??!
我扯下臉上的布巾,露出難看的青紫,可憐兮兮地瞧著侍衛(wèi)大哥。
半炷香后,侍衛(wèi)大哥終于被我的凄慘形容打動,勉強讓我進去看一眼,但是牛肉不能帶進去,我欣然同意。
四面漏風的小黑屋中,昭衍正蹲地上下火鍋,見我來了,哭喪著臉道:“阿臻……”
我蹲過去,示意他吃得不錯。他表情更痛苦,筷子撈了鍋里的青菜:“看吧,全素,老頭子恨不得我天天啃白菜幫子!”
說著搶過我手里的酒壺喝了一口,自言自語道,“怎么只有酒,沒牛肉?”他也沒在意,抱著我開始全力詆毀他老子。吧啦吧啦得正起勁,來人了。
小文子急吼吼跑過來:“太子!皇上在榮極殿宴請外番來使,正召您過去呢!”
“什么事啊?”我問。
小文子沒空問我怎么在這兒,只急道:“外番使者帶著公主來了!”
這話一說,我和昭衍齊齊明白了。外番這些年,早就打著大昭的主意,這兩年公主長大了,達到了聯(lián)姻的條件,這不,如此迫不及待,把人都送來了。
但是外番尚武,那里的一個習俗是,即使姑娘家同意,小伙子也要打敗一個指定的外番來使,做做樣子,是以這個時候,如果外番的公主沒什么意見,等昭衍劍術(shù)比勝,這門親事也就定了。
我咂嘴:“殿下你最近桃花不斷啊!”
昭衍聞言一腳踹翻了火鍋,怒道:“開什么玩笑?餓著肚子怎么打?”
07太子你個敗類
說實話,我很少見昭衍持劍的樣子。八歲的時候,我娘教我練劍,他總是一臉鄙視地倚在花樹下嘲笑:“阿臻,哪有你這樣拿劍的,簡直丑哭了好嗎!”
我不吭聲,他上前把我的劍搶過去丟在一邊:“行了,以后有我護著你,你練這些沒用?!?/p>
我反駁道:“你若是被打殘了呢?到時不還是要我保護你,怎么沒用?”
他似乎很高興,眼中頓時蘊了一星光華:“你要保護我?”
我煞有介事地點頭,他吧唧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從此以后,果然什么重要的場合都要我去給他撐場子,他自己則能不動就不動。
也虧了我一個穩(wěn)婆,劍術(shù)卻習得不賴。
此時昭衍站在榮極殿上,一身錦袍,頭配金冠,華麗至炫目。他抽劍出鞘,嘴角一揚道:“誰來?”
這一身難掩的傲氣,和小黑屋里頭頂爛草的昭衍簡直判若兩人。唔,這才是一國太子該有的樣子。我垂首站在一邊,偷眼瞄他。
臺下有淺淺的抽氣聲,伴隨著驚訝的語調(diào):“你是當今太子?”
那聲音略微耳熟,我抬頭,在側(cè)位上找到了那張熟悉的臉,脫口道:“拓跋嬋娟?”
不錯,底下的人是拓跋嬋娟。她此時已經(jīng)換了一身女裝,端正坐在椅子上,一張小臉忽紅忽白,盯著昭衍的眼滿是不可敢置信。
昭衍斜斜覷她一眼:“拓跋姑娘,別來無恙?!?/p>
拓跋嬋娟眼睛都紅了:“當真是你?”
昭衍不說話,已經(jīng)向著持劍的來使抱拳。
我看到拓跋嬋娟在朝我使眼色,于是偷偷挪過去:“拓跋公主?!?/p>
拓跋嬋娟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我滿是青紫的臉:“你這是那天……讓那些人打的?”
我想起來,她說的那天應該是回宮那天。合著這姑娘以為昭衍跑了,我是被那些侍衛(wèi)打成這樣的?我連忙搖頭。
拓跋嬋娟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八成以為我不敢說一國太子的壞話,她拉著我的手,瞪著昭衍道:“敗類!”
我:“……”
短短幾句話時間,外番的來使已經(jīng)被逼退下了白玉石階,我看到拓跋嬋娟臉色雪白。
昭衍微微一笑:“不知本宮可有資格迎娶拓跋公主?”
拓跋嬋娟又掃了我一眼,不說話。
皇上在主位上眉開眼笑:“公主以為怎樣?”
拓跋嬋娟紅著眼睛起身,朗然道:“太子劍術(shù)自然高超,可是似乎在作風上有些問題,恕小女難以從命?!?/p>
滿朝文武都有些傻眼。
皇上劍眉微皺:“這是何意?”
拓跋嬋娟卻不說話,深深一個大禮,撂下一句“小女誓死不嫁”帶著下屬轉(zhuǎn)身便走。
這姑娘,果然一直很有個性。
皇上大怒:“昭衍!”
昭衍慢吞吞地跪下:“父皇,劍我比了,沒輸,是她自己不愿嫁的。況且兒臣早就有了心上人,就是御用穩(wěn)婆阿臻姑娘,請父皇賜婚?!?/p>
我傻了。
尾聲娶個穩(wěn)婆做太子妃
我一直沒明白,昭衍是怎么想要我做太子妃的,他不是中意拓跋姑娘嗎?
我整日把問題掛在臉上,昭衍終于扛不住,坦白道:“阿臻,你沒看出來,我一直喜歡的是你嗎?”
我:“沒看出來。”
昭衍抱著腦袋,瞪我。
我嘿嘿笑:“到底咋回事?”
昭衍悶悶道:“外番的聯(lián)姻不能主動推了,比劍又不能故意輸?shù)魜G了皇家面子,我還不能對你始亂終棄,我也很為難啊,所以只能用點……小手段,讓拓跋嬋娟主動退婚?!?/p>
我突然想到了被關進大牢的前一天,皇上他老人家親自摔在昭衍臉上的那本“外番遣使來朝”的折子,豁然開朗道:“所以你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自導自演了這么一出戲?”
昭衍做出個可憐巴巴的眼神,點頭。
我驚訝:“所以你當初根本就不是要帶我私奔!你還騙我說不會控韁繩,被馬兒帶著跑到外城,實際上是去找拓跋嬋娟?”
昭衍再點頭。
“所以你讓我去戲臺上唱曲,還專門唱大難臨頭各自飛,你還在侍衛(wèi)來抓咱們的時候,故意丟下我一個人跑了,就是因為知道拓跋小姑娘心性單純,最看不上你演的這種負心漢?”我瞪著眼睛,“還有什么,都一并交代了吧,爭取我寬容處理!”
昭衍抱住我,坦誠道:“侍衛(wèi)們也是我讓他們來的,秋蟲草也是我喂你吃的,就是為了再添最后一把火,斷了拓跋小姑娘對我這個始亂終棄的男人最后的幻想?!?/p>
我突然想起來了在街市上時那朵綻放的小煙花,和那晚有人親我的春夢,深深地覺得昭衍已經(jīng)不要臉到了一定的境界。我怒道:“拓跋那么個單純的小姑娘,被你耍得團團轉(zhuǎn)!”
“就是因為單純,和她說理說不通的,只能出此下策。”
我聲嘶力竭:“你太過分了!這么毀了一樁親事!你老頭子要是知道了,仔細扒了你的皮?!?/p>
昭衍笑著把臉埋在我的肩頭:“你以為老頭子不知道嗎?明明是他自己怕以后兩國打起來束手束腳,不想聯(lián)姻,才讓我出這個頭罷了。要不你以為他會親自去給我送折子?還有你吃的那個秋蟲草,也是他給的?!?/p>
我:“……”小的蔫壞蔫壞的,原來老子也不是好東西!
“那他在大殿上還那么生氣!和真的一樣!真會裝!”
“他只是沒想到我要娶你而已?!?/p>
我:“……”沒有長輩祝福的婚姻,注定是不幸福的啊……
我深深地憂傷了:“你老子說了,榮美人若是生不出來兒子,照樣要我腦袋!”
“你能生出來就行了,乖?!?/p>
我還是憂心忡忡:“你……你真的要娶我?”
昭衍一臉奸計得逞地笑:“我花了大力氣騙來的人,怎能不娶?”
我對手指:“可是你娶了我,皇上他老人家會氣死的啊!”
昭衍深以為然,一臉若有所思,半晌道:“那……就只能讓他克服一下了?!?/p>
“要不,咱們私奔吧?出去找個有山有水有茅坑的地方,你耕田來你織布,你挑水來你澆園,怎么樣?”
昭衍撇嘴:“你傻嗎?好好的太子妃不當,私什么奔!”
我委屈:“你這么算計我,還不和我私奔,我不嫁!”
昭衍哭喪著臉:“別呀阿臻,我這么算計,不還是為了只娶你一個人嗎?”
我心里有些甜,卻還是冷著臉:“不嫁!”
昭衍抱著我:“聽你的,咱們?nèi)ニ奖歼€不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