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衛(wèi)寧
我們追著螢火蟲,它們?nèi)缳H謫人間的星星,帶我們到籬落,到墻邊,遇到坎,它們就徑自飛了。心里有一點悵然,一個夏天,兩個夏天,就那么來了,就那么去了。
那時的天是湛藍湛藍的。
放暑假了,我們像一群圈久了的小鳥,撲棱著翅膀飛向遠天。沒有束縛的日子是愜意的,每天草草吃過早飯,就開始醞釀著一整天的“旅行”,逮知了,粘蜻蜓,蕩秋千,玩光明逮強盜,去對面的學(xué)校打乒乓球……
不在乎夏日的灼灼陽光烤灼著肌膚,不打傘也不戴帽,我們在有金屬質(zhì)感的陽光下盡情瘋跑,曬紅了,曬黑了,曬成了小麥色。蟬在樹上長一聲短一聲地唱著,樹蔭的形狀不固定,偶爾一陣漫不經(jīng)心的風(fēng)路過,葉子就發(fā)出夢囈般的響聲。長竹桿頭纏棉布,攪上桃樹枝的黏液,我們高舉著,仰著頭,不經(jīng)意瞥一眼那天,藍得要把人吸進去。但那時卻不在意,眼睛盯著高高的枝頭,尋找抱枝的蟬。光圈過眼,過臉,我們也不在意。終于看到了,在那!在那!我們輕聲歡呼,怕驚了它,竹竿頭顫顫地貼近,似乎它也很緊張。蟬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我們喊:“粘住了!粘住了!”桿頭細細,猶自顫動,蟬拼命地想掙脫,但粘得那么牢!女孩子喜歡把蟬擱在瓶子里玩,看它們打轉(zhuǎn)轉(zhuǎn);男孩子們捉的多了,就生一小堆柴火,烤著吃,吃得滿嘴黑灰,吃得歡笑陣陣。那是蛋白質(zhì)缺乏的年代,那是我們的夏天。
吃過午飯,父親總是唬著臉命令我們午睡。我總也想不明白,這么好玩的夏天,為什么要午睡?迫于他的威嚴,我佯裝睡下,里屋傳來父親的鼾聲時,我躡手躡腳地穿過廳堂,輕輕掩上門飛跑出去。從圍墻繞過是后院的坡下,大雙兒的媽媽在低洼處鑿了一口井,井水清洌洌的。大雙兒比我小五歲,臉圓膚白,身子肉顫顫的,走起路就哼哧哼哧的。她的鼻溝處有深深的兩條軌道,大人說那是鼻涕蟲的棲息地。小伙伴們都不愛跟她玩,但大雙兒特別喜歡跟我后面湊?!拔覀兿搭^玩吧!”大雙兒取來盆和肥皂,我們提拎著水桶,開始把散開的發(fā)辮慢慢浸到井水里,”好涼??!我猛地甩起頭發(fā),大雙兒吃吃的笑著,“多放一會就不涼了。”她用肥肥的小手幫我整理長發(fā),軟綿綿的,弄得后脖子癢癢的。
天黑了,蟬也倦了,叫得有一聲沒一聲的。梧桐樹下,家家擺開了竹涼床,晚飯都是蘸著月色吃的。大人們勞累了一整天,這個時候的姿態(tài)最放松,靠椅靠著,竹椅坐著,涼拖鞋踏著,鄰居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但我們不愛聽。我們端著碗挨家串門,遇到別家稀罕的菜會夾上幾筷子,大人們都吆喝著:“多夾點多夾點!”幾棟房一轉(zhuǎn),夜就已經(jīng)深了。
遠處的樹,黝綠成黑,山也如焦墨,蛙鳴如雨。我們追著螢火蟲,它們?nèi)缳H謫人間的星星,帶我們到籬落,到墻邊,遇到坎,它們就徑自飛了。心里有一點悵然,一個夏天,兩個夏天,就那么來了,就那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