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木耳黃花以及蘋果菜

2014-07-03 05:07龍一
長江文藝·好小說 2014年7期
關(guān)鍵詞:窩頭無極蘋果

龍一

1975年12月26日,

天津市河北區(qū)

東四經(jīng)路居安里,

我十四歲。

與往年一樣,

今天是全國人民

吃壽面的日子,

偉大領(lǐng)袖誕辰。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

1975年12月26日,天津市河北區(qū)東四經(jīng)路居安里,我十四歲。與往年一樣,今天是全國人民吃壽面的日子,偉大領(lǐng)袖誕辰。副食店終于有了稀罕的木耳和黃花菜,每戶半兩。街坊四鄰緊攥副食本擠在店里排隊,售貨員手腳不拾閑,買醬油打醋的就沒工夫接待了。店堂中央是煤油桶改造的大火爐,馬口鐵的煙囪,解放前撂地說新聞的汪記者把爐火捅得旺旺的,不買東西只烤火。店里的紅燈牌收音機先唱了段京東大鼓“天若有情天亦老”,然后播新聞:美聯(lián)社報道,美國總統(tǒng)福特向國會報告,訪問中國大獲成功;新華社報道,焦枝鐵路建成通車……并全文播報去世理論家的“悼詞”,是前所未有的高度評價。

我捅捅說評書的鄭爺爺:笸籮里黃花木耳不多了,未必買得上。鄭爺爺說,不行就改炸醬面。炸醬面?見我猶豫,家住2號院的曹無極笑話我:為碗炸醬面你還求個簽不成?

曹無極解放前串茶館算命相面,如今在工廠里守夜。他帶個窩頭來排隊,讓賣肉的胖老頭替他切片在火爐上烤,還找店里借個玻璃杯,打七分錢一兩的綠豆燒,蹾在爐沿上溫著。窩頭片沾了切肉刀上的豬油,烤得焦香松脆,眾人望著窩頭片的眼神,就像座山雕瞅聯(lián)絡(luò)圖。曹無極伸手在柜臺下的咸菜壇子里偷了一根醬蘿卜條,一口酒一口醬菜一口窩頭,吃相張狂。汪記者也將手伸向窩頭片,被曹無極在他手背上啐了一口:一飲一啄,皆為天定,你那命里就沒有這片窩頭的造化。那烤窩頭香得好似“資產(chǎn)階級糖衣炮彈”,我向鄭爺爺瞅了一眼,見他將嘴緊閉成一線。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鐘,大家都餓了。曹無極說,后邊的人散散吧,回家拿碗來打面醬;誰能買上我早掐算出來了,木耳黃花,到我這兒正好是最后半兩。

人們排的隊伍很長,店門外大約還有一百人,我排在曹無極身后,鄭爺爺和教自然課的姜老師排在我身后。我雖然眼饞烤窩頭,但一年只能吃這一次黃花木耳打鹵面,曹無極說東西到他那兒就賣完了,這是明目張膽的階級報復(fù),恨我昨天跟他小兒子打架。又一片窩頭烤脆,曹無極又偷了根醬蘿卜條,我看到汪記者的眼里分明飛出兩把刀來,眾人的眼神也變成楊子榮瞅小爐匠了。

我像李鐵梅似的緊咬后槽牙,轉(zhuǎn)彎抹角甩閑話:曹大爺,您老年高有德,您給他老人家祝過幾回壽了?這話深層的意思是,您那么大歲數(shù),吃不了幾回偉大領(lǐng)袖的壽面了,何必張狂。曹無極橫了我一眼,沒理會深層意思,只是就著這話的表面意思,左手壓右手,抱拳朝左肩上方的空中拱手施禮:他老人家洪福齊天,但從哪年開始有了這規(guī)矩,我還得想想。他問鄭爺爺:師叔,是從七十整壽那年開始的吧?你一捯飭歲數(shù)不就捯飭出來了?汪記者撇嘴說。鄭爺爺不愛搭理他:推流年是你的本行。姜老師說,偉大領(lǐng)袖1893年12月26日早晨八點多鐘出生,五年后的同一天,居里夫人發(fā)現(xiàn)了鐳。

此刻,排在曹無極身前的人們多半嘴角上翹看笑話,排在他身后、被他斷定買不上黃花木耳的人們則臉色鐵青。四天前過冬至節(jié),許多人放棄本地風(fēng)俗,沒舍得買肉包餛飩,為的就是省下肉票吃這頓打鹵面。于是,眾人齊了心似的給曹無極起哄:算算吧,你的“無限忠于”也只能表現(xiàn)在這兒了。同時有人捂著嘴小聲說:也算算你自己的陽壽。曹無極搖頭感嘆:“破四舊,立四新”,我那手藝如今不時興啦。有些人露出失望的神氣,胖老頭在肉案子后邊笑罵:你該不是把祖師爺忘了吧?汪記者指天畫地對眾人大叫:天津解放那年,黃花魚上市,人民解放軍占領(lǐng)南京,我可記得他親口說的,過江的日子,是解放軍請他給推算的。眾人接著七嘴八舌地催促,起哄架秧子,鬧作一團。曹無極看似無奈:這可是你們讓算的。他放下酒杯,右手屈指如飛:推算起來,龍降之日是癸巳年甲子月丁酉日甲辰時,光緒十九年;看看這四柱,顯見得是真龍出世,堯舜禹湯重生,德配天地,代天牧民……“七十三,八十四”,不對,應(yīng)該這么說,各位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擎好吧,只過了明年壽誕,雖不至于萬歲,但九千歲是手拿把掐。說完他哈哈一笑,就在此刻,售貨員宣布木耳黃花賣完了,什么時候再有貨不知道。眾人將曹無極好一通嘲笑,便各自散去。

當(dāng)晚胡同里多數(shù)人家吃炸醬面,胡蘿卜絲菜碼顯出壽面的喜慶,各家的差別只是黃醬和面醬不同而已。天黑得早,街道代表在胡同里敲銅盆:大喜的日子別生事啊,各家戶主都別出門,一會兒有“家訪”啊。她一遍遍喊著遠(yuǎn)去了,父母卻立刻拿眼盯著我看。我學(xué)鄭爺爺使了半招“云手”,將雙掌向外一翻,出言斬釘截鐵:我知道深淺,今天可沒敢惹禍。

民警來訪時已經(jīng)半夜,他坐在凳子上,問下午副食店里發(fā)生的事。我趴在被窩里努力回憶,將知道的事復(fù)述一遍,不帶情緒,沒編沒造,都是原詞。民警反復(fù)查問幾個關(guān)鍵點,“七十三,八十四”,還有“九千歲”,最后又問“算陽壽”的事。我強調(diào):不是曹大爺說的,是有人拿他找樂,讓他給自己算算陽壽。民警記下我說的每一個字,然后說已經(jīng)把當(dāng)時在場的人都問了,有不清楚的日后怕是還要來添麻煩。父親求情說:這孩子雖然淘氣,但爹親娘親不如偉大領(lǐng)袖親,他絕不敢出大格?!坝H不親,階級分”,民警告辭。父親臉色頓時灰白,因為我爺爺?shù)某煞质堑刂?,父親本人還沒恢復(fù)組織生活,不算無產(chǎn)階級。

第二天,曹無極被民警帶走,罪名是“階級敵人賊心不死”,惡毒攻擊偉大領(lǐng)袖。汪記者說,要怪也怪曹無極自己,“七十三,八十四”能隨便往人身上安嗎,那是“坎”,你說誰家的老人,誰不跟你急?胡同里的人們胡亂猜測,到底是誰告發(fā)的曹無極,最后異口同聲指向汪記者。汪記者一蹦三尺高:別再害人啦,不干我的事,他曹無極是“嘴子金”,半輩子拿嘴騙人,種業(yè)無數(shù),今天算是因緣果報,要擱在早年間,這罪過得滅九族。鄭爺爺避開眾人背了句《語錄》:“歷史的經(jīng)驗值得注意?!蔽颐靼奏崰敔?shù)囊馑迹€是追問了一句:這次是哪出戲?說不好,反正不是《五人義》。鄭爺爺說完,我想了想,京劇《五人義》講的是明朝宦官魏忠賢亂國,誣害東林黨人的故事。魏忠賢人稱“九千歲”,看來,這曹無極果然是妄言休咎,“惡毒攻擊”。我有點不明白誰讓曹大爺說的那些犯罪話?鄭爺爺嚇唬我,就是你小子使的壞。姜老師一邊鄭重說道:是在場的所有人。我把眼瞪得老大:難道是破鼓任人捶,墻倒眾人推? 鄭爺爺壞笑:不過,是你小子開的頭。我摸了摸后脖頸兒,但一點也不擔(dān)心。我只是看戲叫好,哪來的罪過?

一年后,1976年12月26日,我到副食店買木耳和黃花菜,見曹無極正在里邊烤窩頭片,喝綠豆燒。我叫了聲曹大爺,他好像沒聽見,舉著酒杯,臉上的愁容像掛了霜,“祥林嫂”似的自言自語。后來我聽說,曹無極自從半個月前被放回來之后,每天在家里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爐香,向偉大領(lǐng)袖的畫像懺悔,口中顛三倒四只有一句話:你一輩子都沒算準(zhǔn)過,這回怎么就一語成讖了呢?

一九七二年二月

我第一次吃煙臺蘋果時七歲半,1968年春末,收音機里說馬丁·路德·金被刺殺,偉大領(lǐng)袖發(fā)表了支持美國黑人斗爭的聲明,還選播了一段馬丁·路德·金的演講《我有一個夢想》:“我夢想有一天,這個國家會站立起來,真正實現(xiàn)其信條的真諦,我們認(rèn)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p>

我父親在天津火車站前的果品糕點店上班,因為家庭成分被暫停組織生活,改當(dāng)搬運工。他帶回來一只蘋果,上邊有塊圓圓的黑斑。母親將蘋果洗凈給我,黑斑變成深洞,我沿著洞口一點點啃。同院張爺爺懶在躺椅上喝小葉香片,全不管院門外貼著罵他是工賊的大字報,叫我過去摸肚皮猜午飯。鄭爺爺舉著嶄新的晶體管收音機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對我大叫:小心蘋果,工頭兒不是工人階級。張爺爺白了他一眼,隔著肚皮摸出我肚子里有蘋果,帶皮兒的。我好奇,他便教我訣竅,就著我的手一口咬下大半個蘋果,于是我也在他的肚子里摸出蘋果來,帶皮兒的。我舉著剩下的蘋果讓鄭爺爺也咬一口,他搖搖頭,和張爺爺擺開象棋道:日本降服前一年秋天,我到煙臺跑碼頭說《小五義》,沒掙上錢孝敬偽警察,被打傷左腿,誤在那邊回不來。張爺爺見我拿著吃剩的半個蘋果核不知如何是好,讓我把果核放在他嘴里。

煙臺蘋果有名,青香蕉、紅香蕉,這種叫“國光”,日本種兒,酸甜脆,做拔絲蘋果合適。

鄭爺爺接著說,是個棲霞縣的漢子救了我,帶我回他老家,白天幫著切蘋果曬片,晚上給摘蘋果的短工說評書,蘋果隨便吃,還發(fā)給我一頂草帽一條毛巾。我在他家養(yǎng)了一個月的傷,那個棲霞漢子就成了我的大舅哥。

拔絲蘋果首要在熬糖的火候……

張爺爺正說著,鄭爺爺?shù)漠?dāng)頭炮吃卒:將軍。張爺爺飛象擋住,接著說:

國光蘋果切塊掛面糊炸成金黃色,太谷洋行的白砂糖熬到翻細(xì)泡出香味時,倒蘋果進(jìn)去大翻勺出鍋,帶一碗涼水上席。

鄭爺爺說,棲霞的蘋果片曬成后,象牙白,又綿又甜。說著,鄭爺爺回身往屋里喊:過年回娘家?guī)淼奶O果片還有嗎?給這孩子拿點兒。

鄭奶奶面似銀盆,笑著走出來。有多少東西能禁得住你這張饞嘴。鄭爺爺跟上一句:又不是讓你《二堂舍子》,還叫板起唱兒。

鄭奶奶往我手里塞了兩塊有面香味的“巧果”,是她老家的特產(chǎn),一塊金魚一塊小白兔,眼睛點著紅點。我舍不得吃,攥在手心里問張爺爺:后來呢?

張爺爺臥槽馬將軍帶踩炮:嘛后來?

拔絲蘋果?我說。

這時,門外雄赳赳進(jìn)來兩個男人,臂上戴紅箍,箍上的黃字我只認(rèn)識“戰(zhàn)斗隊”三個字。來人說:老張,廠里來了軍工任務(wù),加夜班,主任讓我們哥們兒“請”你來了。張爺爺丟給他們每人一顆恒大煙卷:稍等片刻,還有五步我就將死他。

你做夢吧。鄭爺爺說。

那倆人倚在院門邊吸煙,我問:拔絲蘋果呢?張爺爺笑:現(xiàn)如今一個月二兩糖票,不夠鋪滿鍋底兒的,做不成啦。然后回身沖屋里大叫:丑兒他奶奶,上肉鋪子看看有沒有豬蹄,先買一個給我燉上,上臺挨批斗費腿費腰,掛工賊的牌子費脖子。張奶奶當(dāng)年在東亞毛紡廠干過搜身的女門警,她兩眼精光四射:老虎腿的五斗櫥你吃嗎?家里沒肉票啦。張爺爺把過河的卒子往前拱了一步:過河的卒子頂大“車”,你找街坊四鄰借去,這人緣混的。吸煙的男人說:差不多啦,廠里一千多號人等你的大駕,主任發(fā)話,“階級斗爭一抓就靈”,能不能完成任務(wù),可全指望批斗你鼓干勁了。張爺爺進(jìn)屋換身舊衣服出來,對鄭爺爺說:殘棋別動,我回來接著下。這時,鄭爺爺?shù)氖找魴C里傳來《紅燈記》李玉和唱的導(dǎo)板:“獄警傳,似狼嗥,我邁步……”鄭爺爺手快,趕緊將后邊半句不合時宜的高腔掐斷了。張爺爺邊往外走邊對我說:小子,等著吧,等你娶媳婦,讓大廚給你做拔絲蘋果。

我問鄭爺爺:您吃過拔絲蘋果嗎?鄭爺爺說:我走南闖北,什么沒吃過?我問什么時候吃的?鄭爺爺說,鬧小日本兒那會兒,大混混兒袁三兒“飛帖打網(wǎng)”,說是給他姥姥做冥壽,開的是四碟四碗的流水席,八個人一桌;我們做藝的出堂會算盡義務(wù),免“杵兒”之外,還得隨禮交份子錢。我又問,有拔絲蘋果嗎?鄭爺爺說,蘋果都讓小日本兒運回老家了,是拔絲土豆。吃“雜合面”的日子,白砂糖比燕窩、魚翅還貴,一上桌就搶光了。我問怎么拔?鄭爺爺笑說,那糖絲可長,你得站到凳子上才能拔斷。鄭奶奶也笑,別聽這老東西的,到時候你趁熱夾一筷子蘋果蘸涼水,糖脆了再吃,要不然黏牙。

鄭爺爺邁步往外走,嘴里接上李玉和被掐斷的高腔:“我邁(呀)步,出監(jiān)……”他的音調(diào)高亢,聲震屋瓦。鄭奶奶追過去說,出門管好你的嘴,別老往外迸舊詞兒。鄭爺爺回她,不使舊活,哪來的飯轍。塘沽港下來的船員,盡是五大洲四大洋的華僑,置下“杵兒”來都是外匯券,明年就給你買大羅馬手表。當(dāng)晚,鄭爺爺沒回家,鄭奶奶急得四處亂轉(zhuǎn),不知如何是好。剛開完批斗會回來的張爺爺趕到曲藝團去問,才得知實情,說是鄭爺爺在海員俱樂部外邊給華僑表演“封資修”評書《白玉堂三探?jīng)_霄樓》,被革命群眾扭送公安機關(guān)了。

1972年2月28日,我十一歲。收音機里說: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中美雙方在上海就《聯(lián)合公報》達(dá)成協(xié)議。我父親用自行車馱回半筐爛蘋果,張爺爺湊近前來瞅了一眼:呵,紅香蕉,美國種,尼克松帶來的吧。父親客氣道:煙臺的,您來一個?張爺爺說,全都是爛掉一半的。說著話他一手抓了兩個,高叫一聲:丑兒他奶奶,洗蘋果。鄭爺爺拉開門走出來:你老小子又跟人家孩子爭嘴。張爺爺說,這是“飛來鳳”,你也弄倆?鄭奶奶從門里一把將鄭爺爺拉回屋,對我父親道:爛蘋果不中吃,別讓孩子傷了腸胃,熬果醬吧。

晚上家里沒做飯,父親將蘋果去皮核切塊兌水,讓我就著省下的爐火熬果醬,他和媽媽晚上都得各自回單位學(xué)習(xí)中美《聯(lián)合公報》。我拿個馬勺不停攪拌,以防煳了鍋底。張爺爺撫著肚皮來到院里:今兒這麻醬餅馬馬虎虎,芝麻醬沒有芝麻味,面也差勁。

你是工頭的肚子,資本家的嘴。鄭爺爺說。

日本降服第二年,美國甩賣戰(zhàn)爭物資,滿大街叫賣美國洋面,還有鐵罐沒簽的美國奶粉。丑兒他奶奶拿美國奶粉兌水和美國洋面烙發(fā)面餅,從胡同口就能聞見奶香味。張爺爺說。

我問奶粉是什么東西?張爺爺笑,說看著像白面,拿水一沖就是牛奶,奶孩子的高級玩意兒。我還是不明白,孩子沒奶吃,不都是蒸白面過籮打糨糊吃嗎?張爺爺瞅著我:你就知足吧,“節(jié)糧度荒”時落草,能活下來都是命大的。

別理這老梆子,鄭爺爺說,告訴你孩子,美國人最愛吃蘋果。

美國人還愛吃吉普女郎呢。張爺爺打岔。

鄭爺爺沒理會張爺爺,接著對我道:日本降服不久,美國人馬歇爾就來了,在北平成立了一個“軍調(diào)處”,天津設(shè)了個分處。大概也是二月底,天津市政府招待軍調(diào)處三方代表,起士林的大廚,吃西餐,專門做了一道美國點心叫“蘋果派”。

張爺爺不高興了。牛皮不是吹的,吃“軍調(diào)處”的宴會,還“蘋果派”,你也配?

鄭爺爺也生氣了。不信你問我?guī)熜郑腔貫榱撕迕绹烁吲d,天津市長特地叫了一出堂會,給我?guī)熜峙踹绲膭⒂懈]福氣,鬧“春瘟”,他跑肚拉稀起不來,我?guī)熜峙R時拉著我去的。

拉你出洋相吧?張爺爺說。

捧哏說相聲,《地理圖》,我?guī)熜帧白ガF(xiàn)掛”從北平一直走到紐約華盛頓,我給捧得是滴水不漏。

那“蘋果派”好吃嗎?我問鄭爺爺。

死甜死甜的,那些個敗家子可真舍得糟踐白糖啊。

鍋里的蘋果醬已經(jīng)接近糊狀,顏色銹黃,該往里邊擱白糖了。我知道家里沒有糖,別說白砂糖、綿白糖,就連顏色發(fā)黑味道發(fā)苦的“古巴糖”也沒有。張爺爺伸出兩根手指從鍋里挖了一指頭蘋果醬,放到嘴里咂摸滋味:酸,太酸了。鄭爺爺也搖頭,家里最后一口綿白糖,剛讓我晚上蘸窩頭吃了。無奈之下,我往蘋果醬里放了兩勺鹽。窮人過日子絕不能糟蹋東西,哪怕這鍋蘋果醬加鹽后變成一鍋醋,也不算我白費了這一爐火。父親很晚回來,嘗了嘗我熬的咸蘋果醬,只說了一句:有股子清香。

第二天一大早,鄭爺爺被派出所民警帶走了,說他是潛伏多年的“美蔣特務(wù)”。當(dāng)晚,張奶奶目光閃爍不定,偷偷用大碗給我送來一只紅燒豬蹄,還帶著半碗肉湯。父親不許我吃,等天黑透了,他用鋁飯盒裝上豬蹄和肉湯,遠(yuǎn)遠(yuǎn)地跑到鐵道邊倒掉了。我問為什么不能吃?父親橫了我一眼:學(xué)壞都是從嘴饞開始的。我不死心,問他這是不是街道代表說的,“舉報特務(wù),政府有獎”。父親打了我一巴掌:這是分贓,拉你下水;“賊咬一口,入骨三分”。

一個月后,鄭爺爺回家來了,脖子上纏著紗布,面色灰黃。張爺爺來到鄭爺爺家門外,滿臉同情地給他道煩惱。鄭爺爺走出門來笑道:不知哪個絕后的玩意兒不開眼,找個由頭送我去療養(yǎng)了。沒挨打吧,張爺爺打哈哈。挨打,你當(dāng)我是“牛鬼蛇神”了?“美蔣特務(wù)”在里邊住單間,吃大米白面,燉肉熬魚。張爺爺打斷鄭爺爺?shù)脑?,指著他的脖子,你這傷?讓您見笑,吃糖餅燙的,鄭爺爺說。我不明白,吃糖餅怎么會燙脖子?鄭爺爺連說帶表演,語調(diào)鏗鏘,功架扎實:熱糖餅剛從炙爐上下來,你一撕餅,糖流到胳膊肘上。你抬手低頭舔胳膊肘上的糖,就忘了手里的餅,結(jié)果,餅里的熱糖就全倒在脖子上了。我模仿鄭爺爺?shù)膭幼?,心里想著熱糖餅,果然是這么個道理。鄭爺爺問我,你那蘋果醬怎么樣了?我笑道,拌麻醬面吃了,又酸又香又開胃。鄭爺爺說,行,你小子是個吃主兒,改山西口味了。

許多年之后,我教給我女兒的第一道菜是用蘋果拌涼菜,西紅柿、去皮黃瓜、蘋果切寸片,為防氧化最后切蘋果,然后放少量橄欖油或色拉油拌勻。有西紅柿的酸和蘋果的甜就足夠了,放油只是為了保鮮防氧化,不用再放其他調(diào)味品。此菜老少咸宜,清香酸甜酥脆,開胃解膩,屬“中庸之道”,用來給六歲的女兒開蒙,學(xué)習(xí)調(diào)和五味的“宰相本領(lǐng)”最合適不過。女兒上大學(xué)之前,我教她的最后一道菜就是“拔絲蘋果”,用的是棲霞產(chǎn)的紅富士,是日本人在戰(zhàn)后用國光和紅香蕉雜交而成的新品種。我對她說:你此去馬丁·路德·金的故鄉(xiāng),有“拔絲蘋果”壓箱底,不愁斗不過“蘋果派”。90后的孩子不懂老爹的苦心,她頭一搖嘴一撇道:都是蘋果,誰斗誰呀?

選自《鴨綠江》2014年第5期

原刊責(zé)編 李 黎

本刊責(zé)編 孟德民

猜你喜歡
窩頭無極蘋果
窩頭
收獲蘋果
拿蘋果
漫畫無極
漫畫無極
會說話的蘋果
窩頭
由排隊買窩窩頭引發(fā)的隨想
兴仁县| 工布江达县| 莆田市| 宜春市| 攀枝花市| 茂名市| 石渠县| 正安县| 象山县| 开鲁县| 嘉定区| 鸡东县| 禄丰县| 潢川县| 竹北市| 昌江| 潍坊市| 庆安县| 社旗县| 乐山市| 和硕县| 常熟市| 东明县| 南丹县| 织金县| 紫金县| 唐河县| 浦江县| 凉山| 邓州市| 北川| 汝阳县| 右玉县| 渝北区| 新河县| 沅江市| 双江| 永济市| 团风县| 仪陇县| 民权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