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來評論界將王安憶視為張愛玲的傳人,總是將其二者放在一起比較,但對于二者的相似與相異性,一直存在頗多爭議之處。本文試圖從王安憶的代表作《長恨歌》出發(fā),探究其二者都市小說創(chuàng)作的異同。
關鍵詞:張愛玲;王安憶;《長恨歌》
一九九五年,上海女作家王安憶出版了長篇小說《長恨歌》,在文壇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有人認為王安憶此作直逼四十年代海派女作家張愛玲的小說,更有人認為《長恨歌》是比張愛玲還張愛玲的小說。一時間,王安憶的名字被頻頻與“張愛玲”三個字聯(lián)系在一起。本文從王安憶的《長恨歌》出發(fā),在其背景環(huán)境的描寫、人物與時空的關系、虛無與現(xiàn)實的敘事等三個方面作一比較,以期對這兩位同樣出色的女作家有更清楚的認識。
一、背景環(huán)境的描寫
翻開《長恨歌》,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長達幾萬字的背景環(huán)境描寫?!芭谩?、 “流言”、“閨閣”、“鴿子”以及緊隨人物命運的“片場”,后來的“愛麗絲公寓”、“鄔橋”,一個新的弄堂“平安里”。
這些背景環(huán)境描寫把讀者引入了作者營造的特殊氣氛之中,猶如身臨其境,引領讀者視線,為其迅速走入王琦瑤的內(nèi)心世界打下了基礎。除此以外,和小說主體的聯(lián)系也是比較緊密的,很多描寫看似隨意,卻與后來的故事有著絲絲縷縷的聯(lián)系,是暗含在文本中數(shù)不清的伏筆之一。比如《鴿子》一節(jié):“許多無頭案,它們都是證人。它們都是證人。它們眼里,收進了多少秘密呢?”“當天空有鴿群驚飛而起,盤旋不去的時候,就是罪罰禍福發(fā)生的時候。”這些都和結(jié)尾一節(jié)《碧落黃泉》相互照應,使前面的描寫不流于無謂的堆砌,而是形成鏡子般的對照。
《長恨歌》的背景環(huán)境描寫是王安憶對于張愛玲寫作風格的一種承襲與超越。張愛玲最擅長的就是將敘述人、讀者與故事的人物遠遠的拉開距離,將敘述時間和故事時間成功剝離,從而形成一種旁觀、張看的全知視角。作為對張氏風格的一種沿襲,王安憶在《長恨歌》中同樣試圖使用這種手法,只是不如張愛玲那樣明顯?!罢疽粋€制高點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壯觀的景象?!蔽锘摹爸聘唿c”,其實就是全知視角的象征。這和張愛玲的“在云端看廝殺”其實是相同的目的。《鴿子》中又寫道“前邊說的制高點,是我們?nèi)祟惸軌蚱蠹昂土⒆愕哪??”這里“鴿子”同樣成了一種“上帝視角”象征。作者通過“制高點”的過渡,力圖將全知視角貫穿文本始終,有意無意地將筆下的鴿子變成了張愛玲在《沉香屑》中寫的香,在《傾城之戀》中寫的咿咿呀呀的胡琴,在《金鎖記》中寫的月亮,貫穿文本始終,充滿了象征的色彩。然而在某種程度上,王安憶的這種敘事相對于張愛玲有所超越。張愛玲對上海特色的描述是零散的、往往貫穿于小說的細節(jié)之中,是為將讀者引入人物微妙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而渲染氣氛,側(cè)重于在深度上的展現(xiàn)。而王安憶對上海從宏觀角度的整體描寫,起到一種既能通過直觀寫實引領故事開場,又能表現(xiàn)出整部小說滄桑興衰基調(diào)的作用,側(cè)重于在廣度上展現(xiàn)。從這一點看,王安憶的開篇描寫更符合長篇小說敘事的要求,也體現(xiàn)了她超越了張愛玲略嫌狹窄的文化視野。
二、人物與時空的關系
在張愛玲的小說中,人物活動的空間都有著一種被限定的拘束。她的小說一般來說,都有一個主要的活動空間,如果有變化也只是那么一次,然后又回歸于那主要的活動空間。因此,她的小說的敘述空間是封閉的。而因為敘述空間的封閉性,張愛玲小說中的敘述時間也是靜止的,凝滯在那里的。因此,幾乎可以說,在張愛玲的小說敘述中,是不存在歷史時間的,歷史在她的敘述中是不存在的,而且時間因素由此在張愛玲的小說中也有被空間化的傾向。
在這種封閉、靜止的時空觀中,產(chǎn)生了張愛玲筆下的那一部部都市小說。小說中的人物如流蘇、曼楨、煙鸝、嬌蕊等,皆形象鮮明,令人過目不忘,而張愛玲筆下的上海也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在張氏小說中,這兩者卻是各自存在、不甚相干的。上海之于張愛玲,就像魯鎮(zhèn)之于魯迅、北京之于老舍、湘西之于沈從文,僅是作為一種地域色彩濃厚的現(xiàn)實背景而存在的。她筆下那些女子的悲歡離合,雖說是在上海這座城市里上演,但上海并不能夠左右她們的人生,上海對于她們而言,只是一個偶然的落腳點,而換了別的地方,她們的故事也一樣還要上演??梢?,在張愛玲的筆下,人物與時空并沒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二者是各自獨立存在的。
《長恨歌》把一個女人的一生與一個城市的歷史交融在一起進行描寫。小說從20世紀30-40年代“十里洋場”的上海、50年代“人民公社”的上海、60年代“文革”的上海,一直寫到80年代改革開放的上海。王安憶通過對主人公王琦瑤一生的書寫再現(xiàn)了上海這個大都市的時代變化,在她的筆下,不同時期的上海對主人公的命運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在《長恨歌》當中,敘述時間是流動的,王安憶有意完成了人物與時間的融合。除此之外,她的敘述空間是開放的,與張愛玲的故事通常發(fā)生在一個封閉的房子或家族中相比,《長恨歌》顯然具有開放性。故事不單單是在上海這一個地方發(fā)生,中間還穿插了鄔橋這個地點,同樣是在上海,根據(jù)王琦瑤人生的不同時期,王安憶為她安排了不同的居住場所,而正是由于居住場所的變更又推動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這種開放、流動的時空觀恰恰與張愛玲那種封閉、靜止的時空觀相反??梢姡谕醢矐浀墓P下,是以人物來書寫時空變化的。
三、虛無與現(xiàn)實的敘事
張愛玲曾經(jīng)這樣評價《紅樓夢》:“只有在物質(zhì)的細節(jié)上,它得到歡悅。仔仔細細開出整桌的菜單,毫無倦意,不為什么,就因為喜歡。細節(jié)往往是和美暢快、引人入勝的,而主題永遠悲觀,一切對于人生的籠統(tǒng)觀察都指向虛無?!边@段話同時也表明了張愛玲的小說觀與人生觀。
張愛玲出生于沒落貴族家庭,不管如何眷戀,過去的好時光都已經(jīng)無法挽回。透過繁華的世相表面,張愛玲體驗到孤獨和寂寞的刻骨銘心。世界范圍內(nèi)的戰(zhàn)爭更使她感受到個體的渺小與孤寂、生命的虛無與幻滅。最終促成了她悲觀虛無的世界觀與人生觀,從而反映在她的都市小說敘事中。張愛玲對日常生活,并且是現(xiàn)時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懷著一股熱切的喜好。同時,她又不由自主地要在可觸可摸的俗事中藏身,于是,她的眼界就只能這樣的狹隘。所以,張愛玲的人生觀是走在了兩個極端上,一頭是現(xiàn)時現(xiàn)刻中的具體可感,另一頭則是人生奈何的虛無。
而王安憶剛好相反,在她看來現(xiàn)實與虛無之間其實有著漫長的過程,就是現(xiàn)實的理想與爭取。她的敘事觀是現(xiàn)實的,這一點在《長恨歌》中有著明顯的體現(xiàn)。王琦瑤的一生完全是按照她自己的選擇來過的,她是自我的,自主選擇自己的生活道路而不必有所顧忌。但是在張愛玲的筆下,女性人物在作出選擇時總是有重重顧忌,而且由于不敢直面現(xiàn)實,她們總是選擇向生活妥協(xié),將自己束縛起來。這一點無論是在《金鎖記》中的曹七巧,還是《半生緣》中的顧曼楨身上都有所體現(xiàn)。在張愛玲的小說中,讀者看不到時代的影子,也沒有具體鮮明的空間位置,所有的目光都只集中在小說中的人物與情節(jié)上,所以不免產(chǎn)生一種虛空感。王安憶則與此形成相反的對照,她不僅賦予了人物鮮明的時代特色,還敢于將人物最終走向死亡的血淋淋的過程描繪出來,這一點在張愛玲的筆下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的。所以王安憶比張愛玲現(xiàn)實的多,最起碼她比張愛玲更多了一份勇氣,即使前邊是虛無的,她仍然要過去看看,直面現(xiàn)實而不是逃避。
從以上三個方面我們不難看出,人們將王安憶與張愛玲相提并論是不無道理的。她們之間的確存在著許多相似之處,但是如果細細品讀她們的作品便會發(fā)現(xiàn)她們終究是不同的。正如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沒有兩位作家會寫出完全相同的作品。相信在未來,她們之間還有更多的異同之處等待著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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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高秀芹.都市的遷徙——張愛玲與王安憶小說中的都市時空比較[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1)
作者簡介:侯佳俐(1992-),女,河南安陽人,河南大學文學院對外漢語專業(yè)2011級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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