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福
摘要:蒲立德說“聊齋”是蒲松齡的書齋名。其實(shí),蒲松齡一生興過幾次土木,每次都給新房子取有名字,如“綠屏齋”、“面壁居”等,卻始終沒有“聊齋”之名?!傲凝S”應(yīng)該在他和張篤慶、李希梅等結(jié)為“郢中社”時(shí)的常聚之地淄川東郊李希梅的家中?!傲凝S”的意思王士禛概括得很好,就是“姑妄言齋”的意思。后來,并不確定的書齋名“聊齋”就變成了蒲松齡確定的別號“聊齋先生”。
關(guān)鍵詞:聊齋;李希梅;張篤慶;王士禛;聊齋先生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一
《聊齋志異》的作者是蒲松齡,這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但是“聊齋”二字的具體含義是什么,卻一直沒人說個(gè)清楚。照理說,最了解蒲松齡的人是他的后代。乾隆五年(1740)春天,距蒲松齡逝世僅二十五年,他的孫子蒲立德為《聊齋志異》作跋,說:“志異十六卷,先大父柳泉先生著也。先大父諱松齡,字留仙,別號柳泉。聊齋,其齋名也?!?[1] (P32)聊齋,真是蒲松齡的書齋名嗎?蒲立德說得對不對呢?下面我們試做分析。
先看蒲松齡自己的《聊齋》詩:
聊齋野叟近城居,歸日東籬自把鋤。
枯蠹只應(yīng)書卷老,空囊不合斗升馀。
青鞋白帢雙蓬鬢,春樹秋花一草廬。
衰朽登臨仍不廢,山南山北更騎驢 ① 。
此詩在路編《聊齋詩集》中,編入《續(xù)錄》部分,是未能確定其編年。盛編《蒲松齡全集·聊齋詩集》據(jù)張本《聊齋詩集》編入康熙三十七年戊寅(1698)。此年蒲松齡五十九歲,正在王村西鋪畢家坐館。他在康熙三十六年五十八歲時(shí)寫有一首《九月晦日東歸》詩,晦日就是陰歷每月的最后一天,九月晦日就是九月三十,蒲松齡此日回家,是為了第二天即十月初一祭掃先人墳?zāi)埂T娭杏芯湓疲骸皫谆芈勓闱锓奖M,五次休裝歲已終?!壁w蔚芝先生注釋說:“休裝,言回家卸下行李。舊時(shí)淄博塾師,一年有五次假期,即清明、端午、中秋、十月一、春節(jié)。作者一年能回家五次,故云‘五次休裝歲已終?!泵磕曛荒芑丶椅宕?,每次也就是數(shù)日時(shí)間,要與家人團(tuán)聚,還要處理各種事務(wù),試想,蒲松齡哪有閑暇“山南山北更騎驢”,做優(yōu)哉游哉的甩手大掌柜?再加上此詩所云是“衰朽登臨仍不廢”,還不到六十歲,稱“衰朽”似乎也早了點(diǎn)。何況此詩還說“歸日東籬自把鋤”,聯(lián)系“青鞵白帢雙蓬鬢,春樹秋花一草廬”等語,我們可以看出,這是春秋四季都在家,有足夠的時(shí)間把鋤藝花務(wù)農(nóng)的??墒聦?shí)上,此時(shí)他正在畢家坐館,并沒有回家把鋤東籬。因此我們可以說,曰歸實(shí)未歸,這只是蒲松齡對未來的懸想虛擬之詞,并不是寫此詩時(shí)就真?zhèn)€已經(jīng)撤帳東歸、騎驢游山了。
寫此詩前一年康熙三十六年丁丑(1697),蒲松齡還寫有兩首《懷李希梅即寄》,其一云:
故里迢迢遠(yuǎn)問疏,又逢長至歲將除。
苔衣戀水青袗似,草色經(jīng)霜白發(fā)如。
癯骨不應(yīng)厭粱肉,酸丁只合老樵漁。
壯懷倘有同游興,一路看山并蹇驢。[2] (P1791)
李希梅家在淄川縣城東郊的皇姑庵山(今名杜坡山)下,處于淄川縣城與蒲松齡所居之蒲家莊之間,離縣城與蒲家莊均只數(shù)里之遙,而離蒲松齡坐館之王村西鋪畢家,卻有六十余里。據(jù)“故里迢迢遠(yuǎn)問疏”一句,我們知道這詩是蒲松齡在西鋪寫的。此詩之頸聯(lián)“癯骨不應(yīng)厭粱肉,酸丁只合老樵漁”,與上引《聊齋》詩的頷聯(lián)“枯蠹只應(yīng)書卷老,空囊不合斗升馀”相較,前句言“不應(yīng)”、“只合”,后句言“只應(yīng)”、“不合”,相反而相成,句式幾乎相同。再看此詩之尾聯(lián)“壯懷倘有同游興,一路看山并蹇驢”,與《聊齋》詩之尾聯(lián)“衰朽登臨仍不廢,山南山北更騎驢”相較,兩聯(lián)詩說的也幾乎是一個(gè)意思。兩首詩句式相同,意思相同,其用韻又同是上平聲“六魚”韻。如此多的相同說明什么呢?只能說明其作期是相近甚或相同的。也就是說,《聊齋》詩和《懷李希梅即寄》詩雖然后人的編年分屬前后年,而實(shí)際上卻極有可能是在同一年,并且時(shí)間離得不會太遠(yuǎn)?!稇牙钕C芳醇摹吩娫啤坝址觊L至歲將除”,是寫在歲末的冬至日,那么,《聊齋》詩也極有可能寫在同年冬至前后。
蒲松齡遠(yuǎn)在西鋪,卻為何念念不忘李希梅,預(yù)約下將來東歸退休之后兩人一起騎驢同看山呢?聊齋野叟和李希梅家有怎樣的淵源關(guān)系呢?
二
再來看《聊齋》詩。全詩詩題雖然是“聊齋”,八句詩除了首句“聊齋野叟近城居”之外,沒有一句涉及到“齋”字。頷聯(lián)“青鞵白帢雙蓬鬢,春樹秋花一草廬”中雖然提到“一草廬”,但這“一草廬”只是為了與上聯(lián)的“雙蓬鬢”對仗,不是全詩描述的重點(diǎn)或圍繞的中心,因此,這“一草廬”不可能就是“聊齋”。蒲槃給蒲松齡兄弟四人分家時(shí),蒲松齡“居惟農(nóng)場老屋三間,曠無四壁,小樹叢叢,蓬蒿滿之”,這是蒲松齡在《述劉氏行實(shí)》中親口所言。至康熙二十七年(1688),蒲松齡四十九歲時(shí),經(jīng)過慘淡經(jīng)營,始“新廬結(jié)傍院東頭,垂老經(jīng)營羨四休”,這是《荒園小構(gòu)落成,有叢柏當(dāng)門,顏曰綠屏齋》中的句子。再至康熙三十六年(1697),蒲松齡五十八歲時(shí),又在東頭接上一間,“茅屋如拳近舍東,小窗深閉綠云中”,這是《斗室落成,從兒輩顏之面壁居》中的句子。這首《聊齋》詩寫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此前蒲松齡家只有兩次大興土木,而一曰“綠屏齋”一曰“面壁居”,并無所謂“聊齋”者。
然而,康熙十八年(1679),蒲松齡四十歲,寫成《聊齋自志》,則四十歲以前,即有“聊齋”,這是無可懷疑的。蒲松齡家如果真有“聊齋”的話,就只能是早期的“農(nóng)場老屋三間”了??滴跏荒辏?672),蒲松齡三十三歲時(shí)作《草廬》詩,云“草廬容膝易為安”,此“草廬”當(dāng)是“農(nóng)場老屋三間”。但云“草廬”而不云“聊齋”;康熙十二年(1673),蒲松齡三十四歲,李希梅、張篤慶共過蒲松齡家,張篤慶有《同希梅飲柳泉齋頭》,說“柳泉齋頭”而不說“聊齋”。這都證明,蒲松齡四十歲以前,家中并無一處房子叫做“聊齋”。
如果說蒲松齡四十歲以前,心中只有“聊齋”之名而家中并無“聊齋”之實(shí),那四十歲以后是不是心物結(jié)合,有了名副其實(shí)的“聊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