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比乾隆十二年蒲立德抄本《日用俗字》(影印本),可以確認(rèn)《今本蒲松齡〈日用俗字〉形訛字考正》中對路大荒本、盛偉本《日用俗字》形訛字所作的分析。由路本和盛本也可以考察影印本中的錯訛字。通過對三本錯訛字的分析,可以看出影印本是路、盛二本的祖本,其中路本的底本應(yīng)該是影印本的再抄件,而盛本則是在影印本基礎(chǔ)上又經(jīng)文本增刪而成的,但字形仍以影印本為據(jù)。
關(guān)鍵詞:蒲松齡;日用俗字;形訛字;版本
中圖分類號:H07 文獻標(biāo)識碼:A
拙文《今本蒲松齡〈日用俗字〉形訛字考正》(《蒲松齡研究》2009年第3期,以下簡稱“《考正》”)討論了路大荒《蒲松齡集》和盛偉《蒲松齡全集》中所收《日用俗字》(以下分別簡稱為“路本”、“盛本”)的形訛字92處,并進行了初步的訂正。2011年出版的《山東文獻集成》第四輯收錄了山東博物館收藏的乾隆十二年(1747年,與盛本所據(jù)刻本同年)蒲立德抄本(以下稱“影印本”)。對比影印本,可以證明《考正》所論的路本和盛本字形確實有誤,《考正》所分析推論的正確字形除一字 ① 外,均可從影印本得到印證(影印本也有訛誤的當(dāng)然除外);并且,從影印本的手寫字形還可以尋出一部分字在路本和盛本中之所以錯訛的原因。本文在前文基礎(chǔ)上作進一步的研究,一是對比影印本對《考正》所考形訛字作進一步的說明,二是考查路本、盛本正確而影印本有誤的字,三是由三本形訛字的比較分析它們之間的關(guān)系。
一、從影印本看路本、盛本的形訛字
《考正》文中所論的形訛字,有一部分在影印本中并無錯訛。下面按在《日用俗字》中的出現(xiàn)次序?qū)Υ思右灾饌€說明。為便于辨析字形,《日用俗字》原文及被辨析字均用繁體,盛本除外。
1. 撤 (《身體章》“傝僑閒遊負(fù)此身”中“僑”之注音字)
《考正》:“撤”當(dāng)為“撒”字之形訛。
影印本中“撒”字形較為模糊,路、盛兩本遂誤為“撤”。
2. 耒 (《莊農(nóng)章》“犁上摘耒耙上使”,又同章“釤刀發(fā)刂耒網(wǎng)包接”)
《考正》:“耒”當(dāng)為“來”之形訛:“來”“耒”草寫形近而誤。
影印本中“來”字多處簡寫作“耒”(如同章“拘繩捆來大擔(dān)擔(dān)”之“來”),他處路、盛二本均作“來”無誤,此二處當(dāng)因事涉耕種而誤認(rèn)為“耒”。
3. 堊 (《莊農(nóng)章》“垡垡壓去要深堊”)
《考正》:當(dāng)為“璧”字形訛。
影印本作“璧”。
4. 頓 (《莊農(nóng)章》“頓子打了風(fēng)不透”)
《考正》:當(dāng)為“頓”之形訛。
影印本作“頓”。
5. 鳥 (盛本《莊農(nóng)章》“幸少鳥秕秕秕穀”、盛本《昆蟲章》“蜇蟟別種有鳥蛹”)
《考正》:“烏”字盛本作“鳥”,誤。
影印本同路本作“烏”,不誤。
6. 咠頁 (《莊農(nóng)章》“兒家初生頭咠頁子”)
《考正》:此乃形訛?!稍鳌邦墶?。
影印本原抄作“首頁”,后校改為“咠頁”。今按:當(dāng)以“首頁”為是。首頁,《字匯》:“始九切,音首。人初產(chǎn)子也?!薄稘h語大字典》引《玉篇·頁部》:“首頁,人初產(chǎn)子。”宋趙令畤《侯鯖錄》卷三:“人初生產(chǎn)子,俗言首子,亦使此首頁字?!苯穹窖苑Q頭胎生的畜子為“頭以子”,“首頁”字讀音似不合(《字匯》音首、方言音以),但這大概是蒲氏《自序》中“土音之訛……悉從《正字(通) ① 》”的做法,即按照與字典意義相合的字來寫而不管方言的實際讀音。影印本中原抄作“首頁”不誤,疑校訂者根據(jù)方言讀“以”的音,擅改作“咠頁”,因為從“咠”聲者如“揖”正讀為“以”。
7. 未 (《養(yǎng)蠶章》“一對惟教到戌未”)
《考正》:“未”當(dāng)為“末”之形訛。
影印本字形中二橫筆等長,遂致誤認(rèn)為“未”。
8. 脫 (路本《養(yǎng)蠶章》“蠶饑脫老少絲綿”)
《考正》:盛本作“晚老”,是?!懊摗睘椤巴怼敝斡?。
影印本作“睌”,為“晚”字誤寫,遂致路本誤認(rèn)為“脫”。睌,《字匯》:“母版切,蠻上聲。睌一,目視貌?!薄墩滞ā吠T撟忠袅x均不合,蒲氏不會選用此字。
9. 屵 (《飲食章》“惡賓纔不誚刮 ”)
《考正》:字形當(dāng)有誤。待考。
影印本先寫作“□”,后校改為“屵”?!?,《字匯》:“時釧切,拴去聲。小謹(jǐn)也?!薄墩滞ā穭t以之為“?!钡墓盼??!稘h語大字典》引《說文解字》:“□,古文叀?!薄队衿〔俊罚骸皡。褡鲗??!?,古文?!苯癜矗捍颂幃?dāng)以“□”為是。不過具體語義不明。
10. 察 (盛本《飲食章》“白糟爡糧按燒酒”中“糧”之注音字)
《考正》:“察”乃“爡”字注音。
影印本同路本,“糧”注音為“冊”,“爡”字無注音。
11. 硤 (《飲食章》“齩來饏淡黃硤硤”)
《考正》:當(dāng)為“黃夾”字之訛。
影印本形近“革夾”,遂訛為“黃夾”。
12. 片菐 (《菜蔬章》“蕱瓜去瓤切細(xì)片菐”)
《考正》:當(dāng)為“片業(yè)”的形訛。
影印本正作“片業(yè)”。
13. □ (路本《器皿章》“米□掃去麥勿餅”)
《考正》:盛本作“籶”……當(dāng)為“籸”字之訛。
影印本字形近“籶”,也有可能是“卂”旁之點較小與“米”旁之橫筆連在一起且未穿過豎筆,后誤認(rèn)為“籶”。
14. 炬 (《器皿章》“鏊子炬餅勿胡黃”)
《考正》:該字實為“煿”字之形訛。
影印本原抄作“炬”,后校改為“煿”。
15. 銅 (《器皿章》“銅爐鏍鍋鐍破盞”)
路、盛二本均作“銅(銅)”,影印本作“錮”。今方言稱補鍋碗的人為“錮爐子”,當(dāng)以“錮”為是。
16. 片廣 (《器皿章》“匠人鈀斗換牀片廣”)
《考正》:當(dāng)為“片黃”之訛。
影印本原抄作“片黃”,后改為“片廣”,當(dāng)為校正者誤改。
17. 嵏 (《器皿章》“柳嵏也堪跨糧米”)
《考正》:疑字形有訛誤,當(dāng)本作“篤”。
影印本原寫作“篤”,后改為“嵏”。
18. 服 (《器皿章》“玉石服作玲瓏器”)
《考正》:當(dāng)為“石尼”字形訛。
影印本作“石尼”不誤。
19. 棒 (路本《果實章》“遙想松棒結(jié)子後”)
考正:盛本作“榛”?!鞍簟碑?dāng)為“榛”字形訛。
影印本作“榛”。
20. 餳 (《果實章》“甘蔗糖味過餳糧”)
《考正》:從注音看,蒲氏用的應(yīng)該是“飠易”字。
影印本作“飠易”字。
21. 扯 (路本《木匠章》“須把墨繩扯周正”)
盛本作“纟斥”,注音“扯”。盛本“??庇洝狈Q:“路編《日用俗字》將注音‘扯誤代‘纟斥字。”影印本同盛本。
纟斥,《字匯》:“充夜切,車去聲。以繩維持。”《正字通》同。蒲氏當(dāng)以此為正字而以日常用字“扯”為注。
22. 得攵徽 (《泥瓦章》“巴磚鋪就得攵得攵做”)
《考正》:當(dāng)為“得攵”字之形訛。
影印本原寫作“徹”,“欵”為“款”的異體,其實并不誤;后校正者改為“得攵”,反而致訛。
23. 片 (《泥瓦章》“四週群牆一趄片”
《考正》:當(dāng)為“廣”字之形訛。
影印本即作“廣”,不過上面的點寫得不太斜而已。
24. 釒朿 (《鐵匠章》“生釒朿不知退幾重”)
《考正》:當(dāng)為“鋉”之形訛。
影印本作“鋉”。
25. 窓 (《裁縫章》“袕裙裹衤斗皆興窓”)
《考正》:當(dāng)為“宱”之形訛。
影印本作“宱”。
26. 綹 (《裁縫章》“背褡做成嫌瓾綹”)
《考正》:疑字形“咎”旁本作“昝”,后“日”脫去一橫而成為“口”。不過各字書均無從“糸”從“昝”的字,疑此為方言俗字。
影印本即作“綹”。
27. 纟亨 (《裁縫章》“補靪左力來休成纟亨”)
《考正》:當(dāng)為“綧”字形訛。
影印本作“綧”。
28. 剟 (《皮匠章》“皮老大針剟不透”)
《考正》:當(dāng)作“剟”,“木”旁衍出。
影印本作“剟”。
29. 了 (路本《僧道章》“鐺鐺鉿了宣佛號”)
《考正》:盛本作“子”,是?!傲恕睘椤白印敝斡?。
影印本原抄作“子”,后改為“了”。
30. 恥 (路本《爭訟章》“只爲(wèi)一錢恥了臉”)
《考正》:盛本作“聏”,注音“變”?!皭u”“聏”形近,由此訛誤為彼均有可能,然而“變”與“密”或“秘”讀音相去較多,不當(dāng)為“聏”字之音,因此,我們不能由盛本的注音字確定“恥”“聏”孰是。而從意義來說,兩字都有費解處。
影印本作“眍”。今按:當(dāng)以“眍”為是?!蹲謪R》:“莫轄切,蠻入聲。惡視也?!卑唇衿胀ㄔ捯魬?yīng)讀“mà”,“眍了臉”即今語“抹(m?。┫履槪▉恚保赐蝗蛔兡槨V徊贿^影印本“眍”字“目”旁之“ 丨”筆較長如“眍”,遂被錯認(rèn)。由字形來看,應(yīng)是先訛為“聏”(“必”旁相同),后訛為“恥”(“必”訛為“心”又進一步)。而盛本注音字“變”(變)疑為《字匯》注音字“蠻”(蠻)字之訛。
31. 刺 (《爭訟章》“掿起石頭刺腦漿”)
《考正》:當(dāng)為“ 攴”字之訛。
影印本作“ 攴”。
32. 碩 《爭訟章》“碩溫一霎依然淨(jìng)”)
《考正》:疑本作“頁”。
影印本即作“頁”,不過左上之“”稍有模糊似為“”。路、盛二本蓋由此致誤。
33. 嗻 (《衒衏章》“紁褲站門嗻瓜子”)
《考正》:當(dāng)為“嗻”字之形訛。
影印本作“嗻”。今按:影印本多處將偏旁“缶”寫作“止”,此字當(dāng)為俗體,非形訛。
34. 天南燭 (《花草章》“閒說天南燭亦然”)
《考正》:疑“天南燭”為“南天燭”之訛。
影印本先寫作“南天燭”,校正者改為“天南燭”。
35. 棟 (《樹木章》“入藥無如楮棟好”)
《考正》:當(dāng)為“楝”字之形訛。
影印本字形“楝”“棟”不清,路、盛二本蓋由此致誤。
36. 椿 (《樹木章》“椿埋地下拴驢騾”)
當(dāng)為“樁”字之形訛或俗體,簡體字作“樁”,樹樁。影印本原寫作“榧”,后改為“樁”,不過其中的“臼”近似于“白”,路、盛二本蓋由此而誤。
37. 革芟 (《走獸章》“革芟胸革紂棍拴前後”)
《考正》:疑字有訛誤。
今按:當(dāng)為“革殳”字之形訛。革殳,《字匯》:“又蒲官切,音盤。皮繩。又旒也?!薄墩滞ā芬詾椤八鬃帧?。影印本原寫作“革予”,校正者改為“革芟”。其實,抄寫者“殳”旁之“幾”多寫作“”,是字即“革殳”,并不誤,校正者再加“艸”反而不通。路、盛二本蓋由此致誤。
38. 孰 (《鱗介章》“更有旋網(wǎng)和孰(諄)子”)
《考正》:各字書均無此字,字形當(dāng)有誤。待考。
影印本作“京旡”,是。“京旡”,《字匯》:“力仗切,音諒。事有不善為京旡薄。又悲京旡,酸楚也。又盧姜切,音涼。義同?!薄墩滞ā贩Q音義“未詳”。所謂“事有不善”自然與此處意義無關(guān),此字只是記音而已。今方言中“亮子”指一種舊時常用的戽水工具,呈條編半橢圓形,系以長繩,使用時兩人站在高處甩動繩子,把池塘或大坑中的水舀起后甩向高處或遠(yuǎn)處。捕魚時,先將河中兩端用泥作堰截斷來水,然后用“亮子”把其中的水戽干,竭澤而漁。若是小池塘則可直接用“亮子”戽干。注音字“諄”各本相同,蓋“諒”字形訛?!熬薄罢彙眱勺种械摹靶 笔謺B筆為“ ”,遂訛為“子”;“旡”則中間斷開訛為“ ”。
39. 距 (《昆蟲章》“蚶蝻虸蚄使腳距”)
《考正》:此字《字匯》和《正字通》都作“距”,此處字形有訛。
影印本作“距”。
40. 蚶蚶 (《昆蟲章》“夏月臭樗生蚶蚶”)
《考正》:蚶,當(dāng)為“虷”字之訛。蚶,或為“蚼”字之訛。
影印本作“虷蚼”。
二、從路本、盛本看影印本的錯訛字
上一節(jié)所論都是路本、盛本有誤而影印本或不誤或雖誤但存在路盛二本致誤原因之處,實際上影印本也存在著路盛二本無誤的一些訛誤。下面討論的字形都不涉及俗體或草體的問題 ① 。
41. 錄 (《莊農(nóng)章》“錄豆白豆無災(zāi)病”)
路、盛二本均作“菉”,是?!扒姸埂奔淳G豆?!掇r(nóng)桑經(jīng)》中“菉豆”三見,“綠豆”一見。
42. 藺 (《莊農(nóng)章》“倒股盤 似馬藺”)
路本作繁體“蘭”,盛本作簡體“蘭”。馬蘭、馬藺為同一種植物的異名,又稱馬蓮,本無所謂正誤,但此處為偶數(shù)句尾,當(dāng)押平聲韻,“藺”為去聲,似不合。影印本原抄作“蕳”,后校改為“藺”。當(dāng)以“蘭(蘭)”為妥。
43. 圓 (《莊農(nóng)章》“點心上焋帶糕圓”)
路本作“冂”,盛本作“團”(團),是。參見《考正》文中的討論。
44. 睌 (《養(yǎng)蠶章》“蠶饑睌老少絲綿”)
盛本作“晚”,是。路本作“脫”,當(dāng)為“睌”字的進一步訛誤。參見上文第8條及《考正》文中的討論。
45. 金 (《養(yǎng)蠶章》“倭緞織金二尺寬”)
路、盛二本均作“錦(錦)”??楀\是織有彩色花紋的絲織品,“織金”不辭。
46. 堊 (《飲食章》“饅頭皓白又鬆堊”)
三本并誤。當(dāng)作“璧”。參看上文第3條及《考正》文中的討論。
47. 摖 (《器皿章》“蘿白成堆用摖牀”)
“摖床”《現(xiàn)代漢語詞典》寫作“礤床”,今方言多寫作“擦床”,即將蘿卜、土豆等刮擦成絲的一種工具。摖,《字匯》:“七計切,音砌。挑取也?!薄墩滞ā吠R袅x均不合?!皳牎弊帧蹲謪R》注音字路盛二本均作“擦”,是。
48. 佛作 (《木匠章》“桐梓良材佛作龕”)
兩字倒置。路、盛二本均作“桐梓良材作佛龕”。“佛作龕”不辭。
49. 員 (《皮匠章》“革兌來曲折就方員”)
路、盛二本均作“圓”?!熬头絾T”不辭。
50. 毧馱 (《氈匠章》“毧馱牙色染諸般”)
路、盛二本均作“馱(馱)毧”,即駝絨,是。“毧馱”不辭。
51. 腦 (《僧道章》“勝負(fù)既分兩家腦”)
路、盛二本均作“惱”(惱)?!皟杉夷X”不辭。
52. 杵 (《爭訟章》“輕重全憑杵作行”)
路、盛二本均作“仵”。仵作是舊時官府中檢驗死傷的差役?!拌谱鳌辈晦o。
53. 衏衏 (《衏衏章》)
路、盛二本均作“衒衏”。即妓院,也寫作“行院”。影印本寫作“□□”:后字為重復(fù)符號,前字似“衏”似“衒”?!靶c衏”或“衒衒”均不辭。此誤認(rèn)兩字字形為一。
54. 廋 (《走獸章》“廋驢吹肥棟錐揀”)
路、盛二本均作“瘦”。此與“肥”相對而言,當(dāng)以“瘦”為是。
55. 碟 (《昆蟲章》“蛹化蝴碟蛆化蠅”)
路、盛二本均作“蝶”?!昂辈晦o。
三、從形訛字看路本、盛本、影印本三本之關(guān)系
由上文可以看出,路本、盛本和影印本的字形均有錯訛,區(qū)別在于:一、數(shù)量多少;二、錯訛之原因和類型有異。通過分析這些差異,我們可以觀察三本在源流上的關(guān)系。
影印本如上文已提及,為山東博物館收藏的乾隆十二年(1747)蒲松齡之孫蒲立德抄本。盛本據(jù)其“校勘記”為乾隆十二年(1747)蒲立德校正刻本《聊齋日用俗字》,并參校了聊齋遺著整理委員會之“聊齋資料”本《日用俗字》,也參校了路大荒《蒲松齡集》中《日用俗字》文。其“??庇洝敝行?钡牡胤街挥?5處,其中,只是注明路本之異的有33處,注明《聊齋日用俗字》有異的2處??梢姡幷卟⑽锤鶕?jù)路本和“聊齋資料”本改動刻本的原文,只是改用了簡體字來排印而已。路本未說明所據(jù)底本,但根據(jù)盛本的“??庇洝?,顯然與蒲立德刻本有些差異,底本當(dāng)非此刻本。不過依路先生掌握蒲松齡資料的豐富程度來推測,路本根據(jù)的也會是較早的版本。下面我們就根據(jù)形訛字及其他差異來分析三本的源流關(guān)系。
首先,從形訛字的數(shù)量來看,影印本的錯訛之處最少,路、盛二本較多。單以本文第二節(jié)的比較來看,影印本有16處,如果加上第一節(jié)中原抄寫不誤、校改有誤的8處(6、9、16、17、22、29、34、37),共計24處。路本的形訛有38處,盛本的形訛有35處,兩本可謂不相上下。無論抄刻,總是后出者錯訛增多,而非相反,所以,僅憑此點,我們也可以肯定三本之中影印本最早。①
其次,從形訛字的形成原因來看,影印本也與路、盛二本不同。上述路、盛二本的形訛均為承繼影印本而來。其中又可細(xì)分為以下幾類:A.影印本原抄寫不誤,校改有誤的,路、盛二本均據(jù)校改后的字形,共8處(見上段所示,其中第29條盛本不誤)。B.影印本原抄寫有誤,校改正確,路、盛二本根據(jù)的是有誤的原抄寫字形,共1處(第14條)。C.影印本字跡模糊或不規(guī)范或俗體,路、盛二本誤認(rèn)字形,共11處:1、2、7、11、13、23、30、32、33、35、36)。D.影印本無誤,路、盛二本因形近而誤,共16處:3、4、5、12、15、18、19、20、24、25、26、27、31、38、39、40(其中5路本不誤,19盛本不誤)。E.其他,共4處:8(影印本誤寫,路本由此而誤)、10(盛本注音字誤植)、21(路本誤將注音字代被注字)、28(偏旁衍出)。以上40條中,有9處(A類8處,加E類中的第8條)是影印本有誤而路、盛二本承繼了影印本的錯誤;其余31處均為影印本無誤而路、盛二本因形近或影印本書寫的原因而致誤 ① 。而影印本的16條錯訛(不計原抄寫不誤、校改者誤改的9處),情況比較簡單:基本上都是很明顯的牽涉字義詞義錯誤,只有第42條有違押韻算是小錯。這些錯誤,當(dāng)因抄寫致誤,一般人完全可以察覺并加以改正的。因此,由上述情況我們也可以得出結(jié)論:路、盛二本均據(jù)影印本而來,增加了錯訛,但也改正了其中的明顯錯誤之處。
再次,我們還可以觀察三本的其他異同。如:
路、盛二本蒲氏《自序》中說:“土音之訛,如‘豭讀為‘腳,‘種耜讀‘種使之類,悉從《正字通》?!庇坝”緹o“通”字。如果無“通”字,則“悉從正字”只是說明字形從正字,而未明確說明正字的根據(jù)。《自序》中上文有“詳查《字匯》,編為此書”的話,那么正字的依據(jù)就是《字匯》。如果有“通”,則正字的依據(jù)就是《正字通》——蒲氏編寫此書的時候(康熙四十三年),《正字通》已經(jīng)問世三十多年了(有康熙九年序),況且《日用俗字》末尾也有“諸門俗字多遺漏,難在全掀《正字通》”的說法,說明蒲氏肯定是看過并且十分推崇,自序中提到也是很正常的。不過,據(jù)我們的考察,蒲氏確實是以《字匯》作為選字基礎(chǔ)的,這樣一來,這里又說“悉從《正字通》”,未免有所牴牾或者說不實。因此,我們更傾向于認(rèn)為蒲氏本無“通”字?!巴ā弊稚w后人所添。
盛本在《養(yǎng)蠶章》章目下有“綿紬見酸甕不上色,山繭胡絲紬不等,不用酸甕染深藍(lán)”三句。這三句說的染色的事情,且非韻文,與正文又不連屬,與其他各章體例亦不合?;驗槠咽蟼渫脑?,后來并未編入正文。影印本和路本均無,這似乎說明盛本另有所本。
路、盛二本《丹青章》“雌黃(籐黃用亦佳)”影印本作“石黃”。不過,后文又有“雄黃價貴于赭石”一句,石黃即雄黃,兩名似不應(yīng)重出,所以,路盛二本內(nèi)部順妥無礙,而影印本則有疑。實際上,影印本“雄黃價貴”一句原抄作“雌黃”,校正者改為“雄黃”。今按:“石”“雌”二字字形相去甚遠(yuǎn),不至于抄寫致訛,因此,我們懷疑蒲氏原作此處即作“石黃”,指雄黃,而下文提到的就是“雌黃”,兩者分列,并無錯誤;經(jīng)影印本校正者把“雌黃”改為“雄黃”之后,與“石黃”就重出了;應(yīng)該是嗣后的校正者注意到雄黃重出的問題后,再把前面的“石黃”改為“雌黃”,這樣雖然不合蒲氏原作次序,倒也“雌雄”二黃各得其所了。
路本、影印本在《日用俗字》最后都有“古言蛙鳴如擂鼓,今聞蟬叫似彈箏”兩句,盛本無。今按:這兩句前面的話是“諸門俗字多遺漏,難在全掀《正字通》”,已經(jīng)對全書做了總結(jié),再加上這兩句顯得非常突兀,無異于蛇足。我們懷疑這只是蒲氏原來順手寫下,后來未安置于合適之處而漏刪者。
總結(jié)上述,我們可以得出兩點結(jié)論:
一、影印本是路本的祖本,也是盛本的祖本。這由路、盛二本的形訛如此相似且都與影印本有關(guān)可以證明??紤]到盛本比影印本和路本在文本上有增(《養(yǎng)蠶章》章目下三句)有刪(最后二句)而路本與影印本句子相同,所以路本與影印本的關(guān)系似乎更為直接。不過,由于路本中有缺字(《器皿章》“米□掃去麥勿餅”)、有殘字(《莊農(nóng)章》“點心上焋帶糕冂”),因此路本的底本并非影印本,而應(yīng)為影印本的再抄件。盛本所據(jù)的《聊齋日用俗字》刻本與影印本的校正者為同一人且兩本在同一年,為何刻本有增有刪?如果說與影印本沒有關(guān)系,為何字形訛誤又與影印本字形相關(guān)?這只有一種推測可以解釋:蒲立德先有影印本,后來又在授諸剞劂時再次做了增刪的“校正”。蒲立德的幾處增刪肯定是在蒲松齡稿本基礎(chǔ)上進行的,但雕工所依傍的書稿基本內(nèi)容應(yīng)該是以影印本為底本(包括跋語)的再抄件,這樣才導(dǎo)致錯訛與影印本相當(dāng)一致。換言之,影印本本來就是為了付印而準(zhǔn)備的底本,所以其上還保留了一些改動,而后蒲立德等人又在影印本的基礎(chǔ)上做了最后的增刪,形成謄清件付梓。刻本(盛本)與影印本的文字出入,就形成于這最后的修訂之中。
二、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版本明確的影印本和《聊齋日用俗字》刻本,都經(jīng)過了蒲立德等人的“校正” ① ,并非蒲松齡稿本的原貌。這些校正,可分三種情形:(一)確實改正了原稿或原抄件的錯訛或不當(dāng)。如《身體章》“跟”原抄作“跟”,非字,校改為正字;又如刪去最后兩句。(二)原抄寫不誤,校改反誤。如上文第一節(jié)中所列8處。(三)校改正確與否存疑。如《自序》中有無“通”字。校改的依據(jù),有些應(yīng)該是根據(jù)蒲松齡原稿,如盛本《養(yǎng)蠶章》章目后增的三句;有些應(yīng)該是校正者以意度之,如盛本刪去的最末兩句,又如原抄寫不誤校改反誤的例子。這些原抄寫不誤校改反誤的情況,反映出校正者畢竟沒有像蒲松齡那樣下過“詳查《字匯》”的功夫。由于有了上述“校正”,三本的文本不同也就可以理解了。最末兩句的先存(影印本)后刪(刻本)、《養(yǎng)蠶章》章目后三句的先刪(影印本)后增(刻本)實際上反映出來校正者取舍態(tài)度的游移。
參考書目:
1.路大荒整理《蒲松齡集》,北京中華書局,1962;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盛偉編?!镀阉升g全集》,上海學(xué)林出版社,1998。
3.《山東文獻集成》編纂委員會撰《山東文獻集成》(第四輯),山東大學(xué)出版社,2011。
4.張樹錚著《今本蒲松齡〈日用俗字〉形訛字考正》,《蒲松齡研究》,2009年第3期。
(責(zé)任編輯 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