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風

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句話是說結(jié)婚后很難保持戀愛時的甜蜜和激情。然而蘇儷結(jié)婚后卻好似真的走進了墳墓，每天生活在地獄之中。丈夫長期對她實施家庭暴力，她想逃離，卻因為害怕遭受報復而不敢離婚。

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在了解情況后，組建了一支由社會學家、心理學家、法學家、醫(yī)學家及婦聯(lián)、公安等專業(yè)部門的工作人員構(gòu)成的“陪審團”幫助審案，并根據(jù)蘇儷的申請，在她向法院起訴離婚前發(fā)出了全國第一張訴前人身保護令：禁止被申請人張成遠毆打、威脅蘇儷及其母親；禁止張成遠騷擾、跟蹤蘇儷，與女兒進行不受歡迎的接觸；禁止張成遠未經(jīng)同意與蘇儷進行不受歡迎的非正常接觸。

一味隱忍換來丈夫暴力升級

2009年年底，江蘇省無錫市剛剛下了一場雪，這座江南城市也有了幾分冬天的寒意。然而和悅酒樓內(nèi)卻是一片喜意融融，這里正舉行著一場婚禮，新娘蘇儷甜蜜地依偎在新郎張成遠的懷中，接受著親朋好友的祝福。

張成遠比蘇儷大五歲，大學畢業(yè)后開了一家網(wǎng)吧，與蘇儷戀愛后，對她很是照顧。蘇儷覺得他是一個踏實可靠的人，便開心地做了他的新娘。

然而婚后蘇儷漸漸發(fā)現(xiàn)丈夫變了，戀愛時的張成遠溫柔體貼，滴酒不沾，婚后他卻現(xiàn)出了本質(zhì)，脾氣暴躁，而且很愛喝酒。每次只要哥們招呼他出去喝酒，不管有什么事，他都會丟在一邊。

一次兩人本來說好周末一起回娘家，然而一個哥們臨時打電話來叫他出去聚會，他二話沒說就去了。蘇儷坐在家里生悶氣，這時，媽媽歡歡喜喜地打來電話：“閨女啊，我今天一大早就去菜市場買了很多你和成遠愛吃的菜，你們什么時候過來啊？”蘇儷鼻子一酸，強忍著眼淚，故作輕松地說：“媽，今天他店里有事，不能過去了，我倆下周再一起去看你?！甭犞娫捘穷^母親失望的聲音，蘇儷的心里難受極了。

當天晚上，一身酒氣的張成遠回到家，蘇儷看著他醉醺醺的樣子，又氣又恨，大聲說：“你就知道喝酒，除了喝酒你還會干什么！”張成遠眼皮一翻：“嚷嚷什么！哪個男人不喝酒。”蘇儷氣呼呼地說：“別人不像你這樣嗜酒如命！今天說好陪我回家的，我媽給你做了一大桌的菜，你說不去就不去了，有沒有一點孝心！”

沒想到張成遠居然瞇著眼睛說：“跟你媽吃飯有什么意思，哪有陪朋友喝酒舒服?！碧K儷沒想到丈夫居然說出這種話，她憤怒地說：“喝喝喝，你怎么不喝死在酒桌上！”

沒想到張成遠忽然沖過來狠狠打了蘇儷一個耳光：“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看著面目猙獰的丈夫，蘇儷的眼淚刷一下落下來：“我說錯了嗎？酒是好東西嗎？”。

張成遠不耐煩地一腳踹開蘇儷：“哭哭哭，就知道哭，女人真是麻煩?！彼膊还艿乖诘厣系钠拮樱灶欁缘赝采弦惶?，不一會就睡著了。

那晚蘇儷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流了一夜的眼淚。第二天一早，張成遠主動來到她面前認錯：“昨晚是我喝醉了，我保證下周跟你一起看咱媽，你別生氣了好不好。”看著丈夫低聲下氣的樣子，心軟的蘇儷原諒了他。

2010年下半年，張成遠的網(wǎng)吧因為經(jīng)營不善而關(guān)閉。張成遠心煩意亂，每天躲在家里喝酒。蘇儷勸丈夫找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張成遠卻完全聽不進去，反而對她大吼大罵，甚至拳腳相加。蘇儷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都是被他打出的傷痕。

然蘇儷卻依然盼著丈夫能改過，她舍不下這個家。2012年國慶假期剛過，蘇儷生下了一個女兒。帶來喜悅的同時，這個小生命也增加了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張成遠在妻子的催促下，終于勉強找了一份工作。每天辛辛苦苦跑業(yè)務，對著橫眉冷眼的客戶賠笑臉，從沒看過別人臉色的他憋了一肚子氣。回家后面對妻子和哭鬧的女兒，他也越發(fā)沒了好臉色，動輒打罵。

2013年夏天，張成遠和一個客戶起了沖突，被公司辭退了。那天他又在外面喝了很多酒，很晚才醉醺醺地回家。蘇儷聽說他被辭退的消息，又氣又急，不自覺地話就說重了一些：“你真是沒用，這點工作都做不好?！睆埑蛇h用發(fā)紅的雙眼瞪著她：“你說什么？你嫌我沒用？”

看到丈夫的眼神，蘇儷心里“咯噔”一下?？粗林樧哌^來的丈夫，她有些慌亂地說：“你想干嘛？”張成遠一聲不吭，扯住蘇儷的頭發(fā)，劈頭蓋臉又是一頓暴打。床上的女兒被嚇得大聲啼哭，張成遠卻不管不顧。

自己一味隱忍，步步退讓，期待丈夫悔改，沒想到換來的卻是更加變本加厲的暴虐。蘇儷徹底寒了心，她對這個家最后的眷戀，死在了丈夫無情的拳腳下。

采納“陪審團”建議，簽發(fā)全國首張人身保護令

江蘇省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是最高人民法院確定的《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審理指南》應用試點單位，曾簽發(fā)過我國第一道“人身保護令”，一直致力于構(gòu)建反家庭暴力綜合模式，法院工作者還經(jīng)常到居民社區(qū)舉行法制宣傳活動。

在社居委的活動中，蘇儷得知崇安區(qū)人民法院設有一個專門審理家暴案件的“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合議庭”。2013年7月底，蘇儷瞞著丈夫來到了崇安區(qū)人民法院，找到了合議庭的法官周溧，向她哭訴了自己的經(jīng)歷。蘇儷哭著說：“我想和他離婚，可一旦知道我起訴離婚，他會打死我的，求求你幫幫我?！?/p>

周溧十分同情蘇儷，她想到的第一個辦法就是人身保護令。然而現(xiàn)行的訴中人身保護令只能在案件審理到一定階段或判決后才能生效，蘇儷目前需要的卻是起訴前的保護。

看著蘇儷的眼睛亮起來又黯淡下去，周法官一陣心痛，她希望能夠?qū)⑻K儷從不幸的婚姻中解救出來。

周法官仔細查閱了人身保護令制定的法律依據(jù)：最高人民法院2008年在《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審理指南》中首次提到“對被害人采取保護性措施，包括以裁定的形式采取民事強制措施，保護受害人的人身安全”，“保護受害人的人身安全”的民事強制措施，俗稱人身保護令。2012年8月31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對現(xiàn)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進行了修改，修改后的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人民法院對于可能因一方當事人的行為造成對方當事人損害的案件，根據(jù)對方當事人的申請，可以裁定責令當事人“作出”或者“禁止作出”一定行為。

周法官眼前一亮，一個想法自她的腦海中生出。

周溧將蘇儷的情況匯報給審判委員會，提出了“訴前人身保護裁定”的構(gòu)想：現(xiàn)行的訴中人身保護裁定，只能在審理中或?qū)徟泻笃鸬阶饔?，能不能制定一種在起訴前就能生效的保護機制，讓受侵害的一方可以沒有顧慮地提出離婚訴求？

周法官將相關(guān)法律依據(jù)整理了出來，證實了從法理上來說，簽發(fā)訴前人身保護令是可行的。

崇安區(qū)人民法院很重視周法官的這項提議，認為可以嘗試施行。根據(jù)蘇儷的具體情況，法院邀請了幾位心理學、法學、醫(yī)學、社會學等各領(lǐng)域的專家，組建了一支“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專家委員會”，讓他們參與到案件中來?！皩＜椅瘑T會”有點類似于國外的陪審團，為法官判案提供民意和科學依據(jù)。

周法官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蘇儷，喜出望外的蘇儷立即遞交了申請。專家委員會對她遭受家暴的等級進行了評估，認為達到了嚴重的家暴情節(jié)，可以簽發(fā)人身保護令。

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在48小時內(nèi)做出批準裁定，簽發(fā)了全國首份訴前人身保護令：禁止被申請人張成遠毆打、威脅蘇儷及其母親；禁止張成遠騷擾、跟蹤蘇儷，與女兒進行不受歡迎的接觸；禁止張成遠未經(jīng)同意與蘇儷進行不受歡迎的非正常接觸。

判決離婚，禁止靠近

離開法院以后，蘇儷直接回了娘家。張成遠見妻子遲遲不歸，打了幾通電話，不是無人接聽就是直接掛斷。他氣不打一出來，猜測妻子可能回了娘家，他立即出門打車，直奔蘇儷家的小區(qū)。

怒氣沖沖地來到蘇儷家門前，張成遠把大門拍得震天響，大聲吼著：“蘇儷，你給我出來！”鄰居們被他的響動驚擾，在門前探頭探腦地查看，然而蘇儷家里卻沒有動靜。正是飯點，家里不可能沒人，張成遠干脆踹起了門。幾分鐘后，門被打開，開門的果然是蘇儷。一看見妻子，張成遠的火氣騰得竄上來：“你回娘家怎么不給我打聲招呼，不回家做飯，電話也不接，你想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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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我已經(jīng)向法院提出離婚，以后咱倆再也沒有關(guān)系了?！?/p>

張成遠愣了幾秒，接著暴跳如雷，揚手就要打她：“你膽子不小??！想離婚，沒門！”

然而，一向怯懦的蘇儷卻一把推開了張成遠，她抬手指了指貼在門側(cè)墻面上的保護令復印件，淡淡地說：“你看清楚，這是法院發(fā)給我的保護令，我現(xiàn)在受法律保護，你再敢打我就是犯罪！”

張成遠驚愕地看著那張保護令，揚起的手停在了半空，再也不敢打下去。看著昔日作威作福的丈夫現(xiàn)在的樣子，蘇儷無比解氣，她回屋“啪”一聲關(guān)上了門。

那些看熱鬧的鄰居小聲嘀咕著：“只會打老婆的男人有什么出息?！薄熬褪?，真不嫌丟人?！睆埑蛇h的臉燒的通紅，他逃也似地離開了蘇儷的家。

心中不忿的張成遠拒絕在訴前人身保護令上簽字。法院工作者找他進行了專門談話，“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專家委員會”派出了崇安區(qū)婦聯(lián)主席焦元弘和國際注冊高級婚姻家庭指導師蘇怡溪旁聽。

談話中，張成遠承認自己曾毆打蘇儷：“我是打過她，但是夫妻間有矛盾很正常，我就不信哪家夫妻沒有吵過嘴動過手。”

焦元弘嚴肅地對他說：“你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超出了一般夫妻吵架斗嘴的界限，情節(jié)構(gòu)成了家暴?！?經(jīng)過法庭的教育，張成遠終于同意簽字，并承諾在30天有效期內(nèi)不會有暴力行為。不久后，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蘇儷依法請求將保護令延長至6個月，并申請了訴中人身保護裁定。

經(jīng)過商討，專家“陪審團”的成員一致同意法院批準蘇儷的請求，并提出建議：張成遠有嚴重暴力傾向，建議法院支持蘇儷的離婚請求，并將女兒判給蘇儷。

2013年9月12日，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最終判定蘇儷與張成遠離婚，女兒由蘇儷撫養(yǎng)。張成遠每月支付女兒350元撫養(yǎng)費，并賠償蘇儷3萬元精神損害金。

以前的妻子看他的眼神都是躲閃的、怯懦的，而如今，蘇儷的眼中卻滿是解脫后的輕松愉快。曾經(jīng)，張成遠在蘇儷面前是絕對的強者，而如今，在受到法律保護的蘇儷面前，他卻變成了一個弱者。這樣的結(jié)果讓張成遠難以接受。

蘇儷申請的訴中保護令，讓張成遠在判決后的6個月內(nèi)依然無法接近她。張成遠認為這樣的裁定對自己不公平，心中不忿的他于10月份提出上訴。這也是我國首例面對人身保護令提出上訴的案件。

2013年12月，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文中兩位當事人均為化名，本文拒絕轉(zhuǎn)載。）

證明和照片：1、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舉行反家暴專家委員會聘任儀式；2、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反家庭暴力案專家輔助機制研討會；3、無錫市崇安區(qū)人民法院訴前人身保護令裁定

說明：蘇儷本名彭麗佳，張成遠本名顧曉波。

作者：（230061）安徽合肥市六安路99號《華夏女工》編輯部 強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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