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禮鵬
摘要:海子的詩歌《村莊》讓人感受到純凈的、深刻的靜謐意境。這種靜謐意境,先通過反復使用“靜靜地”予以初步彰顯,之后設(shè)置了一只多視角的隱蔽眼睛,進行表現(xiàn)。這只隱蔽眼睛的設(shè)置,使讀者不知不覺中具備了母親、兒子、哥哥、讀者以及藏身暗中的作者等多重視角、多重身份,于是讀者獲得一種以靜謐、安寧為皈依的多視角村莊體驗。
關(guān)鍵詞:海子視角靜謐意境村莊體驗
1989年3月26日,山海關(guān)的一段鐵軌上,25歲的天才詩人海子匆匆結(jié)束了他年輕的生命。這個創(chuàng)造了中國新詩奇跡的少年,這個從南方的水澤河流走出來的流浪詩人,這個從莊子、屈原、民間謠曲起步,走向印度、希臘、埃及等人類文明源頭的殉道者,這個精神上的純潔者,就此遠離我們而去!而他留給我們的,是那極端純凈的詩歌?!洞迩f》就是其中純凈得尤其特別的一首。
村莊
——海子
村莊中住著母親和兒女
兒子靜靜地長大
母親靜靜地注視
蘆花叢中
村莊是一只白色的船
我妹妹叫蘆花
我妹妹很美麗
每個人都有自己為之魂牽夢縈的東西。讓海子為之魂牽夢縈的,無疑只有他的故鄉(xiāng),只有他童年純凈的村莊、野花、蟲聲、蟬鳴、樹影、鳥語、初晨、黃昏……《村莊》一詩,也不例外。我們在《村莊》里,可以讀到海子特有的純凈,蘆花叢中,白色的船一般的村莊,讓我們感受到海子特有的純凈到極端的情懷。
海子的詩歌,總體特征是純凈。但是,海子的每一首詩歌,都自有其獨特的魅力。《村莊》是純凈的,然而這種純凈,和海子其他詩歌的純凈不同,這種純凈,是一種非同尋常的靜謐。
詩的第一節(jié),連續(xù)用兩個“靜靜地”,初步彰顯了村莊的靜謐意境,兒子的成長,母親的注視,都在“靜靜地”三個字上得到了詩意的描畫。讀完第一節(jié),一種安寧,一種鄉(xiāng)村才有的安寧,便于不知不覺中,悄然進駐了讀者的心靈中。于是我們初步獲得了一種安寧、靜謐的村莊體驗。
可是對于詩人來說,這遠遠不夠。作為生長于農(nóng)村的詩人,海子對村莊有著獨特的非凡體悟。村莊、母親、兒女以及兒子的“靜靜長大”、母親的“靜靜注視”等詩意要素,只是初步表達了海子記憶中的村莊,但還不足以表達出詩人心中那種純粹。所以,海子任由思緒流水般靜靜流淌,悄然開啟了詩歌的第二節(jié)。
在詩的第二節(jié),詩人隱蔽地設(shè)置了一只眼睛。這一節(jié)的開始兩句說,“蘆花叢中/村莊是一只白色的船”,這里,事實上存在一個“從哪個角度看”“誰在看”的問題,即:是誰看到了蘆花叢中的村莊?是從什么角度,才能看到蘆花叢中,村莊宛如一只白色的船?
如果這一節(jié)單獨出現(xiàn),那么,這只隱蔽的眼睛,最多也就是詩歌技巧的運用而已。但是,緊挨在第一節(jié)之后來設(shè)置這只隱蔽的眼睛,已經(jīng)不能再說是技巧了,或者說,這里技巧的運用,已經(jīng)達到了渾然天成的境界。第一節(jié)最后一句是“母親靜靜地注視”,于是,我們似乎具備了母親的身份,具備了母親的視角,正是以母親的身份,從母親的角度,我們跟著詩人一起看到了,村莊宛如一只白色的船,正在蘆花叢中輕輕蕩漾、搖擺。
這是一種慈母的情懷。
可是,如果僅僅如此,技巧還說不上渾然天成。事實上,詩人想要的是一種天籟般的村莊形象,天籟之音之形是最忌諱做作的,所以技巧的使用一定不能刻意,必須使用得若無痕跡。此外,詩人異常清晰地明白,讀者永遠是讀者,讀者可以被引導到其他角度其他身份,但是讀者永遠不會忘記自己身為讀者的身份和角度,詩人所要做的,不是改變讀者對自己的這種潛在定位,而是引導。
所以,第一節(jié)里,不僅僅是母親在靜靜地注視,其實讀者也在靜靜地注視。這一節(jié)里,詩人對于讀者的身份,沒有作刻意的誘導。但是在第二節(jié)里,最后兩句“我妹妹叫蘆花/我妹妹很美麗”,詩人則悄然完成了對讀者身份的引導:讀者即“我”,“我”有個妹妹叫蘆花。
大巧若工,說的就是這種情形。詩人在這里肆意運用了視角轉(zhuǎn)換的技巧??墒?,一切是如此自然而然,讀者不知不覺中就在詩人引導下完成了視角轉(zhuǎn)換。詩人做到了使用技巧,但不刻意;做到了用心雕琢,但若無痕跡。一切,渾然天成。
不需要讀者去刻意尋找,全詩第一句“村莊中住著母親和兒女”,說到了母親、兒子、女兒三個人,至此出現(xiàn)了母親,出現(xiàn)了妹妹蘆花——那么,“我”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在詩人的引導下,讀者的身份不知不覺和“我”重合,和“兒子”重合,和“哥哥”重合——或許這里的“兒女”只是泛指,甚至“母親”也只是一種象征性的泛性意象,但是作為一種暗示而言,詩人已經(jīng)完成了任務(wù)。我們理智上知道詩句未必是這樣機械的理解,但是潛意識里卻已經(jīng)接受了這種暗示。這就是詩人對讀者閱讀心態(tài)的引導。
于是,不需要詩人去刻意牽引,蘆花叢中,村莊宛如一只白色的船,“看”到這一幕的人,在讀畢全詩的瞬間,具備了多重身份定位:母親、兒子、哥哥、讀者、藏身暗中的作者……
于是,多重視角、多重身份下的村莊體驗,在心頭的安寧中,蕩漾開來,化作一圈圈無聲的波紋,一種靜謐,一種非同尋常的靜謐,由此完成。讀罷全詩,一種叫做淚流滿面的感覺,一種叫做無聲勝有聲的感受,一種直接抵達靈魂的靜謐,瞬間便勢不可擋地俘虜了我們。
“我以山為兄弟,水為姐妹?!焙W邮沁@么說的,也是這么寫的。海子的心可以與大地私語,可以和萬物溝通,參悟大自然的秘語。感謝詩人,是詩人讓我們聽到了大自然這般非同尋常的靜謐秘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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