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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出于時代危機和個人身份認同等原因,卡夫卡在家庭、愛情婚姻、事業(yè)等方面出現(xiàn)了諸多危機,產生了深切的孤獨感、陌生感、恐懼感和負罪感。當作者站在終極立場上關懷人類時,更是加深了這種種感受,而這一切都決定了卡夫卡在藝術領域的“荒誕”表現(xiàn)。在“重新審視人類”的過程中,卡夫卡形成了極具自家風格的荒誕藝術體系。
關鍵詞:荒誕卡夫卡抉擇
卡夫卡作為20世紀最有影響的德語作家之一,用手中的筆為我們還原了這個世界的幾分真實。引用卡夫卡自己的一句話“我們需要的書,應該是一把能夠擊碎我們心中冰海的利斧”。該句頗為形象的向我們展示了卡夫卡的創(chuàng)作內容及創(chuàng)作方法的基本特色。就基本內容來說,即“心中的冰?!保匆驗樽陨碓蛞约皶r代危機所形成的自我孤獨感,對他人、社會的陌生感、恐懼感、負罪感;就創(chuàng)作方法——“利斧”來說,即運用悖謬、夢幻、動物題材等荒誕手法,來表現(xiàn)“內宇宙”與“外宇宙”的沖突矛盾。下面就從三個方面來加以具體揭示:
一、荒誕作為對生活的感受和審美體驗
首先,是指對世界的陌生感和自身的孤獨感。對于世界的陌生感,源于卡夫卡不能夠很好地適應社會。他覺得這是一個既“黑暗”“骯臟”,又令人“莫名其妙”的世界,它只會讓我們迷途不知歸路。同時,就對生活的看法來說,他與別人也完全不同,覺得自己仿佛是“赤身裸體的處在衣冠楚楚的人們當中”[1]。在這個世界里,自己完全找不到歸屬感。另一方面,一個人如果不接受世界,也就不能去希冀世界能夠主動地去接受他,那么他的孤獨感是注定的了。在他那1913年8月21日的日記里,有這樣一句話“現(xiàn)在,我在自己的家庭里,在那些最親近、最充滿愛撫的人們中間,比一個陌生人還要陌生。”[2]親戚之間尚且如此,在社會上,自己的猶太血統(tǒng)又讓自己從小就備受歧視。這種種都讓卡夫卡很沒有歸屬感,孤獨終生。
其次,罪惡感。這也是存在主義的一種存在于世的體驗。存在主義講究人的自由選擇,個人的自由,從一定程度來說,也決定著別人的存在,同時也就可能造成個人的罪惡感。罪惡感是卡夫卡小說的一個顯著特征。長篇小說《訴訟》從某個角度來說是關于這一主題的作品。主人公約瑟夫.K,作為一個正直的公民,從法律這個角度來說,是沒有罪的。但是,從他作為一個公職人員來說,曾經也有過對別人惡作為的縱容,所以,從道義角度來說,K確實是有罪的。結合現(xiàn)實,我們會發(fā)現(xiàn)K一定程度上就是卡夫卡自身的寫照,卡夫卡認為對于家庭和愛情,自己是有罪的:家庭方面,自己不能承擔起養(yǎng)活家庭的重任;愛情方面,他既渴望愛情,卻又因為自己潛心寫作,最終荒廢了愛情。綜上所述,卡夫卡的一生是充滿罪惡感的一生。
第三,徒勞無助。在卡夫卡的文學世界中,總有一些場景令人特別難忘,那就是個人的努力抗爭與徒然無效的結局之間的消解。《城堡》這篇文章描述了土地測量員K無故被邀請到城堡,辛辛苦苦一輩子而不能得到城堡中大人物的承認,最終不能進入城堡的徒勞場景。K的遭遇是荒誕的,是個人的奮斗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要失敗的命運之間的消解。同樣,在1921與1922年之交的冬天,卡夫卡寫了一批“最后的”日記,其中有一則他結合自己的經歷把人生道路比喻為圍著一個圓心,按照一條半徑朝著“美麗的圓周向前運動”。結果是:“不斷回到原來的地方,又不斷從原來的地方重新起跑……”。[3]
第四,“惡心”[4]。作為一名現(xiàn)代作家,卡夫卡毫無疑問受到了以克爾愷郭爾、尼采、薩特為代表的存在主義的深刻影響。按照存在主義的觀點,人的存在就是惡心,人既要存在,就必須工作、勞作,為此就必須要選擇一種職業(yè)或身份。選擇固然是每一個人的自由,可是,一旦你選擇了某個職業(yè)或者身份,你就不可能再是自由的了,責任和義務是必須要履行的,既然要履行義務,那么你就不再會是自由的了?!皭盒摹睂τ诳ǚ蚩▉碚f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工作和寫作之間不能很好地均衡,另一方面是對情感的渴望和恐懼。始終作為一名業(yè)余作家的卡夫卡,無意中也選擇了一個職業(yè),那就是作為保險職員,從大學畢業(yè)到最終病休為止,也算得上是終身職業(yè)了??墒牵瑥目ǚ蚩▊€人角度來說,寫作無疑是他的興趣之所在,但是,如果完全放棄工作,他又無法完全承擔起家庭的重任。因此,生存和自由之間的艱難抉擇,讓卡夫卡很是“惡心”。同時,自己的情感狀況也讓自己很是“惡心”。在如何處理好家庭關系和婚姻愛情的問題上,卡夫卡很是糾結,一方面,自己是極其地渴望得到家庭和愛人的愛,另一方面,自己又害怕因為家庭和婚姻而影響自己的創(chuàng)作,因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處事態(tài)度讓卡夫卡自己也很是糾結、“惡心”。
第五,恐懼感。這是一個自由選擇的世界,同時,這也是一個荒誕的世界,因為荒誕,根本就沒有規(guī)律可循,也就找不到立足點,所以才會讓人對任何事情都有恐懼感。這是一種毫無來由的、不可名狀的恐懼。在卡夫卡的書信、日記中充滿了這種毫無來由的恐懼感和關于恐懼的言論。在卡夫卡寫給密倫娜的書信中,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話“我總是力圖傳達一些不可傳達的東西,解釋一些不可解釋的事情,敘述一些藏在我骨子里的和僅僅是在這些骨子里所經歷的一切。是的,也許其實并不是判的什么,就是那如此頻繁地談及的但已蔓延到一切方面的恐懼,對最大事物也對最小事物的恐懼,由于說出一句話而令人痙攣的恐懼?!盵5]至于這恐懼是什么?作者在《致密倫娜書簡》中加以闡釋“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有暗探在竊聽?!盵6]
二、荒誕作為藝術手段
荒誕不僅是卡夫卡的思想特征,而且還是他主要的藝術特征。
首先,悖謬與怪誕??ǚ蚩ó惢氖澜缬^必然導致他通過悖謬和怪誕的手法來加以表現(xiàn)?!案兄歇毩⒌奈矣肋h也不可能通過感知行來加以感知”[7],他可以被壓縮成一個字母(K),也可以被變形成一只甲殼蟲(《變形記》),更可能是一個為了追求藝術制高點而把自己餓死的變態(tài)的饑餓家。通過悖謬手法的運用,卡夫卡將自己心目中的那個荒誕的世界赤裸裸地展示給了大家,讓大家重新認識了社會,認識了人生。
其次,夢幻。夢幻手法在卡夫卡手里得到爐火純青地運用。受西方傳統(tǒng)意義上“酒神說”“潛意識”“直覺說”的影響,卡夫卡發(fā)展出有自己特色的夢幻寫作。卡夫卡慣于深夜寫作,“同時按照夢的法則來進行創(chuàng)作:故事沒有開頭和結尾,只有現(xiàn)在和‘這里?!盵8]根據(jù)夢幻的特征去看卡夫卡的許多作品會更便于理解。這方面,《鄉(xiāng)村醫(yī)生》最為典型。全文按照夢的法則來進行敘事,整體荒謬而局部真實,似夢而非夢,整個夢就是這個世界。
第三,動物題材。這是卡夫卡作品中的一個顯著現(xiàn)象。他的作品中很多都是以動物為主人公,除上文提到的一些,還有《地洞》《為某科學院寫的一份報告》等。這些動物的特點都是擬人化的,因此具有寓言的性質??ǚ蚩ㄖ赃x用動物題材,是因為他認為動物的存在比人類的存在更真實、淳樸,它們沒有經過人類文明的污染。運用動物題材來反映現(xiàn)代社會的一些弊端,更具有諷刺意義。
三、荒誕與抉擇
縱觀卡夫卡的一生,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他用自己手中的筆為我們營造了一個道義上本不應該存在的荒誕世界,那里滿是孤獨、陌生、惡心、徒勞、罪惡、恐懼的,讓個人沒有一點點安全感??ǚ蚩▽ΜF(xiàn)存價值觀的厭棄和對現(xiàn)代人類生存狀況的觀察主要源于自己的生存體驗和緊張思考。奧匈帝國的專制主義統(tǒng)治與歐洲現(xiàn)代文學思潮的影響,猶太民族的無家可歸、受歧視、受排擠,家庭父權制的威嚴對自己心靈的壓制,社會上法制名義上的存在與實質上的缺失……這一切都讓卡夫卡無法去接受這個世界,更無法參與其運作。孤獨無助的卡夫卡此時選擇了文學,作為自己抵御、逃避社會的手段,并對人類進行終極關懷。在這里,他營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精神家園,在這里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并在這里找到真實的自己。他竭力去拯救那些失去精神家園的人們的靈魂,并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可是縱觀其寫作歷程,從《判決》《變形記》《美國》《審判》《城堡》《在流放地》到《饑餓的藝術家》,我們會發(fā)現(xiàn)卡夫卡對人生與社會的把握是以一種純粹個人的專注偏執(zhí)的方式來進行的,在他對現(xiàn)實世界關閉自己心門的同時,他用心靈描繪的那個藝術世界也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窄,其終點就是那個小小的“鼠洞”。至此,卡夫卡的世界也由此永遠關閉了。
注釋:
[1]M.勃羅德:《卡夫卡傳》,法蘭克福/美茵:費歇爾袖珍本出版社,1954年版,第68頁。轉引于葉廷芳:《卡夫卡及其他——葉廷芳德語文學散論》,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96頁。
[2]卡夫卡:《1910——1923年日記》, 法蘭克福/美茵:費歇爾修真出版社,1984年版,第200頁。轉引于葉廷芳:《卡夫卡及其他——葉廷芳德語文學散論》,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97頁。
[3]克勞斯:《瓦根巴哈.卡夫卡傳略》,萊茵貝克:羅沃爾特袖珍本出版,1964年版,第130頁。轉引于葉廷芳:《卡夫卡及其他——葉廷芳德語文學散論》,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99頁。
[4]葉廷芳:《卡夫卡及其他——葉廷芳德語文學散論》,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00頁。
[5][6]卡夫卡:《致密倫娜書簡》,法蘭克福/美茵:費歇爾出版社,1966年版,第191頁,第53頁。轉引于葉廷芳:《卡夫卡及其他——葉廷芳德語文學散論》,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04頁。
[7][8]曾艷兵:《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理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81頁,第182頁。
參考文獻:
[1]汪漢年.試論卡夫卡小說中的表現(xiàn)主義特征[J].武漢:外國文學研究,1997,(02).
[2]張黎.表現(xiàn)主義的社會批判傾向[J].北京:外國評論研究,2002,(04).
[3]曾艷兵.一個捏著生命痛處的寓言[J].北京:國外文學(季刊),1999,(02).
[4]郭印,張艷.《變形記》的異化現(xiàn)象解析[J].北京:作家雜志,20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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