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健
(濟源職業(yè)技術學院,河南 濟源 454650)
根據(jù)史書的記載以及歷代學者的解釋,詔令可作如下定義:文體名,古代帝王、太后、皇后所發(fā)公文的總稱,包括冊文、制、敕、詔、誥、策令、璽書、教、諭等。本文將依據(jù)這一定義對曹魏和西晉時期的皇帝詔令進行研究,但不包括當時太后和皇后所發(fā)的詔書或命令。
從詔令的產(chǎn)生、執(zhí)行程序的角度探討曹魏西晉的行政運作機制,目前學界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如蒲堅在《中國古代行政立法》中系統(tǒng)地闡釋和分析了魏晉時期從中央到地方乃至基層的行政管理體制,對當時詔令的起草機關——中書省的組織結構和職權作了詳細介紹。李孔懷的《中國古代政治與行政制度》闡述了魏晉時期中央行政機構和地方行政機構的運行機制,“中書制令,門下審議應對,尚書行政執(zhí)行”,中央政府機構由此進行分工和制約。馬先彥的《專制權力機器軌跡——中國傳統(tǒng)政治制度論略》詳細論述了皇權至上的皇帝制度、權力的實現(xiàn)形式與承傳制度。他指出,在整個魏晉南北朝時期,伴隨著中書省的逐漸完善和統(tǒng)治經(jīng)驗的不斷積累,逐漸形成了國家重大政事和用人之詔由中書省草擬、宣出的制度。袁剛的《中國古代政府機構設置沿革》指出,魏晉之時,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皆已建立,三省作為政府中樞,已初具規(guī)模,中書、門下兩省在內掌決策,尚書省在禁外總掌行政的體制初步形成。
一般來說,在曹魏和西晉時期,詔令運行的大致程序如圖1所示。
圖1 曹魏西晉時期詔令的運行過程
(一)擬詔的機構和人員
魏晉時期,原來作為權力中樞機構、有草擬詔令大權的尚書(臺)省已經(jīng)逐漸轉化為外廷的行政執(zhí)行機構,取而代之的是中書省。這在歷代史籍中有不少記載,如南朝梁劉勰稱:“兩漢詔誥,職在尚書……自魏晉誥策,職在中書?!盵1]唐代徐堅也說:魏文帝設中書監(jiān)、令,“妙選文學通識之士為之,掌王言?!盵2]杜佑的《通典》記載得更為明確,其云:
魏武帝為魏王,置秘書令,典尚書奏事,又其任也。文帝黃初初,改為中書令,又置監(jiān),以秘書左丞劉放為中書監(jiān),右丞孫資為中書令,并掌機密。中書監(jiān),令,始於此也。及明帝時,中書監(jiān),令,號為專任,其權重矣。晉因之,置監(jiān),令一人,始皆同車,后乃異焉。魏晉以來,中書監(jiān),令掌誥命,記會時事,典作文書。[3]
同時,“魏黃初初,中書既置監(jiān),令,又置通事郎,魏志曰:‘掌詔草,即漢尚書郎之位?!盵4]曹魏西晉時期的中書省與西漢尚書一樣,最初機構精干,人員不多。《宋書·百官志下》載,魏文帝黃初初年,改秘書令為“中書令,又置監(jiān),及通事郎,次黃門郎。黃門郎已署事過,通事乃奏以入,為帝省讀書可。晉改曰中書侍郎,員四人。晉江左初,改中書侍郎曰通事郎,尋復為中書侍郎。晉初置舍人一人,通事一人,江左初,合舍人通事謂之通事舍人,掌呈奏案章?!盵5]《通典·職官》載,“魏置中書通事舍人,或曰舍人通事,各為一職?!盵6]
合以上記載,曹魏西晉時期,中書省結構大致如圖2所示。
圖2 曹魏西晉時期中書省的結構
中書草詔的職權在西晉時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來。如《太平御覽》職官十八引《晉令》曰:“中書為詔令,記會時事,典作文書也?!盵7]
《晉書·楊駿傳》記載了晉武帝臨終前讓中書省官員草詔的具體情形:
上疾遂篤,后乃奏帝以駿輔政,帝頷之。便召中書監(jiān)華廙、令何劭,口宣帝旨使作遺詔,曰:“昔伊望作佐,勛垂不朽。周霍拜命,名冠往代。侍中、車騎將軍、行太子太保,領前將軍楊駿,經(jīng)德履喆,鑒識明遠,毗翼二宮,忠肅茂著,宜正位上臺,擬跡阿衡。其以駿為太尉、太子太傅、假節(jié)、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領前將軍如故。置參軍六人、步兵三千人、騎千人,移止前衛(wèi)將軍珧故府。若止宿殿中宜有翼衛(wèi),其差左右衛(wèi)三部司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馬十人給駿,令得持兵仗出入?!痹t成,后對廙、劭以呈帝,帝親視而無言。[8]
在曹魏和西晉時期,中書省已經(jīng)成為法定的擬詔機關,入主朝廷,出納奏章、詔命,是國家機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職位日漸為時人所重,“(荀)勖久在中書,專管機事。及失之,甚罔罔悵恨?;蛴匈R之者,勖曰:‘奪我鳳皇池,諸君賀我邪?!盵9]
由上可知,曹魏直至西晉,擬詔機關為中書省,有草擬詔令權的機構主要是中書監(jiān)、中書令,中書通事郎也有擬詔之權。值得注意的是,這時三省的機構職能尚未完全確定,擬詔機關及人員也不絕對是中書省及其屬官。例如,《晉書·張華傳》稱“華名重一世,眾所推服,晉史及儀禮憲章并屬于華,多所損益,當時詔誥皆所草定,聲譽益盛,有臺輔之望焉?!盵10]張華當時的職務是度支尚書,并非中書省成員?!锻ǖ洹ぢ毠偎摹吩?“自魏晉重中書之官,居喉舌之任,則尚書之職能稍以疏遠,至梁、陳,舉國機要悉在中書?!盵11]由此推測,中書省完全掌握草詔大權,已經(jīng)是在南朝了。
(二)詔令的形成過程
詔令的形成過程,可以分為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一種是皇帝主動提出問題,臣下“集議(討論)”,形成若干方案,最后皇帝決策,再交中書省擬詔,頒布天下。由此形成的詔令可以稱為“主動型詔令”。另一種則是臣下發(fā)現(xiàn)問題,上奏皇帝并提出建議,再通過以上的程序形成詔令,這類令詔可稱為“被動型詔令”。具體而言,主動型詔令和被動型詔令的形成途徑都可以再細分為兩種。
1. 主動型詔令的形成途徑
其一,由皇帝提出需要研究解決的問題,交有關職能部門或宰輔會議、臣僚會議研究,最后由皇帝裁決并制定詔令。如魏明帝青龍五年(公元237年),曾有過關于是否改“正朔”問題的討論。
《魏書》曰:初,文皇帝即位,以受禪于漢,因循漢正朔弗改。(明)帝在東宮著論,以為五帝三王雖同氣共祖,禮不相襲,正朔自宜改變,以明受命之運。及即位,優(yōu)游者久之,史官復著言宜改,乃詔三公、特進、九卿、中郎將、大夫、博士、議郎、千石、六百石博議,議者或不同。(明)帝據(jù)古典,甲子詔曰:“夫太極運三辰五星於上,元氣轉三統(tǒng)五行於下,登降周旋,終則又始。故仲尼作春秋,於三微之月,每月稱王,以明三正迭相為首。今推三統(tǒng)之次,魏得地統(tǒng),當以建丑之月為正月??贾核?厥義章矣。其改青龍五年三月為景初元年四月?!盵12]
從以上史料中可見,魏明帝早在為太子時,就對其父文帝承繼漢正統(tǒng),不改正朔之事有看法,但礙于身份,無法提出。即位后,可能怕招致議論,又擱置了一段時間,最后終于趁史官上言的機會,下詔“三公、特進、九卿、中郎將、大夫、博士、議郎、千石、六百石博議”。在“議者或不同”之時,他“據(jù)古典”做最終裁決,并詔令“推三統(tǒng)之次,魏得地統(tǒng),當以建丑之月為正月。考之群藝,厥義章矣。其改青龍五年三月為景初元年四月?!笨梢哉f從頭到尾,魏明帝都是改“正朔”的主持者和推動者。
其二,由皇帝直接發(fā)布詔令,交有關職能部門或地方各級政府執(zhí)行。《晉書》有載:“吳平之后,(武)帝詔天下罷軍役,示海內大安,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盵13]這條詔令在形成時,可能也交由大臣討論過,但目前已經(jīng)看不到相關資料了。不容置疑的是,“天下罷軍役”“州郡悉去兵”的想法,應該是晉武帝提出并交由大臣擬詔的。在我國古代社會中,這是乾綱獨斷最直接的體現(xiàn)形式,也最能顯示皇帝的最高權威。此期大量的詔令都是這樣形成的。
2. 被動型詔令的形成途徑
第一,由臣下提出建議,經(jīng)皇帝認可之后,交有關職能部門或建議人擬定草詔。《晉書·傅玄傳》載:
(武)帝初即位,廣納直言,開不諱之路,玄及散騎常侍皇甫陶共掌諫職。玄上疏曰:“臣聞先王之臨天下也,明其大教,長其義節(jié)。道化隆于上,清議行于下,上下相奉,人懷義心。亡秦蕩滅先王之制,以法術相御,而義心亡矣。近者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jié)。其后綱維不攝,而虛無放誕之論盈于朝野,使天下無復清議,而亡秦之病復發(fā)于今。陛下圣德,龍興受禪,弘堯舜之化,開正直之路,體夏禹之至儉,綜殷周之典文,臣詠嘆而已,將又奚言。惟未舉清遠有禮之臣,以敦風節(jié)。未退虛鄙,以懲不恪,臣是以猶敢有言?!痹t報曰:“舉清遠有禮之臣者,此尤今之要也?!蹦耸剐菰t進之。[14]
這是一道關于西晉納諫及人才選拔制度的詔令。晉武帝即位后,注意到納諫的問題,下詔“開不諱之路”,這是他企圖重新建立清平政治的重大措施之一。但是時任散騎常侍的傅玄和皇甫陶認為還不夠,他們認為“開正直之路”不僅是納諫,還應該在人事上有相應的舉措,即提拔“清遠有禮之臣”,同時清退那些“虛鄙”的偽君子,這樣才能真正樹立正氣。晉武帝認為這個建議很好,是治理國家的要點,所以十分贊同傅玄的建議,并讓傅玄為他草擬詔書的初稿。
第二,由臣下提出某種申請或建議,由皇帝交御前會議或宰輔會議、臣僚會議討論,由皇帝裁決,下詔公布最后決議。下面一條詔令很有意思:
武帝受禪,(長沙王)睦自表乞依六蓼祀皋陶,鄫祀相立廟。事下太常,依禮典平議。博士祭酒劉憙等議:“《禮記·王制》,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太祖而五。是則立始祖之廟,謂嫡統(tǒng)承重,一人得立耳。假令支弟并為諸侯,始封之君不得立廟也。今睦非為正統(tǒng),若立祖廟,中山不得并也。后世中山乃得為睦立廟,為后世子孫之始祖耳?!痹t曰:“禮文不明,此制度大事,宜令詳審,可下禮官博議,乃處當之。”[15]
史料中說,武帝受禪后,他的堂叔、中山王司馬睦提出了要立祖廟的事情??墒菃栴}在于,他的父親是司馬懿的弟弟,并非皇室正統(tǒng)。按古制,“天子七廟”,即始祖之外,“三昭三穆”,以司馬炎算,則始祖為司馬卬,三昭三穆分別為鈞、量、防、懿、師、昭。若司馬睦立廟,按諸侯“二昭二穆,與太祖而五”之制,太祖沒問題,但他與司馬懿為兄弟,怎么擺放司馬懿以下的位置?諸侯祖廟的昭穆居然與皇帝的不同,且沒有開國最重要的三位人物,這可是禮制的大問題。所以司馬炎不得不“事下太常,依禮典平議”。從結果看,禮部的博士們也沒有從理論上把這個問題說清楚,最后只是說由于司馬睦是諸侯王,按嫡長子繼承制,就不能立祖廟?!昂笫乐猩侥说脼槟懒R,為后世子孫之始祖耳”,實際上繞開了核心問題。最后,武帝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只好說“禮文不明,此制度大事,宜令詳審,可下禮官博議,乃處當之?!?暫時擱置這一問題。盡管問題沒有得到解決,但可以清楚地表明這類詔令產(chǎn)生的途徑。
在詔令的具體運作中,涉及的官僚機構不盡相同。很多詔令直接指明了執(zhí)行機構或具體執(zhí)行者。如晉武帝時,司徒石苞上奏:“州郡農桑未有賞罰之制,宜遣掾屬循行,皆當均其土宜,舉其殿最,然后黜陟焉?!盵16]
晉武帝在回答他的詔書中除了重申“農殖者,為政之本,有國之大務也。雖欲安時興化,不先富而教之,其道無由”,肯定了石苞的意見,還對如何執(zhí)行這一方案下達了具體指令,其文曰:
古者稼穡樹藝,司徒掌之。今雖登論道,然經(jīng)國立政,惟時所急,故陶唐之世,稷官為重。今司徒位當其任,乃心王事,有毀家紓國,乾乾匪躬之志。其使司徒督察州郡播殖,將委事任成,垂拱仰辦。若宜有所循行者,其增置掾屬十人,聽取王官更練事業(yè)者。[17]
詔令明確指出:石苞直接負責這次以農業(yè)為主要內容的考核活動,為了辦好這次考核活動,特地選拔了十名“更練事業(yè)”的官員作為考察班子的成員。
又,魏明帝青龍四年(公元236年),下詔三公府及各地推舉人才:
“欲得有才智文章,謀慮淵深,料遠若近,視昧而察,籌不虛運,策弗徒發(fā),端一小心,清修密靜,乾乾不解,志尚在公者,無限年齒,勿拘貴賤,卿校已上各舉一人?!碧舅抉R宣王以(王)昶應選。[18]
該詔令的執(zhí)行機構是三公府及各地政府。此次人才推薦,究竟有多少人應選,史書上沒有確切記載,但從“太尉司馬宣王以(王)昶應選”看,這條詔令在全國范圍內被執(zhí)行。后來王昶在曹魏官至司空,表明此次人才選拔的效果比較明顯。
在詔令的具體執(zhí)行過程中,為了正確貫徹自己的意圖,皇帝還會在前詔的基礎上發(fā)出新詔,對如何執(zhí)行做出明確而詳細的指示。如晉武帝為展示新朝新氣象,在泰始元年(公元265年)十二月已巳發(fā)布的詔書中,對鄧艾“大赦其家,還使立后”,以“興滅繼絕”[19]。據(jù)《三國志》所載,詔書下達后,為了體現(xiàn)這一精神,泰始九年(公元273年),晉武帝又下詔以鄧艾嫡孫鄧朗為郎中,詔曰:“艾有功勛,受罪不逃刑,而子孫為民隸,朕常愍之。其以嫡孫朗為郎中?!盵20]
武帝咸寧中,樊震再次為鄧艾申冤,武帝又遷鄧朗為定陵令。光祿大夫王戎辟鄧艾次孫鄧千秋為掾。“《世語》曰:咸寧中,積射將軍樊震為西戎牙門,得見辭,武帝問震所由進,震自陳曾為鄧艾伐蜀時帳下將,帝遂尋問艾,震具申艾之忠,言之流涕。先是以艾孫朗為丹水令,由此遷為定陵令。次孫千秋有時望,光祿大夫王戎辟為掾?!盵21]前者是明詔,由吏部執(zhí)行;后者則是進一步落實“興滅繼絕”的精神,由光祿大夫王戎執(zhí)行。
詔令是皇帝決策的體現(xiàn),但是這些決策并不全是正確的,另外,即使是正確的決策,在執(zhí)行中也可能走樣。因此,需要在詔令的執(zhí)行過程中,不斷監(jiān)控,獲取信息,作出相應的調整,其過程如圖3所示。
圖3 曹魏西晉時期詔令執(zhí)行過程中的反饋與調整
在詔令的執(zhí)行過程中,有些詔令一出臺就被大臣發(fā)現(xiàn)問題并上疏諫止,皇帝于是采納意見進行改正。比較典型的例子如魏文帝給予夏侯尚特權詔,史載:
(魏文帝)詔征南將軍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將,特當任使。恩施足死,惠愛可懷。作威作福,殺人活人?!鄙幸允?蔣)濟。濟既至,帝問曰:“卿所聞見天下風教何如?”濟對曰:“未有他善,但見亡國之語耳?!钡鄯奕蛔魃鴨柶涔?濟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書之明誡?!熳訜o戲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膘妒堑垡饨?遣追取前詔。[22]
夏侯尚追隨魏氏多年,功勛卓著,是文帝的“腹心重將”,深得其喜愛和信任,上述詔令,發(fā)于文帝任命夏侯尚為征南將軍、領荊州刺史、假節(jié)、都督南方諸軍事之時??梢哉f,魏文帝把對孫吳作戰(zhàn)、鎮(zhèn)守南方的重任都交給了他。故文帝詔中有“特當任使”“恩施足死,惠愛可懷”“作威作福,殺人活人”之言,既有信任之情,也有詼諧調侃之意。夏侯尚將詔令拿到時為散騎常侍的蔣濟面前炫耀,散騎常侍的職責,正是在皇帝身邊顧問應對、拾遺補闕,所以蔣濟一發(fā)現(xiàn)問題,立即尖銳地向文帝指出了詔令的弊端:“‘天子無戲言’,古人所慎?!弊詈?文帝認識到自己的失誤,遣使追回了已發(fā)的詔書。
但是,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詔令的調整都是源于執(zhí)行部門的反饋,也就是說在執(zhí)行中發(fā)現(xiàn)了問題。如曹魏初年,為了維護統(tǒng)治,曾立過“誹謗法”——“有妖言輒殺,而賞告者。”[23]其調整就經(jīng)歷了執(zhí)行反饋——不應答——再反饋——調整的過程:首先,當時主管司法的治書侍御史、治書執(zhí)法高柔發(fā)現(xiàn)問題,但文帝并不重視,“不即從”[24];其次,各地政府及司法部門將進一步的信息反饋給皇帝——“相誣告者滋甚”[25],誣告之風更為嚴重;最后,文帝重視這一問題,下詔對原令進行修改,黃初五年,“初令謀反大逆乃得相告,其余皆勿聽治。敢妄相告,以其罪罪之?!盵26]通過如此的反饋與調整,誹謗相告的現(xiàn)象“遂絕”[27],實現(xiàn)了國家的穩(wěn)定。
《三國志·高柔傳》還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情:
時制,吏遭大喪者,百日后皆給役。有司徒吏解弘遭父喪,后有軍事,受敕當行,以疾病為辭。詔怒曰:“汝非曾、閔,何言毀邪?”促收考竟。柔見弘信甚羸劣,奏陳其事,宜加寬貸。帝乃詔曰:“孝哉弘也。其原之?!盵28]
司徒吏解弘在為父服喪后,以身有疾病為理由,不應征召。有關部門上報之后,明帝認為他不可能如此哀毀,而是欺騙上級乃至欺君,故下詔用刑,嚴厲處置。廷尉高柔在查明事實之后,覺得解弘確實是悲痛過度,身體極端羸弱,所言屬實,皇帝前詔不當,于是上疏陳奏。高柔的及時反饋,使明帝為此特下新詔,表揚解弘之孝,赦免他違犯軍法之罪和欺君之罪,避免了一場冤假錯案。
又如西晉太康年間,為了慶祝太廟初建,
詔普增位一等。后以主者承詔失旨,改除之。(摯)虞上表曰:“臣聞昔之圣明,不愛千乘之國而惜桐葉之信,所以重至尊之命而達于萬國之誠也。前《乙巳赦書》,遠稱先帝遺惠余澤,普增位一等,以酬四海欣戴之心。驛書班下,被于遠近,莫不鳥騰魚躍,喜蒙德澤。今一旦更以主者思文不審,收既往之詔,奪已澍之施,臣之愚心竊以為不可?!痹t從之。[29]
這個案例與上文不同,是執(zhí)行過程出了差錯?;实郾疽馐?建太廟是大喜之事,當普天同慶,所以“普增位一等”,但是“主者承詔失旨”,具體主持這項工作的人在落實“增位一等”福利時出了問題,有違皇帝的初衷,所以皇帝又下詔“改除之”。這是第一次的反饋與調整,但顯得矯枉過正。所以尚書郎摯虞又上表,認為“以主者思文不審,收既往之詔,奪已澍之施,臣之愚心竊以為不可”,也就是說,這本來是皇帝給予天下人的恩澤,是好事,已經(jīng)做了,只是因為具體工作中出了一些小問題就收回封賞,未免寒天下人之心。所以文帝再次改變主意,仍然決定按照原來計劃進行封賞。這是第二次的反饋與調整。通過兩次反饋與調整,詔令便可更加順利地執(zhí)行。
由上可見,曹魏西晉時期詔令的執(zhí)行與反饋,大致有三種情況:第一種是在詔令發(fā)出之后,有關官員即發(fā)現(xiàn)問題并提出質疑,詔令得到及時修正;第二種是詔令發(fā)出后,在執(zhí)行中發(fā)現(xiàn)不足或偏頗之處,官員提出反饋意見并對詔令進行修正;第三種則是詔令發(fā)出后,有關部門在執(zhí)行中出現(xiàn)了問題,經(jīng)過若干次反饋和調整,詔令正確實施。
總體而言,曹魏西晉時期詔令的形成和執(zhí)行已有固定和較為標準的程序。擬詔的機關主要是中書省,間或也有其他機構的人員參與擬詔,反映出此期三省的職能分工尚未完全固定。在詔令形成的過程中,有主動型和被動型兩類,共四種形式。在執(zhí)行方面,尚書省作為行政機關,是執(zhí)行詔令的主體,但也有不少詔令明確了具體的執(zhí)行機關和執(zhí)行人員;為了保證詔令的執(zhí)行,在執(zhí)行過程中,皇帝往往適時給予直接而詳細的指示,這充分反映出中國封建社會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度的特點。值得注意的是,在詔令的發(fā)布和執(zhí)行過程中,會有多次的反饋和調整,其中包括詔令剛發(fā)出后有關人員的反饋(預前反饋),也有執(zhí)行過程中針對相關問題的反饋(同期反饋);既有對詔令本身問題的反饋和調整,也有對執(zhí)行不力、違背詔令精神行為的反饋和調整。通過考察曹魏西晉時期皇帝詔令形成和執(zhí)行情況,可以發(fā)現(xiàn),當時的行政運作已經(jīng)達到了較高的水平,基本能保證皇帝在擁有正常權力時貫徹落實自身的意志,使國家機器有效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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