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根,王鳳琴

(1.阜陽師范學院,安徽 阜陽 236041;2.安徽大學,合肥 230039)

《新出唐墓志百種》[1]由趙文成、趙君平編著,該書是趙君平先生墓志研究系列成果之一。[2]趙先生多年來一直從事墓志文獻的整理與研究,對墓志保存、整理、出版和研究有著巨大的貢獻。《新出唐墓志百種》在影印拓片的同時,附錄有相關(guān)的文字釋錄,提供了墓石形制、書丹者及墓志撰寫時間等信息,墓志拓片和錄文可以相互對照,相得益彰?！缎鲁鎏颇怪景俜N》實際收錄唐代墓志149方,該書承載了大量唐代歷史文化信息,可以進一步補充和證明唐代文獻資料的疏漏和不足,研究價值巨大,“可校補世系,與地志,史傳、文集參證,史料價值尤高”。同時,該書的出版也為唐代的語言文字研究提供了一份難得的寶貴資料。但是,墓志作為一種重要的出土文獻,因長期埋藏地下,年代久遠,磨泐不清,撰寫人水平參差不一、碑刻俗字眾多等,這些都給墓志文獻的準確釋讀帶來一定的困難。墓志文獻的釋讀需要綜合運用語言文字、歷史文化、民俗文獻等多學科知識。目前業(yè)已整理出版的墓志文獻大多數(shù)由從事史學研究的專家學者纂錄,由于其對傳統(tǒng)文字音韻訓詁學等知識措意不夠,因此,錄文中謬誤觸處可見。[3]我們系統(tǒng)研讀《新出唐墓志百種》,發(fā)現(xiàn)其文字校理多有可商之處,今擇其要者,分條校補如下,以求教于趙先生及諸位方家,同時也期望有助于該書閱讀、利用及墓志文獻校理。

一、文字訛誤

墓志屬于出土材料,未經(jīng)人為篡改,語料真實,信息可靠,其中蘊藏著大量的語言文字、歷史文化等信息,需要我們?nèi)ド钊氚l(fā)掘。但墓志長期埋藏地下,往往因年代久遠、磨損殘蝕等原因,給墓志的準確釋讀帶來了不少困難。同時,唐朝文化多元,書體多樣,唐代墓志中存在著大量俗字,就目前墓志文獻的整理來看,因不明俗字而造成誤錄也觸處可見。

1.《田仕及夫人張氏墓志》:“休浮變化,牢息死生。泉門永閉,隧戶長扄。云愁隴黑,霧若松青。千年萬歲,用紀芳聲?！?原書錄文無標點，本文標點均為筆者所加。另括號中的頁碼為原書頁碼，下同。(14頁)

2. 《竇懷讓墓志》:“赫赫令族,軒丘啟胄,慶薦瑤筐,榮棻玉秀,代濟冠冕,人欽領(lǐng)袖,功著漠南,化流河右;公之挺生,稟粹合靈,南升沖宿,東方降星,劍胄仁義,佩服禮經(jīng),始曰家寶,終稱國楨。”(74頁)

復審原拓“薦”實做“洊”?！昂响`”不詞,復審原拓,“合靈”實作“含靈”,“合”、“含”二者形近而訛,“含靈”蘊含靈性。歷代墓志文獻中習見,常用來贊美逝者美好的品德?！稘h魏六朝碑刻校注》五三六北魏《崔敬邕墓志》:“于穆叡考,誕質(zhì)含靈。秉仁岳峻,動智淵眀?！盵7]《隋代墓志銘匯考》二八二《劉淵墓志》:“美哉盛德,含靈挺生。神襟敏悟,明允篤成。”[8]《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永淳○○五《馮瓊及夫人元氏墓志》:“攸攸稟氣,擾擾含靈,渴奔陽水,疲投紉城?！薄短拼怪緟R編續(xù)集》開元○二八《倪泉墓志》:“公生而含靈,幼有成德,年甫七歲,囗誦萬言?！绷怼澳仙睂嵶鳌澳隙贰?“斗”的俗寫,每每被誤識為升,時修前賢多有論述,此不贅論。“南斗”即斗宿,有星六顆,在北斗星以南,形似斗,故稱?！妒酚洝ぬ旃贂?“南斗為廟,其北建星,建星者,旗也?！睆埵毓?jié)正義:“南斗六星,在南也?！薄段倪x·左思〈吳都賦〉》:“仰南斗以斟酌,兼二儀之優(yōu)偓。”劉逵注引《天官星占》:“南斗之爵祿,其宿六星。”本書《劉思貞墓志》:“臻轥轢儒素,錯綜聲律,劍郁珠升,冰明玉壺?！?118頁)其中,“珠升”亦為“珠斗”,當正之。

3. 《李靜容墓志》:“夫人諱靜容,字孟姜,趙國贊皇人也。原夫坤將三女,巽離分少長之班;厘降二妃,嬪御挺皇英之德。用能陰陽配合,天地財成。恭組紃于內(nèi)壺,奉粢盛于中饋。其有克彰婦德,宜爾室家,光被母儀,聿諧琴瑟,求其具美,諒在茲乎?！?92頁)

“內(nèi)壺”不詞?！皦亍碑斪鳌皦住?“壺”、“壸”形近而訛?！稜栄拧め寣m》:“宮中衖謂之壸?！惫弊?“巷閣間道?！薄皦住敝腹艜r宮中道路,引申指內(nèi)宮,亦泛指婦女居住的內(nèi)室。《詩·大雅·既醉》:“其類維何,室家之壸。”朱熹注:“壸,宮中之巷也。言深遠而嚴肅也?！币浴皦住睘檎Z素構(gòu)成的復音詞在唐宋墓志中習見,如“閨壸”、“闈壸”、“壸德”、“壸范”、“壸儀”等等,墓志文獻整理過程中常常將“壸”誤識為“壺”,周阿根《〈唐代墓志〉校讀札記》[9]有相關(guān)論述,可參。

4. 《鄭弘劼墓志》:“平仲樞衣,大學漸漬,師資士季,孺服中闈,成名訓誘,明經(jīng)擢第,授閬州新井縣丞,家承鼎族,忽佐銅章,既恥屈腰,竟哀垂耳?！?96頁)

“樞衣”不詞。復審原拓,“樞”實作枷,不誤。但是,墓志俗書“木”、“扌”相混不別。這里,“樞”實為“摳”之俗寫。“摳衣”意思為“提起衣服前襟”,古人迎趨時的動作,表示恭敬?！豆茏印さ茏勇殹?“已食者作,摳衣而降,旋而鄉(xiāng)席,各徹其饋,如于賓客?！薄抖Y記·曲禮上》:“毋踐屨,毋踖席,摳衣趨隅,必慎唯諾?！眰魇牢墨I多有用例,此不贅舉。漢魏六朝以來墓志亦多有用例,如《漢魏六朝碑刻校注》一三六二北周《王通墓志》:“摳衣問道,好古好新,如何不淑,奄喪斯文?！薄短拼怪緟R編續(xù)集》長安○二三《騫紹業(yè)墓志》:“摳衣請益,入子夏之西河;琢玉將成,歸鄭玄之東道。”《五代墓志匯考·蕭符墓志》:“洎總角從師,摳衣就業(yè),儒術(shù)優(yōu)柔之學,戎韜秘妙之方,咸若生知,悉由天授?！绷肀緯稄堄[墓志》:“君誕自珠泉,照龍之光先發(fā),涵輝壁岫,梢紅之氣夙彰,峻局高人,軌儀肅物,樞衣受業(yè),青衿推殆庶之規(guī);贈纻甲文,白璉熏片言之點?！?48頁)《唐代墓志匯編》收錄了《張覽墓志》,不誤,可參。[10]《崔玄亮墓志》:“公益謙流祉,上善資靈,出丹穴而弄羽儀,剖蘭田而炫符彩。樞衣儒肆,早升孔父之堂;飛翰詞林,且入相如之室?！?56頁)其中“樞衣”亦當釋讀為“摳衣”。

5. 《鄭弘劼墓志》:“舟移浦樹,露泫汀葭。鄉(xiāng)國天邊,兒童雅齒。家園漸出,門徑將微。循階而睹物依然,入室而恩人不見。”(96頁)

6. 《鄭弘劼墓志》:“孫章等式遵遺志,上遠戒期。瞻舉榜而宛然,顧陷銘而號絕。時見貴而非爵,歲逾寒而識操。軫慈客于夜起,惜雅言于辰告。”(96頁)

7. 《姚崇夫人劉氏墓志》:“在補闕許景先撰?！?100頁)

8. 《劉行師墓志》:“并如珪如璧,令問令望。芝蘭疊映,花萼相狀。荀氏八龍,未足稱譽,劉宗兩驥,雅得其仁。”(108頁)

9. 《劉思貞墓志》:“哀哉!天乎不愍,萎我哲人,中外俯慟,傾都下泣,其年十一月五日葬于洛陽清風鄉(xiāng)北原,禮也?！?118頁)

“天乎不愍”一語費解。復審原拓,實作“天乎不慭”。“慭”也寫作“愸”、“憗”等。《詩·小雅·十月之交》:“不愸遺一老,俾守我王。”墓志中常以“天乎不慭”作為哀悼逝者之辭?！短拼怪緟R編》大足○○四《趙進墓志》:“天乎不慭,人誰不憐,未升百里,倏恨千年?！薄短拼怪緟R編》大和○二○《張侔墓志》:“既登朝序,克揚休聲,方振翮于九霄,忽埋魂于重壤。天乎不慭,嗚呼哀哉!”也寫作“天不慭遺”,《漢魏六朝碑刻校注》六三六北魏《王基墓志》:“將流芳四像,翾馥三才。天不慭遺,殱此良人?！薄端宕怪俱憛R考》三七九《皇甫深墓志》:“唯資法雨,永潤身田,天不慭遺,殲良何早,春秋六十有七,以大業(yè)八年六月十一日終于河南郡?！币矊懽鳌疤觳粦\留”,《唐代墓志匯編》圣歷○○四《高邈墓志》:“豈謂福緣無驗,積善多遠,天不慭留,風疾俄及,爰以歷年月日卒于里之私第,即以辰遷于平鄉(xiāng)芝里禮也?！庇捎凇皯\”是一個古語詞,墓志整理過程中,每每被誤識。本書《程逸墓志》:“夜臺深兮冥難歸,天道常兮人莫悲,于嗟程生兮不愁遺,鐫金勒石兮名不襄?！?136頁)“不愁遺”亦為“不慭遺”之誤,當正之。

10. 《溫任墓志》:“累命作宰,一朝罹釁。泣盡松柏,命微煨燼。憂能傷人,難以沒振?；侍爝h兮不可訊,白日窮兮閉孤梓。郁郁兮佳城,哀哀兮遺胤?！?138頁)

11. 《南陽王妃張氏墓志》:“妻因夫貴,安定社稷,光照廟堂,名立建功,人臣位極。以神龍初拜特進行中書令,尋封南陽郡王,食實封七百戶,異姓封建,爰及母妻,叨預思榮,使冊車授?！?144頁)

12. 《南陽王妃張氏墓志》:“平生操烈,松柏齊堅,金石哀性,婦德居先,母儀典則,箴嫌克宣?！?144頁)

二、文字脫漏

只有建立在高質(zhì)量的文本校錄基礎(chǔ)之上,墓志的研究才能走向深入,才能保證我們研究材料的真實性、準確性。墓志文獻的整理涉及的范圍廣泛,工作量十分巨大。正由于這項工作的繁瑣,使得不少校錄著作失誤較多,也是事實。目前,有關(guān)墓志商榷論文也層出不窮,說明大家都在關(guān)注墓志文獻的整理。在整理墓志文獻的時候,稍不留神,就會發(fā)生文字脫落,有的甚至脫落幾十字,這嚴重地影響了墓志文獻的解讀和利用。《新出唐墓志百種》在輯錄的過程中,文字脫落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茲舉要者,略論如下:

1. 《韋君妻李瑤墓志》:“無聞簫管,空見秦樓,蜀錦齊紈仍留拖架,銀屏綺帳猶兮勒翠石,書竹帛兮播清塵。”(20頁)

“銀屏綺帳猶兮勒翠石”一段文字費解,復審原拓。“銀屏綺帳猶”后脫原拓一列文字“像生平睹物懷悲撫筵凄斷嗚呼哀哉千金奄謝萬古長淪臺無曉玄室無春紀音徽”,凡33字。因此,本段文字應(yīng)該作如下點校:“無聞簫管,空見秦樓,蜀錦齊紈仍留拖架,銀屏綺帳猶像生平,睹物懷悲,撫筵凄斷,嗚呼哀哉!千金奄謝,萬古長淪,臺無曉,玄室無春,紀音徽(一段脫文)兮勒翠石,書竹帛兮播清塵?！?/p>

2.《屈突詮墓志》:“胙以黑土,榮以皂蓋,辟千里之封畿,荒萬之績?！?54頁)

“荒萬之績”一段文字費解,復審原拓?！盎娜f”后面脫落一段文字“家之井邑使金如粟貪吏改節(jié)而修身鑄戟為農(nóng)匈奴感恩而向化北庭無事既聞三表之功東隅未康復佇八條”,凡52字,因此,本段文字應(yīng)該作如下點校:“胙以黑土,榮以皂蓋,辟千里之封畿,荒萬家之井邑,使金如粟,貪吏改節(jié)而修身;鑄戟為農(nóng),匈奴感恩而向化。北庭無事,既聞三表之功;東隅未康,復佇八條之績?！?/p>

本書文字脫落一兩字者,限于篇幅,我們不再一一論述。

三、結(jié) 語

《新出唐墓志百種》文字校理方面存在的問題遠不止以上兩種,其它問題如衍文問題、繁簡轉(zhuǎn)換問題、倒文當乙問題等均存在不少,在修訂時候,應(yīng)該引起高度重視,務(wù)必加強文字校理,為學界提供一份可資利用的高質(zhì)量學術(shù)成果。當然,墓志長期埋藏地下,出土時磨泐較多,再加上異體字、俗訛字的影響,這給墓志文獻的準確識讀帶來了很大的困難。墓志中大量存在的俗字,尤其是需要引起高度關(guān)注,很多疏誤均因不明俗字而形成,俗字研究不深入,墓志識讀的準確科學就很難得到保證。我們在釋讀和整理墓志文獻時需要綜合運用語言、文字、歷史、文化等多種學科知識,要力爭把疏誤減少到最底限度。在進行墓志文獻整理時,廣泛地吸收文字訓詁專業(yè)的研究人員參加,可以提升語言文字的識讀的準確性和科學性,從而可以增加我們研究材料的真實性、可信度。《新出唐墓志百種》補充了唐代文獻史料的某些不足,對研究唐代的語言文字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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