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楊
楊絳、賈平凹、陳忠實、馬爾克斯……以生日的名義和世界談談
7月17日,楊絳103歲壽辰,這一天,沒有人能見到她,筆耕不輟的她用發(fā)表《洗澡之后》的方式跟讀者打了聲招呼。在北京三里河楊絳的住所外,一位讀者默默地將鮮花和祝福卡片放在門口,并未打擾。
新發(fā)表的是《洗澡之后》的前言和前三章。102歲生日當天,楊絳發(fā)表的文字是為《槐聚詩存》寫的小序言。
《洗澡之后》前言中,楊絳稱續(xù)寫《洗澡》是怕讀者誤解為“姚宓和許彥成在姚家那間小書房里偷情”。楊絳說:“我特意要寫姚宓和許彥成之間那份純潔的友情,卻被人這般糟蹋。假如我去世以后,有人擅寫續(xù)集,我就麻煩了。現(xiàn)在趁我還健在,把故事結(jié)束了吧?!?/p>
楊絳覺得,這樣做非但保全了這份純潔的友情,也給讀者看到一個稱心如意的結(jié)局。在前言最后,楊絳說:“我把故事結(jié)束了,誰也別想再寫什么續(xù)集了?!?/p>
出版方人民文學出版社介紹,由于楊絳先生高齡,這部作品一直處于沒有最后完成的修訂狀態(tài)中,直到今年3月才決定“不改了”。這部4萬多字的《洗澡之后》小說將推出單行本。
往前推,101歲生日時,她還處在工作的狀態(tài),整理、編輯錢鐘書的書,以及錢鐘書的書的再版等事宜。
2011年,百歲生日時,無數(shù)人為之祝福。錢鐘書的堂弟錢鐘魯提前一天到堂嫂家里為她祝壽。但生日那天,楊絳還是誰也沒見,靜靜的一個人度過。每次她的出版方去見她,只帶一張稿費通知單,報一個賬,然后把錢全都轉(zhuǎn)到清華大學“好讀書”基金會里去。
楊絳的生日,無數(shù)人默默地以各自的方式表達祝福,而她卻一個人在安靜的書房中靜靜度過。一年又一年,時光流逝在一頁一頁書冊之間。
和楊絳不同,賈平凹對生日的理解經(jīng)歷了一個過程。賈平凹是一個很宿命的人,對于自己的生日尤為看重,比如千禧年的本命年生日,分辦了好幾次,每次都異?;馃帷?002年,賈平凹過50歲生日,又與數(shù)百名朋友歡聚一堂,老母親和小女兒也與他共祝人生。席間,歌聲舞影、笑語喧嘩,賈平凹這顆“壽星”光彩熠熠。
賈平凹滿懷深情,對自己50年來的人生歷程進行了回顧,并誠懇地認為自己“能有所成就,與朋友們的支持鼓勵密不可分”,并希望“賜給我更多的智慧與勇氣”。
而到了2012年,賈平凹過60歲生日,卻感到了惴惴不安。他在長篇小說《帶燈》后記里說:“進入六十歲的時候,我就不愿意別人說今年得給你過個大壽了;很丟人的,怎么就到六十了呢?生日那天,家人和朋友們已經(jīng)在飯店訂了宴席,我就是不去,一個人躲在書房里喘息?!弊鳛樗徒o自己60歲的生日禮物,《帶燈》在這一年出版。
陜西的另一位作家陳忠實,比賈平凹大十歲,2002年度過了自己的60歲生日,之后,“就不愿意再過生日了,但與老哥們的聚會例外”。每年生日,灞橋、長安的幾位朋友都要小聚。
剛剛?cè)ナ赖鸟R爾克斯,2007年過80歲生日時,接受了朋友和崇拜者的生日祝福。時任委內(nèi)瑞拉總統(tǒng)查韋斯發(fā)表廣播講話,向馬爾克斯祝賀80壽辰,并要求委內(nèi)瑞拉文化部再版馬爾克斯的代表作。在直播的廣播節(jié)目“你好,總統(tǒng)”中,查韋斯大段朗讀了《百年孤獨》和《迷宮中的將軍》的節(jié)選篇章,稱贊這些作品“充滿了魔力”。他還用加西亞這個名字的昵稱“加沃”稱呼馬爾克斯。
不管低調(diào)還是高調(diào),生日都是這個時代賜予作家們反思自己人生的一把鑰匙。
毛姆:
三十歲到七十歲的人生抉擇
英國作家毛姆在70歲生日時,回顧自己一生的重要時刻:人每過一個整十歲生日,就覺得是件大事。我三十歲的時候,我哥哥對我說:“你現(xiàn)在不再是個男孩了,你是個男人,你必須做得像個男人?!蔽宜氖畾q時,我對自己說;“青春到頭了?!蔽椅迨畾q生日時,我說:“騙自己是沒用的,人到中年啦,不如就認了吧?!绷畾q時我對自己說:“現(xiàn)在我要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好,就要步入老年了,把該了結(jié)的都了結(jié)了?!?/p>
他說:所有整十歲生日里,七十周歲這個里程碑是最重要。他已經(jīng)活了三個二十年加一個十年,大家普遍認為人的預期壽命大概是七十年左右,我們可以把自己剩下的歲月看作是時間老人不留神時僥幸偷來的。
他曾經(jīng)參加過著名科幻作家H.G.威爾斯七十歲華誕?!爱敃r有幾百人到場。席間蕭伯納發(fā)表了演講,帶著他頑皮的幽默,說了許多讓當晚的貴客和各類聽眾尷尬得很的話。威爾斯眼睛貼在稿紙上,尖聲朗讀了自己的講稿?!?/p>
威爾斯抱怨自己人已老矣,又抱怨說來參加宴會的各位也許以為他七十歲了,又出席了這場晚宴,就意味著他自己給自己的事業(yè)定了期限了,他抗議,根本沒這回事,自己和以前一樣,準備好了要把這個世界帶回正軌。
而到了毛姆的七十歲生日,卻沒有慶典。他和平常一樣,上午工作,下午到屋后幽靜的樹林里散步。他回到家,泡了杯茶,然后一直讀書讀到該用晚飯的時候。晚飯后,又讀一會兒書,玩了兩三局單人紙牌,聽了聽收音機里的新聞,然后帶了本偵探故事上了床。除了和兩個女傭說過幾句話以外,他一整天都沒有和誰交談過。
“我經(jīng)常沉浸在對遙遠的青年時代的遐思中。我做過各種讓自己后悔的事,但我盡量不讓自己為它們傷神,我告訴自己那些都不是我做的,是那個時候的另一個我做的。”毛姆說,“我又向死亡靠近了十年,十年前我對死亡沒太大的恐懼,現(xiàn)在依然如此。確實有些時候我會覺得自己事事都做得太多,認識的人太多,讀過的書太多,看過的繪畫、雕塑、教堂、華屋太多,聽過的音樂也太多。”
50歲、60歲、70歲、80歲、100歲,賈平凹、毛姆、馬爾克斯、楊絳,不同年齡段的不同生日態(tài)度,代表了人生在這個階段的一種狀態(tài)。
蒲松齡與莫言:
出生帶來的命運之惑
作家生日時,或低調(diào),或高調(diào),代表的是他們的性情也罷,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也罷,但他們的出生,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莫言出生于1955年2月17日,農(nóng)歷乙未,正月二十五,屬羊。他另外還有一個生日:1956年3月25日,他使用這個生日,實現(xiàn)了逃離鄉(xiāng)村的夢想。
就像很多同代人一樣,莫言的兩個生日中,前一個是他誕生的真實記載,后一個屬于社會性的需求。這種誤差的背后隱藏著有趣的、帶有濃重歷史印記的秘密,似乎暗喻著莫言的雙重生存姿態(tài):精神王國里的君主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仆人。
說說他的另外一個生日:1956年3月25日。這個生日跟莫言當兵提干有關(guān)。
莫言的家庭成分是富裕中農(nóng)。這個成分具有搖擺性,在過去是一個巨大的精神負擔和生活壓力。從1973年開始,每年都報名參軍的莫言終于在1976年蒙混過關(guān),當上了人民解放軍,得以暫時地脫離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土地。這時,莫言已經(jīng)21歲了,是一個年紀很大的新兵,比班長的年紀還大。到了1980年,25歲的莫言要提干了,上面忽然下文件說,提干的最高年齡限制為24歲。
莫言驚出了一身冷汗,有走投無路的感覺。他得到了一個戰(zhàn)友的暗示:農(nóng)村兵的年齡很少有準確的,年齡、學歷都是隨便填的。莫言趕緊奔回老家,找了一個朋友,把生日改成了1956年3月25日。就這樣,通過修改生日,莫言提干成功。
莫言一直為自己修改了生日而感到遺憾,出書時,就把準確的生日——1955年2月17日寫在書上,但是身份證上,出生年月日還是1956年3月25日。
古代,很多人出生時天有異象,雖有故弄玄虛之嫌,但很多都是言之鑿鑿,比如莫言的偶像蒲松齡。1640年,距離明亡還有兩年,這一年的農(nóng)歷四月十六,蒲松齡誕生。后來他在《聊齋志異》序言中說,降生前,其父曾得一夢,一個黃面和尚,身穿袈裟,袒露一臂,乳間貼有一枚銅錢大的膏藥,也不說話,直入北屋。醒來一看,和尚已無,只聽到嬰兒的啼哭。近前細看,嬰兒胸前果有黑痣一顆。
后來,蒲松齡常常搔頭自問:“莫非那和尚果真是我前世之身?由于前世業(yè)因,不能成佛上天,于是我就像那隨風的小花飄落到糞坑邊,轉(zhuǎn)生人世。蒲某一生貧賤,只是在半夜昏暗的油燈下、在清冷的書齋里、在冰冷的書桌旁,一邊醉酒一邊述寫狐鬼故事,積少成多,妄想寫成一部留傳后世的孤憤之書,去寄托胸懷,也算是十分可悲了。”
凄凄之語,道出了出身所帶來的困苦,卻也成就了一代文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