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哥
厚德福是哈爾濱的著名老飯莊,在上世紀(jì)三四十年代被譽為哈埠三大飯莊之一,與另外兩大飯莊新世界和宴賓樓齊名。與新世界和宴賓樓飯莊不同,厚德福是北京厚德福飯莊在哈埠的一家分號。1929年7月25日創(chuàng)辦,地址在今天道外區(qū)南六道街1號,其舊址仍然有一部分保留到現(xiàn)在,成為這座城市的保護建筑。
在素有“東方莫斯科”之稱的哈爾濱,當(dāng)年厚德福與新世界和宴賓樓各領(lǐng)風(fēng)騷,食客云集,生意興隆。許多老輩兒人現(xiàn)在還耳熟能詳,對飯莊的美味佳肴,如糖醋溜瓦塊魚、鐵鍋蛋、紙包雞、燜爐烤鴨等,特別是兩道絕菜:扒熊掌和燒鹿筋,更是讓人贊不絕口。
厚德福在上世紀(jì)初在北京創(chuàng)辦,除了在北京設(shè)有總號以外,還在天津、沈陽、哈爾濱、長春、青島、上海、南京、昆明、西安、蘭州、重慶和香港等城市皆有分號。厚德福在經(jīng)過清末維新變法、民主共和、軍閥混戰(zhàn)、全民抗戰(zhàn)、三年內(nèi)戰(zhàn)等歷史時期,盡管生意盛衰起伏,跌跌撞撞,在風(fēng)雨飄搖之中還是堅持到了新中國成立。
厚德福飯莊的創(chuàng)辦與發(fā)展以及終結(jié)的歷史,無疑是一部傳奇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創(chuàng)始人的奇特人生經(jīng)歷,百年老店的滄桑歷程,舊中國社會世事變幻,應(yīng)該說,是一部中國窮人的成功史:一個在河南黃泛區(qū)放羊的孩子,一路討飯來到京城的乞丐,創(chuàng)辦厚德福飯莊最終發(fā)展成為一家著名的飯店托拉斯——今天人們所說的飲食連鎖店。
第一章 小乞丐一路乞討到京城
中原大地一片蒼茫,風(fēng)沙彌漫,遮蔽天日。在離黃河不遠的地方,從遠古流傳著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有一個人無事生非,總是擔(dān)憂天會塌下來。這個故事從春秋時代,一直傳到今天,為人津津樂道,成為笑柄。這個地方就是今天的河南省杞縣。成語“杞人憂天”由此而來。
河南省杞縣屬于黃泛區(qū),這個地方的天空沒有塌下來,卻似破了一個大洞,黃河之水天上來,常常是大雨傾盆不止,導(dǎo)致黃河水猛漲,沖破了堤壩,沖倒了房屋,卷走人畜,沖跑了莊稼。黃泛區(qū)成為人間地獄,可謂遍地哀鴻,天地蒼茫。
在這著名的黃泛區(qū)杞縣,有一個叫雙樓村的村莊,村莊里有一戶以乞討為生的陳姓人家,兩個老乞丐和一個小乞丐,男的老乞丐拄著打狗棍子,女的老乞丐挎著要飯籃子,小乞丐是個男孩,手里捧著個要飯碗。一家人走街串巷,挨家乞討。乞丐一家白天沿村乞討;晚上打狗棍子、要飯籃子和要飯碗,在殘垣斷壁間一撂,這就是他們的家。
在清末光緒年間,黃河之水回到天上,黃泛區(qū)一片大旱。兩個老乞丐實在討不到吃的,看著瘦弱的小乞丐餓得走路直打晃兒,傷心得淚流滿面,無奈把他領(lǐng)到自己的妹妹家里,也就是小乞丐的姑母家。這天姑母一看家門口來了大小三個乞丐,馬上出來想把他們轟走,仔細一看竟是自己的哥嫂和小侄子,滿心不喜歡,立刻拉下臉來往院里走。兩個老乞丐互相看了一眼,硬著頭皮領(lǐng)著小乞丐跟在后面。姑母站在院子里,連門也沒讓他們進。姑母說:“你們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救急不救窮?你們這樣的窮親戚來我家吃飯,叫我們怎么辦?”兩個老乞丐百般哀求:“你就收留這個孩子吧,要不他就餓死了。你留下孩子,我們就遠走他鄉(xiāng),不再打擾你們?!泵妹眉乙膊桓辉#吹胶⒆訉嵲诳蓱z,很無奈地收留下來。
這個小乞丐就是陳連堂,1870年生于河南省杞縣雙樓村。十幾年后成為厚德福飯莊的創(chuàng)始人。
陳連堂在姑母家留下來,當(dāng)然是寄人籬下,整天都不能閑著,拾柴撿糞,拾得柴多糞多,姑母臉上就有笑模樣,給的飯也就多些,要不就會讓他餓肚子。年齡稍大時,他就開始給姑母家放羊,這一放就是幾年。
雙樓村東村口,長著幾十棵老榆樹,成為一片茂盛的小樹林,夏天這里陰涼,人們常愛在這里聚集聊天。這里還有一條通向村外的大道,向東通向杞縣城,向西通向開封府。所以來往的富商,路過的販夫走卒,都愛在這里停下歇腳,喝茶打尖,或給牲口飲水。這里成為通向外面世界的窗口。
陳連堂從田野上放羊回來,也常在這樹林里停下來,聽路過歇腳的人們聊天。他知道了許多天下奇聞,世間掌故。他知道杞縣城西邊有個開封府,那里有個熱鬧的相國寺,在古代時候還有個黑包公,他的《鍘美案》故事流傳很廣。最讓他驚奇的是,離雙樓村更遠的地方有個京城,城里有座紫禁城,紫禁城里住著個皇帝,還有京城里的人都吃白面饃。還有大小的飯館,里面有著許多美味佳肴。
從這以后,陳連堂心里琢磨開了,想去京城看看那座紫禁城是什么樣子,紫禁城里那個皇帝長得什么樣子,他的龍袍是什么樣子,還有皇帝吃的御膳又是什么珍饈。當(dāng)然最好在京城下一趟館子,喝天下最美的酒,吃天下最美的菜。希望有一天到有皇帝住的地方,就不再跟著爹媽討飯、在姑母家干活了。
這天陳連堂丟下羊群,跑回姑母家,把放羊鞭往墻角一扔,對正在忙碌的姑母說:“姑姑,我不想放羊啦。”姑母問:“不想放羊,你想干什么?”陳連堂回答得很干脆:“我想去京城!”姑母把他罵了一頓:“???你剛吃飽了幾天飯,就心野了,連羊都不放了,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
陳連堂低下頭不吱聲了。他是個倔強的孩子,不說話不是屈服,而是心里有了主意。這時姑母問:“姑姑對你好不好?”陳連堂勉強地說了一個字:“好。”這惹得姑母很生氣:“你個白眼狼,要不是我收留你,你早就餓死啦。你要走就走吧,找你的要飯爹娘去。”陳連堂又低下頭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著姑姑說:“我還是想去京城。我現(xiàn)在就想走?!?/p>
姑母嘆了口氣說:“我把你養(yǎng)活了,又養(yǎng)大了,能吃飽喝足了,翅膀硬了,想走就走吧?!彼?dāng)初收留侄子很勉強,現(xiàn)在卻舍不得他走了,這孩子年齡還不大,身材長得很高,是個大小伙子,成了棒勞力。姑母看陳連堂決意要走,也沒有辦法,就說:“你自己要走就走吧,俺也沒盤纏給你,你去京城是好是歹自己闖吧!”
第二天早晨,陳連堂起得很早,他在夜里沒有睡好,心里想著京城的好處。他在臨走時,向姑母要了一根木棍當(dāng)打狗棍,從院子里又找回那年自己丟下的要飯碗,邊上還缺了一塊碴兒。姑母給他找了一條舊手巾,隨手包了幾個雜面饃,就打發(fā)侄子上路了。endprint
這樣,陳連堂就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討飯之路。他從放羊娃又變回了幾年前的小乞丐。
從黃泛區(qū)的河南省杞縣到京城,不過一千二百里地,一般也就走個二十多天就到了,可陳連堂卻走了好長時間。他不能正常走大道,因為身上沒有吃的,必須進村乞討。遇上好心人家,把門打開遞上塊干糧;碰上不好的人家,連門都不給開;有時開了門,卻跑出一只看家狗,追得他滿村子跑。
陳連堂走在黃泛區(qū)的道上,途中黃沙成了一個個小山丘,一望無邊。踩在黃沙上軟綿綿的,每走一步都要往后退一下,走得非常艱難。這天他終于走出了黃泛區(qū),來到了黃河渡口。
他登上黃河大堤,回頭望去,開封城就在腳下;向前望去,滔滔黃河,波濤洶涌,令人目眩。他想涉水渡黃河,但翻卷著波濤的寬闊河面,讓他打消了念頭。他走向渡河的擺渡船,擺渡要十個銅子,他身上一個銅子也沒有。船老大看他是個乞丐,不讓他渡河。陳連堂無奈,只好返回開封城,遇到商家就討一個銅子,一個銅子一個銅子湊,過了三五天后,終于湊夠了船錢,渡過黃河,來到了河北地界。
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艱苦跋涉,陳連堂終于來到了京城,這個住著皇帝的地方。
第二章 小伙計當(dāng)上了大廚
陳連堂來到了京城,開始好奇地在京城里東游西逛。他看到了皇城腳下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有窮人也有富人,有坐轎的,也有拉車的。胡同兩邊的大小飯館,官宦人家的豪宅,他只能望著美味佳肴興嘆。他看見了日思夜想的紫禁城,紫禁城真是金碧輝煌。光怪陸離的京城,讓他一時摸不著頭腦。
陳連堂在家鄉(xiāng)雙樓村是個放羊娃,在京城還是個小乞丐,他想找塊饅頭吃也不容易,從東單到西單,從南城到北城,舉目無親,到處流浪。這時,他已經(jīng)在京城轉(zhuǎn)悠了幾天,真正成了京城眾多丐幫中的一個乞丐,每天蹲在飯館門前等討吃食。
有一次,他在一家大飯館要飯等“羅菜”,看見里面灶上鍋勺亂響,火苗直躥,正趕上送外賣的小伙計提著食盒走出來。他想送外賣的飯菜吃不完,回來時也許能要到點什么吃食。于是他就找個旮旯蹲下來等著,等著送外賣的小伙計提著食盒“羅菜”回來?!傲_菜”就是從餐桌上撤下來的剩菜和剩飯,也就是現(xiàn)在人們所說的“折籮”。
在天子腳下,京城的丐幫不是烏合之眾,頗有規(guī)矩,等級森嚴(yán),不得逾越,所有地盤各有所屬。旅館門前位置最佳,從這里出來的“羅菜”最豐盛,由資深老牌乞丐餐食,旁人不能染指;其次是各省各縣各鄉(xiāng)會館和大宅門,也就是有錢人家,有時人家剩下的“羅菜”很多,夠吃一兩頓的,由老弱的乞丐享受;其余的沒有資質(zhì)的小叫花子,才會蹲在飯館門前,分一杯羹,以了腹饑。這時的陳連堂就是這一等級的小乞丐。
當(dāng)時各乞丐幫與飯館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飯館送外賣時,外面乞丐多么餓,也不能伸手要;等外賣伙計提著飯盒回來時,客人吃剩的殘羹剩飯才可以吃。這時候乞丐可以一擁而上,立馬把殘羹剩飯一掃而光,但是對籠屜里的碗盤、酒盞都要輕手輕腳,不能弄壞。一是不能給送外賣的小伙計造成麻煩,回去不好向老板交代,另外飯館的餐具非常講究,在窯場燒制時就會在瓷器上打字號,并且登記造冊。出門送外賣都要登記。如果弄壞小伙計就要賠償。
有一天,陳連堂等在飯館門前討“羅菜”,不多一會兒,送外賣的小伙計提著食盒回來了。這時兩個六七歲的小乞丐,飛奔過去,掀開食盒,你爭我奪,一個勁往嘴里填。等他們快吃完時,陳連堂這才敢走近跟前,把剩下的湯倒進自己要飯的碗里。陳連堂雖然大這兩個小乞丐好幾歲,但來京城要飯晚,要飯資格還不甚老,只好最后喝湯了。
就在這時候,這家飯館的掌柜從外面回來,看見一大兩小仨乞丐爭搶“羅菜”,兩個小乞丐你爭我奪,不亦樂乎,大乞丐卻顯得怯生生的,等兩個小乞丐吃飽喝足了,這才得到點清湯淡水,頗覺得意外。掌柜看見大乞丐可憐又老實,就問:“你怎么不跟他們爭著吃呢?”陳連堂說:“俺不敢,剛從鄉(xiāng)下來。再說他們比我小,我比他們抗餓。”
老板心想,這要飯的真老實,留下他保證不會偷我的。開飯館的都怕伙計手腳不老實,這也難怪,從古代起,就有“廚子不偷,五谷不收”的老話。于是,掌柜問陳連堂:“你愿不愿意在我館子里當(dāng)伙計?”陳連堂問:“管飯吃嗎?”掌柜說:“管飯,白天兩頓?!碑?dāng)時習(xí)俗都吃兩頓飯。陳連堂問:“管住嗎?”掌柜說:“當(dāng)然管住?!边@樣,陳連堂在京城這家飯館當(dāng)上了學(xué)徒小伙計。
當(dāng)年陳連堂學(xué)徒的飯館是哪一家,位置在什么地方,沒有資料可考。筆者推測應(yīng)該在前門一帶或者在哈德門那個地方。飯館的名字自然也無法說上來了。
陳連堂老實厚道,人也特勤快,還心靈手巧,在飯館里開始伺候師傅,給師傅準(zhǔn)備洗臉?biāo)?、端尿盆,在店里擦桌子掃地,在后廚擇菜,洗盤子、碗碟等。這樣忙上了一天,晚上在師傅睡下后,還要忙著磨菜刀,每天要磨六把。當(dāng)學(xué)徒小伙計真是不容易。
有一天,陳連堂白天太累了,夜里打了個盹,就出了點岔兒。等天一亮,案上師傅干活,發(fā)現(xiàn)家伙不好使,先賞了他一巴掌,然后挽上袖子,惡聲惡氣地說:“看著我咋磨刀,沒用的東西?!卑干蠋煾底屗藖硪煌肜渌サ妒系?。陳連堂受那一巴掌,心里有些害怕,手一抖水滴在磨石上多些,師傅就大喝一聲,翻眼看他:“你真是笨豬!”再往磨刀石滴水時,他小心翼翼地滴,自然滴得少了,師傅立起了眼睛:“怎么這么懶,舍不得力氣?”不料手一抖,又滴多了。這下惹師傅發(fā)火了,被罵得狗血噴頭,連早飯也沒讓他吃。
陳連堂在學(xué)徒時還有一個活兒,就是拉風(fēng)箱。過去沒有鼓風(fēng)機,炒菜做飯都用風(fēng)箱,這拉風(fēng)箱看似簡單,卻是個技術(shù)活兒,學(xué)會得費一番工夫。因為學(xué)磨刀受了師傅的教訓(xùn),他拉風(fēng)箱學(xué)會了乖巧,掌握的技術(shù)沒人可比。師傅在灶上忙活,他在師傅腳下拉風(fēng)箱,這拉風(fēng)箱時全受師傅的操控,師傅要火旺些時,便用大勁踹他一下,要文火時就蹬得輕點。這火候全靠自己對師傅腳勁的大小來體會。因為這是師傅真?zhèn)?,陳連堂學(xué)藝神速,手藝大長,可以說爐火純青。后來他開始上灶了,做菜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遇事情還會急中生智。endprint
有一次,陳連堂做烤鴨,忙中出了紕漏,把手割破了,鮮血直流。做菜時血還在流淌,如是止不住血,不小心滴在菜上,客人看出是人血,說不定會把店砸了。如果到醫(yī)院包扎,總得費半個鐘頭,這幾十桌客人也等不起。如果鬧起來,掌柜會馬上炒他的魷魚,卷鋪蓋走人。他當(dāng)機立斷,把手伸進沸騰的油鍋里,鮮血被煮熟了,血也就止住了。當(dāng)皮黃肉嫩的烤鴨端上餐桌時,一場災(zāi)難捱過去了。
陳連堂悟性高,心靈手巧,又受師傅勤加鞭策,他從磨刀滴水開始,拉風(fēng)箱師傅那一踹一蹬,悟到竅門,又有心得。他把磨刀與拉風(fēng)箱的竅門和心得,全部運用到炒菜的諸多方面,各得要領(lǐng),掌握絕技,沒出三年光景,他成了掌柜的紅人,在飯館成為當(dāng)家大廚了。
第三章 從同仁堂到
大宅門當(dāng)家廚
在京城的大柵欄,有一家大藥房同仁堂。當(dāng)時同仁堂掌柜常到飯館吃飯,也時常與掌柜聊天。同仁堂掌柜對飯館菜肴贊不絕口。這天,同仁堂掌柜樂家說:“掌柜,一日不見當(dāng)刮目相看,你家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怎有這等變化?”掌柜喜上眉梢,連忙說:“您老不知道,我家原來的小伙計學(xué)成出徒,當(dāng)上我的大廚,他做的菜不敢說天下一絕,在全京城沒人敢比?!睒芳艺f:“此人叫什么?”掌柜回答:“陳連堂?!睒芳夷攸c點頭。
原來,同仁堂的傳人樂家經(jīng)常到這家飯館吃飯,非常喜歡飯館的飯菜,想請一個大廚到自己家里做家廚。掌柜心領(lǐng)神會,忙吩咐下人從廚房找來陳連堂。陳連堂戴著大廚高帽,扎著白圍裙,人高馬大,看上去端莊厚道。他來到客廳,給樂家深鞠一躬。
樂家一看滿心喜歡,就朝掌柜意味深長地笑笑。掌柜向陳連堂揮一下手,等陳連堂退下后,貼在樂家耳邊說:“您老喜歡……就讓他到您處伺候您?”樂家故意說:“我怎么能奪人所愛呢?”掌柜說:“陳連堂是鄙人所愛,但讓他伺候您老,我是心甘情愿?!?/p>
把陳連堂送給樂家。掌柜盡管心里有些不舍,但是也沒有辦法,因為同仁堂店大壓人,不得不如此。另外有樂家這等客人光顧,自己臉上有光,飯館也因此蓬蓽生輝。
這樣,陳連堂進入同仁堂當(dāng)了家廚,樂家喜上眉梢。自從同仁堂有了家廚,來往應(yīng)酬設(shè)宴常常在家舉行,一來應(yīng)酬方便,二來讓客人品嘗京城名廚手藝,當(dāng)然更多是為了自己百年老號的榮耀。家廚烹飪的美味佳肴,自然常常讓賓客們非常贊賞。同仁堂得到京城名廚,自然歡喜不已,不料家宴中的一位尊貴客人橫刀奪愛。這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當(dāng)時北京有位京官王祖同,是同仁堂樂家的座上客,他常常受邀出席同仁堂的家宴。最近幾次出席同仁堂家宴,家宴上來的每一道菜肴都今非昔比,每次都讓他贊不絕口。
王祖同在心里看中了陳連堂,但也不便開口,只是在家宴中偶露心意。樂家看在眼里,記在心上,他像飯館掌柜一樣,也讓陳連堂到堂前見王祖同。樂家自然是心知肚明,自己雖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商家,財大氣粗,但在官府面前也不敢怠慢,況且僅僅是一個家廚,做的飯菜可口而已。樂家自然把陳連堂送進王祖同的官邸。
古語云:“家有多大奴也多大”,還有“衙門門前三品官”的老話,陳連堂由一個小乞丐,在飯館當(dāng)了大廚,又進同仁堂做家廚,這次又進大衙門官邸,身份遠非昔日可比,這等擢升自然讓人羨慕。但他是個老實人,想法簡單,只是想做好家廚。他整天忙得不亦樂乎,除了一天兩頓飯,還得伺候老爺上朝,孩子上學(xué),晚上伺候一家夜宵,一天忙到晚。他自己也想,過去是個要飯的,現(xiàn)在在官邸做事,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吃飽肚子穿暖衣服,還有銀子進項,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算是在天堂了。
不料這年朝廷下詔,命王祖同趕赴云南任職。那時在人們的印象中云南在云之南,是個很遙遠的地方。王祖同去云南,不是邊關(guān)告急,也不是平定叛亂,只是例行公事。雖然沒什么大事,在那里做官也不是肥缺,但圣命難違,只好成行。
王祖同遠行云南,仿佛“樹倒猢猻散”。其實大樹并沒有倒下,家里傭人卻亂成了一鍋粥。買來的使喚丫頭只得跟著遠行,可官邸的賬房和師爺,還有跟班、轎夫、馬夫進退兩難。當(dāng)時京城有句順口溜:“流放千里到寧古塔,流放兩千里到瓊崖,流放三千里到云之南?!边@些家人在背后嘀咕:“咱也不是朝中命官,跟老爺跑那么遠干什么?”還有人說:“云南遠在天邊哪,要走到猴年馬月,當(dāng)年諸葛亮七擒孟獲就在那里,山上有瘴氣,水里有毒氣,人中了瘴會死,人喝水會變成啞巴?!边@樣亂嚷嚷起來,有能力的另謀高就,上年紀(jì)的告老還鄉(xiāng),家有田地的回家種地,除了買來的使喚丫頭,一個個都從官邸溜走了。
陳連堂也舉棋不定,心想王大人對自己不錯,應(yīng)該跟著去云南,可是看著別人紛紛散去,他也想回老家娶妻生子過日子。就在這時候,老夫人把他叫到后堂,誠懇地說:“連堂啊,你伺候老爺好幾年了,他舍不得你走。如果你實在想走就算了,你要是能跟著老爺去云南,我們一家老小都會念叨你的好。老爺也會念你的好?!?/p>
說到這里,老夫人眼巴巴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又說:“連堂,老爺就愛吃你做的飯菜,他歲數(shù)大了,身子骨也不行,就怕到那里水土不服,又吃不好那里的飯菜……”老夫人說不下去了。
這時候,陳連堂說:“中,我跟老爺去云南,你們?nèi)ツ睦?,我就去哪里?!?/p>
光緒十五年,陳連堂跟著王祖同一家老小,在京東通縣乘上了一艘官船。大船上懸掛著官銜品級的旗幟,順?biāo)蚰线M發(fā)。這一家人背井離鄉(xiāng),看上去輕松自在,兩岸風(fēng)光無限,心情卻不甚愉快,畢竟是外放千里之外云之南的地方。幸虧有陳連堂伺候著,仿佛如在北京的日子,客艙里王祖同與師爺喝茶聊天,后艙中女眷閑話休息,心里平復(fù)多了。
陳連堂在船尾艙忙忙碌碌,一路伺候著王祖同一家的日常生活。每當(dāng)官船停泊在一個地方,他挑上擔(dān)子,拿著桿秤,上岸買菜,與當(dāng)?shù)馗魃说冉佑|,這樣知道了沿途地方許多風(fēng)土人情,歷史掌故,也知道了許多做生意的門道。這為他以后經(jīng)營厚德福打下了基礎(chǔ)。
官船行到了揚州,王祖同一家換乘江船,在長江上逆水而上。江面風(fēng)急浪高,到了三峽之處,怪石林立,驚心動魄,十多日終于到宜賓,棄船登岸,由四川進入云南。endprint
從四川到云南這段路途,還有一千五百華里。陳連堂更是忙碌不已,對王祖同一家鞍前馬后伺候,還驅(qū)前聯(lián)系驛站,接觸了當(dāng)?shù)靥厣穗?,也認(rèn)識了當(dāng)?shù)貜N師,學(xué)到了很多烹飪技巧。
陳連堂跟著王祖同在云南生活了三年后,王祖同終于奉旨回鄉(xiāng)了,官邸又恢復(fù)了往日生活。安頓下來后,有一天,老夫人把陳連堂叫到后堂,王祖同坐在桌前正悠閑地抽著煙袋。他上前施禮,站在一旁等候著。
老夫人說:“連堂,你對府上是沒得說,這些年你也夠辛苦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也該成家立業(yè)了。我和老爺商量過了,老爺賞你一筆銀子,夠你成個家做個小買賣?!?/p>
陳連堂聽到這里,一時不知說什么。這時候,王祖同抽完一袋煙,望了他一會兒,說:“你要是老呆在府里,怕是沒多少出息,不如出去闖蕩一下,我看你能行。萬一要是青黃不接,我這府里你隨時可以回來。”
陳連堂謝過王祖同,到賬房領(lǐng)到一筆銀子,告別老爺和夫人,回到河南雙樓村,看望衰老的爹媽,苦戀多年的情人。
第四章 衣錦還鄉(xiāng)蓋瓦房娶媳婦
陳連堂離鄉(xiāng)多年后,終于衣錦還鄉(xiāng)。他騎著小毛驢,饑食渴飲,曉行夜宿,這天走進了雙樓村。這下整個村莊沸騰起來,鄉(xiāng)親們一下?lián)沓龃蹇?,簇?fù)碇蚬媚讣易呷ァ_€沒走到院門,姑母就已經(jīng)迎了出來。他上前施禮便拜。
這時候,陳連堂進到堂屋里,看見老母親坐在堂上。他緊走幾步,連磕三個響頭。老母親茫然地望著,手在空中抓著什么,眼淚“嘩”地流下來,落在大襟上。他知道母親眼睛看不見了。父親早已經(jīng)在乞討的路上餓死了,前幾日接到他的信,姑母找了好幾個村子才找到母親,將她接回家來,好吃好喝地照顧著。這已不是當(dāng)年乞求留下的情景了。
陳連堂回到雙樓村,在村東買了一塊好房基地,張羅著蓋起房子。他蓋起了一幢一明兩暗的大堂屋,兩廂也是三間,還砌起了一座高大的門樓,院墻全部是磚砌成的。這是雙樓村最漂亮的房子。
在蓋房子的時候,陳連堂聽風(fēng)水先生的指點,把房子蓋得非常講究,在堂屋前蓋了一條走廊,冬天避風(fēng)雪,夏天遮陽光,走廊用四根大柱子支撐著,柱子下面是四塊房基石。他把四個銀元寶暗暗地埋在這四塊房基石下面,每塊銀元寶重十兩。風(fēng)水先生說此舉可令子孫后代吃喝不愁,有銀子花。
歷史在這里跟這位風(fēng)水先生開了個玩笑,在那史稱“十年動亂”的年代里,陳連堂的第三個兒子就在這院里的一間小黑屋里與世長辭,死亡的原因是營養(yǎng)不良,說得通俗些是餓死的。
還有那埋在房基石下面的四個銀元寶,既然是陳連堂秘密埋下的,埋下的時間在清光、宣年間,在“文革”以后村里翻蓋房子,埋在房基石下面的四個銀元寶被人挖了出來,拿到縣文物部門鑒定,竟然成了合金屬,居然是假的銀元寶。陳連堂與銀元寶打了一輩子交道,會不辨真假銀元寶?這事匪夷所思。
陳連堂蓋好大瓦房后,把相思多年的戀人娶回了家。這媳婦姓汪,叫小磨齒,典出一句河南話,說小女孩吃飯少,只是磨縫殘留的一點糧食。她能說會道,長得嬌小,纏了小腳,顯得伶俐可愛。陳連堂沒有念過書,汪磨齒也沒有念過書,比他大兩歲,兩人是自由戀愛。
那時候,陳連堂在姑母家放羊,汪磨齒也央求父母買了幾只羊,兩人常在一起放羊。在鶯飛草長的季節(jié),兩個放羊娃在一起嬉笑玩耍,一個有情,一個有意。小磨齒時而一個紅棗,時而一個紅薯,終于打動了陳連堂的心。他們在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世道艱難的情況下,發(fā)誓非你不娶非他不嫁。正是在小磨齒的鼓勵下,陳連堂決定討飯去北京,找一條活路。
汪磨齒進了陳家,因為公公過世早,婆婆眼力不濟,陳連堂又寵著她,一進門就成了當(dāng)家女主人。她做的第一件事就驚世駭俗:要遷移陳家祖墳。她說陳家?guī)状硕际且埖?,就是墳地不好,必須把祖墳刨掉,另請風(fēng)水先生尋找陰宅。她的膽子夠大的,遷祖墳在每一個朝代都是大事,萬一遷不好遭埋怨,所擔(dān)的風(fēng)險也夠大的。她說:“要飯的不怕窮,大不了再去要飯!”
陳連堂并不反對遷墳,他走南闖北見識多,雖然這事不是兒戲,還是愿意冒險走這步棋。同村的同宗兄弟和一些遠親,紛紛找上門來,認(rèn)為祖宗的墳?zāi)篃o論如何也動不得。這時候,陳連堂擋在門前說:“你們現(xiàn)在認(rèn)為我是親屬了,同祖同宗了,可當(dāng)年我要飯的時候你們怎么不認(rèn)我呢?”說得那些親屬們都不說話了。
陳連堂從京城回來對有些親戚比較冷淡,這與他少年時受到的傷痛有關(guān)。但是他還是重情義的人,在他后來創(chuàng)辦厚德福飯莊時,在灶上和賬房的許多人是自己的徒弟,他們都是從十三四歲起跟著他從雙樓村出來的,滿師之后在厚德福成為骨干,這樣跟著他走南闖北地養(yǎng)家糊口。
陳連堂把祖宗的墳?zāi)惯w移后,準(zhǔn)備帶著汪磨齒回北京時,母親顫巍巍地從屋角摸出自己要飯的籃子,讓他帶著。母親說:“兒啊,你長大了,帶著媳婦去京城吧。在路上沒飯吃就帶著這籃子要點吃的……”他給母親磕了三個響頭,就帶著那個要飯籃子到了京城。
在陳連堂創(chuàng)辦厚德福后,他把那個要飯籃子掛在店堂里的墻上,每天都要望幾回那籃子。后來這要飯籃子成為厚德福的圣物,每到節(jié)假日,陳連堂都要拿出來,撣撣上面的灰塵,默默地望著以示紀(jì)念。
第五章 厚德福的“兩吃魚”
和“鐵鍋蛋”
在北京安頓下來后,陳連堂開始盤算著開一個小飯館。在哈德門大街上的茶館里,他認(rèn)識了一個說合人,說在前門大柵欄有個衍慶堂飯莊要出兌,要四百兩銀子。衍慶堂飯莊之前本是煙館,所以一直保存那些短炕,附帶著賣些點心之類,后來實行禁煙,就全改為飯館了。陳連堂手頭只有二百兩銀子。說合人給他介紹了一個開煤窯的合伙人叫許惠豐。兩人商量好每人各出二百兩銀子,年底賺錢平分。
這樣陳連堂和許惠豐將飯莊承兌下來,開始裝修房子。在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開張了。陳連堂把飯館的字號取名叫“厚德?!憋埱f,有“忠厚德福”之意。厚德福作為京城的老字號,專門經(jīng)營河南風(fēng)味菜,這也是京城最早的河南館子。
關(guān)于厚德福在北京前門外大柵欄的情況,梁實秋曾經(jīng)有過描述:“在北平前門外大柵欄的中間路北一個窄窄的小胡同里,走進去不遠就走到底,迎面是一家軍衣莊,靠右手是一座小門兒,上面高懸一面扎著紅綢的黑底金字招牌‘厚德福飯莊??雌饋碚媸呛懿黄鹧郏执僭谝粋€小巷底。沒去過的人還是不易找到。找到之后看那門口里面黑咕隆咚的,還是有些不敢進去。里面樓上樓下各有兩三個雅座,另外三五個散座。那座樓梯又陡又窄,險且難攀??墒强腿艘贿M二門,柜臺后面的賬房苑先生就會扯著大嗓門兒高喊:‘看座兒!他的嗓門兒之大是有名的,常有客人一進門就先開口:‘您別喊,我?guī)е⒆幽兀『汉ε?。”endprint
厚德福地方雖然逼仄,名氣卻不小,這是當(dāng)時唯一老牌的河南館子。因為掌柜陳連堂是開封人,很有一把手藝,能做道地的河南菜。厚德福的買賣能夠做得這么火,據(jù)說是沾了袁世凱的光。
袁世凱是河南項城人,特別喜歡吃豫菜。厚德福飯莊起初生意并不好,一次帥府來人訂座,說袁大帥要來吃飯。豫菜館有個規(guī)矩,凡是客人要吃魚,就要把活魚拿給客人看過,并且確認(rèn)一下怎么做,是紅燒還是清蒸。為了保險起見,這活兒由掌勺的廚師親自出馬來做。但是一聽說今天來的是袁大帥,廚師們個個都犯了難。當(dāng)時袁世凱東征高麗,權(quán)傾朝野,誰聽了都膽怵,更何況要臉對臉地伺候他,萬一出錯豈不是自找苦吃。
陳連堂看大家相互推諉時說:“我來吧!”他有多年在官宦人家當(dāng)家廚的經(jīng)歷,大大小小的官員也見過一些。于是他穿上白圍裙,新剃個光頭,把又黑又長的辮子往頭上一盤,端著一個木盆,里面是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進得餐廳高聲問道:“大帥!這魚咱今兒個咋吃啊?”袁世凱愛聽奉承話,尤其是在京城能聽到家鄉(xiāng)話,他美滋滋地說:“就兩吃吧?!?/p>
陳連堂一頭奔進灶房,把那條鮮魚刮鱗剖肚,熱鍋放魚,先是紅燒后是清蒸,不大一會兒,鮮嫩可口的“兩吃魚”就擺到了袁世凱的面前。袁世凱吃了這頓魚,臨走,他給了陳連堂不少賞銀。從此,厚德福的“兩吃魚”不脛而走,在京城傳揚一時。
不久袁世凱當(dāng)上了北洋大臣,又兼政務(wù)大臣和練兵大臣,河南人士彈冠相慶之下,他手下的將領(lǐng)段祺瑞、徐世昌、曹錕、張勛等人,宴請他時首選厚德福。上行下效,京城大小官員紛至沓來,趨之若鶩,于是厚德福的聲譽因之鵲起,買賣跟著興旺起來,河南菜風(fēng)靡全國。但因風(fēng)水關(guān)系,老址決不遷移,而且不換裝修,一副古老簡陋的樣子,數(shù)十年也沒有變化,仍然吸引眾多的食客。
厚德福最熱鬧的時候,應(yīng)該是每年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前。因為厚德福還有賣元宵等小吃的傳統(tǒng),不僅在店堂里賣,而且把小吃擺在外面,派專人吆喝。吆喝的人嗓音洪亮,將聲音傳出老遠。后來,搬到南禮士路,這個傳統(tǒng)還保留了下來。不過,吆喝的人換成了大功率的錄音機,播放的是那首“賣湯圓,賣湯圓,小二哥的湯圓是圓又圓……”以至于周圍的單位、住戶,對這首歌真是耳熟能詳了。
至于厚德福為什么青睞這首湯圓歌,據(jù)說還是和“老主顧”袁世凱有關(guān)系。
1915年12月,袁世凱恢復(fù)帝制。接著,把1916年定為洪憲元年。在當(dāng)年正月十五的時候,袁世凱就想去厚德福吃點地道的河南菜。馬上就要到厚德福了,厚德福的門前正在熱賣元宵,悠長的吆喝聲遠遠地傳了過來。突然,“元——宵”“元——宵”的吆喝聲,給了他一種不祥之感。袁世凱自然而然聯(lián)想到了“袁——消”“袁——消”的聲音,不由得勃然大怒。于是,飯也不吃了,下令將厚德福賣元宵的人拘捕起來,命令所有的人都不準(zhǔn)再提元宵二字,將元宵的名字改為“湯圓”。但是,袁世凱最終也沒當(dāng)幾天皇帝,就“袁消”了。經(jīng)歷了這件事情后,厚德福索性經(jīng)營湯圓了。
厚德福的買賣能夠做得這么火,并不僅僅沾了袁世凱的光。厚德福吸引食客的地方,就是一手地道的豫菜。當(dāng)然不只是袁世凱喜歡的“兩吃魚”。
厚德福最叫絕的還是洛陽水席。洛陽水席流行中原地區(qū)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水席以燴為基本烹飪技法,講究吃一道菜撤換一道餐具,像行云流水一般,所以叫作“水席”。水席口味以酸辣口為主,席中菜用料豐富,講究色調(diào)、口味搭配。全席共二十四道菜,八涼菜、熱菜四大件,每件為一道主菜跟二道中件,曰:帶子上朝,最后有一碗送客蛋湯。
厚德福最有名的一道菜就是鐵鍋蛋,這鐵鍋蛋又稱“鐵碗燒雞蛋”。這道菜在家里很難自己做。而且,鐵鍋蛋還是厚德福的看家菜。據(jù)史料記載,掌柜陳連堂曾經(jīng)在同仁堂當(dāng)廚子,那時他做的鐵鍋蛋尤其出名。鐵鍋蛋是用特制的鐵鍋蓋放火上燒紅。雞蛋打入碗內(nèi),攪勻,放入火腿丁、荸薺丁、蝦籽和海米、味精、料酒、鹽水,鐵鍋放在小火上,將大油注入蛋漿中,并用勺慢慢攪動,防止蛋漿抓鍋。等到蛋漿八成熟的時候,用火鉤掛住燒紅的鐵鍋蓋蓋在鐵鍋上,利用蓋子的高溫,將蛋漿烤凝結(jié),暄起。整道菜蛋漿糨皮發(fā)亮,呈紅黃色。味道鮮美,色澤紅黃,油潤明亮,鮮嫩軟香。
1935年5月8日,魯迅先生邀胡風(fēng)及耳耶夫婦夜宴梁園吃的就是這道菜。梁實秋先生在《雅舍談吃》里記載了北京厚德福飯館的鐵鍋蛋:“厚德福的鐵鍋蛋是燒烤的,所以別致。當(dāng)然先要置備黑鐵鍋一個,口大底小且相當(dāng)高,鐵要相當(dāng)厚實。在打好的蛋里加上油鹽作料,羼一些肉末綠豌豆也可以,不可太多,然后倒在鍋里放在火上連燒帶烤,烤到蛋漲到鍋口,呈焦黃色,就可以上桌了。這道菜的妙處在于鐵鍋保溫,上了桌還有嗞嗞響的滾沸聲,這道理同于所謂的‘鐵板燒,而保溫之久猶過之?!?/p>
第六章 大股東梁咸熙出謀劃策
陳連堂有兩個好朋友,一位是賬房苑先生,世人慣稱其苑二爺。苑先生是他的同鄉(xiāng),多年替他打理生意,是他的好幫手。另一位是梁咸熙,是幫助他從一個小飯莊主成為百年老飯店的創(chuàng)始人的謀士。
梁咸熙是文學(xué)家梁實秋的父親。梁咸熙1877年出生,字績?nèi)?,畢業(yè)于京師同文館,后在京師警察廳供職。當(dāng)年住在北京東城大取燈胡同1號,后來搬到內(nèi)務(wù)部街20號。梁咸熙的官級很高,出行都要騎馬,有馬弁跟著隨行。他的公子梁實秋,1903年生人,那時未來的文學(xué)大師還是一個幾歲的小娃娃,經(jīng)常跟著父親到厚德福吃飯。
梁咸熙閑暇時常去廠甸,厚德福成了梁咸熙常常前往的飯館;有的時候滿座,就免不了到柜房先坐會兒,時間長了就跟掌柜的、伙計都熟了。梁咸熙特別喜歡陳連堂做的菜,尤其看中他那敦厚寡言的性格,聊了幾回兩人成為好朋友。
在一次交談時,梁咸熙誠懇地對陳連堂坦言:“厚德福雖然在大柵欄能夠發(fā)展,前面是救世主火會,安全有保障;后面是‘慶樂園堂有名角演出,可以讓客人一面喝酒、一面白聽?wèi)颍缓幽喜嗽诒本┯质艿秸J(rèn)可,這幾方面的優(yōu)勢固然可貴,可是最發(fā)愁的是什么?是上座兒!來了客人沒地方坐,別人家開的飯館愁不上座,你們倒反而愁客人多,難道你們就不想改改?”endprint
陳連堂想,幾位師兄弟老擠在一個灶上,誰都施展不開,要是換個大點的地方還能多掙些。幾個徒弟也滿師了,正沒法安排,幾年來也攢了一些錢,不如再開個買賣。經(jīng)梁咸熙這么一點撥,陳連堂倒是想活動活動??墒亲约毫α慨吘褂邢蓿夏睦锶ヅY金?怎么跟許惠豐開口?這事就擱下了。
也是事有湊巧。有天有人要辦喜事,訂了十桌,陳連堂應(yīng)下來;不想又有一家店鋪開張,要訂八桌海參席,也要這個日子。陳連堂想不應(yīng)吧,買賣吹了;應(yīng)吧,擺不下,再說到日子還會得罪臨時來的老主顧。陳連堂與許惠豐商量,還是不敢應(yīng)那八桌海參席。要知道這八桌海參席要四十八兩白銀,少說也要賺他個二十來兩。陳連堂嘆息不止,他想是不是把買賣開大點,別讓這到手的銀子又跑了。許惠豐說:“銀子我也心疼,可是買賣怎么做大?左鄰右舍有誰要賣房的嗎?咱們買得起嗎?”陳連堂說:“那就再找個地方,寬綽點的?!痹S惠豐說:“可這北京四九城,有哪個買賣地兒比大柵欄還強?”陳連堂耷拉下腦袋不言語了。許惠豐知道這位合伙人的脾氣,不說話不代表就此接受對方的意見。他根本就不善辭令,今天這事他憋在心里不定有多少天了,共事這么多年了,怎么說也得給他個臺階下。許惠豐清了清嗓子,說道:“要不然哪天有工夫咱們?nèi)フ艺???/p>
話是這么說,可許惠豐心里另有一番盤算,厚德福在大柵欄可以說是扎下根基了,年年有銀子進賬,掙的比開煤窯時要多,又不用擔(dān)驚受嚇,不用早起晚睡。這掌柜的我當(dāng)?shù)煤煤玫?,憑什么還要瞎折騰?再說自己歲數(shù)也差不多了,能守業(yè)就很不錯了。
陳連堂聽許惠豐這么一說,也就沒再說什么,心里想著梁咸熙與他談的話,覺得飯館這行業(yè)大有發(fā)展,自己有手藝、有師兄弟、有徒弟,還有很多力氣沒使完。北京城這么大,中國這么大,應(yīng)該能干出點名堂來。再說孩子也快長大了,應(yīng)該給他們創(chuàng)點家業(yè),免得將來跟自己小時候那樣挨餓要飯。
有一天,梁咸熙來厚德福吃飯,便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們商量得怎么樣了?”陳連堂一五一十地說了跟許惠豐的交談。梁咸熙說:“我再給你出個主意,你們商量商量?!绷合涛醯闹饕馐牵杭热辉S家沒有要搬出去的打算,也勉強不得,那只有兩家分開了。你帶幾位師兄弟和徒弟出來,暫時不要抽出資金,這是許惠豐最怕的,你要是抽出一半股份,厚德福馬上就難以維持。同時要說清楚,厚德福的字號是你們兩家共創(chuàng)的,今后兩家都可以用。梁咸熙最后叮囑道:“你把股份留下,師兄弟也留幾位,許掌柜就沒有后顧之憂了?!标愡B堂連連點頭。梁咸熙喝了半斤紹興“花雕”,吃了瓦塊魚與鐵鍋蛋,帶著馬弁馱起小公子打道回府了。
過了一些天,梁宅的一位聽差來到厚德福,說叫陳連堂到府上見梁爺。午時一過,陳連堂換上大褂就來到了位于大取燈胡同的梁宅,大門上刻著一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的對聯(lián)。陳連堂進客廳坐下不久,梁咸熙就從后面出來了,沒說幾句客套話就談到正事。原來先農(nóng)壇就要改成城南公園,此時正在城南公園里籌建一個游藝園,里面有戲院、電影院、雜耍場、保齡球、射擊場等供市民娛樂的設(shè)施,還有小橋流水、亭臺樓閣供人休息的場所。計劃是只收兩毛錢的門票,進去隨便聽、隨便玩,角都約好了,梅蘭芳,余叔巖、孟小冬都答應(yīng)出演,到時候那熱鬧的場面不難想象。前門也有不少影樓戲院,但比較分散,天橋雜耍很多,可惜格調(diào)不高,而且又是露天的,刮風(fēng)減半,下雨全完。有了這游藝園一定游人如織,在這里開個飯館買賣應(yīng)該錯不了。
梁咸熙介紹了建園的大概情形,對陳連堂說:“我打聽到在這個游藝園里有兩個餐廳的位置,一個是中餐,一個是西餐。你要是有意,我可以想辦法替你去聯(lián)絡(luò)。”陳連堂聽得喜出望外,心想這樣的地方不錯,可以開飯館,雖說紅白喜事少了,整座筵席少了,但多了午市和消夜,就打算干??墒沁€有難處啊!這十來年是賺了不少銀子,可是買房買地花了不少,上哪去弄這筆開辦費呢?想到這層,無奈地說:“您說的這個地界很好,可要拿下來得多少錢哪?”梁咸熙說:“錢確實得不少花,可你甭發(fā)愁,我來解決?!痹瓉砹杭彝顿Y了不少買賣,有文玩業(yè),還有南北貨,這次準(zhǔn)備對飲食業(yè)投資了。梁咸熙與親朋好友紛紛出資,資金的事很快就解決了。
1914年,厚德福飯莊安排在“城南游藝園”的京戲院和電影院之間的位置,很顯眼。添置家什、修爐盤灶,陳連堂領(lǐng)著一班師兄弟、大小徒弟,撒歡兒地忙了一陣。到“城南游藝園”開張時生意果然紅火,大戲還沒有開鑼,就有來吃晌午飯的了。早點吃飽了,好到馬連良的場子里占個好位子;晚上散了戲,放完煙火,還有人來吃夜宵。師傅、伙計一個個忙得夠嗆,月底算賬,職工們的收入增加了,柜上卻沒賺多少錢。飯館賺錢靠筵席,魚翅席一桌八塊、燕窩席一桌十塊,毛利三分,一天開個十桌八桌的就能給東家掙上個二三十塊,一年下來就有萬把塊大洋錢,哪個股東也能分上個千八百的。
第七章 闖關(guān)東創(chuàng)辦
東三省厚德福
梁咸熙在厚德福中被公認(rèn)為大股東,這當(dāng)然是由他的學(xué)識、地位、財力所決定的。陳連堂常常向梁咸熙請教。因為這幾年下來東家們都想擴大投資,徒弟們也個個滿師,他實在舍不得讓他們?nèi)蛣e人賺錢,接下去該怎么辦?
梁咸熙早有考慮,就對陳連堂說東三省很少有關(guān)內(nèi)人開的飯館,當(dāng)?shù)夭耸奖容^簡單,而且近來東三省有錢的人多了起來,厚德福開辦到那里去準(zhǔn)能掙大錢,就看你敢不敢去闖關(guān)東。陳連堂聽從梁咸熙的話,決定要到東三省發(fā)展。股東們一聽,很多人都愿意參股。當(dāng)時闖關(guān)東是很時髦的舉動,大小徒弟也多愿跟隨出關(guān)。
在北京厚德福開張二十多年后,陳連堂與兒子陳景裕約了友人去東北地區(qū)發(fā)展。1928年,他們到了奉天,就是現(xiàn)在的沈陽,開始先住到“南市場”,一邊在“遠安里”蓋房,準(zhǔn)備作為家屬住處,一邊在“日本車站”找房子準(zhǔn)備開業(yè)。梁咸熙分析得很對,東北民風(fēng)剽悍,招待客人舍得花錢,尤其是四鄉(xiāng)的財主,腰纏萬貫,喜吃喜喝,什么貴吃什么。所以厚德福一開張就天天客滿,幾個月下來幾乎招架不住。
陳連堂和伙計們都嘗到了甜頭,都希望再開一個飯館。為了避免風(fēng)險,字號不叫厚德福,取名“中州飯店”,運營上單獨核算,自負(fù)盈虧。中州就是古開封,一聽就是河南菜館。中州飯店在小南門開張了,消息傳出,客戶就知道這是厚德福的分店,品嘗之后果然風(fēng)味不差。從此,兩家飯館在奉天站住了腳.年終結(jié)賬讓陳連堂和伙計們喜出望外.居然將投資全部收回。endprint
1929年7月25日,陳連堂在哈爾濱道外南六道街1號又開了一家厚德福。哈爾濱素有“東方莫斯科”之稱,在東北一隅獨領(lǐng)風(fēng)騷。當(dāng)時本地人日益增多,中西餐館相繼開業(yè),在競爭中厚德福還是受到當(dāng)?shù)厝藲g迎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上世紀(jì)三四十年代,厚德福、新世界、宴賓樓被譽為哈爾濱三大著名飯莊。
現(xiàn)在,當(dāng)年哈爾濱厚德福舊址還在,位于現(xiàn)道外大六道街1號,現(xiàn)為一家眼鏡店。現(xiàn)在這幢幸存的建筑看上去很不起眼,有誰會想到這里當(dāng)年食客云集的情景?,F(xiàn)在這座建筑也成為哈爾濱的保護建筑。
厚德福是把股東和職工捆綁到一起的,在求生和賺錢的本能驅(qū)使下他們又謀劃到什么地方開新的飯館。陳連堂很是擔(dān)心,厚德福就像是從雪山上滾下來的雪球,不碰到大石頭撞個粉碎是停不下來的。他為這事請教了梁咸熙,請教的結(jié)果是在長春繼續(xù)開辦厚德福。
陳連堂這次到長春,征集到的股金太多,眾人都要開個大一點、豪華一點的厚德福。在長春街面上沒有找到合適的店面,陳連堂決定買地蓋房。在城里買到一個舊庫房,有八九分地大,拆掉重建上下三層樓,每層樓十個套間。底層還有個大廳,平時接待散座,有紅、白喜事時,在大廳里就可以擺三十來桌。這是所有厚德福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家。
長春厚德福開張后買賣紅火。勞資雙方皆大歡喜,誰能料想隨著九一八的一聲炮響,東北淪陷,厚德福的十年經(jīng)營付諸東流。其中最倒霉的就是長春厚德福。日本人扶植傀儡——愛新覺羅·溥儀成立了偽滿洲國,定都長春并改名為“新京”。偽滿洲國實行了一些新政策,其中有一條叫“節(jié)制資本”。厚德福由于樓高房多,資本應(yīng)予節(jié)制。于是被“收歸國有”,職工也被掃地出門,給日本軍當(dāng)成了招待所。1945年8月l8日華西列夫斯基元帥指揮的蘇聯(lián)紅軍空降長春,紅軍占領(lǐng)長春后,把“關(guān)東軍招待所”當(dāng)作敵產(chǎn),予以接管進駐。蘇聯(lián)紅軍按協(xié)議撤退后,林彪率領(lǐng)的東北抗日聯(lián)軍解放長春,繼續(xù)把這里當(dāng)作“抗日聯(lián)軍接待站”。國民黨將領(lǐng)鄭洞國進駐長春,換了一塊招牌,叫“新一軍留守處”。不久,鄭將軍起義,林彪率軍再次進駐長春,又把招牌改作“東北人民解放軍接待站”。
東北淪陷對陳連堂是個沉重打擊,四個辛苦經(jīng)營多年的飯館一下全部付諸東流。其中三家是租賃的門面,損失較少,資金和有些細軟可以陸續(xù)撤回關(guān)內(nèi),如象牙筷子、銀餐具等。而沙發(fā)、桌椅、鍋碗瓢勺等大批量的財物,一時找不到買主,作價損失十之八九。布置在包間里的家具,必須顯示氣派,通常都是紅木的,亂世間的紅木家具能值幾何?損失最大的是長春厚德福,一座大洋樓,一千多平方米,化為烏有。
筆者父親郝連祿已年過八旬,早年曾經(jīng)在哈爾濱厚德福做過學(xué)徒。父親十四歲時從河北老家來到哈爾濱,1948年到厚德福當(dāng)學(xué)徒。父親是跟著他的師傅白金泉來到厚德福的。白師傅那時五十來歲,原來在春花樓,現(xiàn)道外北四道街,也是當(dāng)時哈爾濱名店的廚師。父親在他手下學(xué)徒當(dāng)下手,白師傅喜歡父親勤快麻利,走哪兒都帶著父親。白師傅在厚德福上大灶是大廚師,負(fù)責(zé)一等宴席,父親給他打下手,主要是負(fù)責(zé)切墩。1952年,厚德福倒閉時,白師傅去了吉林機場工作。
有資料載,解放前厚德福的菜肴確實有名,當(dāng)時廣告有云:“吃吃熊掌,嘗嘗鹿筋,請到厚德福去,享享口福,補補身體,哈埠獨有,好吃不貴?!焙竦赂5囊坏刃苷蒲喑崛Y名哈埠,當(dāng)時做官的,做大生意的商人,還有紳士名流一類的人,都跑這里吃飯。甚至還有從京城來的客人也常常到厚德福品嘗美味佳肴。京劇大師梅蘭芳先生當(dāng)年來哈爾濱演出,就在這兒吃過飯。當(dāng)然,上面提到的菜肴,都是有錢人吃的,普通老百姓是不敢問津的。
解放后,厚德福的生意不如以前了,但還是有些客人來吃。有一次,父親遇到這樣一個客人,他在跑堂那里點了許多菜,其中就有一道菜是扒熊掌。他要拿回去吃,是父親給他打包送到樓下的。
第八章 梁實秋與青島
“酒中八仙”
1927年,梁實秋從美國留學(xué)回國。梁咸熙請陳連堂去參加歡迎宴會,酒席宴上大家談到國內(nèi)局勢。梁實秋對陳連堂分析,北京的國都地位可能不保,將來可能定都南京城。屆時京城衣冠南渡,飯館生意肯定好做,應(yīng)該趁南京房價上漲之前,厚德福在那里快點開張。
陳連堂對梁咸熙的主張一向言聽計從,這次再加上梁實秋的精辟分析他更加信服。好在到異地闖碼頭有了經(jīng)驗,他很快就籌集資金、調(diào)動職工,搶在國民政府遷都之前,厚德福便在南京新街口的“中央商場”里開業(yè)了。果然如梁實秋所料,南京厚德福生意好得很,可惜商場里地方太小,不久就搬到夫子廟附近。那里有一家棺材鋪,前店后場,門臉雖小,可是進深很大,租了下來裝修一番,便開業(yè)了,買賣依然不錯。
陳連堂在創(chuàng)辦南京厚德福之際,收到梁實秋從青島寄來的一封信,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
1930年7月,南京政府教育部決定改國立青島大學(xué)為國立山東大學(xué),并于1930年9月30日正式任命楊振聲為國立山東大學(xué)校長。楊振聲便邀請梁實秋任外文系主任兼圖書館館長。梁實秋來青島任教期間,把家安在離學(xué)校咫尺之遙的魚山路7號,與妻兒生活在這里。藍天碧海的青島,樸實敦厚的民風(fēng),引得群賢畢至。梁實秋看出了商機,他在寫給陳連堂的信里說青島的物產(chǎn)豐富,市面繁榮,是個開飯館的好地方。這樣陳連堂就派他的長子陳景裕和一位徒弟到青島打前站。陳景裕很快地在青島開辦了厚德福青島分號。
關(guān)于厚德福青島分號創(chuàng)辦過程,梁實秋曾寫過一篇文章,后收在《雅舍散文》中,文章名為《酒中八仙》。
楊振聲校長在每星期校務(wù)會議之后,提議大家外出聚飲,閑暇時教授們也常去厚德福,品嘗厚德福拿手菜清炒或黃燜鱔魚、瓦塊魚、琵琶燕菜、鐵鍋蛋、核桃腰、紅燒猴頭等菜肴,逐漸形成了“酒中八仙”,有校長楊振聲、外文系主任梁實秋、文學(xué)院院長聞一多、教務(wù)長趙太侔、會計主任劉本釗、理學(xué)院院長黃際遇、秘書長陳季超和“女史”方令孺。
梁實秋在回憶青島生活時說:“‘酒中八仙三日一小飲,五日一大宴,不是順興樓,就是厚德福?!边@些酒仙在飯店里“呼朋聚飲,猜拳行令,酣暢豪飲”,“三十斤一壇的花雕,搬到席前,罄之而后已,薄暮入席,深夜始散”。endprint
有一日當(dāng)晚,胡適來青島,“酒中八仙”在厚德福設(shè)宴款待。山東人能喝酒,作陪者絡(luò)繹不絕地勸酒,胡適不勝酒力,看到他們豁拳豪飲,實在招架不住了,急忙戴上他的太太送給他的刻著“戒酒”二字的指環(huán),當(dāng)作擋箭牌。大家見此不僅啞然失笑,成為胡適在青島的一樁逸聞。聞一多可不依不饒,笑呵呵地說:“不要忘記,山東本是出拳匪的地方,不喝不能放你走!”
第九章 開辦到古城西安
1937年七七事變后,剛從1931年九一八的打擊下逐漸恢復(fù)元氣的厚德福又遭到一場橫禍,眼看著北京、天津、南京、青島等地相繼淪陷,多少白花花的銀子又打了水漂。厚德福是繼續(xù)在各地創(chuàng)業(yè),還是罷手停止,陳連堂一時拿不定主意。他問梁實秋:“梁先生,這事咱咋辦?。扛纱喟奄I賣停了吧?”梁實秋回答說:“你把飯館都關(guān)了,叫柜上的伙計們吃什么?不但不能停,還要想辦法多開幾家?!标愡B堂又問:“那咱咋辦?”梁實秋參加了廬山會議,對時局有充分的把握。他分析了眼下形勢,認(rèn)為沿海一帶很難再經(jīng)營,但可以向西北大后方發(fā)展,趁隴海路往西尚通車之際,不如先到西安。聽完梁實秋的話,陳連堂有了主心骨,橫下一心去西安。
陳連堂派大兒子陳景裕到西安開辦厚德福分號。因為戰(zhàn)亂鐵路不通,陳景裕只好繞道而行,在洛陽盤纏就沒有了。走投無路時,他忽然想起父親說過,北京厚德福有個記賬先生,他的弟弟張桐轅就在洛陽,家住文廟附近。怎么能找到他呢?
陳景裕叫了一輛洋車?yán)轿膹R,在附近旅館住下。他要了一壺茶,斟上一碗,把頭上禮帽摘下,斜放在桌上,然后把茶壺嘴對著禮帽,把壺往禮帽里一塞,那樣子好像往帽子里澆水。這是江湖上的聯(lián)絡(luò)暗號,意思自己是外來的人,現(xiàn)在遇到難處找當(dāng)?shù)乩洗髱椭?。這時有個人過來攀談,知道是找人的,說這事好辦,他出去一會兒,就把張桐轅的住地告訴了陳景裕。
陳景裕趕緊出茶館,找個剃頭鋪刮臉之后,走進一家南貨店,把口袋里的錢全掏完,請伙計辦成禮品,又請掌柜的叫個小伙計相幫著給送一趟。就這樣,小伙計拎著幾大包南北禮物前頭走,陳景裕緊跟著走到張宅。啪啪一敲門,主人見來了貴客,趕緊往里讓。落座獻茶,通報姓名,張桐轅表示聽他哥哥說過,陳經(jīng)理是厚德福掌柜的,可是來洛陽找我干什么?陳景裕見火候到了,就實話實說,說自己從開封來,要到西安去,半道錢花完了,現(xiàn)在困在洛陽……張桐轅聽到這里就明白了,說:“大哥,家里沒這么多現(xiàn)錢,您坐會兒,容我到錢莊跑一趟?!辈淮笠粫汗し蚓湍没亓隋X。
這樣陳景裕來到了西安,在東大街上找好了房子,各地厚德福的人,有不愿意做亡國奴的,有怕挨炸彈的,也有只為耍手藝換飯吃的,紛紛來到西安。正在緊鑼密鼓準(zhǔn)備擇吉開張之際,突然接到一紙通知,是西安工商局發(fā)的,大意是不法奸商陳景裕攜巨資來陜,今又運進大批日貨,應(yīng)依法予以沒收云云。
其實是這么回事,從青島厚德福運往西安的一批海味,有海參、干貝、魚翅之類,批量較大,引起有關(guān)方面的關(guān)注,要是這批海貨真被沒收,非但西安厚德福開不成,連帶幾家厚德福都要受牽連。厚德福在商業(yè)競爭中的一大優(yōu)勢是分店多,各種海貨、各地土特產(chǎn)都能從產(chǎn)地以低價買進,再相互配送,資金可以在內(nèi)部結(jié)算。這樣非但進價低而且周轉(zhuǎn)快,不必等什么款到發(fā)貨、貨到付款之類的金融往來。這些都令同行難以競爭,同樣一桌海參席賣六元,同行就是賣七元也賺不到錢。
這一來陳景裕就沒轍了,正趕上陳連堂從開封帶領(lǐng)家屬和伙計們到達西安,他如獲救星,一五一十地把險狀稟告了高堂。陳連堂畢竟伺候過大小官員,對官方的動作多少有所耳聞,更何況在商界多年,認(rèn)識的人也多。聽陳景裕說完,他慢慢地喝了幾口茶,想出了兩個對策,就說道:“你去給梁家發(fā)個電報,這么大的事不能不告訴東家,再請實秋想想辦法;咱們在天津時候用的茶葉都是‘王大昌的,掌柜的叫張芝生,聽說他到了西安,你打聽一下。要是他在這里,我去拜訪一下,托他找個門路,花點銀子,這批貨也許就能領(lǐng)了回來。”電報向東家告急后,梁實秋回電,說不必著急,你可以寫一個呈文,內(nèi)容如此如此……呈遞給工商局并抄送隴海路稽查處。陳景裕接電后大喜,就連夜提筆寫了一篇呈文。
呈文呈上去不久,幾十麻袋的海貨就領(lǐng)回來。西安厚德福順利開張了,給東大街增添了幾分繁華。西安厚德福又在旁門支起一個餅鐺,賣起鍋貼,為想吃家鄉(xiāng)特產(chǎn)的流浪在外的游子消去了幾分鄉(xiāng)愁。抗戰(zhàn)其間沒有多少人能吃得起厚德福,在路邊買個鍋貼聊勝于無吧。而抗戰(zhàn)期間逃到西北的達官貴人雖不多,但錢不少,一看到厚德福的牌匾,便也跑到西安來了,頗有他鄉(xiāng)遇故知之感,劫余之身舍得花錢。于是,厚德福的買賣照樣在西安興隆起來。
臺兒莊戰(zhàn)役之后,日本飛機不斷轟炸西安,厚德福在后院開挖防空洞,陳連堂親自監(jiān)工。洞的上方蓋兩層圓木,土臺階、兩頭留門,上面覆蓋土。原來后院有個棚子和家屬住房,這再有了高出地面的防空洞,就顯得不那么荒涼了。
一來預(yù)備警報,家屬捷足先鉆,再來緊急警報,職工們擠滿洞中。炸彈聲聲漸近,小孩、女子先哭。隔三差五哭得陳連堂心煩,如何走出困境,成了他的一塊心病。這期間梁實秋已經(jīng)在重慶工作,主持《中央日報·平明副刊》,時任國民參政會參政員、國民政府教育部小學(xué)教科書組主任、國立編譯館翻譯委員會主任委員。陳連堂急忙給這時候在重慶的梁實秋寫信求教,最后問:“梁先生,這樣下去受不了,有沒有日本炸彈炸不到又能做買賣賺錢的地方?”梁實秋給陳連堂回信說:“這樣的地方有,除非出國,要不然就去香港吧,那里現(xiàn)在是英國人占領(lǐng)的地方,到那里看看吧。”陳連堂想了幾天,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就派陳景裕和陳鴻春兩個兒子到了香港。
第十章 奔向香港的跋涉路
1942年,陳景裕和弟弟陳鴻春千辛萬苦到了香港。在暮色蒼茫之中,他們乘坐的火車駛進九龍車站。他們帶著不多的行李,下了火車就在月臺上犯起愁來:出了站該怎么辦呢,這里沒有一個熟人,這里人說的是粵語和英語,況且情況不明,在香港開辦厚德福是不是能行?
就在陳景裕和陳鴻春犯嘀咕的時候,走過來一位年輕人,一派西裝革履紳士打扮。這位年輕人叫陳國強,在香港為人當(dāng)向?qū)?,為來往客人介紹食宿,辦理其他事宜。陳景裕急忙拉住他,請他幫助找家旅館住下,在一家飯店吃飯,明天希望他幫助辦理其他事情。陳國強滿口答應(yīng)。endprint
第二天中午,陳景裕他們在茶樓等著陳國強。陳鴻春說:“大哥,咱們就靠這位陳先生,找鋪面、辦營業(yè)執(zhí)照,非得有熟悉這里情況的人才行??蛇@位陳先生可靠嗎?”不一會兒,陳國強來到茶樓,陳景裕說:“陳先生,我們給你添麻煩了。我們是在北平開飯館的,這次來就是要在香港這塊寶地開個分號,希望陳先生幫忙找個鋪面,以后陳先生不嫌棄也歡迎到厚德福任職?!?/p>
陳國強高興地答應(yīng)下來。陳景裕請陳國強把法幣兌換成港幣,陳國強很快辦妥,比陳景裕自己兌換的還多。這下兄弟倆對陳國強放下心來。
陳國強陪著陳氏兄弟跑了幾天,最后在皇后大道看到一家出兌的小飯館。雙方經(jīng)過洽談,陳國強從中翻譯,很快談成了。沒有多久,陳連堂也趕到了香港,帶著一家老小。
有了落腳的地方,各地應(yīng)邀的厚德福職工紛紛到來。厚德福香港分號在皇后大道開張了,并且生意不錯。陳連堂安排一家住在厚德福附近的棋盤街,這樣日子總算安定下來,這里沒有日本人的飛機與炸彈,終于過上了太平生活。
自從香港厚德福開業(yè)后,各地厚德福職工都想來香港,可是容納不了那么多人,況且又是戰(zhàn)爭期間,香港也處于不穩(wěn)定狀態(tài)。停泊在維多利亞港的英國皇家海軍,也在加強各種演練,似乎戰(zhàn)爭就要爆發(fā)。這讓陳連堂放心不下,他想,將來香港也要打起來,在這里的買賣能做好嗎?有沒有別的出路?
1939年在重慶的梁實秋向陳連堂提出一個意見,建議他到重慶開一家厚德福分號。陳連堂對梁實秋一向是言聽計從,可是香港厚德福剛開張,他沒法子離開,只好讓當(dāng)時在香港厚德福的張詩舫先走一步,到重慶去一趟,與梁實秋商量開辦事宜。
這位張詩舫是陳景裕的把兄弟,他有一個綽號叫“盆兒張”。厚德福逢年過節(jié)時要請柜上人吃餃子,餃子煮熟了,大伙拿碟捧碗到水鍋邊上去盛,飯量大的也有用大海碗去盛的,張詩航卻抱了一個綠釉大瓦盆,由此傳為美談。他自律甚嚴(yán),做生意十分精明,陳連堂倚之為一臂,曾委以分號經(jīng)理重任,先后在南京、昆明等地任厚德福經(jīng)理,所到之處備受東家伙計們的尊重。
張詩舫帶上一筆相當(dāng)可觀的開辦金,開始向重慶進發(fā)。先是從香港乘船南下北部灣到越南海防,后坐火車從海防進入云南,旅途倒是風(fēng)平浪靜,沒有什么危險。而由滇入川卻險象萬千,天上有日軍飛機,山下是萬丈深淵,躺著無數(shù)四輪朝天遇難的汽車殘骸。陳連堂在香港坐臥不安,人和資金能否安全到達重慶,這對所有股東都是一個懸念。
沒有多久,張詩舫平安到達重慶,住進了市中心的一家大旅館里,在梁實秋的協(xié)助下看了店面。他這時給陳連堂寫了一封信,股東們懸著的心都放下了。不料想這時報紙上日軍飛機轟炸重慶的消息越來越多,報上還登了“五四大轟炸”的消息,說市中心一帶幾乎被夷為平地。不用說,張詩舫兇多吉少。股東們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同時也出現(xiàn)了紛紛的議論和各種猜測,說張詩舫會不會攜款潛逃,那可是股東們的辛苦和活命錢,不能有任何的閃失!有人求神問卜,也有人燒香拜佛。那幾天陳連堂心神不定,承受的壓力非常大。那時候做買賣不靠合同,不靠保險公司,何況保險公司不保戰(zhàn)爭險,靠的就是個人的信用。萬一這筆開辦費有了閃失,如何面對東家?是賠還是不賠?腆臉不賠,一世信用付與流水;認(rèn)真理賠則傾家蕩產(chǎn),一生積蓄化作灰燼。
陳連堂內(nèi)心正在忍受煎熬的時候,連續(xù)接到兩封信,一封是張詩舫的,另一封是梁實秋的。原來五月三日日軍飛機就開始對重慶進行連續(xù)的大轟炸,梁實秋放心不下,連夜從北碚跑到重慶,還沒找到張詩舫就趕上了五月四日的大轟炸。也就在空襲警報一拉的當(dāng)口,張詩舫夾著小皮箱就跑警報,從重慶冒著日軍的“炮火”跑到了北碚,人和錢都毫發(fā)無損。這筆開辦費約合五千兩白銀,夠一家人吃上一輩子的。只要說一句裝錢的箱子存到旅館,旅館被炸起火燒光了,或者說身邊落下顆炸彈,人被震昏了過去,醒來之后,箱子不見了,再或者就干脆失蹤,連謊都不用編了。凡此種種設(shè)計,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拿到巨款。然而均非君子之道。張詩舫不辱使命,頂住日軍炸彈,舍生忘死保住了厚德福的資本。
多少年來,每談起這事,同仁沒有一個不蹺大拇指的。大家均把張詩舫奉為商界楷模。事后,陳連堂對他的長子陳景裕說:“張詩舫是咱們家的恩人?!?/p>
經(jīng)過千辛萬苦的奔波,重慶厚德福在北碚終于開張了。北碚當(dāng)時正在發(fā)展中,文化界、教育界人士都疏散到這里,梁實秋自己的雅舍也筑在近山。于是,陳連堂就把厚德福開到北碚。雖說生意還可以,也滿足了在大后方的下江人口腹之欲,但終究抵抗不住小日本的飛機,幾顆炸彈就把北碚厚德福炸得個灰飛煙滅。打掃殘余時撿到幾個盆盆碗碗和幾張魚翅,憑吊之后,梁實秋命在戰(zhàn)火中余生的厚德福伙計把魚翅帶往昆明。張詩舫不久去了南京厚德福。
第十一章 厚德福與
美國“飛虎隊”
自從厚德福香港分號開辦以來,遠在重慶北碚的梁實秋也擔(dān)心起來,感覺香港也不是世外桃源,日本人總有一天要進攻香港。他畢竟也是厚德福的投資人,便給陳連堂寫信指出一條路,希望他們通過滇緬公路去昆明。因為昆明是南疆重鎮(zhèn),在那里開飯館有利不說,而且對抗戰(zhàn)有功。這時候,陳連堂幾乎無路可走了,于是決定去昆明。
昆明厚德福在大南門同仁街120號開張了,主持昆明厚德福的是朱衛(wèi)伯和張詩舫,后來朱衛(wèi)伯另謀高就。當(dāng)時在滇緬鐵路工作的陳鴻年,辭職到厚德福當(dāng)掌柜的了。陳鴻年當(dāng)過巡警,這跟做買賣是兩碼子事,張詩舫那可是開飯館的行家,陳鴻年在他的幫助下,生意紅紅火火。
昆明厚德福生意紅紅火火,但是也難逃日本飛機的轟炸,險遭滅頂之災(zāi)。當(dāng)年昆明厚德福曾經(jīng)發(fā)生這樣一件事情:有一次日軍對昆明空襲時,厚德福所在地的鄰街中了炸彈,大火有蔓延之勢,厚德福的一位學(xué)徒,把柜上沉重的保險箱抱起來跑進防空洞。警報解除后,再讓他抱回去,他卻抱不動了,最終還是大家七手八腳抬了回去。這位學(xué)徒叫陳世瑞,是河南杞縣人。他在緊急情況下所爆發(fā)的力量令今人也拍案叫絕。
不久張詩舫到北方視事,主持昆明厚德福的就剩下陳鴻年一個人了。陳鴻年不是陳景裕,會烹飪能披掛上陣,脫掉馬褂扎上圍裙,一桌菜肴頃刻出爐。但是陳鴻年也有自己的一套,請人吃飯喝酒送紅包,把下面的人哄得服服帖帖,厚德福在昆明紅紅火火地一直到日軍投降。endprint
昆明厚德福之所以紅火,自然是菜肴美味,但與食客有很大關(guān)系。常來吃飯的顧客大體有這樣幾方面人:來后方抗戰(zhàn)的北方人,在緬甸作戰(zhàn)的遠征軍,陳納德將軍的美國飛虎隊,還有就是印緬公路的工作人員。這些人都因為戰(zhàn)爭體制保障,遠比普通百姓有錢,能夠在厚德福吃得起飯。特別是陳納德將軍的美國飛虎隊,出手闊綽。遙想當(dāng)年盛況,美人如水,吉普如龍,飛虎隊的飛行員們,微醺半醉,等到席終,茶房滿地找筷子。
美國大兵很稀罕中國的筷子,班師還朝,怎么著也得帶雙回去,尤其看中的是厚德福的象牙筷,非但質(zhì)料貴重,而且還刻有中國字。于是他們用餐之后,就手把象牙筷子往皮靴里一塞。他們沒曾想中國人對象牙筷子的鐘愛不亞于美國人,厚德福有專門的制度,用來保管象牙筷。每個茶房分管幾把筷子,十雙一把,清洗燙凈用白布包裹,鎖在餐具櫥里。每當(dāng)客人吃完飯,遞上毛巾把、漱口水,立刻清點象牙筷,要是不夠數(shù),也不敢搜查顧客,馬上告訴柜上。掌柜的接到這類報告,頭皮發(fā)麻,可硬著頭皮也得親臨現(xiàn)場,誰讓掌柜的兼保安呢。不過往往能從美國大兵的短靴里找到,賓主相視,哈哈一笑,完事。
日軍投降后,“飛虎隊”走了,遠征軍走了,昆明厚德福的好日子也一去不復(fù)返了。
第十二章 陳連堂的晚年生活
陳連堂在香港創(chuàng)辦厚德福分號時,已經(jīng)是七十歲的老人了。他在香港住了一段時間就告老還鄉(xiāng)了。同仁尊稱他為“連翁總經(jīng)理”。為了感謝他一生對厚德福的貢獻,每個分號送他一份“零錢”,讓他終身享受?!傲沐X”按照現(xiàn)在的話就是年金,這是一筆可觀的收入。他帶著這份榮耀和財產(chǎn)回到北京生活。
陳連堂晚年生活非常儉樸,他信奉“勿謀良田.勿營華屋”。他在花市一帶,先后買了近百間屋,就沒有像模像樣的。他自己住的下寶慶五號也不例外,是個小小的四合院,開始時是租房東的房,后來房東打算出讓,他就把這個院子買下了。堂屋一明兩暗,坐北向南,廂房各兩間,南屋三間,另有廚廁,雖說是典型的北京四合院,但是特別簡陋。他從雙樓村到北京,一直居住在這里,在這里一住就是幾十年。
陳連堂的十余家厚德福飯莊經(jīng)營山珍海味,自己也擁有一份可觀的“零錢”,卻給家里的人立下規(guī)矩:誰也不許占飯莊的便宜,在飯莊只準(zhǔn)吃大鍋飯,誰招待親朋好友誰自己掏錢。他自己也是這樣做的,生活上非常節(jié)儉,主張吃粗糧。他家里小孩多,家人飯后的剩餅、剩窩頭,他都把它們收集起來,捅開爐子,燒一壺開水,把昨天剩窩頭一泡,就當(dāng)成自己的早點。他還把多余的熱水,倒在一個銅臉盆里,供大伙輪流洗臉。他有時候也喝點酒,不過他只喝客人喝剩下來的酒。當(dāng)時散客的酒壺是錐形,口小底大,在燙酒的時候不會倒翻,喝時倒在另外一個杯子里,所以剩在壺里的酒還是干凈的。他的下酒菜常常是到案子邊上撿些黃瓜頭,拌拌就吃了。
陳連堂晚年偶爾也弄弄花草,大多時是辛苦地勞作。那時人家里都燒煤,剩下的煤末子他舍不得花錢請人搖成煤球,就自己摻上點黃土,加水拌勻,然后在院里磚地上攤開,再切成方塊,晾干了燒。
陳連堂晚年的生活環(huán)境,就像個大雜院,哪里像一個有著十余家飯館的大東家。他的小小的四合院,南屋三間租給一家發(fā)夾工場,是個家庭作坊,在院里設(shè)置了火爐和三臺機器,一臺鋼剪,一臺鼓風(fēng)爐,熱軋機。西屋兩間租給了一家拉洋車的,屋前掛了不少內(nèi)胎外胎、坐椅墊子、維修用的水盆,晚上,再加上一輛洋車。院的西北角有間小屋,停著一口棺材,每年都忘不了上回漆,是陳連堂的心愛之物,沒事常走到跟前摩挲忘返。這個小院亂成這個樣子,他卻安之若素。
日軍占領(lǐng)北京城時期,這天下寶慶五號來了兩位不速之客。這兩個人穿著小褂,沒有扣紐襻裂著懷,腰里別著真家伙,不慌不忙地繞著大雜院轉(zhuǎn)了一圈,看到這雜亂的院子直皺眉頭。
這時候,這兩人看到東墻根比較清靜,有一位老者蹲在那里和煤渣做煤餅,兩人會意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看到了對方的失望。其中一個人不甘心,上前開口:“跟您打聽一下,這院有位姓陳的嗎?”
陳連堂歪頭看了他們一眼說:“有!”另外一個人趕忙問:“有位叫陳連堂的住哪屋?”
陳連堂緩緩地站起身來,答道:“我就是?!边@兩個人有些發(fā)愣,老者一縷長髯,濃眉鳳目,一米八的個頭,渾身是土,兩手黑煤。兩個人交換了半天眼神,大概有了共識,這老頭怎么看也不像個有錢人,怎么看也不像十幾家飯館的掌柜的,這老頭沒什么油水。他們喃喃地說道:“沒事,您忙您的?!比缓缶豌刈吡恕?/p>
1954年,陳連堂在北京逝世,享年八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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