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淑琴

摘 要： 英國著名女作家多麗絲·萊辛的“太空小說”第三部《天狼星實驗》表現(xiàn)出了非常明顯的“白人至上主義”思想：作家把白人與非白人置于對立的位置，提高白人的地位，貶低非白人；根據(jù)身高與膚色等方面的差異給各個人種排了高低序列——白人地位最高，黑人地位最低，而黃種人和棕色人則位于中間；作家筆下的土著民族都患上了種族退化病。這些描寫無疑暴露了作家的種族主義思想，與作家曾經(jīng)具有的殖民者身份有關(guān)。

關(guān)鍵詞： 多麗絲·萊辛；天狼星實驗；種族主義；白人至上主義；殖民主義

中圖分類號：I3/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0829(2014)03-0071-06

英國當代著名女作家多麗絲·萊辛創(chuàng)作成績斐然。長期以來，人們對萊辛文學創(chuàng)作的研究都集中在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成就上，相當多的學者都把她當作一位具有進步思想與正義感的作家，認為她的文學創(chuàng)作在一定程度上是為殖民地人民代言，對非白人種族的形象塑造有正面的積極的效果。大多數(shù)評論家和讀者都認為多麗絲·萊辛是一位反種族主義和反殖民主義的進步作家，認為她在作品中突出了南非當時可怕的種族環(huán)境，并借此審問種族主義者和自由主義者的短視，[1] 73-85為了解構(gòu)白人殖民者權(quán)力至高無上的神話，萊辛描繪了英國殖民者每況愈下的悲慘生活。[2]159她甚至被譽為整個戰(zhàn)后一代作家中最嚴肅的、最睿智的、最誠實的作家之一。[3]4然而卻很少有人注意到萊辛的作品具有相當突出的種族主義思想。事實上，盡管萊辛的文學創(chuàng)作取得了驕人的成績，但是與成績一樣突出的，是其作品中顯示出的思想性方面的巨大局限性。萊辛作為英國殖民開拓者的后代，出生于伊朗，生長于南羅德西亞（今津巴布韋），殖民身份的現(xiàn)實使她具有嚴重的種族主義思想。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萊辛創(chuàng)作了非常重要的科幻系列 “太空小說”系列——總題名為《南船星系中的老人星座：檔案》（Canopus in Argos: Archives），包括五部小說：《關(guān)于：淪為殖民地的5號行星——什卡斯塔》（Re:Colonized Planet 5，Shikasta，1979。以下簡稱《什卡斯塔》）、《三四五區(qū)間的聯(lián)姻》（The Marriages between Zones Three， Four and Five， 1980）、《天狼星試驗》（The Sirian Experiments: the Report by Ambient II， of the Five 1981）、《八號行星代表履職記》（The Making of the Representative for Planet 8，1982）、《伏令王國中多愁善感的使者們》（The Sentimental Agents in the Volyen Empire，1983）。萊辛非?？粗卦撓盗行≌f，在《什卡斯塔》序言中，她稱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世界，在其中，行星的命運都很渺小，更不用提個人的命運了，在以偉大的銀河系帝國的競爭和互動為表現(xiàn)的宇宙進化過程中，它們的命運僅僅是其中的一些方面。[4]第三部小說《天狼星實驗》講述天狼星和老人星在宇宙里進行殖民爭霸，各自占領(lǐng)了許多星球，把它們當作殖民星，在這些星球上進行一系列實驗。羅漢達（天狼星的叫法，老人星稱之為什卡斯塔）是他們共同的殖民地，他們在上面進行著各種各樣的實驗。但是這些實驗最終因為野蠻貪婪的薩麥特人的干擾而告失敗。艾姆比恩第二（Ambien II）——天狼星殖民帝國最高統(tǒng)治集團“五人團”成員之一——被派去與老人星的代表克洛瑞西（Klorathy）一起了解各個殖民行星上的實驗情況。這部小說就是她視察后所寫的報告。

與殖民意識相關(guān)的種族主義理論在20世紀中期以前就已經(jīng)形成，并且在西方社會取得了顯著地位?！暗蹏淖陨頎顩r很容易在各方面產(chǎn)生偏執(zhí)、民族主義、種族主義，或者是對于舒適生活和熟悉事物的過分依賴。擁有這樣一個龐大的帝國，經(jīng)常會促使英國人增加他們的優(yōu)越感，讓他們認為他們優(yōu)于那些與他們交往的人們。”[5]178在《天狼星實驗》中，種族主義思想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小說對各種人種有非常細致入微的具體描繪，對有色人種的描繪與對白人種族的描繪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明顯地抬高和優(yōu)化白人形象，故意貶低有色人種形象。凡此種種，無不集中體現(xiàn)了作者思想中的 “白人至上主義”思想。

一、白人與非白人的差異與對立

長達五百余年的殖民歷史，深化了歐洲人的種族主義意識，這主要表現(xiàn)在堅持白人中心論，蔑視非白人種族，認為白人與非白人具有生理遺傳學意義上的差異，這種差異又表現(xiàn)為優(yōu)良人種與低劣人種的對立。這種思想，在萊辛的《天狼星實驗》中顯得尤其突出。（太空小說）允許萊辛選擇一種敘述模式，在這種敘述模式里，最近的歷史被移植到銀河系大舞臺上。在敘述行動中，以星球取代國家的行為是一個虛假的面具，它允許萊辛把帝國主義當作一種慈善的意識形態(tài)來接受。這種似乎全新的意識形態(tài)以銀河系的術(shù)語重鑄了白人殖民者價值體系。[6] 144-145

1.以“白”為美。在《天狼星實驗》中，為了發(fā)展殖民地，無論是天狼星還是老人星，殖民者都對殖民地人民進行生產(chǎn)勞動方面的技術(shù)指導，傳播種種有用的文化知識。但是，膚色不同的種族，接受文明的能力是不同的，那些有色人種被殖民者，如身處南部大陸II（從小說對此大陸的地理與人文情況的描繪看，就是拉丁美洲）的人種，本性低劣，尚處于類人猿的發(fā)展階段，所以永遠不可能達到“我們的迷人的可愛的同伴”的程度。只有白種被殖民者才能接受真正的教育，達到文明的程度。他們主要是淺色頭發(fā)的人，蒼白的膚色，眼睛經(jīng)常是藍色的，而且，總體上講，他們的身材都是高大的，骨肉豐滿。[7]78

小說還描繪了邪惡的殖民帝國薩麥特偷竊天狼星和老人星的優(yōu)良人種，以改良自己的人種。透過薩麥特的眼睛，表達了作家對優(yōu)秀人種特征的理解：他們想要最好的。他們的眼睛燃燒著，當談到那些住在光榮的北部城市里的優(yōu)良的、漂亮的、健康的女性時。而且他們不停地夸夸其談，關(guān)于“那些老人星的女性們——她們有黃色的頭發(fā)和藍色的眼睛，我們是這樣聽說的……”[7]54-55薩麥特人對“金發(fā)藍眼睛”女性的向往也說明了萊辛自己的種族主義思想。18世紀晚期一部《人類史概要》（克利斯朵夫·梅納爾斯Christoph Meiners著）就已經(jīng)揭示了歐洲人對人種美學的理解，它以美學標準把世界上的所有人種分為兩類：一種是“美”，即白人，一種是“丑”，所有的其他人種。[8]14

2.以“高”為優(yōu)?！短炖切菍嶒灐穼先诵侵趁竦蹏砜寺迦鹚沟纳聿拿枋霰磉_了以“高”為優(yōu)的心理：克洛瑞斯是老人星母親行星第一流人種的典型：非常高，輕盈的身材，健壯，膚色呈古銅色，他的眼睛是更深的古銅色，[7]68小說以大量的篇幅描述了老人星殖民者在殖民地進行著艱苦卓絕的人種改良與進化實驗。萊辛明確地表示，這些實驗成功的標志之一就是實驗對象（受殖者）身高的增加，她能讓殖民地行星10的人們進化到一定的水平。她通知我們，她的計劃分兩個階段。首先，使這些殖民地行星10的志愿者們普遍地獲得身高增加和身體素質(zhì)增強，達到事先確定的程度。[7]10《天狼星實驗》還對本土人、巨人、混血種三個人種進行了對比描寫，進而表明了這種觀點：身材越高大，其智力水平也就越高。從現(xiàn)代人種學的角度說，歐洲白種人身材普遍比亞洲黃種人高，因此，萊辛所謂的塔一樣高大的帝王似的巨人[4]104的描述就說明了她心里對身高的崇拜與肯定。這種對高個身材的崇拜與迷戀，說明她的種族主義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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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種人與有色人種的對立。有學者評論說，在歐洲意識的興起過程中，把膚色與文化聯(lián)系在一起的思想，成為歐洲思想界的獨特面貌。根據(jù)這種看法，所有的歐洲民族都長得差不多，因為歐洲人同屬一個種族。[9]17但是歐洲人都是自己人，他們總能分辨出彼此的細微差別。而被視為他者的有色人種，歐洲人無意去區(qū)分其間顯而易見的巨大差別，黑種人、黃種人、棕色人，在歐洲白人的眼里，都是與白人相異的他者，沒什么差別。因此在《天狼星實驗》中，當作家在描述格拉克康克蘭普托的人種時，說他們幾乎一模一樣，他們坐成一排，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所有人都如此相似，每個人都是彼此的復(fù)制品，在他們之間只有如此少的差別。[7]176在殖民地官員艾姆比恩第二的眼里，他們彼此如此相似，難以區(qū)分，因此可以斷定他們和自己不是一個種族。我們知道，小說中的天狼星暗喻英帝國，因此，這些“復(fù)制品”般相似的人種不是歐洲白人，而是其他人種。比外貌特征更為重要的是，這些人是邪惡的，搶劫綁架了殖民地官員艾姆比恩第二，他們六個站在一排，面對著我，在那張長長的狹窄的桌子的另一面，六雙黑色的眼睛盯著我。我不記得有任何其他物種像他們那樣讓我討厭得震驚：假如他們只是野獸——那就是說，一個仍然整體上停留在野蠻狀態(tài)的物種，或者一只剛剛從野蠻性中走出來的物種——他們將更能讓人容忍。[7]177（著重符號為筆者所加）與對“黑眼睛”討厭相反的是對“藍眼睛”的憐愛：我一眼看到我們可憐的殖民地9的動物，它們被捆在一起，抬起它們多毛的臉，困惑的藍眼睛看著這個寺廟盡頭的我們。[7]180-181（著重符號為 筆者所加）“藍眼睛”與 “黑眼睛”的對立，正表達了歐洲白人與有色人種間的對立。在萊辛的眼里，這些藍眼睛的奴隸們，天生品質(zhì)高尚，懂得感恩，他們的品質(zhì)，被發(fā)現(xiàn)是可靠的、值得信任的。因此，只有他們知道親吻大地，在自由的山坡上，并且抬起蒼白的臉面向著太陽。[7]184-185就懂得感恩這一點來說，這些“藍眼睛”就遠遠地高出“黑眼睛”一大截了。此外，在描述邪惡的格拉克康克蘭普托城時，作者形容這里為“黑暗之城”，[7]184黑暗一詞，具有雙重含義：集皮膚之黑與心靈之黑于一體。自從15世紀開始了全球大殖民后，歐洲人習慣地稱呼其他大陸為“黑暗的”地方，如非洲為“黑暗之心”。

二、人種等級排列：白人至上

“帝國在許多方面的經(jīng)驗似乎都為以達爾文的《物種起源》（1859年）為標志的進化論思想提供了證明。因此，‘種族是一種現(xiàn)實存在，這似乎為解釋那些破滅的希望和其他方面不清楚的事實或無法說明的發(fā)展提供了現(xiàn)成的答案，而且還為帝國的目的服務(wù)?！N族的自然優(yōu)越性和一個無可爭辯及科學上已被確認的種族等級體系等觀點，比任何‘開化使命更能為英國的帝國地位提供表面上無可辯駁的辯護?！盵5]212西方人種學認為，人種的進化高低有一個明確的也是明顯的序列：早在1785年，卡爾·馮·林耐就在其著作《自然系統(tǒng)》中對人種進行了分類與排列：歐洲人（白人）、美洲人（紅人）、亞洲人（黃人）和非洲人（黑人）。而此后，林耐的繼承者們又確定了非洲人在自然界形成的生物的大鏈條中的位置——黑人位于“正?！比说燃壍淖畹碗A梯，成為大猿猴和白人種族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因此，由于他們遺傳的低劣性，他們應(yīng)當被認為是不完善的，處于人類進步歷史之外。[8]11-13“歐洲和美洲的有高度文化的世界，就當這樣做，把自己的民族放在社會序列的一端，而把蒙昧部落放在另一端，并按文化程度把其余的人群分配在這一范圍之間。……那個順序是：澳大利亞人、塔希提人①、阿茲特克人②、中國人、意大利人。”[10]18-19此外，人種的先進與落后是由人力無法更改的先天性因素決定的，這也是歐洲種族主義思想的核心觀點之一。

這些人類學家在論著中對人種高低序列的排列，在萊辛的文學作品中得到了形象的再現(xiàn)。與上述觀點一致，在《天狼星實驗》中，人種排出了高下序列：最高級的是白人，其次是棕色人，然后是黃種人，最后是黑人，黃色或金色頭發(fā)的物種總會引起人們的敬畏，[7]96并且，白人習慣于如此輕易地在那些不開化的人種間引起這樣的敬畏。[7]96萊辛認為，黑人處于進化的最底層，羅目比人（《天狼星實驗》中某個被天狼星當作實驗品的土著人種）就是黑暗的殖民地人民。行星22上的人種是黃色人種，因此他們相對羅目比人來說，更先進一點：羅目比人只是類人猿，行星22上的人種已經(jīng)萌發(fā)了自我意識，知道衣服的意義；從為殖民宗主國進行勞動的種類來說，羅目比人從事的是沒有一個天狼星人愿意從事的繁重、骯臟而下賤的工作，而行星22的人們從事的是技術(shù)工作，是對羅目比人進行指導和監(jiān)督的工作。因此，把羅目比人當作黑人、把行星22上的人當作黃色人是深思熟慮后的結(jié)果，行星22的人們比黑暗的羅目比人要黃一些，他們是在陽光下工作的機器，但是他們?nèi)匀槐茸厣朔N更黑黃一些。[7]28-29在這里，萊辛明確地給各種人種排列了高下位置：白人至高無上，其次是棕色人種，再其次是黃色人種，最低劣的是黑色人種。小說頗有點謙虛地表述，我第一次在心中疑惑，這些不同種類動物的高級性是不是由于某種天生的東西導致的？[7]96有研究者已經(jīng)注意到了萊辛《天狼星實驗》中的這種人種等級現(xiàn)象，從小說開始就出現(xiàn)的中心觀點，它承認等級制度而不是拒絕等級制度——至少承認正確的等級制度。正確的指的是老人星的。[11]81對于人種落后與先進的先天性，《天狼星實驗》也與取得相當成功的西方人種學高度一致。

三、土著：退化的種族或未發(fā)展的種族

關(guān)于殖民地原生土著民族可能是由于種族退化病而逐漸衰落的觀點，得到了大多數(shù)西方人類學家的贊同。西方著名的人類學家泰勒曾對此做出過明確地肯定，“一方面，高級民族的狀態(tài)是從低級狀態(tài)進化來的；另一方面，由于進化而達到的文化，可能由于退化的結(jié)果而喪失。”[10]27他還進一步論證：“文明的停滯和衰退大概是民族生活中的常見的和突出的現(xiàn)象。某些國家科學、藝術(shù)和制度的衰退，某時曾比鄰近民族中先進的民族落后了，鄰近民族超過了它，它的整個社會淪入粗野和貧困——所有這些現(xiàn)象，歷史上是常見的。在討論文化的低級階段和比較高級階段的關(guān)系的時候，最主要的是形成了下面的著名概念，即文明的退化遠能影響文化?！盵10]20

受此觀點影響，《天狼星實驗》也把那些古老的文明描述為退化的文明：在所有古老的和早已經(jīng)建立的殖民地行星上，住著幾百萬人們，……他們太軟弱、太衰弱，除了最輕松的工作外，什么也干不了，他們甚至慢慢渴望體力勞動，因為相信這會對他們有益——但是，當為他們提供了這樣的勞動機會時，他們又不能勝任。[7]48此類對殖民地土著民族的故意丑化與矮化的文學行為，是西方殖民書寫中最常見的現(xiàn)象。有研究者明確指出，類似的形象塑造，“往往牽涉到種族主義，就是說本著指控者的利益，而對被指控者的真實或假想的特性，所作的實詞表達。……殖民者每次說受殖民者是一個孱弱的民族，言下之意，就是弱者需要保護?！盵12]35

與退化論觀點相左但本質(zhì)相同的是“人類體質(zhì)統(tǒng)一”論，這種觀點的出現(xiàn)稍晚于退化論?！叭祟愺w質(zhì)統(tǒng)一”論認為全人類都具有向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共同的潛力，土著人之所以落后與低劣，是因為其體質(zhì)沒有得到充分發(fā)展，在一定程度上處于幼年時期。早期“西班牙人與布爾人都曾經(jīng)懷疑，究竟土著有無靈魂?，F(xiàn)代歐洲人對此一問題不再那么關(guān)心。他們現(xiàn)在懷疑，究竟土著有無心智；這心智能否發(fā)展、成熟、長大。有種理論說，非洲人的心智很快就停止發(fā)展，永遠停留在小孩子階段?！盵9]252-253泰勒曾說：“我想，我們可以把常常采用的蒙昧人和兒童的比較運用到他們的道德狀態(tài)上去，也同樣可以運用到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上去?！盵10]22但是，在人的體質(zhì)統(tǒng)一理論的影響下，非白種人當然可以成年，發(fā)展到具有理性的階段，但這需要通過一系列的學習過程達成，主要的途徑是通過殖民改造，因此，歷史上西方主流歷史著作與教科書中出現(xiàn)了“殖民教導”這一概念。[13]116-117在萊辛的作品中，天狼星和老人星的使者四處奔波，指導殖民地人民進行生產(chǎn)生活是一個重要的情節(jié)線索，在她的筆下，殖民地人民沒有知識，沒有創(chuàng)造力，沒有理性，處于人類智力發(fā)展的初始階段：有毛的無毛的，毛長的毛短的，都穿著獸皮，他們的長發(fā)披在后背上，前胸裸露著，皮膚黑色和棕色的，臉扁平的和臉上長著豬嘴的，眉毛濃厚的和沒有眉毛的，下巴突出的和無下巴的，無發(fā)的裸露的，裸露的但是用樹葉或幾小片獸皮圍著腰部的，運動緩慢的和迅速的，容易學習的和除了野蠻的工作什么也不會的……[7]51這些進化程度不一的殖民地原住民，當然需要科技發(fā)達的殖民者進行 “殖民教導”，否則他們就不能進步。而對殖民地落后物種進行開化教育，也給殖民者帶來了特別的自豪感：在羅漢達的這個完全成功的實驗——它教會如此多的不同的物種成為好的靈活的移民，他們正使我們?nèi)绱烁屑?，肯定了我們對自己殖民地服?wù)的自信。[7]51-52教導殖民地人民值得殖民者努力，盡管他們永遠也達不到殖民者期望的高度：我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們正在教養(yǎng)的這些動物中，沒有一個會發(fā)展得非常好，超越它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多少。[7]51這是萊辛小說《天狼星實驗》中女主角艾姆比恩第二對土著人種的看法。萊辛曾經(jīng)明確表示，艾姆比恩第二的思考就是她的思考。因此艾姆比恩第二對殖民地人民的看法，就是萊辛自己的看法。她認為，這些殖民地人民在智力和能力上的發(fā)展永遠也達不到殖民者的高度。所有的種族主義思想和理論，最終都是為殖民活動服務(wù)：只有經(jīng)過種族主義理論的論證，證明了非歐洲人低歐洲人一等（甚至幾等），他們沒有理智，不能自己管理自己，也不能進行自我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因而需要歐洲人對他們進行“殖民教導”，這樣，才真正地為歐洲人的殖民活動找到了理論根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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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承認，殖民活動必然引起殖民地原住民的痛苦，對他們造成種種傷害。但她又認為，有色人種智力低下，人性低劣，不能像高級的白種人一樣感覺到痛苦， 這些生物的心理發(fā)展如此慢，因此他們并不知道在他們身上發(fā)生了什么。[7]234-235對個體而言，主體感覺不到的痛苦不成其為痛苦；對于不能感知痛苦的非人類，沒必要講究人道與仁慈。這為殖民活動的殘酷與野蠻提供了最牽強的借口，因此，萊辛筆下，“高尚的”、“有道德的”殖民者在進行殘忍野蠻的殖民活動時，無須顧忌任何人類的道德準則。此類觀點，充分暴露了多麗絲·萊辛的種族主義思想和殖民主義意識。

萊辛在這個系列小說的第一部《什卡斯塔》的序言中這樣說，“一個婦女正在創(chuàng)作一個傳說，這個傳說可能幫助其他人更清楚地看清一種環(huán)境或一種激情”。[4]207這當然可以視為她對自己的作品價值的預(yù)期，但它同時也明確無誤地表明，作品表達的思想是正義的，合乎人類福祉的。然而與她本人的意愿相反的是，她的小說不過是為薩義德值得商榷的斷言提供了又一個明確的例證：“因此有理由認為：每一個歐洲人，不管他會對東方發(fā)表什么看法，最終都幾乎是一個種族主義者、一個帝國主義者、一個徹頭徹尾的民族中心主義者?！盵14]260萊辛的“太空小說”，以幻想的形式再現(xiàn)了英國幾個世紀的殖民史。其中從殖民者立場出發(fā)，對殖民地人民、土著人民的各種丑化描寫，都充分地暴露了她的種族主義思想，同時，也是對殖民美夢的一次文學式實現(xiàn)：“審美行為本身就是意識形態(tài)的，而審美或敘事形式的生產(chǎn)將被看作是自身獨立的意識形態(tài)行為，其功能就是為不可解決的社會矛盾發(fā)明想象的或形式的‘解決辦法”。[15]67-68

無論萊辛在多少個公開場合表明了自己對種族主義的憎惡或?qū)χ趁竦厝嗣窨嚯y的同情，但是根據(jù)小說的此類細節(jié)來分析，她的思想意識深處還是保持著殖民帝國的夢想，與此相關(guān)的是，種族主義思想也牢牢地盤踞在她頭腦中。隨著殖民帝國的解體，殖民霸權(quán)和白人至上權(quán)一去不復(fù)返，對此，她懷著深深的遺憾。萊辛賦予老人星以智慧和權(quán)力，她把整個系列小說當作一個新殖民主義文檔來記錄，通過科學的實驗和科學的進步，描繪了帝國的先進。[16]55（著重符號為筆者所加）毋庸諱言，這與她的種族身份、國籍身份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她曾經(jīng)作為一名歐洲白人殖民者生活在殖民地。這段經(jīng)歷必然包含了白人（殖民者）通常能夠享有的眾多不合理利益，這些利益除非在殖民地，否則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不可想象的。多麗絲·萊辛的出身背景對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有重大的影響。[17]4因此，在萊辛的作品中，如此明顯表達種族主義思想，也不足為奇，作為一個作家，殖民經(jīng)驗——殖民隱喻——是她身份中的核心成份。[18]11但是，作為讀者，特別是作為第三世界的讀者，我們必須認清這類作品中的殖民主義思想和種族主義思想，不管作家頭上的光環(huán)多么閃亮，也不能盲目地接受她的一切作品中表達出來的思想，必須對其作品進行認真的分析。因此，認真細致地清理出萊辛作品中的種族主義思想意識，不僅不是多余之舉，還是必要之舉。

注釋：

①塔希提人（Tahitians）：居住于太平洋南部塔希提島上的民族，為波利尼西亞人的一支，屬波利尼西亞人種類型，經(jīng)濟文化發(fā)達到較高水平?！g注。

②阿茲特克人（Aztecs）：亦稱特諾奇人和墨西哥人，拉丁美洲印第安人的一支。主要分布在墨西哥的一些州內(nèi)，屬蒙古人種印第安人類型。原信多神，有人祭習俗，現(xiàn)改信天主教。——原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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