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慧 白慶新

傳記文學是融合了歷史和文學的一種獨特文學形式①。民間文學與史傳文學是息息相關(guān)的，民間文學為史傳文學提供濡養(yǎng)，充實了史傳的內(nèi)容②，老腔雖屬民間大眾文學，但也吸收了史傳文學積極內(nèi)容。老腔所選取的題材、所塑造的人物，與史傳文學主體人物一樣，體現(xiàn)出人物驍勇善戰(zhàn)、忠貞正義、無所畏懼，奮勇向前、剛毅頑強實現(xiàn)生命價值的追求和豪爽、昂揚、質(zhì)樸的精神品質(zhì)，人物的精神生命和社會生命價值得到實現(xiàn)，體現(xiàn)出生命精神，令人高山仰止。老腔所塑造和歌詠的先進人物的實質(zhì)是他們能夠行天下之大道，具有君子厚德載物、自強不息、濟世為民、愛國愛民、匹夫有責的壯烈情懷和強烈追求，體現(xiàn)了他們的價值觀、人生觀。正是：一個民族在歷史上形成的價值觀，是該民族文化的核心，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體現(xiàn)。③

一、史傳內(nèi)容對老腔題材和主題的影響

史傳內(nèi)容，寫作目的要求實錄，因此史傳在題材方面是戴著鐐銬跳舞。而史學著作的寫作目的是如仲尼厄而作的《春秋》，以微言大義的春秋筆法，褒善貶惡，震懾了亂臣賊子，以綱紀朝政，如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曰：“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边@樣的臧否目的和教化作用，使史傳道德色彩強。目的和作用：“史傳文學也就是通過這種善或惡的榜樣，給后人樹立一個警惕牌，‘見賢而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èi)省’”，因此史傳的主要任務之一，便是重在對人物的道德進行評判、重在對突出道德教化主旨，樹立理想道德形象，教化民眾。就《史記》《漢書》《后漢書》來說題材主要有締造國家、朝代更迭；傳奇進取、屢建功勛，征戰(zhàn)廝殺、誓死衛(wèi)國，忠貞剛毅、庭諍直諫，治國理政、銳意革新等，并以此推動歷史前行，促進社會進步。故史傳題材總體是為正義，替天行道，為國愛民，開疆拓土、文治武功、銳意求治等等。誕生于漢朝、興盛于明清的老腔，就是在長安京都文化和史傳文學滋潤下發(fā)展起來的，比然染有史傳文學色彩，繼承史傳文學傳統(tǒng)，題材和主題上明顯帶有史傳文學特征。“史傳文學為民間文學提供了多方面的素材……民眾按照自己的思想、意愿、情感、審美特點，重新塑造歷史，使史傳中原有的素材更生動，也更符合民眾的口味?！雹艿蚴穼W著作，有著正統(tǒng)文化的特征，而老腔是民間大眾文化，淺顯、質(zhì)樸、通俗。

為什么老腔的題材和主題會自覺繼承史傳傳統(tǒng)？尤其被稱作“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司馬遷所創(chuàng)造的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史記》，“史圣”司馬遷是西漢夏陽（今陜西韓城南，現(xiàn)屬渭南地區(qū)）人，老腔興盛期在明清，而明清韓城屬陜西布政使司西安府同州,這對渭南人的影響是巨大的。其史傳文學所展示的便是屬于一個群體、一個民族的力量。黃河華山所形成的山河文化，給人以博大寬闊的胸懷和堅定的意志、毅力，這里也是人類文明誕生地，有著中華文明、山河文化的浸潤，民眾富有智慧和深入思考，民眾追求生命價值，而這史傳傳統(tǒng)得以延續(xù)，在民間大眾文化中得以繼承，這是中國儒家文化傳統(tǒng)給一個民族帶來的蓬勃朝氣、是儒家文化賦予民族的生命力，給國家?guī)砼d盛繁榮的景象，這是民族力量的展示，是民族實力的顯現(xiàn)，是一個民族不可戰(zhàn)勝的宣言。

老腔所用材料是歷史題材，多源于列國、西漢、三國、隋唐、五代、水滸及楊家將等民間故事⑤，多取材于《三國演義》《封神演義》等，如《大報仇》《司馬拜臺》《獻連環(huán)》《斬李廣》《九紋龍史進》《三打祝家莊》《文王回西岐》《孔明觀陣》《柳河川》《走南陽》《張良歸山》《三讓徐州》《反西涼》《陳平叮本》《茍家灘》《戰(zhàn)樊城》《渭河戰(zhàn)曹》《反大同》《逼霸王》《取明都》等等；也有源于神話古典小說《西游記》《東游記》《封神演義》《搜神記》等一些地方民間傳說。在政協(xié)華陰市委編撰的《華陰老腔劇本選輯》中說主要劇目如《八仙過?！贰恶R靈宮》《四圣歸天》《劈山救母》《哪吒鬧?！贰饵S河陣》《韓湘子探母》《回心石》《楊公勝掛帥》《收金獅》等。這些題材雖然取自演繹小說和民間神話，但是《三國演義》《封神演義》《西游記》和民間神話等的內(nèi)容是無限豐富的，而老腔只取其中符合自身審美、符合價值觀的部分，如：《出五關(guān)》反映東漢末年，漢室衰微，各地起義不斷，群雄并起，逐鹿中原。漢室宗胄劉備與關(guān)羽、張飛桃園結(jié)義，立志匡扶漢室，救民于水火?！稊匚逋酢诽瞥酰尻柾跏莱湓旆?，秦王李世民奉旨前去征伐。臨近洛陽，李世民與徐茂公在選扎營地時，借機偵查洛陽城防，不料被王世充部將單雄信發(fā)現(xiàn)并追殺，危急之時，唐將敬德洛河救主，并擒之；《羅通掃北》寫唐太宗時，北國保康王向唐打去戰(zhàn)表，唐帥秦瓊保主北征。先鋒尉遲敬德與敵大戰(zhàn)白梁關(guān)，在馬前認子，父子同心殺敵，得了白梁關(guān)。……羅通掛了帥，征北救主……在太宗主持下……報了冤仇：《茍家灘》唐朝末年，朱溫弒君篡位，占據(jù)汴梁，自立為梁王。唐晉王李克用遂聯(lián)合天下諸侯聚集雞寶山同伐朱溫，復興唐業(yè)。由此可見，老腔取材的一個原則就是中正、忠貞、忠勇，形成主題的積極性、精神的奮進性特征。

總之，老腔是記述人生命過程中那些精神，是精神生命超越了物質(zhì)生命的有限性，使生命永恒，洋溢著儒家天行健的陽剛精神的。而老腔這樣的取材原則和主題就給予生命個體和社會發(fā)展以強大的精神動力，這是史傳精神的傳承。

二、老腔人物與史傳人物的同構(gòu)性

史傳人物與老腔人物具有同構(gòu)性，就是突出“猛”“健”“忠”“志”“智”。

“猛”乃《說文》中說：“猛，健犬也?！币鉃橛旅?、威猛。故《論語》有“威而不猛”。如《史記》在《項羽本紀》和《高祖本紀》中，塑造關(guān)羽的沉著勇猛，英雄虎膽的形象，立體而豐滿，見秦始皇后“彼可取而代之也！”強悍言辭，“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楚戰(zhàn)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斧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闭婺似聘林?，勇敢果斷、決一死戰(zhàn)的決心和必勝的信心?！谑且哑魄剀?，項羽召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眰?cè)面烘托出他的英勇威武，氣蓋一世的英雄?！俄椨鸨炯o》中渲染樊噲忠勇，“‘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瘒埣磶矶苋胲婇T。交戟之衛(wèi)士欲止不內(nèi)，樊噲側(cè)其盾以撞，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鄉(xiāng)立，瞋目視項王，頭發(fā)上指，目眥盡裂。”樊噲的驍勇強悍，視死如歸，忠貞正義。保衛(wèi)國家、英勇無比的飛將軍李廣。

在老腔中，人物“猛”的形象，比比皆是，幾乎戰(zhàn)爭題材的每個劇目在敵我的交鋒，在各種矛盾的張力中，都張揚著勇猛、威猛，以此贏得赫赫名聲，獲得顯赫戰(zhàn)功。程咬金“誰不曉你家是蓋世英雄?！绷_通“自幼生來多勇猛，插柳射箭逞英雄?！痹诖髷钞斍埃白娭信瓪庑弁褡鴰浉橘\。軍校，聽吾傳令，秦懷玉當先開路……”這樣羅通這個少年英雄的形象便栩栩如生，矗立在民眾面前，人們?yōu)槠溆旅投陌?，為其武藝高強而叫絕，為其精忠為國而贊嘆。

“健”《說文》認為“健，伉也?！薄翱骸睘椤翱埂笔　！翱埂币鉃椤暗钟?。有高大，高尚、剛直、強健之意?！兑住ふf卦傳》曰：“震其究為健。”《易·乾》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薄妒酚洝の浩湮浒埠盍袀鳌罚骸肮喾驗槿藙傊笔咕疲缓妹嬲?。”強健，剛強、正直、樸直、方正、高潔、耿介、梗直?！妒酚洝分袕堘屩畵?jù)理力爭，主張法不能順情。文帝因喜而拜嗇夫，因怒而欲斬蹕者、盜者，張釋之勸諫道：“法者，人民之法也，因陛下一人喜怒而失法度，何以取信于民？”使文帝屈。這樣敢于直言犯上，捍衛(wèi)法的尊嚴，乃錚錚鐵骨?！逗鬂h書》中“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的楊震，恪守清廉之道、無私無畏，忠貞正義。司馬遷《報任安書》中說：“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國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fā)憤之所為作也?！卑ㄋ抉R遷的那種發(fā)奮著書，“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泵鎸Ь车念B強的斗志，崇高的志向，讓他們永遠有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生命活力，是一種生命精神，是一種永遠不放棄，不言敗的進取精神。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者”。體現(xiàn)他的勁健精神、執(zhí)著的追求，是一種不懈和征服，征服自我、征服、超越世界。倉頡、堯舜、武帝他們的那種為民生的開拓與創(chuàng)造精神?！敖　彼N的是正直、秉公、剛直不阿的高尚思想品德，包蘊進取、改革的圣人愛國、濟世情懷?！敖　笔且浴叭省睘閮?nèi)涵的，體現(xiàn)人的主動性，在追尋的道德境界和理想目標上的自覺。

老腔《金沙灘》中，楊繼業(yè)備受冤屈，“千悔萬悔悔煞我，悔不該上表諫佛閣。宋王實實屈了我，楊繼業(yè)愿死不愿活?！钡牭絿姨幱谖＜敝?，立刻備鞍，“我家將士齊上馬，繼業(yè)領(lǐng)兵坐團營。”那種強烈的愛國情懷、為正義而獻身、不顧個人利益、恩怨，一心赴國難的剛健，使楊氏成為愛國、正直、勇敢、道德、陽剛的楷模。其實這也是儒家仁愛思想的滋潤，使英雄們有著共同的對萬物的仁愛，以其寬廣的胸懷，以其無敵于天下的勇武，奮勇向前，這也是其內(nèi)心深處強烈的濟世為民思想的變異形態(tài)，拯救天下蒼生的豪壯情懷，他們是頂天立地的君子，是剛毅精神的化身，是圣人情懷和追求，如同圣人拯救萬民，如同堯舜禹，建功立業(yè)青史留名。

“忠”乃志慮忠純，忠厚；古以不懈于心為敬；必盡心任事始能不懈于位；也有不偏不倚、正直之德?！墩f文》曰：“忠，從中，從心；本義作‘敬’解?！薄爸摇笔侨宋锏闹倚?，是盡己力以奉公、任事、對人之美德曰忠；竭盡心力以任其事、服其職曰忠；赤誠無私以忠誠。如《左傳·宣十二年》：“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戰(zhàn)國策·秦策》“忠其君，天下皆欲以為臣?！敝T葛亮《前出師表》“此皆良實，志慮忠純”《史記》中的人物“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的荊軻的舍生取義、忠勇悲壯；藺相如忠貞智勇，維護國家整體利益，先國家之急的擔當和責任意識，最終成就“完璧歸趙”“澠池之會”奇跡。

老腔中《羅通掃北》中程咬金和敬德共表心聲“老將手提宣花斧，敬德提鞭緊相連。催馬來到東門外，搖旗吶喊甚威風?！薄按髮閲M忠，一死何妨？”那種忠君保國，舍生取義的豪壯，“真乃英烈男子！”如《金沙灘》《破洪州》《傲天關(guān)》《楊公圣掛帥》《小商河》等都體現(xiàn)了楊家將忠心耿耿，忠貞不渝，誓死捍衛(wèi)國家的英雄氣概！

“志”為意向，《說文》曰：“志：意也?！薄秶Z·晉語》：“德義之府也?！薄睹献印氛f：“夫志、氣之帥也?！薄睹娦颉吩唬骸霸谛臑橹??！彼未抉R光在《訓儉示康》中說：“君子以為忠?！薄妒酚洝分小懊饔谥蝸y，嫻于辭令”，愛國忠貞的屈原，有著舉賢授能、修明法度的美政思想，有著對內(nèi)輔佐懷王變法圖強，對外主張聯(lián)齊抗秦的雄心壯志，使楚國國富兵強、威震諸侯。在“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楚辭》）“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史記》）中，能“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體現(xiàn)志向偉大、品質(zhì)堅毅，體現(xiàn)“雖九死而猶未悔”忠心耿耿，不同流合污，堅持真理的精神，在“眾女嫉余之娥眉兮”“國無人寞我知兮，又何懷乎古都”的痛苦絕望中投江而死。“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保ā妒酚洝罚┐四恕爸尽笔怪灰玻四恕爸尽敝x光也。

老腔的《定軍山》中老將黃忠陷入包圍中，趙云對形式的準確判斷和決策，對局勢的發(fā)展、轉(zhuǎn)變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趙云此時不僅是一個將，一個勇猛的英雄，更是一個運籌帷幄、力克頑敵的英明統(tǒng)帥！“（唱）吩咐張翼守營寨，前去接應老黃忠。假若老將遭了困，陷落曹兵難逃生。”“（立，詩）單槍匹夫冠三軍，蓋世無雙永絕倫。昔日當陽今漢水，子龍斷敵膽全身?！斈觊L坂大交鋒，而今漢水又相爭。子龍虎威曹瞞懼，獨馬單槍闖曹營?！痹谶@段戲文中，可見武藝絕倫、驍勇善戰(zhàn)的一位英雄。而他的英勇、無畏、奮勇殺敵，都是源自于他的忠誠、為主公效命、為兩扶幼主，義貫金石，戰(zhàn)勝禍亂，是其志，有此忠義勇敢之志，故常勝無敵、所向披靡；有此志方乃倍增勇氣，英雄虎膽，突破重圍，創(chuàng)造傳奇。

“智”，聰明聰穎，智慧，見識?！夺屆罚骸爸牵?，無所不知也?！睂τ诿麑⒗顝V，司馬遷的史傳文學塑造了人物立體豐滿的形象，更突出其“智”?！短饭孕颉罚骸坝掠诋敂?，仁愛士卒”。李廣勇猛智慧，常以智勝敵。一次，發(fā)現(xiàn)匈奴有數(shù)千騎，李廣只有百騎。敵眾我寡，如跑，必定全軍覆沒；麻痹敵人，使匈奴中計，認為其乃誘敵之師不敢襲擊，引兵而去。如《李將軍列傳》中殺霸陵尉的細節(jié)，表現(xiàn)李廣威武勇猛，此外，雖有負能使氣，但更表現(xiàn)其機智。《項羽本紀》的“鴻門宴”中以項羽的優(yōu)柔寡斷，反襯出劉邦的智詐狡猾，范增的深謀遠慮。其實這也都是智慧的較量，也是古人重視“智”在政權(quán)爭奪戰(zhàn)中的作用，體現(xiàn)出人的力量。

老腔也是注重“智”的。在征戰(zhàn)中無論是敵方還是哪一個，都注重計謀，要“謀略蓋世武藝超群”運用智慧取勝?！读_通掃北》北軍左車輪唱詞“設謀定計巧安排，哪怕千軍萬馬來?！蓖罓t公主“奴有一計，管叫南朝人馬一個不留?！辈粌H勇猛，而且更富智慧。如老腔《官渡之戰(zhàn)》東漢末年的官渡之戰(zhàn)中，丞相孟德聚眾商議定，審時度勢巧安排。”在戰(zhàn)事緊張之時曹操（唱）：“可惱袁軍筑土山，欲待沖突弓弩攔。哎呀！如此，速請眾謀士商議?！币粋€頭腦清醒，依靠眾力、群力群策，便眾志成城的多謀善斷的充滿智慧的形象呼之欲生。《定軍山》中諸葛亮形象，“主公曹操領(lǐng)兵至此，勒兵不進者，恐糧草有失，若得一人深入其境，一面截其糧草，一面奪其輜重，先滅曹之銳氣，此為上策?！边@種運籌帷幄的風度，這種料事如神的智慧，不折不扣的“軍師”形象！

其實“猛”“健”“忠”“志”“智”，這幾者是統(tǒng)一的，是融通的，互為補充和因果的。從這幾點充分看到志士仁人的勇敢與智慧，看到鐵肩擔道義的信念與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在史傳文學與老腔中，看到人的主體精神和主體意識，同時也看到民眾精神品質(zhì)、民族氣節(jié)，更看到了人的生命精神。因此作為史傳文學和民間大眾文化的老腔自然會描繪這樣的光輝人物，并以其為作品的主體，共同體現(xiàn)了人的生命精神的共性。

首先，老腔和史傳文學在人物形象塑造宗旨上有著共性。

孔子刪《左傳》的目的是彰善惡，司馬遷寫《史記》“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即“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梢娛穫魑膶W“對于統(tǒng)一天下的國君、愛國的忠臣、保持高尚節(jié)操的義士乃至于為國捐軀的將士，人們都予以高度稱贊”，也就樹立了褒貶的道德倫理標準。

老腔歌詠和描繪的人物都有著立功、立言、立德的儒家的積極入世精神，長期的傳播，對題材和人物民眾自身有明確的選擇性，留存下來的就有著無限的生命力，是民眾所喜聞樂見的。同時這也形成民眾的共識和認同，如果人們一旦違背此而行，則將成為社會的異類，為民眾所唾棄。正如“史傳中的優(yōu)秀人物、脊梁人物，在支撐民族大廈過程中起了中堅作用，給全民族做出來榜樣。”同時，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給民眾樹立楷模，在史傳的流傳、接受，老腔在演唱、接受中內(nèi)化為民眾的思想意識，形成社會倫理道德范式。因此老腔和史傳文學一樣塑造人物的主旨就是體現(xiàn)儒家精神和民族精神。

其次，老腔和史傳文學在人物形象塑造有著類型化特征。

因為在題材、主題、思想、性格等方面都有著共性，他們的人物形象自然會有著共性，故人物具有類型化特征。如老腔和史傳文學塑造的人物主要體現(xiàn)在戰(zhàn)爭英雄人物、行俠仗義人物、奮發(fā)進取人物、改革創(chuàng)新人物、愛國忠貞人物、堅定追求理想人物等的類型化，其類型化的意義在于代表了民眾思想和民族的先進性。而史傳在敘事中刻畫人物形象，因史傳要記錄歷史，其描繪的人物類型是豐富的，史傳人物形象清晰可感、立體豐滿；老腔只是一個故事的片段，情節(jié)富有戲劇性，人物都很簡單，不復雜，但沒有個性，有的都是共性，如同上面所述的人物類型，如穆桂英、羅通、楊繼業(yè)、關(guān)羽、趙云、曹操……。老腔也沒有人物性格的發(fā)展，但經(jīng)過老腔的表演和唱腔的渲染，人物形象都鮮明突出。這也反映出民眾思想與主流思潮是一致的，主流思想對民間大眾的影響，也證明民眾思想的模式化，民眾在千百年獨尊儒術(shù)影響下，民眾的思想和老腔中人物思想形成單一性，人物自然簡單化與固定化、模式化。但我們從另一個方面也可見民眾自覺的接受史傳傳統(tǒng)、自覺接受這些人物形象和思想，并且，這是民間大眾文化，他們也可以歌唱文學永恒的主題——愛情，也可以描繪他們的生活，也可以接受道家思想，淡然無為，隨順自然，但渭南華陰老腔的主題和人物，卻都是民眾自我的、主動的、自覺的選擇，這樣更具積極意義，民眾思想的先進性體現(xiàn)出來。證明他們的思想和言行，自覺靠近他們所描繪那些民族英雄類的人物形象，證明渭南華陰民眾他們富有進取、奮發(fā)、和對國家民族的使命感、責任感。

再次，老腔和史傳文學也都表現(xiàn)共同的人性：仁愛和善惡?！叭说男撵`活動乃是一個人生命活動的動力和基礎?！睎|北二人轉(zhuǎn)的輕松、愉悅生活中挖掘民間生活智慧的美，人性的美好和愉快，把人的自然性明白公然的展示出來，成為插科打諢的素材和笑料。同時東北二人轉(zhuǎn)能夠在生活基礎上提煉，使題材和情節(jié)典型化，展示出民間大眾的精華。如同愛情是文學的主旋律一樣，生活、人性永遠是二人轉(zhuǎn)創(chuàng)作的源泉。在經(jīng)濟時代人們的壓力和困惑中，給人以清新、愉悅、放松，從而能走向全國，在俗中獨具特色；而老腔體現(xiàn)秦東地域文化特征，主題更為嚴肅、莊重，更具理性精神，其題材來源于豐厚的歷史文化，也受史傳文學影響，史傳文學中的人物在民間廣泛流傳，大眾已經(jīng)接受了這些形象和他們所代表的思想?！冻鑫尻P(guān)》中關(guān)羽（上，唱）：“咱離了虎穴龍巢，從今不受苦煎熬。斬顏良誅文丑曾把恩報，俺關(guān)羽也不算越理無情。?；噬┣Ю镒邌悟T，重又整桃園結(jié)義情?！睂懗鲋厍橹亓x的關(guān)羽，這是他最終能夠謝絕曹操的再三挽留，封金掛印，與劉備、張飛相會的思想基礎。因此老腔和史傳文學中共同表現(xiàn)仁愛、俠義、忠貞、愛國、責任、使命，體現(xiàn)英雄主義和樂觀主義，表達民眾強烈的愛憎情感和明確的是非標準。因為充滿仁愛、俠義、積極進取這些類型的人物就是生活在他們身邊，耳濡目染，他們的思想、情感在民眾心中已經(jīng)內(nèi)化，形成民間的一種精神力量和風俗。

史傳文學和老腔人物同構(gòu)與人物類型化特征的成因及老腔崇尚力、崇尚武藝的原因，固然要從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人類抵御自然力能力、生產(chǎn)力發(fā)展等方面考慮；也要從當時作戰(zhàn)兵器、科技發(fā)展水平等等方面看，同時，更要從中華民族文化、地域文化和儒家文化中尋找原因。

1.追求人格與理想人格決定。儒家的理想人格是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對國家和人民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是“內(nèi)圣外王”的成堯舜的追求。推崇人的社會屬性，展現(xiàn)人的生命的社會性，超越人的自然生命。超越老莊對自我個體的生命追求，超越對人的自然本性和個性自由追求。在理想人格中實現(xiàn)人的自然生命、精神生命、社會生命的完美結(jié)合，從而實現(xiàn)人的生命價值。

2.追求生命精神思想決定。正因人具有了主體性，不再由神和物主宰，而是要讓自我生命價值得以實現(xiàn)，也不再是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感嘆，《詩經(jīng)》“蟋蟀在堂，歲聿其逝。今我不樂，日月其邁”的匆匆，曹操“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悲壯，陶淵明的“一日難再晨……歲月不待人”緊迫，李白的“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和“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的感傷與無奈。漢代出土銅鏡上刻的裝飾性話語，漢代樂府中都有“萬壽無疆”“壽考不忘”等詞語，表明生命意識的覺醒，東漢“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的憂傷時，東漢時的“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蕩滌放情志”“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qū)車策駑馬，游戲宛與洛”“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的及時行樂，這都是自我生命覺醒與對生命價值的思考。而老腔中的積極進取，追求生命意義和價值，超越了人的自然生命屬性，實現(xiàn)人的社會屬性，走向精神生命的境界。從司馬遷的以人為傳主的寫作方法，到明清以人物為主線的小說，連同老腔對忠貞進取、開拓創(chuàng)造的人物形象的塑造表明，人的主體性在現(xiàn)實中得到發(fā)揮，人的主體意識在社會生活中得以強化，其實也就是人的自覺。而人對精神生命和社會生命的追求，真正體現(xiàn)著人的本質(zhì)發(fā)展的要求，是人類最高層次的價值追求，超越了物質(zhì)，超越了自然生命，超越了自然人性，提升生命價值。人在浩然正氣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中抉擇，以崇高的思想和精神境界，“留取丹心照汗青”，成為民族的脊梁，成為民眾共識，這就是一個強大的民族、一個偉大的民族。

儒家思想、為國為民情懷都已深入骨髓，奮斗、創(chuàng)造、進取，為民、為國的大義等都融入廣大民眾的血液，人們秉承天地之正氣，具有山河般泰然的浩然正氣，擔負起國家和民族的重任，視死如歸。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地域，是一個英雄的地域。這事實上是如崇尚力、崇尚武藝就是人的力量、生命本質(zhì)、生命精神的外化，是對人的生命精神的崇尚。

①陳蘭村《中國傳記文學發(fā)展史》，語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65頁。

②④張新科《唐前史傳文學研究》，西北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 193、42頁。

③朱義祿《儒家理想人格與中國文化》，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47頁。

⑤政協(xié)華陰市文史委員會編《華陰老腔劇本選輯·引言》，陜西江源印刷科技有限公司201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