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國

文章是否表達了作者的“真情實感”是當前評價學生作文高下的重要標尺。一般說來抒寫真情實感的作文會被視為好作文，反之，那些說大話、套話、空話和假話，內容空洞，缺乏真情實感的作文就談不上是好作文。那么，單就“真情實感”而言，“真情實感”是否也有高下之分呢？對此，我們似乎并沒有作更多、更深入的思考與探究。最先提出“真情實感有無高下之分”這個問題的是一位論壇上的網(wǎng)友。當時，盡管大家在論壇上眾說紛紜，但歸結起來，無非是兩個基本觀點：“有”或者“沒有”。雙方各執(zhí)己見，誰也沒能說服誰。

筆者以為，要理清這個問題，我們必須對“真情實感”論的誕生和發(fā)展作一番梳理。只有從理論的源頭上搞清楚了，或許我們的觀點才能更接近問題的本質，更具有說服力。

“真情實感”論最先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由著名散文家、散文研究家林非先生在其《散文創(chuàng)作的昨日和明日》一文中提出來的。在該文中，林非先生是這樣表述的：“散文創(chuàng)作是一種側重于表達內心體驗和抒發(fā)內心情感的文學樣式，它對于客觀的社會自然圖像的再現(xiàn)，也往往反射或融合于對主觀感情的表現(xiàn)中間，它主要以從內心深處迸發(fā)出來的真情實感打動讀者?！币院?，林非先生在他的《散文研究的特點》《散文的使命》等多篇文章中，反復強調“真情實感”對于散文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從此，“真情實感論”成為了散文創(chuàng)作的重要的理論基石。

深入研讀林非先生關于“真情實感”的論述，我們必須抓住以下兩個關鍵詞：一是散文創(chuàng)作；二是主觀情感。抓住這兩個關鍵詞再進行探討，我們大約可以知道，林非先生所強調的能夠打動讀者的真情實感，是文學創(chuàng)作（主要是散文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情感，雖然是人的主觀情感，但這種情感其實已經(jīng)上升為一種藝術的情感、審美的情感，已經(jīng)絕不僅僅是人的一種原初的情緒感受，或者只是簡單的情緒宣泄。由此，回到具體的作家和作品中，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有些作家作品之所以能夠超越時空，成為永恒的經(jīng)典，就在于這些作家筆下所抒發(fā)的情感超越了個人原初的情緒感受，即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個人這個“小我”，而是表現(xiàn)的人類這個“大我”的普世情感，正是這種普遍的情感才與讀者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就像史鐵生的散文，史鐵生的散文創(chuàng)作為什么能夠打動人心，與讀者產(chǎn)生共鳴，皆是因為雖然書寫的是他個人的苦難與生活，卻融入了作家自身對人類需要共同面對的苦難、死亡和對生命的意義的真切思考和深度追問，表達的是作家自身以一顆經(jīng)歷磨難的敏感心靈去感知命運的無常，人生的慘痛以及人類生存的真實困境，正是史鐵生這種對生命的豐富體驗，對命運的不斷追問，對美麗夢想的不斷追尋，才使他在有限中領略到了無限，在虛無中感受到了實在，才使他的作品所表達的情感與思考成為一種具有普世價值的思想，使他的作品成為永恒的經(jīng)典。相反，聯(lián)系到我們一些中學生的作文，雖然也書寫了自己生活中遭遇的種種挫折、失敗或痛苦，表達了自己戰(zhàn)勝困難的勇氣與決心，但皆因為在作者的心中只有“小我”而沒有一個真正的“大我”，作者缺乏對自身思想與情感進行一種藝術升華和哲理洞穿，文章所傳達的只能是一種顧影自憐或自以為是的情緒宣泄。這樣的寫作，雖然作者在筆端也傾注了自己真實的感受和體驗，但這種感受卻始終沒有能夠實現(xiàn)藝術的超越，這樣的文章與經(jīng)典文本所表達的情感高下也就顯而易見了。

綜上分析，文章所表達的“真情實感”具有高下之分，應該是毋庸置疑的。那么，在我們日常寫作教學中，如何才能指導和幫助學生提升“真情實感”的層次，實現(xiàn)一種藝術的超越呢？

提升作文的真情實感，首先是要不斷豐富學生的生活，讓生活成為學生真情實感的永不枯竭的源泉。心理學研究表明，人的情感的產(chǎn)生雖然是主觀的，但它卻是始終伴隨著人對客觀事物的認識而不斷發(fā)生發(fā)展的。一個人的社會生活越豐富，他的情感體驗也就越豐富，他對社會人生的認識感悟就會逐步深刻起來，一個人的思想深刻豐富起來，他的精神世界就會變得充實起來，他的精神境界就會得到提升。一個具有崇高精神境界的人，他的思想與情感必然得到一種超越。反之，那種精神生活空虛，思想境界低下的人，無論他們的語言表達多么講究，無論他們的寫作技巧多么純熟，他們所寫出的文章都難以真正打動人心。如此說來，回到現(xiàn)實的作文教學，為什么我們的學生作文難以打動人心？其中一些很值得思考的問題，就是我們只是把學生整天關在教室里，埋在作業(yè)堆里，沒有豐富多彩的生活，學生又怎么能夠誕生源于生活的真情實感？沒有生活的源泉，而要讓學生在作文中能夠表達源于生活的真情實感，學生就只能“為賦新詞強說愁”，學生提筆作文所表達的情感又怎么能不是矯揉造作，無病呻吟？再一個就是，當我們把一切的寫作全都異化為應試作文，老師和學生寫作的全部動因和目的只剩下為在應試中獲得一個比較好的分數(shù)，如此這般，又怎么才能寫出富有真情實感的好作文呢？

其次，要能通過自身廣泛而豐富的閱讀不斷充實學生的內心世界。一個人，只有當他的內心世界變得無比強大、無比寬厚，他才能真正站立起來成為一個“大寫的人”，他面對生活中的一切艱難困苦，在生活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喜怒哀樂，才能煥發(fā)出人性的光芒，他對社會人生中所遇到的各種問題的思考，才能站到普遍人性的高度去審視，才能去尋求生活中的真善美，去鞭撻一切的假惡丑。也只有這樣，他提筆作文注入文字中的情感才會是積極的、充滿“正能量”的。反之，一個人內心世界就像一片荒涼的沙漠，一條干涸的河流，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他的筆下形成一片充滿生機的綠洲。當前，我們學生寫出的作文之所以“缺鈣”，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閱讀輸入嚴重不足，特別是經(jīng)典文學作品的閱讀嚴重不足，一個人在學生時代如果不能接受經(jīng)典文化的滋養(yǎng)和浸潤，自然難以涵養(yǎng)出良好的藝術趣味。學生的閱讀量嚴重不足，閱讀的視野狹窄，更難以形成較高的閱讀品位。一個人的閱讀品味不高，作文的境界自然也就不會高。

再次，要善于把日常的情感提煉上升為藝術與審美的情感。蘇珊·朗格曾說：發(fā)泄情感的規(guī)律是人自身的生理規(guī)律，而不是藝術的規(guī)律。由此，我們可以知道，人的情感首先是作為生理性的一種特征，是常常與人的得失或利益聯(lián)系在一起的心理表征，它是人人都具有的一種普遍的心理特征，而且常常是突發(fā)的、零碎的、蕪雜的。所以，人們日常生活中的情感盡管是真實的、原生態(tài)的，但這樣的情感因為沒有上升到藝術與審美的高度，往往只能表現(xiàn)為一種低下而粗俗的情緒。所以，我們教學生寫作要表現(xiàn)真情實感，我們就必須教學生善于對那些突發(fā)的、零碎的、蕪雜的情感進行嚴格的選擇和精細的藝術過濾，將生活中那些零碎蕪雜的表象凝聚起來，賦予思想、藝術和審美趣味的色彩。只有這樣，經(jīng)過一個加工過濾和理性思考的過程，真情實感才能上升為藝術和審美的情感，在作文中只有把表達的情感上升到審美的高度，這樣的情感才是具有生命力的，才是能夠打動人的高級藝術情感。

總之，文章不是無情物。好文章所抒發(fā)的情感一定是基于普遍人性的優(yōu)美之情，崇高之情。學生作文的真情實感當以此為最高追求。

（江蘇省鹽城市新洋實驗學校；22430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