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梁氏翻譯融匯貫通了中西方人文主義追求人性、真理、規(guī)律之主旨,力求實現文化傳真。本文從中西方人文主義出發(fā),以莎士比亞劇作《奧賽羅》為例,分別從選材、語言、翻譯策略三個方面,進一步闡述了梁實秋翻譯思想的“真、善、美”。
關鍵詞: 文化傳真;翻譯之美;真;善;美
一、引言
梁實秋可謂是中國翻譯界研究莎士比亞劇作之權威。葉永烈曾這樣評價梁實秋和他的莎士比亞譯作:“這部巨著的獨立譯出,為他作為第一流的文學翻譯家一錘定音,同時也顯示出他的超人的毅力,埋頭苦干的精神。他與海峽此岸的傅雷旗鼓相當,稱為兩岸譯界兩巨子。”(李萱華:106)自20世紀30年代起始,時經40年之久,梁氏孜孜不倦以其畢生之精力憑一己之力完成這項艱巨工程。他曾贈賦《金縷曲》予友人,讀來感情真切自然:“如今稱了平生志(指譯莎)。卻怨誰,相如消渴,難圖一醉,只羨伯鸞歲月好,多少綺思堪記錄。小院落,山妻料理。曳杖街頭人不識,綠窗前營自家生計。富與貴,浮云耳。”表達了他愿為藝術乃今生之夙愿實現(譯莎)傾盡畢生之力亦甘之如飴。莎士比亞譯著的橫空出世,不僅反映了“五四”時期以來中國文學的一次飛躍巨變,從文言到白話,從地道的漢語表達到帶有歐化的語言形式的出現,梁實秋的翻譯傾向以“文化傳真”(孫致禮:41)為其翻譯的目的,符合“五四”時期,胡適所要求的以原語文化為土壤,通過譯者的剪裁和嫁接,以歸化的方式,將異國文化重新植根于此,以達到文化對世人驚醒振聾發(fā)聵之效用。梁實秋深受儒釋道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影響,于此同時新人文主義思潮對梁實秋的翻譯觀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梁氏的翻譯融匯貫通了中西方人文主義的追求人性、真理、規(guī)律之主旨,在視域上,西方闡釋學與中國闡釋學相融合,并與自身的翻譯創(chuàng)作向結合,以“中正”“和諧”的翻譯策略為基準,已達到形至整、文質勝的“文趣”之美以及人文主義所崇尚的“真、善、美”的“理趣”之美。
二、摹仿之美
摹仿之美是源于自然,高于自然,是西方人文主義衡量文藝與自然之準繩,也是梁實秋文學翻譯選材之本質準則。梁實秋深受亞里士多德的“摹仿”理論的影響,提倡文學的本質旨在對于人性的摹仿。亞里士多德在他所創(chuàng)作的《詩學》和《修辭學》中明確的表示:“他是肯定我們所居住的世界是真實的,并且肯定藝術比現實世界更加的真實。藝術所摹仿的不僅僅是現實世界的外形,而是現實世界所具有的必然性和普遍性。而對于要揭示現象的本質和規(guī)律,要在個別人物事跡中見出必然性和普遍性,這正是“典型人物“最精微的意義所在?!保ㄖ旃鉂摚?2)而按照事物或人物應該有的樣子去描寫,正是亞里士多德理想創(chuàng)作的方法,也是梁實秋所秉持的文藝核心,然而梁實秋在此基礎上提出的對于人性的摹仿論,既不能拘泥于簡單機械的寫實,也不是毫無節(jié)制非理性的主觀感情的情感宣泄,而是不偏不倚有節(jié)制的真實的反映事物的本質特點。藝術家在此不僅僅是要摹仿自然,而是要像摹仿自然那樣創(chuàng)造事物形象的表現方法,把事物的本質完美的呈現出來。正如亞里士多德對于人物刻畫提出的“應該效仿好的畫像家為榜樣,把人物原型特點表現出來,一方面既逼真,一邊面比原來更美”(朱光潛:77)。在此“美”即與梁實秋所倡導的人性摹仿論相吻合一致,而“美”的呈現則是需要藝術家通過自身的摹仿和創(chuàng)作實現。
莎士比亞劇作的創(chuàng)作時代為意大利文藝復興時代,“文藝的世俗化與對古典的繼承都標志著這個時代的歐洲文化達到了希臘以后的第二個高峰”(朱光潛:152)。這反映了當時文化狀況,古典文化與世俗文化的轉接更替碰撞之時,帶來了西方文化發(fā)展的繼希臘古典主義發(fā)展以來的另一高峰。文藝復興不僅僅標志意識形態(tài)的轉變,更重要的是社會經濟基礎的轉變,而其中“人道主義”,“人文主義”大行其道,成為標榜和衡量藝術創(chuàng)作的準繩。于此同時,“五四”時期的中國,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被開明人士介紹而來的西方文化發(fā)生了碰撞,西方文化不斷的被翻譯為中國人手邊普通的讀物,莎士比亞劇作下的人物性格鮮明,善惡分明,而他創(chuàng)作劇本的根本出發(fā)點就是從人性的角度。例如《奧賽羅》是意大利古典悲劇之一,而莎士比亞在對奧賽羅劇本行創(chuàng)作的時候是對它進行了改編和重新創(chuàng)作,“(一)動作在原文里較為遲緩,摩爾與德斯底蒙娜在威尼斯已安居多日,才有的陰謀,……(三)旗手之妻實參與其謀;(四)原文中有一婦人描繪手絹之繡花樣,而莎士比亞劇中描繪花樣之事則系交托娼婦畢安卡充任,且伊又拒絕描繪……?!保簩嵡铮?)而莎士比亞對原作進行改編則是力圖使戲劇的呈現更加富有戲劇性,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更加的突出,而一系列人性的碰撞,尤其是人性中的嫉妒作祟,最終導致悲劇的產生。由此可見,莎士比亞戲劇中對于人性的刻畫以及崇尚“人文主義”思潮的文藝復興時期與梁實秋的人性摹仿論和梁所處的五四時期的新舊文化更替時期有歷史的相似之處,而這亦是梁氏選擇莎士比亞劇本的漢譯作為畢生之夙愿的契機所在。
三、“中庸”之美
“中庸”之美將中國傳統(tǒng)的寫意與西方文化中的寫實風格完美的結合,對文化進行重新構建。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莫過于“中庸”之道,“中庸之為德也,甚至矣乎。民鮮久矣”。“中庸”中的“中”是“恰當”、“合適”之意,而“庸”則是“用”,“中”與“庸”聯姻,即“體”與“用”的結合,是知識層面與實踐層面的統(tǒng)一?!爸杏埂敝酪笕藗冏裱f事萬物之間的和諧、至善狀態(tài),保持“天人合一”的自然狀態(tài)。梁實秋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并將儒家的倫理道德和精髓融入到自身的文藝思想中去。梁實秋說: “我們現在若采取人文主義的文學觀,既可補中國晚近文學之弊,且不悖于數千年來儒家傳統(tǒng)”(梁實秋:154)。在對莎士比亞劇作進行翻譯時,他力圖體現胡適所倡導的白話文,弘揚新文化,新語言,乃至新思維,倡導和傳播自由主義,同時亦不以此目的為自身文學創(chuàng)作的桎梏,力圖將歐化的白話文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結合,為新思想新文化的傳播創(chuàng)作背景。例如在對《奧賽羅》的翻譯過程,就采取歸化和異化相結合的策略,力圖在二者之間尋找一個折衷點。例如《奧賽羅》首幕中對于劇中人物的介紹,梁實秋對于人物的介紹就采取的兩者策略相結合的翻譯方式。
“Duke of Venice
Brabantio, a Senator. Other senators……”
梁實秋的譯文為:
“威尼斯公爵
布拉班修。元老。
其他元老數人。(梁實秋:5《奧賽羅》)”
“senator”英文意思為“參議員”,但在當時“五四”時期,國人對于君主立憲制體制下的“參議員”沒有相應的概念。而梁實秋為了要表達文意,從國人的視角出發(fā),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結合,揣摩推敲出符合國人鑒賞接受的詞“元老”,以達“文化傳真”之主旨。梁實秋翻譯采取的“中庸”原則換言之就是在異化與歸化之間尋求折衷點,而梁氏所認為折衷點的標準不是直接的將劇本進行“硬譯”,讓讀者囫圇吞棗般的去把握原著,卻難以體會出原文的精髓所在。他說:“翻譯,可以是舞文弄墨的勾當。不舞弄,如何選出恰當的文字來配合原著?有時候恰當的文字得來全不費功夫,儼如天造地設,這時節(jié)恍如他鄉(xiāng)遇故人,有說不出的快感。例如,莎士比亞劇中有‘a passing while一語(見《紳士》四幕一景二十一行)正好譯成我們的《水滸傳》里的‘三寸丁。諸如此類的例子還有很多,但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在《奧賽羅》中也有這樣的例子(見《奧賽羅》第一幕第一景二十九行至三十五行),
“Is all his soldiership. But he, sir, had the election;
And I—of whom his eyes had seen the proof
At Rhodes,at Cyprus, and on other grounds
Christian and heathen—must be be-leed and calmd
By debitor and creditor; this counter-caster,
He, in good time, must his lieutenant be,
And I—God bless the mark!—his Moorships ancient”
梁實秋的譯文為:
“這就是他所有的軍人資格。但是他,先生,居然中選了;而我呢----他曾親眼看見我在羅底斯在塞普勒斯以及其他基督教及異教的國土上顯過伸手-----倒要被這位帳房先生占了上風;這打算盤的,他,反倒做他的副官,而我---上帝瞎了眼!-----做那摩爾人的旗手?!?/p>
“帳房先生”,“打算盤的”,“瞎了眼”這些具有傳統(tǒng)中國特色的詞,在此處被梁實秋用的得心應手,信手拈來,順理順章。從這幾句中就可以窺探出,梁實秋對原文進行翻譯時,是以“中庸”之道來實現既兼顧原文的接受又在新的文化背景中還原原文本身的真實性,讓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闡釋視域與西方闡釋視域相融合,因此梁氏的莎士比亞譯作可謂是文體的陌生化和傳統(tǒng)化相互協調的產物。
四、和諧之美
和諧乃是“中庸”之道力求的至高境界,也是“真、善、美”的極致表現。和諧是“中庸”之道?!昂椭C”即為“中和”,是孔子的“中庸”思想中是一種理性境界,也是人文主義所尊崇的美學思想核心。亞里士多德對于和諧的美給出這樣的定義“當一有機整體在各部分的安排上見出一定的大小比例和秩序,形成融貫的整體,見出了和諧,才是達到了美的境界,(朱光潛:81)”正如儒家思想中的“和而不同”的和諧概念如出一轍。任何事物包括人達到了全面和諧的發(fā)展,而這種發(fā)展是有節(jié)制的,有紀律的;與此同時,“美”也是一種善“美是一種善,其所以引起快感,正因為它是善”;“美”追根溯源究其本質而言,即為對人性中善部分的真實貼切的摹仿。梁實秋正是吸取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哲理之美和人文主義所崇尚的理性之美,并將之運用到自己的翻譯行為中,力圖以求真,求信,求誠翻譯理念將莎士比亞劇本移植到異域的土壤中,以達文化傳真之善舉,以成“詩言志”之美意。
梁實秋曾撰寫過一篇名為《翻譯的信念》文藝評論,書中對于他在翻譯所遵循的原則和理念給予詳細的介紹,反映他謹慎,慎思,篤學的治學精神,且梁實秋認為“原汁原味”的文學作品,才是一篇成功的翻譯之作。而他翻譯中力求“真”“誠”“信”具體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在原著的選擇上,梁實秋反對沒有節(jié)制、沒有理性的翻譯別國三流、四流的作品。而是有自身的評價標準------符合本國國情,對本民族的文化有所建樹,對本民族的文學精神有所影響,甚至有助于提高整個民族的文學修養(yǎng)乃至開拓民眾的思維理念。他曾經說過:“無論是機關主持,或私人進行翻譯的,對于原著的選擇宜加謹慎,當然亦不可盡廢。惟嘗見一些優(yōu)秀的翻譯人才做一些時髦應世的翻譯,實乃時間精力的浪費。西方所謂的暢銷書,能經得起時間淘汰者為數不多,即使世俗震驚的諾貝爾文學獎而言,得獎的作品有很多是是實至名歸的,但亦有浪得虛名不孚眾望者,全部予以翻譯,似不值得。(梁實秋:124)”梁實秋是主張讀一流書,譯一流書。而莎士比亞劇作于梁實秋的碰撞也真是源于他所倡導的“一流書”的主張。
其次,在譯書的過程中,要求原汁原味,反對轉譯和改寫,也反對“硬譯”對于原文中出現的猥褻語時不進行任何的刪節(jié),沒有任何的顧及,甚至對于原文中出現的標點符號都要加以關注,以“存其真”。在每一本梁實秋所譯的莎士比亞劇本上都可以看見這樣一段例言:
一、譯文根據的是牛津本……
三、原文常有版本困難之處,晦澀難懂之處亦所在多有,譯者……,必要時加以注釋
四、原文多雙關語,以及各種典故……,多加注說明
五、原文多猥褻語,悉照譯,以存其真
六、譯者力求保存原作標點符號。
梁實秋認為這些粗俗的話語,正是反映出了人性中存有的粗陋淺薄的一面,而人性中美的一面在這樣卑下的人性面前自然而然就會彰顯的更加熠熠生輝,更凸顯出人性的“善”的美好與此同時,他遵循自己的翻譯理念忠實的將這些翻譯過來,以求文化傳真。
誠然,對于“存其真”是梁實秋翻譯理念的基本觀點之所在,但對于原文的形式也不是一味的死譯、硬譯,講原文完全的歐化,而不注重文質之美,寫意之美,他要求的是詩寓于翻譯中,主張在內容上要善,而形式上則是要追求美。“和諧之美”成為梁氏衡量翻譯的試金石。而對于“形式”上的美,梁氏又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他認為:“我所謂形式,是指‘意的形式,不是‘詞的形式,所以我們正可在詞的形式方面要求盡量的自由,而在意的方面卻仍須嚴守紀律,使成為一有限制的整體。(梁實秋:153)”在這里可以看出,梁實秋對于譯文形式的處理,采取的是寓不同于整體之中,“和而不同”,盡顯和諧之美。而具體到細節(jié)的安排,則是“譯文以原文的句為單位。不是直譯。逐字直譯會成為令人無法卒讀的文字。也不是意譯,意譯可能成為流暢的文字,但與原文的語氣和節(jié)奏相差太遠。我采用的以句為單位的譯法,也許可以多少保留一些原文的節(jié)奏,亦未可知(嚴曉江:113)”。體現了“寓整齊于變化”
五、結語
梁實秋確為我中華“閱盡莎士比亞第一人”,而其譯作亦是中華翻譯界一瑰寶。梁實秋遵循著“適中”“適度”的翻譯原則,秉持“存其真”的翻譯策略,以辯證統(tǒng)一的自然方法論對莎士比亞原文進行異域重現。梁實秋在文學翻譯上有高深的造詣,雙語的使用靈活自然,他“不僅在乎它說了什么,而且在乎它是怎么說的。假如文學譯本僅顧到原著說了什么,而不管怎么說的,讀起來就索然寡味了”(老舍:130)。如梁實秋在翻譯中僅注重原文說了什么,而不為它移植到東方來創(chuàng)造相應的語言,形式上的“土壤”,不符合中國人的傳統(tǒng)的思維理念和模式,而采取一種“休克”式的翻譯,那“美”、“善”自然是談不上,更遑論“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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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何燕(1983—),女,安徽蕪湖人,助教,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翻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