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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記憶

2014-11-03 12:00趙勇
山西文學 2014年9期
關鍵詞:姑姑奶奶

趙勇

應該是1988年的那個春節(jié),我回老家過年,看到奶奶的身體狀況又不如從前,心里難受,返校之后寫《奶奶》一文,聊表心情。好像也是那個時候,我恰好讀了史鐵生的《奶奶的星星》,很是感慨。于是我給妹妹寫信,談閱讀感受,讓她一定協(xié)助父母照顧好奶奶。

奶奶后來的身體雖每況愈下,但并無大病。此后她又活了四年,卒于1992年8月19日,享年89歲。

但我并沒有見上奶奶最后一面。那一年的七月下旬,妻子臨產,我沒經歷過這種事情,自然是得讓母親或岳母前來幫忙的。母親先到,但奶奶已不思茶飯,兇多吉少。母親擔心父親與姑姑忙不過來,只好在她的孫子出生幾天后匆匆離去。前來換崗的岳母剛來沒幾天,也接到了我妻子的奶奶病危的消息,急忙打道回府。我不得不親自披掛上陣侍候月子了。不久,妻子的奶奶撒手人寰;九天之后,我的奶奶也駕鶴西去。岳母燒完“復三”紙后火速趕來,我才能夠抽身而出,回去奔喪了。而那時奶奶已經入殮,棺材已移到趙家胡同頂端的閣樓附近了。

據過世的姑姑講,奶奶臨終前兩天跟她說:閨女啊,我實在是支不住了啊。那時奶奶還在小屋。姑姑聞聽此言,不敢怠慢,就把奶奶抱到了堂屋——老在堂屋似乎是我家鄉(xiāng)的一個規(guī)矩。姑姑說,那時的奶奶已瘦得皮包骨頭,輕飄飄的。父親那天恰好不在家,67歲的姑姑一個人就把奶奶抱過去了。

兒子出生時,兩個奶奶都還清醒。她們聽說重孫或重外孫來到人世,心生歡喜,但死神已在招手,她們已等不及見上孩子一面了。新生與死亡擦肩而過,我總覺得有些意味,卻不明就里。岳母為此也專門算過一卦,算卦者云:都聽說了都沒見著,這樣挺好。但為什么這樣就好呢?算卦先生沒往下說,他只是點到為止,這件事情也就越發(fā)顯得高深莫測了。

辦喪事時,父親跟人念叨起那些流年往事,說,當年孩兒他爺爺去世時,孩子們都還沒長大,我一個人忙前跑后。想不到養(yǎng)活大了三個兒子,如今還是我一個人跑,連個幫手都沒有。老大吧,回不來;老二呢,出不來;老三躺著下不來。說著這些話時,父親只是嘆氣。

確實也是禍不單行。大弟弟那時正蹲著監(jiān)獄,出獄還得半年多;小弟弟突然得了腎炎,躺在床上打點滴,渾身腫脹無力氣。而我那點得子的喜事也就淹沒在這些糟心事中,變得無足輕重了。奶奶去世的頭幾年,我曾夢見過她兩次。一次奶奶穿著紅襖紅褲向我走來,我猛然驚醒,心里怦怦直跳。后來與父母說起這個夢境,母親說,那是奶奶在嚇唬你吧。

可是,為什么奶奶要嚇唬我呢?奶奶臨終時我顧不上回家,莫非是因為這個?

但我馬上就否定了這個念頭。奶奶心里亮堂很開通,她怎么會埋怨我呢?

或許,那是我自責的一種心理反應吧。

奶奶的身體一向不錯,但大約是1986年,她生了一場病,病愈之后聽力嚴重下降,視力也變得模糊不清了。有時候她會說:興許是蓮煥她媽老了之后,人家把那雙聾耳瞎眼都傳給我了?蓮煥她媽是東根兒胡同的一位老太太,去世之前那幾年,她不時會來我家走動。但她耳聾眼花,來我家時,總是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我家屋背后的墻壁蝸行漫步。二十米的路程需要走上很長時間。而每當她們坐在一起聊天時,仿佛那就是奶奶的節(jié)日。我在《奶奶》一文中說:“她們坐在那里挨得很近,兩雙手互相摩挲著。那個老太太每次都以這樣的話作為開場白:‘怎么還不死?活得人家都不耐煩你了。奶奶說:‘可就是,你看——她指指我們:‘人家都這么大了,得給人家騰地方啊?!编従永咸牪磺澹棠叹偷脤仕亩浜爸f,重復多次,然后是兩位老太太開心的笑聲。

但自從那位老太太去世之后,奶奶的世界就變得寂靜了。她靜靜地坐在爐火旁,偶爾會有一聲嘆息,伴著一句自責:“唉,她怎么還不死?”奶奶總是以第三人稱完成這句表達,仿佛是對生命成為累贅的感喟。有時候她移步出屋,扶著墻慢慢挪到大門外邊,然后便是久久地倚墻眺望。但實際上,奶奶已看不出究竟了,她目光空洞,外面的世界也許都已成霧中風景。

我不知道奶奶最后幾年的心境是怎樣的,或許她在孤獨與寂靜中回憶著往事?假期我回家探望,總是要與奶奶說說話,但奶奶已看不清我的模樣,我在她面前只是一個模糊的黑影?!岸抢餂]病啊?!蹦棠逃袝r也會跟我抱怨,那分明是她那聲嘆息的延續(xù)。奶奶這樣嘆息時,我常常無言以對。那時候我還年輕,奶奶活得想死的境界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參透的。我只是覺得有些傷感,那一刻心里會抽得很緊。

1988年夏,我把女朋友帶回家中,奶奶握握她的手,摸摸她的臉,用觸覺感覺著她的存在,然后是一臉的慈祥和欣慰。通過那雙粗糙的手,奶奶很可能已“看”到了她未來的孫媳婦的模樣。

1990年的那個夏天我也回去了,但全副心思都用在了大弟弟的事情上。弟弟與其友人酒后肇事,原本情節(jié)不重,但趕上嚴打,很可能面臨重判。那個暑假,我與父親各騎一輛自行車,三天兩頭往城里跑,托關系,找律師,希望能有些效果。但多方努力之后,依然給了三年刑期。弟弟出事的消息一直沒敢告訴奶奶,時間一長,奶奶發(fā)現有些異樣,就問父親:以前二孫回來總要來我面前站一站,說兩句,怎么他總也不回來了?父親只好說,他去外面學習了,你不要管他。奶奶追問:就是學習,過年也該回來呀。父親就只得繼續(xù)編瞎話哄她了。后來奶奶可能意識到了什么,就再也沒有過問弟弟的去處。奶奶不是哲學家,但她似乎早已懂得了維特根斯坦式的道理——凡不可言說者,皆應沉默。

姑姑知道奶奶的心病,終于在她臨終前幾天講述了弟弟出事的前因后果。姑姑輕描淡寫地說:娘啊,你不要再為他操心了,再過幾個月他就回來了。奶奶聽后一聲長嘆,說,唉,他怎么弄出了這么個事情?

那是奶奶對弟弟唯一的一句評論。終于得到弟弟的實情之后,奶奶才安然離開了這個世界。

現在想來,我上大學那幾年,很可能是奶奶心情最為愉快的時光。那時候土地下了戶,母親再也不需要為掙幾個工分去生產隊里忙活,家務活兒自然也就能分擔許多,奶奶可以有點閑心了。但實際上奶奶是閑不住的,她踮著小腳,進進出出,有時參與操持一家人的飯食,有時翻曬新獲的糧食。父母覺得奶奶年事已高,讓她歇著別動彈,但奶奶閑著時心慌,總是主動請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至今還保留著一張黑白照片,那是抓拍奶奶干活兒時的場景。照片中,奶奶坐在窗臺下,守著滿滿一斗玉米棒子,正在那里剝玉米。剝出幾百斤的玉米粒顯然是一項枯燥的勞動,但奶奶卻樂此不疲。她說,閑著也是閑著,手里有點活兒心里才會踏實。

我上大學對于奶奶來說也是喜事一樁。奶奶是文盲,她大概弄不清楚大學為何物,但她知道這個家里祖上出過秀才,上大學堪比當秀才,總歸是人生的一件大好事。本來,1980年的那次高考我好賴也是能上一所大學的,但我卻心高意大,差一點的學校根本放不在眼里,志愿表上留白很多。當我不得不把落榜的消息告訴家人時,父親暴怒,母親流淚,奶奶更是邊哭邊念叨:俺孩兒是不是沒有上學的命?奶奶一生遭遇的苦難太多,她是信命的,但我不認這個命。我決定背水一戰(zhàn),不蒸饅頭爭口氣,考出個名堂給人看看。許多年之后再來遙想當年的場景,我得承認奶奶的哭訴對我也是一種刺激。她情動于衷形于言,沒想到歪打正著,成了對孫子的莫大激勵。

后來我才知道,上大學前后那幾年,家里窮得叮當響,大概是最貧困的一段時期。那時父親還在公社做事,卻領不到工資。母親只好在家里發(fā)些豆芽,讓父親用自行車把她送到礦務局的家屬樓前,賣幾斤豆芽,換幾個零花錢。我上大學時輕裝簡行,布衣布褲,整個行李還沒填滿一個木頭箱子,那都跟窮有關。第一學期結束后放假回家,想起城里人的穿戴,就覺得自己布衣加身太寒酸,想跟父母要錢買身好衣服,又覺得張不開嘴。奶奶得知我的心思之后自告奮勇,要去跟她的兒子兒媳婦好好談談。奶奶怎么談的我并不知曉,但她確實談出了效果。于是我平生有了第一件夾克衫和一條料子褲。褲子好像是滌綸的,買回來之后才發(fā)現褲縫不直,懊悔了很長時間。

那一年我18歲,上了半年大學,成效之一是激活了我的愛美之心。

六七十年代大概是奶奶一生中最為忙碌的時期。那時父親主要以公社為家,母親則天天起早貪黑,給生產隊干活兒。弟弟妹妹相繼出生后,做飯看孩子,縫縫補補就全成了奶奶的事情。奶奶有架紡車,我見過她盤腿而坐、輕搖慢拽的情景。后來一聽到有人唱《想起總理紡線線》,奶奶的形象便撲面而來。奶奶也經常做針線活兒,但她眼睛已花,便時常喚我:勇——,快過來給我紉紉針。我見縫補好玩,就不時套上頂針學幾招,后來居然也能把整條被子縫到一起了。那個時候我的“耐克鞋”是一雙實納幫的“踢倒山”,底硬幫結實,確實經久耐穿,大概那也是出自奶奶的手工吧。

在用布票購物的年代,衣服是能夠“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但飯卻頓頓得吃,這可難為壞了奶奶。因為生產隊里分下的糧食大都是高粱玉米,谷子不多,小麥更少——每人每年的口糧只有十幾斤。如此光景,奶奶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難把一鍋飯做得像模像樣。家鄉(xiāng)有句俗話,說“頭一個寵,末一個嬌,苦孩兒生在半當腰”。我是長孫,奶奶自然對我更是關愛,但她實在拿不出好吃的給我。如今,漿水菜黑圪條已是晉城名吃,求之不得,那是小麥面包著高粱面搟成的面條。小麥面七八成,高粱面三兩成,那才好吃。但在當年,純黑圪條幾乎是我常年的主食。沒有小麥面可包,高粱面就和不成團,奶奶只好摻點豆面,甚至摻點榆皮面,以增加面的黏性。那些黑圪條吃得我總是胃酸燒心,一胃酸就上頭,一上頭我就要給老師寫請假條,說:“我今天頭痛難忍,需請假半天?!贝一氐郊抑?,奶奶說,又是灼了吧?灼是晉城話,火燒火燎之意,確實形象。奶奶想要給我改善伙食,但她只能把黑圪條換成黃圪條——那是玉米面做成的面條。

但奶奶似乎不以為苦,她是經歷過災荒年的,那自然是在萬惡的舊社會。她給我講過許多遍過賤年吃糠咽菜的故事,仿佛是說新社會能吃上黑圪條就已經很知足了。奶奶不經意間采用了憶苦思甜的敘事套路,非常符合那個年代的教育模式,但我的胃口卻不答應,它一如既往地灼著,似乎是在跟奶奶唱對臺戲。

我上小學那個階段是跟奶奶睡在一個炕上的。過完冬天,爐火停了,爐臺上鋪上褥子,就成了一個小橫炕,有時我就睡在那里。有一次睡覺不老實,連人帶被子栽到地上,奶奶大驚,從此不敢讓我單獨睡覺,而要把我擋在身后。上學要早起,家里沒鬧鐘,奶奶就成了喊我起床的鈴聲。冬天的早上,睡得正香時被人喊醒,非常痛苦,但奶奶照喊不誤。偶爾她也會失誤,那時窗戶通常已經發(fā)白,我邊穿衣服邊埋怨,奶奶就很自責,說,雞叫頭遍就醒了啊,本來是等著叫你的,不知怎么就又迷糊著了。在按時上學的問題上,我和奶奶觀點非常一致,大概那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奶奶也會喊我母親的名字,那通常是家里出了急事。有一次我見她站在屋背后,高聲呼喊:晚花——晚花——你快回來。那時母親正在不遠的莊稼地里勞作。奶奶為什么要喊母親?那天家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母親聽見奶奶的呼喚了嗎?所有這些我現在記憶全無。我只記得奶奶喊叫時中氣十足,高亢響亮,母親的名字在秋風中蕩漾,經久不息。

許多年之后,我才弄清楚爺爺去世的確切日期,那是1970年1月26日。爺爺諱名趙西魯,兄弟四人中排行老三。他過世后鄰居本家來我家看望,見到奶奶,通常把她喚作魯嫂或三嬸。他們魯嫂長三嬸短地喚著奶奶,說著寬心話,奶奶也忙前跑后跟著張羅喪事,并不覺得如何悲傷。棺材起初停放在堂屋里,移棺之前,奶奶坐到棺材前,大哭一場。

村里女人的哭喪是很有講究的,那不光是干哭,而是要在哭泣中加進訴說、數落、感嘆、寄托等等詞句??夼c念白交織在一起,斷斷續(xù)續(xù),此伏彼起,既婉轉悠揚,像如歌的行板,又內容豐富,如同一首敘事詩。奶奶是不是這么哭法,如今我已淡忘了,但奶奶哭出來的第一句卻永遠留在我年幼的心中:我那人呀——,你走了我可怎么過呀。后來每每想起奶奶那句蕩氣回腸的哭詞,我就暗自驚異。我覺得后一句可能是襯句,而前一句的呼喚雖樸素淺白,卻令人動容。奶奶的婚姻與愛情,她與爺爺半個世紀悲歡離合的故事,似乎已全部融入到那四個字當中了。

爺爺的喪事給父親留下了許多創(chuàng)傷體驗,因為他毫無準備,只得匆忙去弄棺材,買白布。為了買到不要布票的布匹,他甚至騎自行車去了趟高平,當天打了個來回。有了這個教訓,父親早早就給奶奶準備后事了。大約是1979年,父親托朋友買了半方東北榆,找來村里村外的四個能工巧匠,拉鋸鋸木頭,鏤刻制圖案,為奶奶精心打造了一副壽材。壽材既成,停放于南院的房屋里??吹侥莻€白森森的物件,我便毛骨悚然,但奶奶卻不時會去那里瞅一瞅,摸一摸。打量著那個未來的去處時,奶奶通常一言不發(fā)。但壽材的材質不錯,厚度可觀,看得出來她已經很是滿意了。

我出生那年,奶奶整整60歲。奶奶60歲以前的人生存活在姑姑與父親的記憶里。姑姑年長父親十三歲,她記住的東西更多。有些事情連父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時,我便只好去問姑姑了。2009年春節(jié),我兩次去看望姑姑,與她聊天,全程錄音,就是想把奶奶的那些陳年往事挖出來,存?zhèn)€念想。那些往事我已寫過,散見在我的《過年回家》和《姑姑老了》等文章中,這里就不再重復了。

在姑姑與父親的講述中,我能斷定的是奶奶吃苦受罪大半輩子,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她從村東頭嫁給我爺爺后,爺爺那個大家庭便開始破落。此后爺爺遠走河南西華縣,幫人做生意,常年在外,奶奶則與那個大家庭廝守,時常要受一些窩囊氣。因為貧病交加,奶奶的三個兒女幼年夭亡。生下父親之后她再也不敢大意,求神拜菩薩,磕頭如搗蒜。因為爺爺返回故里后不擅稼穡,奶奶只能獨當一面,以瘦弱的身軀撐起全家老小的一片天空。或許就是這些坎坷與困頓,成就了奶奶心軟面善和性格剛毅的兩面。那個年代,經常有河南人逃荒進村,挨家挨戶乞食要飯。奶奶受過苦,是斷然不會讓他們空手而歸的。她把熟食拿出來,還要去盛面的缸里挖上兩碗,倒進他們的布袋子里。在我的記憶中,奶奶與街坊鄰居相處融洽,但她又是凜然不可侵犯的。若有好事者找茬兒,奶奶定會與他論戰(zhàn)一番,以此捍衛(wèi)一家人的尊嚴。我幼時好哭,被人欺負后往往哭訴回家,奶奶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她指著我說:怎么跟你爺爺一樣?沒出息!我想那既是對我的警示,也是對她一輩子傷心之處的變相言說。

但奶奶畢竟是婦道人家,膽子很小?!拔母铩睍r鬧武斗,有一天父親背著一桿步槍回到家中,奶奶大驚失色,她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怎樣的事情,居然還要舞槍弄棒。而那桿槍和奶奶的一臉驚恐,如今已成為我對“文革”為數不多的私人記憶之一。

2010年冬,姑姑也去世了,那兩次錄音也就越發(fā)顯得珍貴。聽著姑姑的講述時,奶奶的音容笑貌就開始浮現;或者是姑姑的晚年已很像奶奶,我在她的音容笑貌中找到了奶奶的影子。

其實,上大學期間的某個假期,我也是給奶奶錄過音的。奶奶與東根兒胡同的老太太聊天時,我悄悄摁下錄音鍵,錄了滿滿一磁帶。那盒磁帶存放老家好幾年,后來據說被不慎洗掉了,很可惜。

這個世界從此沒有了奶奶的聲音。

關于奶奶的最早記憶我現在已無從查考,但它分明是與幾首童謠連在一起的。夏天的夜晚,奶奶通常會坐在大門邊的一塊青石上乘涼,青石倚靠門框處的馬臺石,年代久遠,石面上已被磨得光滑如鏡。奶奶坐在青石上,左一眼右一眼就都是趙家胡同了。那個年代,胡同里人丁興旺,納涼聊天者不在少數。奶奶就與他們有一句沒一句聊著,東家長西家短,陳芝麻爛谷子。我則坐在奶奶的身后,聽他們閑扯。聽著聽著我已睡意蒙眬,蚊子由遠及近,嚶嚶而來,它們的鳴唱把我從遙遠的夢中拉回,仿佛魂兮歸來。我胡亂拍打一下,又要沉沉睡去時,奶奶就會說,給你念個順口溜吧?

奶奶念起來了:“月明光光,里頭有個和尚;和尚念經,念到觀音;觀音打靶,打到蛤?。桓蝮「八?,赴見小鬼;小鬼推車,一步一跌,跌得鼻嘴都是血;跟奶奶要套,沒套,捂了頂氈帽就往回跑?!?/p>

這個順口溜我已聽過無數遍了,就央求奶奶講個笑話,奶奶張嘴就來:“笑話兒笑,一骨亂套,紙衿媳婦會抬轎;抬一抬,撂一撂,撂到圪針窩,扒住圪針吃酸棗;吃了酸棗不吐核,就叫他變成個小老鼠!”

這個笑話有點意思,我清醒了,便讓奶奶再來一個。奶奶開始滔滔不絕了:“圪層兒里,圪層兒外,圪層兒里頭有根黃丫菜,也能吃,也能賣?!u成錢了。錢了?割成肉了。肉了?貓吃了。貓了?上了樹了。樹了?水淹了。水了?牛喝了。牛了?上了山了。山了?嘩哩嘩啦塌了?!薄膀T馬馬,不蹬蹬。瞧姐姐,拿著甚?拿了十五個腳后跟。吃一吃,硬噔噔?!薄袄箐?,扯大鋸,姥姥門口唱大戲。唱的甚?《紅燈記》。好不好?也可以?!?/p>

唱完《紅燈記》,奶奶的講述通常也就告一段落了。這時月亮已升起來,明晃晃地照在地上。那里面真有念經的和尚嗎?山塌了之后一切就結束了嗎?堂屋的窗戶上邊掛著個有線喇叭,天天播著樣板戲,這時已悄無聲息。李玉和“臨行喝媽一碗酒”后,是不是也回家睡覺去了?

如今,當我把那些順口溜轉換成文字時,它們的韻味已流失了許多。大概只有被奶奶的晉城老土話滋潤過、兒話過、輕重緩急地調理過之后,它們才會變成原汁原味的晉城童謠。許多年之后回憶,我仿佛還能聽到奶奶的聲音。在奶奶的嘴里,它們各就各位,妥帖有序,抑揚頓挫,搖曳生姿,鄉(xiāng)野之趣與民俗之美就那樣活靈活現地豐滿起來了。

我現在得承認,那便是我幼年時最早接觸到的詩歌,奶奶的念白則為它們譜上了樂音。在奶奶的反復念叨中,我爛熟于心了,我也開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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