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丹
[摘 要]嘉靖《彰德府志》作為安陽地區(qū)現(xiàn)存的較早方志,其編纂具有鮮明的特點。在體例方面,嘉靖《彰德府志》拋棄當時慣用的羅列細目的方法,采用分綱列目的方法,使得整部書有統(tǒng)有屬,條目分類簡潔嚴謹。同時,嘉靖《彰德府志》還在敘后附載議論,立意深邃。在內(nèi)容方面,重視地理志的編修,對寺廟闕而不錄,重視考證,治學態(tài)度嚴謹。然而,嘉靖《彰德府志》也存在著沒有注意用圖和表,以致敘述繁復(fù),以及人物志歸類混亂的缺點。
[關(guān)鍵詞]崔銑;嘉靖《彰德府志》;體例
崔銑,字子鐘,一字仲鳧,號曰后渠,又號洹野,安陽人。弘治十八年進士,官至禮部尚書,謚號“文敏”,著有《洹詞》《彰德府志》《文苑春秋》《士翼》《讀易余言》等。而嘉靖《彰德府志》是其著作中較為有影響的一部,是崔銑賦閑在家的時候應(yīng)彰德府知府陳策之邀所作。崔銑根據(jù)宋代陳申之所纂《相臺志》和元代《相臺續(xù)志》以及當時所存其他史志材料刪潤修改并詳加考校編成《彰德府志》。此府志體例嚴謹,編纂特點鮮明,頗為后世稱道,對安陽地區(qū)地方志的編修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本文擬對嘉靖《彰德府志》的編纂特點及不足之處進行總結(jié)研究。
一、體例編纂特點
(一)條目分類有統(tǒng)有屬
嘉靖《彰德府志》的條目分類有統(tǒng)有屬,簡潔嚴謹。明代,河南地區(qū)編修地方志大多沿用永樂年間頒布的《修志凡例》,將地方志的內(nèi)容分為建制沿革、分野、疆域、城池、里至、山川、坊廓、鄉(xiāng)鎮(zhèn)、土產(chǎn)、貢賦、風俗、形勢、戶口、學校、軍衛(wèi)、廨舍、寺觀、祠廟、橋梁、宦績、人物、仙釋、雜志、詩文等。例如正德《新鄉(xiāng)縣志》、弘治《偃師縣志》、正德《汝州志》等等,都是在《修志凡例》的基礎(chǔ)上,因地制宜,稍加修改而成。根據(jù)《修志凡例》編修的志書包羅雖廣,但是體例稍顯繁雜瑣碎。因此,崔銑在修纂嘉靖《彰德府志》的時候,對地方志所應(yīng)包含的內(nèi)容重新進行了分類歸納。
崔銑將嘉靖《彰德府志》全書分為八卷九志,即地理志、建置志、田賦志、祠祀志、官師志、人物志、選舉志、鄴都宮室志和雜志。其中,地理志包括了建制沿革、城池、里至、山川、戶口、河流、水利等內(nèi)容;建置志包括學校、軍衛(wèi)、廨舍、坊廓等內(nèi)容;田賦志則專記貢賦;祠祀志專記祠廟;官師志、人物志、選舉志以記人物為主;鄴都宮室志專記古鄴城宮室;雜志則將不能分入其他類別的物產(chǎn)、石刻、園林等總括其中。這樣使得全書內(nèi)容分類有統(tǒng)有屬而又簡潔明了。同時,崔銑在嘉靖《彰德府志》的序文里對各類目的編修目的有十分明確的表述,“地理稽實而黜附會,建置遵制而明則,田賦以恤隱,祠祀以正典,官師均列而信教,人物、選舉,上行而下秩,宮室刺奢,雜志輔化”[1],可見,崔銑在府志體例的組織上具有較為成熟的思考以及嚴謹?shù)膽B(tài)度。因此,《河南地方志提要》認為此書“在體例上顯有特點,即由前期之條目無統(tǒng),進至綱舉目張,有統(tǒng)有屬,實為方志目錄分類學上一大進步”[2]?!端膸烊珪偰俊吠瑯诱J為嘉靖《彰德府志》“其書頗為嚴謹,蓋銑本儒者故也”[3]。嘉靖《彰德府志》嚴謹簡潔的體例對后世安陽地區(qū)地方志的修纂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明朝萬歷年間,郭樸編修《彰德府志》時就幾乎全部沿用了嘉靖《彰德府志》的體例。郭樸在序言中亦指明“義例一循前志之舊,無敢輕易焉”[4]。此外,康熙《安陽縣志》、乾隆《安陽縣志》、順治《湯陰縣志》、乾隆《湯陰縣志》等都借鑒了嘉靖《彰德府志》的體例結(jié)構(gòu)。
(二)敘后有論
崔銑雖然甚少從事地方志的編修工作,但是他對編修地方志的目的亦有自己的認識。在嘉靖《彰德府志》的序言中,崔銑提出“夫志者,郡史也,備物垂軌。不軌不物,眩觀惑鄉(xiāng),雖文奚用哉”[1]。為了達到“備物垂軌”的目的,崔銑不滿足于對史事和各種典章制度的敘述,而是在敘述之后插入議論,以達到畫龍點睛,警示和教育后人的目的。據(jù)統(tǒng)計,全書一共有九處議論,一般以“論曰”“后渠子曰”或者“議曰”為引導(dǎo),也有直接在敘述后面加議論的。例如,嘉靖《彰德府志·鄴都宮室志》就是在正文后面直接闡發(fā)作者對于定都鄴城的統(tǒng)治者荒淫無道的批判。
這些議論立意深邃,體現(xiàn)了作者的一部分為政思想。首先,崔銑尤為重視地方水利設(shè)施的修建。他認為“夫斂薄則用足,力余則農(nóng)修水泉之溉,督勸之警,又出山澤,使貧者得業(yè)如此,十年家可使給,是故禮教興而頌聲作矣”[5]。而崔銑在嘉靖《彰德府志·地理志》中亦插入關(guān)于水利之利的議論。其開篇就提出“渠之利不其大哉”,崔銑認為“善守城者,必憑高據(jù)水,可以有功”,然而“夫水徙無恒,暴長則塞”,所以必須“相地因勢,彼塞此開”[1],興修水利。
其次,崔銑具有強烈的民本思想,認為安民惠民是國家能夠長治久安的根本。在《洹詞·守略》中他提出“夫守之道一,所以行之者三。何謂一,曰安民,一郡之命懸于守,以恩則父,以政則長,以教則師……何謂三,曰明,曰惠,曰斷,情則為惠,合性之謂情,敦行右良惟民之好,抑末去僻惟民之惡,斯為惠矣”[5]。在嘉靖《彰德府志·田賦志》末,崔銑撰寫議論,評述沉重賦役給人民帶來的負擔,“故有一人而數(shù)役,一日而用千錢者。民如之何,其不亡且貧也”[1],堪稱秉筆直書。崔銑在府志第八卷分鄴都南城、鄴都北城兩部分記載了鄴都宮室。他詳細描述了鄴城宮室的豪華奢靡,并于鄴南城和鄴北城的記載之后各插一篇議論,批判了曾定都鄴城的曹魏、后趙以及北齊統(tǒng)治者的殘暴驕奢。他認為“石氏都鄴十九年,其事不足道者,特志其奢虐之跡,嗟乎,亦足垂永鑒矣”[1],而北齊高氏沉湎玩樂,以致國破家亡,君主“欲丐身為窮兒不可得也”[1]。以此來警示統(tǒng)治者以民為重,以民為本。可見其論述的立意之深邃,用心之良苦。
此外,崔銑也會使用敘后插論述的方式對已記敘的內(nèi)容加以補充。嘉靖《彰德府志·地理志》只記敘彰德府地區(qū)及所屬州縣的地理沿革、城池、戶口以及山川水利等。因此在地理志的最后,崔銑用一大篇的論述介紹了彰德府及各州縣的田畝產(chǎn)量、民風民俗以及作物種類等等,以彌補地理志敘述的不足。例如“安陽……田附西城東城者多為圃,縣東夾洹水者,田皆填淤,宜麥、宜藍。秋潦或連歲無成。民頗饒裕,田多者至三千畝或四千。自善應(yīng)西皆山,田中下,多種柿、梨、棗、核桃,宜菽、谷,又善牧羊??h南田近岡阜。在縣北者,土黑多沙,又其下也。軍校錯民而居,易犯法,逮之輒匿,頗稱難治。成化前,俗樸厚而民富。弘治間奢靡。自壬申盜起,歲入損少,乃更簡儉,多棄賈為農(nóng)。”[1]此外,他還在嘉靖《彰德府志·人物志》中,以在人物敘述之后插入“后渠子曰”的形式對人物的事跡進行補充,補充的內(nèi)容多是崔銑走訪得到的關(guān)于此人物的逸聞軼事。例如人物志“石璞”及“李和”兩個人物的傳記下面就進行了這樣的補充。
(三)不足之處
盡管嘉靖《彰德府志》的體例比較嚴謹,但是仍存在一些不足之處。首先,崔銑在嘉靖《彰德府志》中沒有注意用地圖。地圖在地方志中具有很重要的地位,在保存地方資料方面的作用無可替代。章學誠在《文史通義·外篇》中就提出“史不立表,而世次年月,猶可補綴于文辭;史不立圖,而形狀名象,必不可旁求于文字。此耳治目治之所以不同,而圖之要義,所以更甚于表也”,“地理之書,略有三例,沿革,形勢,水利是也。沿革宜表,而形勢水利之體宜圖,俱不可求之文辭者也”[6]。嘉靖《彰德府志》所敘述山川水利以及府廨宮室建筑甚多,然而卻沒有將他們的地圖保存下來。盡管崔銑的文字敘述再為精彩生動,缺少直觀的地圖為之補充,終究是一個缺憾。
其次,崔銑在嘉靖《彰德府志》的編修中,太過沉迷于人物傳記的撰寫,而沒有注意使用表格。嘉靖《彰德府志》全書共九志,除了在人物志中記載人物生平事跡之外,在地理志、祠祀志、雜志、官師志、選舉志等類目中亦有關(guān)于人物事跡的內(nèi)容。甚至有些人物的事跡同時見于不同的類目之中,例如晉朝嵇紹救駕晉惠帝的故事就同時見于“地理志·嵇侍中墓”和“祠祀志·晉太尉嵇公廟”兩個條目。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癥結(jié)在于崔銑對人物傳記的沉迷及沒有注意表格的使用。例如官師志和選舉志之類,如只用表格表明其職務(wù)及任職年月或中舉位次及時間等基本情況,而人物生平事跡則統(tǒng)一集中到人物志中敘述,那么整個志書內(nèi)容就會顯得整齊劃一,簡潔明了了。而崔銑卻在官師志和選舉志中采取了羅列人物的方式,其中間有時候還間插人物介紹,從而使得這兩部分內(nèi)容顯得雜亂無章。
最后,“人物志”編寫整理和歸類混亂。崔銑在編修“人物志”的時候是以朝代為順序安排人物傳記,結(jié)果文臣武將,隱逸名宦穿插雜列其中,使得“人物志”一目內(nèi)容缺乏條理。同時,在此部分的最后又單列出“列女”“義民”兩目,這樣既有按時間順序的記敘,又有分類記敘,使“人物志”這一總目的內(nèi)容體例更加顯得雜亂無章。更為令人不解的是在“雜志”一目中加入了本該列入“人物志”的“節(jié)臣”“義仆”“吏征”三個分目,因此崔銑在“人物志”編寫上顯然存在整理和歸類混亂的缺憾。
二、內(nèi)容特點
嘉靖《彰德府志》在內(nèi)容的編寫上也有自己的特點。第一,重視地理志的修纂。前文提到在嘉靖《彰德府志》的序言中,崔銑對地方志有明確的認識,認為編修地方志的目的在于“備物垂軌”。因此,地方志的編修必須突出實用的特點。而地理志記載一方的建制沿革、山川水利、物產(chǎn)民俗,對于地方官員來說是最為實用的內(nèi)容。因此,崔銑在修纂嘉靖《彰德府志》的過程中,尤為重視地理志的編寫。地理志占到整本志書四分之一的篇幅,內(nèi)容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分府縣介紹了彰德府及所屬一州六縣的建制沿革、里至、城池、戶口以及人口等情況,是對彰德府當時所轄州縣的整體情況的介紹;第二部分以縣為單位介紹了彰徳地區(qū)的山川風景、河流水利、陵墓橋梁等等,其中對于河流的介紹尤為詳細,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整個地理志以第二部分為重,崔銑描寫山川風景,文字生動優(yōu)美,引人入勝。在記敘山川景色的同時,崔銑還在其中插入名人關(guān)于此景的詩詞文章,使人對名山大川有了更為感性的理解,也使得地理志成為全書的亮點之一。
第二,寺廟闕而不錄。嘉靖《彰德府志》是崔銑根據(jù)宋《相臺志》和元《相臺續(xù)志》刪削而成。今將嘉靖《彰德府志》與《相臺志》輯佚本對比發(fā)現(xiàn),《相臺志》中原有的“因明寺”“圣道尼寺”“光天寺”[7]等條目在《彰德府志》中都被刪去了,而且通觀全書,也鮮有關(guān)于寺廟道觀的記載。對寺廟闕而不錄是源于崔銑對佛教所持的否定態(tài)度?!坝枳x通典,西域諸國,其金花座及身披珠寶即佛書自炫者,幻人之術(shù)即佛書誑世之誕也,佛蓋黠胡善幻服其域之人,近理之言中國士以莊列文之傅,子奕可謂高識矣。予舊著述謂佛為西方上智,今讀通典考西域列國之俗,則佛乃其國之黠者,予昔日之言過矣。”[5]。因此,崔銑刪去了舊志中所有關(guān)于寺廟的記載。這也表明,嘉靖《彰德府志》帶有崔銑思想的深刻烙印。但是,從客觀方面來說,崔銑對于府志材料的這種取舍,對于保存明代安陽地區(qū)的寺廟建筑以及宗教信仰等方面的資料來說是一種遺憾。
第三,重視史料考證。崔銑作為明代著名的學者之一,具有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在其編纂嘉靖《彰德府志》的時候尤為重視對史實的考證,即便是一個人名也務(wù)求精準,例如:“舊志作胡嵩,今據(jù)《遺山集》正之。正德末,孝明村民得胡氏志石,亦作景崧”[1]。而對于一時無法做出判斷的內(nèi)容,崔銑則并不妄加揣測,武斷決定,而是條列所有可能的情況以待后世驗證。例如,在考證傳國玉璽的下落時,崔銑就將當時他能夠掌握的情況一一列出,并在文后提出“以是知其非實,故括諸書所載,以俟后之君子”[1]??梢娖渲螌W態(tài)度之嚴謹。也正是因為崔銑的這種嚴謹?shù)膽B(tài)度,嘉靖《彰德府志》的內(nèi)容大多可信,并且歷經(jīng)幾百年流傳至今。
嘉靖《彰德府志》是安陽地區(qū)現(xiàn)存較早的地方志,其編纂之嚴謹,向來為人所稱道。《中國地方志總目提要》認為嘉靖《彰德府志》“行文簡潔多采,并間插議論,立意深邃,頗有卓見”[8]徐元文在《日下舊聞考》的序言中將嘉靖《彰德府志》與康海的《武功縣志》相提并論,認為“若崔后渠之彰德府志與康對山之武功縣志,誠未易才也”[9]。陳光貽所編《稀見地方志提要》亦對嘉靖《彰德府志》有極高的評價“凡古今沿革、疆域、城池、山川、古跡悉以括之,大干立而體裁備矣”[10]。同時,嘉靖《彰德府志》的編修還對安陽地區(qū)之后地方志的編纂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因此,研究嘉靖《彰德府志》的編纂特點對于安陽地區(qū)地方志的研究具有極大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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