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凡利,中國作協(xié)會員。山東外事翻譯學(xué)院客座教授。現(xiàn)在滕州市文化館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
人要走運,屎殼郎都給你做蜜吃;走背運,放屁都打腳后跟。這不,鄭禮的腳后跟被屁打了。并且,打得還不輕。
那天,鄭禮早早下班回家做晚飯。他在縣文化館工作,是分管文藝創(chuàng)作的副館長。說是副館長,其實也沒啥事可做。有什么創(chuàng)作任務(wù),宣傳部或局里的領(lǐng)導(dǎo)都一竿子捅到底,直接給他分管的創(chuàng)作室里的人說了,或給館長說了,把他這一級給省略了。他在館里一些人眼里,成了騾子的屌——虛擺設(shè)了。
越這樣,鄭禮越天天準時到班上。文化館一天兩簽到。簽過到后,該干什么干什么;沒事的,可以早回去??纯磿r間,馬上快五點了。鄭禮就收拾一下,下班了。
鄭禮先去菜市場買了點菜。老婆王香在煙草專賣局里做會計。夜里跟老婆親熱的時候,感覺老婆的口氣厲害,就知道王香有胃火。天天大魚大肉地吃,腸胃里還能沒火?他買了二斤黃瓜,一斤西葫蘆。心想,藥補不如食補,多吃清淡的,對腸胃,肯定好。
拎著買的菜,往家回。鄭禮沒注意到,他身后,跟著兩個人。
進了家,放下包,看看時間,五點二十了。王香一般都是在五點四十回家。鄭禮就開始去廚房做飯,洗了黃瓜,刷好盤子,剛切一個黃瓜,門敲響了。
看看表,才五點二十五。鄭禮納悶,王香不會回這么早啊。暗樂,王香回得早,他就可以歇歇了,正好看看愛看的體育頻道。
就忙去開門。
門口站著倆陌生人,一高一胖。胖的問:你是鄭禮嗎?
鄭禮點點頭。
胖的拿出個證件一亮:我是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叫胡威。
鄭禮搖搖頭:我不認識你們?。?/p>
胡威問:你叫鄭禮嗎?
鄭禮點點頭。
胡威說:就是你了!跟我們走一趟!
去哪里?
公安局!
公安局?
嗯!
鄭禮看看他的手,手上還沾著片薄黃瓜。就說:我的菜還沒做好呢!
高個說:別做了,走吧!
鄭禮拿過毛巾擦了把手,心想:我干什么都清清白白的。就說:好吧!……
黃天檢察長正在看下面報上來的材料。辦公室的門咚咚敲響了。聽動靜,是公訴科的吳龍科長。
看樣子是有急事。一般沒急事,敲門的響聲不會這么急促,連內(nèi)里喘息和肺葉怎么張開和吐納的紋理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個老吳,四十多的人了,干什么還像毛頭小伙子!曾批評他多次,讓他處事沉穩(wěn),別露聲色??删褪遣婚L進??磥恚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黃天頭也沒抬,說:進來吧。
門啪地推開了。吳龍一陣風(fēng)似的來到黃天檢察長跟前說:黃檢,不好了!
黃天抬眼看了一下吳龍,目光很冷,也很嚴峻。之后就沒看吳龍,繼續(xù)看手中的材料。
吳龍知道自己有些冒失,悻悻地站一旁。黃天好像沒他存在似的,一直埋頭在材料上。大約等了一根煙的工夫,才從材料上抬起頭,看了眼在不停搓手的吳龍,喝了一口自己用桑葉、菊花、枸杞配制的保健茶,問:什么事?
吳龍科長向黃檢察長又走近一步:鄭禮在請律師,要告我們檢察院呢!
黃天檢察長抬頭又看了一眼吳龍,問:怎么會這樣?
吳龍說:咱們前段時間不是以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罪批捕鄭禮嗎?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這案子證據(jù)不足,就及時改正了??蛇@個鄭禮卻抓住不放,非要起訴我們檢察院瀆職!
黃天看了看墻上掛著的一長串“全省檢察院先進單位”“全省優(yōu)秀檢察院”之類的獎牌,皺了皺眉頭。他從桌上煙盒里抽出一根細細的煙卷,拿在手里,吳龍忙從一旁拿起火機,點上。
黃天長長地抽了一口煙,問:你們確定鄭禮沒罪嗎?
吳龍點點頭。
還能從其他地方找到別的有罪證據(jù)嗎?
吳龍搖搖頭。
黃天冷笑一聲:我就不相信,他比清水還清!
吳龍苦笑一下:他的確比清水還清。
黃天不解,用目光望了望吳龍。
吳龍知道黃天目光里的意思。在他們所經(jīng)手的案件中,只要是干部,閉著眼抓,抓哪個,不問大小,哪個都有事。這個鄭禮沒事,這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吳龍說:黃檢,這個鄭禮是作家。
黃天臉色一變:作家?你們吃飽了沒事?lián)蔚?,抓作家干什么?我以前不是給你們說過,對待作家、記者,還有一些掌握社會話語權(quán)的人物,要謹慎嗎?
吳龍撓了下頭,說:哎,說起來,這不是白局長安排的嗎?你也知道??!
白局長叫白膽豪,是縣公安局局長。前段時間,他專門來檢察院的時候?qū)S檢說過:他近期要抓幾個人,請檢察院配合一下。之后給了他一張名單,上面就有鄭禮這個名字。
公安、檢察、司法、法院都是政法口,這些部門相互配合執(zhí)法辦案,彼此有默契。白膽豪局長當時送來的這些名單,他看也沒看,就直接轉(zhuǎn)下面科室了。
黃天看也沒看吳龍,問:作家,知道作家清貧,難道清貧就沒事了?
吳龍搖搖頭。
黃天拿過材料看了看:這不,還是個副館長!
吳龍說:他這個副館長,是騾子的屌——如的(魯南土語:不管事的意思。作者注)。
副館長還是如的?你怎么知道?
我的一個朋友是館長。你忘了,前段時間請咱們吃過飯的……
黃天皺皺眉頭。
在“好運來”的那次。
嗯,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長得像潘長江一樣的家伙?
吳龍說你想起來了,是他。玩社會的那個,原在鄉(xiāng)鎮(zhèn)一個企業(yè)里干廠子,廠子干趴窩了,不知咋回事,不光沒處理,后來蛋子子抽筋——上來了。聽說他姑父是市里的一個領(lǐng)導(dǎo)。
黃檢點點頭。
吳龍說:你也知道,文化館那是清水衙門。窮得尿醋都找不到泵口!
黃天說:那天,那個館長請我們,又是海參又是魚翅的,不像沒錢的主!
吳龍說:自古以來,都是富了方丈窮了廟。文化館再窮,還能窮館長?再說了,哪個單位不是一把手說了算?文化館里當然是館長當家,那些副館長,只有看的份!
黃天點點頭,拿起資料看了看:這個白膽豪!你說你給個窮寫書的較什么真!真是沒事干了!
吳龍說:這個鄭禮在省內(nèi)外文學(xué)界很有名,我看了一些他的作品,都是寫批判現(xiàn)實題材的,其中一篇是寫公安局長搞不正之風(fēng)什么的,在文學(xué)界引起很大的影響。
黃天點點頭。然后嘆了口氣:哎!你看,這事怎么辦好?
不然,咱再找他談?wù)劊?/p>
誰找?我找?我就說,我們辦案辦錯了?
哪能讓你去找呢?!那樣就什么退路也沒有了。
那讓誰?公、檢、司、法,你說,找哪個合適?
吳龍搖搖頭:都不行。
這次輪到黃天納悶了:人,你想好找誰了?
吳龍點點頭。
黃天知道吳龍在等著他問是誰。他偏不問。就又抽出一支細長的煙卷,點上了。
吳龍本以為黃檢會問他的,故意等了下。黃天吸了一口煙,然后看著冉冉升起絲絳一樣的煙霧,雙眉緊鎖,像是在等著吳龍的匯報。
吳龍在心里暗罵一聲。具體罵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低聲給黃天說:我想了,一把鑰匙開一把鎖。鄭禮是干什么的?
黃天笑了一下,沒回答。
吳龍接著說:鄭禮是文化館的副館長,并且是搞創(chuàng)作的。
黃天在心里笑了一下,這家伙,進步了,學(xué)會聲東擊西欲擒故縱了。
吳龍說:世上的事,怪不得人們說,人生就是一出戲,社會就是大舞臺。你看,前幾天文化館里的那個仇館長請我們吃飯,讓我們給他辦點事。
黃天問:對了,那個仇館長要辦什么事來?
吳龍說:不就是一個案子的事嗎?他手下的小弟,給抓起來了。咱們不是以涉嫌傷害罪把他批捕了嗎?
黃天嗯了一聲,想起來了。
吳龍說:現(xiàn)在他這個案子,公安那邊已經(jīng)轉(zhuǎn)到我們這兒了。在我們公訴科呢!
黃天嗯了一聲:你想讓那個館長出面?
吳龍點點頭。
黃天也點點頭。之后交代:你給這個仇館長說話藝術(shù)一點,有兩個重點要把握住:第一,不能說我們辦錯了;第二,不是我們找他當說和人!
吳龍點點頭:你和我想得一樣。這個,我會處理好的!
黃天說:你去辦吧??磪驱堊叩介T口,又把他叫住,安排道:記住,一切以大局為重!
吳龍點點頭。之后走出把門輕輕關(guān)上了。
看著剛剛合上的房門,黃天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他想罵一句粗話,一時不知說哪句,只是說了一句:哼!
吳龍來到帝豪大酒店時,門口有一小伙子看吳龍下車,忙迎上來,問:你是檢察院的吳科長吧?
吳龍看了一眼小伙子,點點頭。
小伙子說他是文化館辦公室的。仇館長讓他在這兒等吳科長。一邊說著一邊在前邊帶路。
小伙子把吳科長領(lǐng)到貴賓樓,出了樓梯口,對吳龍說:仇館長在718房間。
吳龍推開718房門,看到房間里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皮球一樣的仇館長,一個是長得很有風(fēng)韻的女人。
仇館長看吳龍進門,忙站起身滾過去握手:哎呀,吳科長,可把你盼來了!
吳龍落座。仇館長接著安排上菜。
菜上來了,仇館長問:吳科長,咱是喝點白的還是紅的?說著用手指了下一旁椅子上放的兩個紙袋:白的是五糧液,紅的是拉菲。
吳龍說:哎呀,你弄得這么高檔!我是開車來的,這段時間查酒駕查得厲害,白的咱就不喝了,喝點啤酒吧!
仇館長把胸一拍:查著你的車,你給我說,我去給你要!在善縣地段,還沒有哪個家伙不給我仇老大面子的!
吳龍笑了笑:那我以后,還少麻煩不了你仇館長呢!既然你仇館長這么說了,那,那咱們就整點紅的吧!
仇館長說:紅酒是女人酒!咱們最好,把這斤白的干了!
吳龍擺擺手:我們下午還都有工作,就喝點紅酒吧。主要是咱們談點事。
仇館長說:那我就聽你吳科長的!翠紅,那你就把那瓶紅酒開開吧。
叫翠紅的女子開酒很熟練,拿過開瓶器,三兩下就把拉菲打開了,并給兩人都倒了酒。
酒倒好了,仇館長說:三巡后我再給你介紹這位女士。來,咱們起一個。
吳龍端起酒杯,先聞了聞,然后晃了晃,醒了醒酒,之后跟仇館長碰杯了。
仇館長碰過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看著杯子說:這個破酒,我不懂,為什么就值這么多錢?
吳龍笑了笑。吳龍清楚仇館長之所以說這句話,目的是想告訴他這瓶酒有多值錢。他笑了笑,心想,要不給他點一句,他以為我不領(lǐng)他的情呢。就說:這個酒已經(jīng)把糖分提取了,你喝著不如咱的五糧液來勁,可它的價錢卻是五糧液的好幾倍呢!
仇館長說是啊是啊。然后說:今天上午,我一接到你的電話,你知我多高興嗎?
吳龍看了眼在一旁默默抿酒的女子,問仇館長:還記得我怎么給你說的嗎?
咋能不記得呢?你說找個好說話的地方,就我們兩人。仇館長說著指著一旁的女子說:我本來想喝三杯后給你介紹的,現(xiàn)在我給你介紹吧!這個呢,不是外人,是我的弟媳,馬哈的老婆,王翠紅。
吳龍對王翠紅點點頭。王翠紅有些拘謹,就要上前給吳龍端酒。仇館長在一旁說:你先別慌端,我們還沒喝完三杯呢!說著又和吳龍喝了第二口。
之后又喝了第三口。仇館長說:吳科長,我小弟馬哈的事,你可要多多費心!
吳龍說:前幾天咱們吃飯,那時案子還沒轉(zhuǎn)到我們公訴科。昨天才轉(zhuǎn)過來的。案宗我全部看了。哎呀……說到這兒,吳龍看著仇館長和那個叫王翠紅的女子。
仇館長在一旁輕描淡寫地說:吳科長,不就是個打架斗毆嗎?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吳龍笑了笑,哼了一聲:要是一般的打架斗毆,那只是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法》,能被檢察院批捕嗎?再說,馬哈是有過案底的。并且,他是因為收保護費,這個有黑社會性質(zhì)??!
仇館長哈哈一笑:什么黑社會,那都是人胡說。咱們這個沒蛋子大的地方,有什么黑社會?馬哈不就是想訛他們兩個錢花,他們不給,馬哈用刀子扎了他們大腿兩下嗎?不是多大的事!
吳龍知道,真得好好點點這個揣著明白裝糊涂的仇館長:這個事你要是當小事,你就錯了。第一,馬哈拿刀子捅人,這本身就是暴力犯罪。和殺人是一個級別的,是屬于嚴懲的八大犯罪的首罪。說起來,這些都還是小事,主要在是不是涉黑這方面。如果是涉黑,下一步,仇館長,我說這句話也不怕你生氣,就怕到時候你也不利索??!
我能有啥不利索?我是咱們縣文化館的館長,是共產(chǎn)黨的干部,有近二十年黨齡的老黨員,說我涉黑,那不是笑話嗎?!
吳龍清楚這句話已如打蛇一樣打到仇館長的“七寸”了。就又說:你仇館長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那天咱們吃過飯,我聽黃檢說,仇館長這人直脾氣,不曲里拐彎。
仇館長說:我這人就這樣,直筒子,直得張開嘴就能看到地。
吳龍笑了:那也太直了吧。
仇館長也笑著說:我就這性格。說好,我會把頭拔給你;說不好,行,那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王翠紅在一旁插了句:是愛憎分明。
仇館長說:對對對,愛憎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
吳龍點點頭:正因這樣,所以我才答應(yīng)你那一次的吃飯。你也知道,咱們都在這個小城,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就想,只要是在我職權(quán)范圍內(nèi)的,在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我會酌情處理的!
仇館長說:吳科長,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呢!說著,就對一旁的女子說:翠紅,快給吳科長端酒!馬哈以后的命運都在吳科長手里攥著呢!
翠紅起身給吳龍端酒。吳龍象征性喝了三口,然后故意給仇館長戴高帽:馬哈這個罪可不輕啊,并且以前有過案底。但仇館長出面了,這個事,在我的職權(quán)范圍內(nèi),咱就按輕的來。
翠紅說:吳科長,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我給你磕頭了!說著急忙跪倒,要給吳龍磕頭。
吳龍忙拉:咱們都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要這樣!
仇館長說:吳科長,你不要拉,就讓她磕。馬哈這家伙,就是個豬腦子!
翠紅說:是啊,吳科長,我家馬哈啊,就是個豬腦子!
把翠紅拉起,吳龍知道,他該說說今天來找仇館長的事了。就說:來,咱喝酒。
剛才吳科長的話很給仇館長長面子。仇館長很高興:好,我喝一大口。說著一口把半杯紅酒干了。然后像喝白酒一樣給吳龍亮亮杯底。
吳龍在心里暗笑,紅酒可不是這么個喝法。紅酒要淺喝慢品,不能牛飲。
吳科長說:仇館長真是好酒量。對了,今天來,有點事,要仇館長幫個忙!
仇館長拍著胸脯:吳科長,有啥事,盡管吩咐。只要你兄弟能幫上的,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關(guān)于你們文化館鄭禮館長的事。
那個刺刺頭,我最煩他!仗著會寫狗屁文章,誰都不放眼里,上次活該把他抓錯。咋就不把他關(guān)上三年兩年?
我聽說,最近他在找律師,想告我們檢察院呢!
讓他告去,一個窮酸文人,諒他也尿不了一丈二尺長的尿!
話可不能這么說,我聽說,這個鄭禮在省內(nèi)外很知名呢!再說了,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這么發(fā)達,他真寫點什么在網(wǎng)絡(luò)上一傳,那就廚子拍腚——壞菜了!
王翠紅在一旁說:是啊,吳科長說得對,作家和記者一樣,掌握著話語權(quán)呢!
仇館長皺起眉頭:嗯,還真是這么回事呢!你說吧,吳科長,讓我怎么辦!
吳科長端起酒杯:來,咱喝酒!
仇館長端起杯喝了一口。
吳科長說: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沒必要弄得這么滿城風(fēng)雨的?,F(xiàn)在這個社會,想找誰的事,誰還能真的沒事?比如你仇館長吧,真找你的事,你敢保證,你一點事都沒有?
仇館長賠著笑說:那是那是。你沒聽人家說,現(xiàn)在當官的,你要是全部抓,肯定有抓錯的。要是隔一個抓一個,肯定有漏網(wǎng)的!
吳科長說:嗯,仇館長是個明白人。
仇館長伸著臉說:現(xiàn)在這社會,可不能一條道走到黑。咱別的不說,就咱這小縣城,誰還用不著誰?你幫別人,也是等于幫你自己。你說我說得對不?
吳科長說:嗯。仇館長真是個明白人!
仇館長試探地問:不然,我找人收拾他一下?!
吳科長搖搖頭:那樣就太暴力了。再說了,他告檢察院是他的權(quán)利。但是,告了我們檢察院,對他有什么好?
仇館長說:就是。這不是標準的半熟(魯南土語:二百五、半吊子的意思)嗎?
吳科長說:就算他告贏了,頂多我們那些辦案的同志挨點批評。最差的就是我們得不了市里的先進單位獎,我們的工資又不差一個,我們又都降不了職。
王翠紅在一旁說:就是。
仇館長說:鄭禮這個人,和我在一塊干,我們一直尿不到一壺去。我要說東,他偏著往西,回回把我氣得肺葉子痛。正想找人修理他一下呢!他奶奶的!
吳科長輕描淡寫地說:你勸勸他就是。告什么告,就是告贏了,他能得到多大的好?
仇館長說:就是的,這樣的人,真是不明白!好,你放心,我去勸勸他,別放著素靜不素靜,凈找不自在!
吳科長說:哎呀,仇館長,你真是個明白人啊!
仇館長端起杯:吳科長,那馬哈的事,你可要多費心了!來,咱們?nèi)齻€人,整一個……
鄭禮看著仇館長那皮球一樣的身影,用鼻子哼了聲。我告檢察院是我的權(quán)利,你管得也太寬了吧!我告檢察院,你知我爭的是什么?是理,是正義!是讓他們不要這么隨意想怎么著就怎么著!我一個寫東西的,不偷不搶,不殺人不放火,我寫的每一篇東西,都是干凈的,催人向上的,給社會提供正能量的。我這樣遵紀守法的人,他們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完了就完了,一點說法也不給,他們也太霸道了吧!我還有做人的尊嚴嗎?
鄭禮想到這兒又哼一下:我一說上告,他們就坐不住了?就差說客來了?這么做,他們不感到羞恥嗎?他們是人民的檢察官,他們是怎樣行使職責(zé)的?他們對得起這個稱謂嗎?!
想到這兒,鄭禮在心里暗暗笑了:讓我不要上告。讓我顧全大局。什么是大局,難道我個人的榮譽和清白不是大局嗎?
鄭禮想,要想把這個官司打贏,看來,該再找郁曉說說了。
郁曉是鄭禮的好友,現(xiàn)在是他們縣城天平律師事務(wù)所的律師,很久前曾跟他學(xué)過寫小說。前兩年因為他一個小說版權(quán)的事,他們合作過。
他跟郁曉通了電話:郁曉,我出來了。我想找你說點事。
好啊,我這幾天正為你著急呢!在哪兒見???
你說吧。
還是在咱們上次見面的“回到從前”吧。那兒環(huán)境很好,我挺喜歡那兒的。
好。
“回到從前”是一個在城郊的飯店。是在一個桃園里開的。鄭禮到時郁曉已到了??吹洁嵍Y,郁曉吃一驚:哎呀,這段時間沒見,你瘦了!
鄭禮說:你想想,我被他們抓起來半個多月,能不瘦嗎?
郁曉問:他們打你了嗎?
鄭禮說:進那地方,還能不挨揍嗎?這些王八蛋!
郁曉給鄭禮倒了杯水:他們說你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鄭禮說:我也一頭霧水。我也不知我犯什么罪。
郁曉皺起眉頭:這就蹊蹺了。審你的人是怎么問你的?
鄭禮說:他們讓我想。
郁曉說:你把前因后果說一下,我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我從頭給你說起吧。就是咱們上次見過面的第二天下午,我回家做晚飯。那是五點多吧,我剛切了一根黃瓜,門口有敲門聲。是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兩個便衣。問我叫什么名字。我說叫鄭禮。他們說找的就是你。讓我跟他們?nèi)ス簿?。我當時想,我一直文明守法,怕啥!就跟他們?nèi)チ?。一到公安局,他們就把我送進預(yù)審科,過來幾個人,讓我交代問題。我說沒什么可交代的啊,我就是一個作者。主審的那個家伙說:到我們這里來的,一進來都這么說,可后來不都是殺過人、放過火、強過奸、搶過劫、貪過污、受過賄嗎?后來不都成為人民的罪人嗎?我說:我沒殺過人,我沒放過火,沒搶過劫,沒強過奸,你說的貪污受賄,和我更不沾邊。第一我不夠級別,第二我沒機會。審我的那人說:看你的資料,你不是文化館副館長嗎?我說:我就是個大頭兵。我敢說,要查清廉的,我們文化館在全市是第一。你們是不是想問為什么,那就是文化館沒錢。每次有活動問上面要點錢,到了我們單位,也不過是毛毛雨。那人說:怪不得說作家難纏,看來一點不假。我問:你們抓我,到底是我犯了什么事?做了什么案?審我的那個人說:我們沒抓你,只是請你。是請你來幫我們調(diào)查問題的。我對他們說:好,如果問單位的事,我知道的不全面,你可以找我們的館長;如果要是寫作的事,我略知一二;要是問我做什么犯啥事了,我可對你們這么說:我非常講衛(wèi)生,就連隨地吐痰都沒有過。審我的家伙說:話不能說得這么絕對。我們辦案的人員不喜歡用我們不喜歡用的方法讓嫌疑人開口。我們喜歡讓嫌疑人自己把他的事說出來,這樣,你少受罪,我們也省力氣,咱們雙方都高興。不然,咱們雙方都不愉快。我們就這樣摽上了。其實,我真的不知我犯了什么事,后來我讓他們提醒我犯了什么事?他們只是說:這個事還要提醒?你做的你知道。不止你知道,我們也掌握。就是到現(xiàn)在,我還是不知道,我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他們刑訊逼供了嗎?也就是說:他們打你了嗎?
打倒是沒打。預(yù)審科里都有監(jiān)控。不光兩天不給我飯吃,而且不讓我睡覺。我一要打盹就過來人把我弄醒。把我審了幾天,就是那一句話,我做的事我知道,坦白了,就會從輕處理;抵抗,我們也一樣定你的罪。我問,到底我犯了什么罪?你們說???你們不說,你們就是抓錯我了,那樣,我會上告的!我要追究你們的法律責(zé)任!審我的人就笑了:不掌握你的罪行也不會請你了。我們是在給你機會,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問,我到底犯了什么?你們給我說清楚。如果我犯了,槍斃我無話可說。再說了,我一個寫東西的,我深知什么是我該做的,什么是我不該做的!審我的人就說:不要以為你會寫點狗屁文章就了不起。你們這樣的窮酸都是下賤貨。要沒有你們這些人寫的那些蠱惑人心的狗屁文章,社會還不會亂到這個地步,人們的道德還不會墮落到這個地步!知道我為什么不看一些書嗎,就是怕被你們這些家伙把我們的精神污染了!我說:你們說的怎么像是在抬舉我們作家???我們作家的文藝作品有這么大的作用嗎?審我的家伙說:作家?放在以前,很受人尊重,可如今,罵人才說你是作家呢!我說:你說的那是一些所謂的作家。而真正的作家你知道他們寫的是什么嗎?他們是在用良心和正義感寫作。他們是社會的良心,是社會的良知!另一個審我的家伙說:良知?我看是狗屎!是良知,你們就把我們公安寫得那么差?你那不是在罵我們善縣的公安嗎?
我問他們看我作品嗎?審我的家伙忙搖頭說沒看過。我說你們沒看過怎么就知道我罵你們公安呢?知道我那個小說寫的是什么嗎?我那個小說寫的是一種社會問題。不是針對哪一個人或哪一個單位。新聞和《焦點訪談》才針對現(xiàn)實中的人和事呢!我們是文學(xué)作品。文學(xué)作品是虛構(gòu)。虛構(gòu),你們懂嗎?審我的那個家伙說:虛構(gòu),不就是胡編亂造嗎?你們作家是最陰險的,是最陰暗的了!屁本事沒有,就知道指東說西,指桑罵槐,用你們的文字來達到你們那最丑惡的目的!我有些明白了,問他們:你們是不是因為我寫的小說讓你們感覺不舒服了,才抓我?審我的那個家伙說:不是給你說了嗎,不是抓,是請!再說了,你寫的那些狗屁文章,你覺得能改變社會?現(xiàn)在就是在報紙電視上曝光的事,真正能管用嗎?你別太天真了!……說到這兒,鄭禮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郁曉問:后來呢?
后來他們還是說不出子丑寅卯來。就是關(guān)著,晚上把我送到看守所里去。第二天一早再把我提過來審。
在看守所里,那些犯人打你了嗎?
鄭禮說:打了,說著掀開衣服,讓郁曉看他身上的瘀傷。然后讓看腿。腿上到處都是青紫的痕跡。
對了,這些,你都做傷殘鑒定了嗎?
我一出來,就去縣醫(yī)院做了傷殘等級鑒定。并且我都讓我老婆給我拍了照片了。我要上告,首先要第一手的資料。
郁曉說:嗯,這樣對。審你的人最后怎么說的?
最后也沒說什么。只是說:你先暫時回去,不要遠離,我們會隨時“請”你!
最后就把你放了?
鄭禮點點頭。
這是他們把你抓錯了。不然他們不會這么對你說。
把我抓錯了?我也以為把我抓錯了。對了,我問一下,把我抓錯了,他們公安和檢察機關(guān),要受相應(yīng)的什么處分?
如果是公安機關(guān)把你抓錯了,這個好說。因為在辦案期間,說找你了解一下案情,公民有配合公安機關(guān)偵破案件的義務(wù),頂多就是給你賠禮道個歉,賠償一些你的損失。如果檢察機關(guān)參與了,是檢察機關(guān)讓抓的你。那就是檢察機關(guān)辦錯案了。這樣,檢察機關(guān)的責(zé)任就大了。檢察機關(guān)本身就是對案件進行檢查的,是預(yù)防公安辦錯案的。如果是檢察機關(guān)弄錯了,那就要牽扯到國家賠償。不光牽扯到國家賠償,而且檢察機關(guān)不能評先,職工的工資不能晉升。
鄭禮說:當時,審我的時候,他們給我出示逮捕證了呢!這個事,我一定會告下去的!今天叫你來,就是想請你給我當律師呢!
郁曉點點頭:好,你放心,你這個律師,我當定了!……
吳龍從外面剛回到辦公室,還沒放包,內(nèi)線電話響了。是黃檢察長,忙接。
黃檢劈頭就問:什么時間回來的?
我剛進屋。
你到我辦公室來。說完電話放下了。
吳龍看了話筒一會,然后放下電話。
吳龍敲敲門。門里說進來吧。
黃檢看他進來了,問:怎么樣?
吳龍走到他跟前:文廣新局的鹿局長答應(yīng)得很好,說他們近期會做鄭禮的工作。
你把我說的事給鹿局長說了嗎?
咋能不說呢!所以鹿局長積極性很高,說讓我們放心,他會做的。
黃檢長出一口氣:剛才公安局的白局長來電話,說鄭禮去找律師了。律師叫郁曉。他們剛見過面。這個郁曉的業(yè)務(wù)很棒。他以前當過鄭禮的代理律師。
吳龍說:白局長真不愧是干公安的,摸得這么清!
你別忘了,公安能監(jiān)聽。監(jiān)控一個人,對他們來說,小菜一碟。
噢,我說呢。
還有,做鄭禮的工作,要多管齊下??紤]得細一些。
嗯,我知道了。
對了,你找的那個仇館長怎么說的?
吳龍說:昨天下午,仇館長給我來電話了,說他已做鄭禮的工作。鄭禮沒說什么。仇館長說,他再接著做。
黃檢哼了聲:一聽這話就沒戲。這個仇館長,看來,是和這個鄭禮關(guān)系不融洽。
吳龍點點頭:那天吃飯時,從仇館長的口氣中,我能感覺出。你想了,仇館長是混社會的,他怎么能看得起一個寫書的人呢!
這只能說明這個仇愚蠢,是天下第一號的蠢球!黃檢說:現(xiàn)在是什么社會,你一個小混混本來就很無知了,并且現(xiàn)在在文化館干負責(zé)人,你再看不起文化人,不是愚蠢是什么?不要以為千軍萬馬能贏得天下,有時一桿筆,比千軍萬馬要強大得多!
吳龍點頭附和說是。
黃檢說:不要把希望放在這個仇館長身上,你抽時間調(diào)動一下鹿局長,看他那邊怎么說。
吳龍說:嗯,我想,適當時候,還得你出面。有時你一句話,夠我跑幾十趟的!
黃檢點點頭:我說話,也得在恰當時候。我如果要是現(xiàn)在出面,不是證明案子我們確確實實辦錯了嗎?!再說了,咱不能求著他們,一求他們,這就證明,我們被動了。一被動,就得處處求人,到那時候,我們的工作就難做了。
你放心,不到動老帥的時候,我是不會讓你出面的。
鹿局長是個明白人。我跟他打過交道,并且,他還有些案底在我們這兒,你只要調(diào)動他,我想,事情會有轉(zhuǎn)機的。
吳龍?zhí)岢鏊膿?dān)心:怕這個鄭禮,認死理,如果那樣,難度就大了。
工作在人做。只要找準他的喜好和弱點,一切都會迎刃而解。咱們辦理的這些案件,你說說,哪個不都是大案要案?最后,不都皆大歡喜了嗎?
吳龍點點頭。
所以這事,不能急,也不能不急,要把握火候。還有,適當時,要給鹿局長說,讓他把那些虛的東西,比如說先進個人了什么的東西,多給鄭禮一些。
知道了。
我就不信,他鄭禮還能一條道走到黑!
當天下午,鹿局長就找鄭禮談了。鹿局長先問了鄭禮最近創(chuàng)作情況。之后夸了一番,說他的工作做得扎實,目前全縣的文藝創(chuàng)作已進入全面繁榮階段,這都是他抓創(chuàng)作的結(jié)果。接著話題一轉(zhuǎn),說起他前段時間被抓的事。問到底是咋回事?
鄭禮一五一十地說了。
鹿局長問:我有個疑問,檢察院辦案子,沒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他們是不敢去抓人的。他們既然抓了你,我想,你肯定是做了什么事。
鄭禮一笑:我以我的人格擔(dān)保,我從沒辦過什么違法的事。
那為什么抓你呢?
我也很納悶。
這樣他們不就是草菅人命嗎?
我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催@么做,是誰讓他們這么做的。
鹿局長義憤填膺,猛地一拍桌子:他們太過分了!
鄭禮看鹿局長動怒了,就把自己在看守所受的罪也都和盤托出了。
這群王八蛋,無緣無故抓人,他們也太囂張了!鹿局長問:你想怎么辦?不然,告他們!對于你的這件事,我給你保證,咱們局支持你維權(quán)!
謝謝鹿局長。我現(xiàn)在已找了律師。我想就這個事討個說法。
鹿局長點點頭:好,局里支持你!
謝謝局長!
你是我文廣新局下屬的工作人員,他們這樣抓你,那是看不起我呢!
鄭禮回到家,沒想到王香早回了。王香一臉淚痕,看樣子剛哭過。就問:你怎么了?
王香說:他媽的,欺負人!
鄭禮問:咋回事?誰欺負你了?
王香前前后后地說了,是這次晉級職稱的事。王香這次晉升的是注冊會計師,本來這次無論按年限、按貢獻、按學(xué)歷,就是按職排輩也該是她??蓻]想到,最后公布名單,卻是那個比她晚來兩年,什么都不會的周會計。那個周會計說起來就有一樣比王香強,人樣子長得俊,風(fēng)騷,據(jù)說,她和局長不清不白。
王香說:按什么說也不能是她的,這不是明顯地欺負人嘛!
鄭禮知道這事有著曲里拐彎。就勸老婆:你的硬件硬,不然,就再等一年。
再等一年,說得怪輕巧,這一年里,你知道政策變不變?你知道明年就能是我?
鄭禮不知說什么了,評職稱就這樣,一步金一步銀。一步趕上了,步步都能趕上;一步趕不上,那就步步都晚半拍。以前工資差額還不是多大,只是三五十塊錢;現(xiàn)在倒好,初級和中級就差四五百,中級和副高就是五六百,那副高和正高要超過八九百。不光工資,還有一些福利待遇,比如說他們文化館吧,每年的烤火煤補助,按善縣政策規(guī)定:初級的,一年補一千一百塊錢,中級是一千三百元,而副高是一千七百元。三六九等,這就是差別!老婆的單位是煙草專賣局,他們的獎金那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啊。有時,半年的獎金,比他一年的工資都高!這可都是牽扯到真金白銀的事,咋能怪老婆急呢!
鄭禮建議:不然,你再給你們的政工科長意思一下?!
就那個破人,胃口大得不得了!你知道多少能稱他的心?!
哎,就當是做生意,不就平衡了?
有東西我喂狗,也不給那號破人!并且,就是給送禮,他也不一定能辦得成!
那誰能辦得成?
這還用問,當然是一把手孫局長了!孫局長說了,準成!
鄭禮說:我是給你使不上勁了!就你們那孫局長,牛得像螃蟹,油鹽不進,別指望他能給你說話!
所以說生氣?。∷盐业闹笜私o他相好的了,你說,我還有機會嗎?
要是有萬一呢?
萬一?哼,除非是太陽從西邊出來!
王八蛋。王香在一旁狠狠地罵:王八蛋!……
這時,鄭禮的手機響了??磥黼婏@示,是郁曉。鄭禮接了。
郁曉說:你在哪啊?我想跟你見個面。
我在家。
我去你家。十分鐘到!
不一會,門敲響了。鄭禮從他家的貓眼里向外看了下,是郁曉。郁曉像地下工作者似的,不停地向后看。
看著貓眼,鄭禮長出一口氣。原來王香安這個貓眼時,他還有很多意見。說,我們這么個家庭,不當官不當大款的,沒人給你送禮,沒人惦記你,沒必要。王香說:安了這個東西,自有好處,首先。別人在明處,你在暗處,你可以偷偷觀察別人而別人不知道。
鄭禮說:功能我知道,我總是感覺,咱家不需要。
王香說:什么需要不需要,安一個也就五十塊錢的事。你沒看,大家的門上都有。
鄭禮沒跟老婆爭辯,也就五十塊錢的事,當時就安了。心里說不出地別扭。只是,聽到敲門聲,他還是馬上去開,很多次,王香都批評他,說他這樣不安全。為什么安這個貓眼,花這個錢,就是為了保護咱們家的。你聽到敲門聲就去開門,這不說明咱花的這個錢作廢了么!
鄭禮知道,在城里生活和在鄉(xiāng)村不一樣。在城里,人們的文明素質(zhì)高,誰要去他們家做客或串門,一般都事先打電話預(yù)約,沒有貿(mào)然去的。那樣一是不禮貌,二是去了也不一定能見到人;不像在他的農(nóng)村老家,串門的多,門都不敲就進家了。有時弄得雙方很尷尬。上一次,鄭禮放進那兩個來“請”他的人,就是因為沒從貓眼里向外看,直接開門了。
鄭禮開了門。郁曉進來了。一進門就說:現(xiàn)在,到處都有眼睛。在哪兒都不安全,所以,就直接來你家了。
鄭禮問:怎么回事?
郁曉說:你找我當律師的事,還給誰說了嗎?
鄭禮搖搖頭:我只說要找律師,沒說要找你?。?/p>
郁曉接過王香遞過的涼茶,擰開蓋子喝了一口:今天我的一個朋友找我說你這事,讓我最好不要插手。我問他怎么知道的我要插手?他說,你不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做鄭禮的辯護律師了?我就故裝糊涂,誰說的,我怎么不知道?那朋友說:你別裝了。我真心告訴你,這事上頭有人安排了,我們盡量不要過問。即使想?yún)⑴c也行,就是要使正勁,別使反力。我問什么是正勁?那朋友說: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我再告訴你一遍,正勁就是積極勸導(dǎo)鄭禮不要在這事上糾纏了,糾纏久了,對誰都不好!
這是明顯的威脅?。?/p>
誰說不是呢?我今天來問問你,你找我做律師的事,真沒給誰透露過嗎?
鄭禮搖了搖頭。
郁曉唉了一聲:看來,你被他們監(jiān)控了。
什么,我被誰監(jiān)控了?
想監(jiān)控你的人。
你告訴我,那到底是誰?。?/p>
你用笨腦子想想,誰有這個權(quán)力?。?/p>
明白了。哎,我的這事,我也慢慢理清了,可能是因為我寫那篇小說的事。
就是你寫公安方面辦案內(nèi)幕的事?公安和黑社會勾結(jié)的事?
鄭禮點點頭:這兩天,我前前后后都考慮了,在生活和工作中我一直謹小慎微,我可以拍著胸脯說,我是干凈清白的,沒做過什么對不起人的事!
我感覺也是??赡銓懙氖枪驳氖?,那和檢察部門有啥關(guān)系?
這也是我弄不明白的地方!
我明白了,只有一種解釋。
什么解釋?
官官相衛(wèi)。
鄭禮點點頭,看來,也只有這一種解釋了。他奶奶的!
你放心,你這個律師我是給你當定了!
那,謝謝你!
謝什么,你曾指導(dǎo)過我寫作,是我的老師!再說了,我是一名律師,我有我的職業(yè)操守!……
鄭禮沒想到局長到文化館來視察了。早上一到辦公室,仇館長就對他說:任何人不能遠離,打掃衛(wèi)生,今天鹿局長來咱館里視察。
鹿局長幾年不來一次,鄭禮仔細想想,上次還是三年前局長剛上任的時候來館里認門,平時從沒來過。就是每年的節(jié)后拜年,都是副局長代表他來,局長也沒來過?。∵@次是怎么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鄭禮也沒往心里去。領(lǐng)導(dǎo)來有來的理由,不來有不來的原因。領(lǐng)導(dǎo)的事多,要開會,還要迎來送往,你下屬的一個小單位,是沒必要掛心里的??山裉煺f來文化館視察,不知道是視察什么工作。
仇館長皮球一樣的身子在館里滾來滾去。一會指揮辦公室把門窗擦干凈,一會又命令舞蹈科把辦公桌上弄整齊,看他那樣子,像是迎接皇上臨幸。
鄭禮的辦公室比較凌亂。他一寫起東西來,書籍資料什么的隨手放。別人說他的辦公室亂,可他卻亂中有序。想用什么,伸手就拿。他常說:越是干凈的辦公室,越是沒干活的。惹得仇館長不高興。其實,仇館長就是個不干活的。
鄭禮在整理桌上的書籍文件。領(lǐng)導(dǎo)安排了,不整理就是態(tài)度問題。仇館長進門了。仇館長就喜這樣,從來不知尊重人,進門直接進,也不敲門。在他心中,他是館長,想進哪間就進哪間。仇館長說:鄭館長,不要遠離,鹿局長要找你談創(chuàng)作的事。
鄭禮頭也沒抬:我知道了。
上午九點半,鹿局長來了。這次來的人很多,前呼后擁的。鹿局長每個辦公室地走。仇館長就跟著介紹,這是誰誰誰,什么職務(wù),工作如何。當然,說的都是官場上的套話。鹿局長就說這個我知道,是咱文化上的干將,以后要繼續(xù)努力之類的話。
鹿局長來到鄭禮辦公室說:鄭館長的作品我讀了一些,很受鼓舞和啟發(fā)。然后握手去了仇館長辦公室。過了沒一會,仇館長過來叫鄭禮:鄭館長,你去我辦公室,鹿局長給你說點事。
鄭禮來到仇館長辦公室。辦公室里只鹿局長一人。鹿局長先問了鄭禮一些創(chuàng)作方面的事。接著話頭一轉(zhuǎn):我知道,你在館里受委屈,仇館長壓著你,我批評他好多次了。
鄭禮一笑:仇館長對我很好啊。我們班子很團結(jié)的。
鹿局長笑了一聲:怎么,給我也使心眼子?
鄭禮說:你是領(lǐng)導(dǎo),哪能呢。再說了,仇館長是館長,我是協(xié)助他工作的!
哎,本來這個館長該是你的,上面的領(lǐng)導(dǎo)插手了,我就不好再堅持了。我現(xiàn)在正打算,把他交流了呢!
鄭禮沒有說啥。
鹿局長接著說:仇館長不懂業(yè)務(wù),工作作風(fēng)強硬。我說過他多次,文化館是專業(yè)職能館,不能拿著管理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的那一套來治理。文化館的人素質(zhì)都很高,他們一人按一枝,你只要把任務(wù)安排下去,說什么時間要活,到時間他們都自會保質(zhì)保量給你完成得好好的。不需要你隔三差五地敲打這個,敲打那個,那樣適得其反。你是文化館的老人,業(yè)務(wù)上你是大拿,為了咱們縣的文化工作,你出了大力,我作為老大哥,謝謝你了!
一席話說得鄭禮心里熱乎乎的。
鹿局長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話鋒一轉(zhuǎn):你的那個事怎樣了?
鄭禮問:什么事?是檢察院抓我的事嗎?
嗯!這些政法口的人,你看他們現(xiàn)在,想抓誰就抓誰,想整誰的事就整誰的事,到底誰給他們這么大的權(quán)力?!
就是。鄭禮說:抓了,打了,連個道歉的話也不說。
真是無法無天!
鄭禮嗯了一聲。
之后,鹿局長抽出一支煙,是蘇煙。扔給鄭禮一支。鄭禮接過后又交給鹿局長:謝謝局長,我不用。
鹿局長點了煙,深吸一口:唉,氣歸氣,再想一想,告了他們對咱們也沒什么好處。搭了時間,搭了錢財,最后只為掙個虛面子。
鄭禮點點頭:局長說得對,可人活著是為什么?不就為了一口氣嗎?老俗語: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不吃饃饃,爭(蒸)的就是這口氣!
鹿局長說:是啊,人就得爭這口氣。什么叫凍死迎風(fēng)站,餓死不做賊,不就是爭的這口氣嗎?!
我氣的是他們這些人到現(xiàn)在連句人話都不說!把我抓錯了,你說抓錯就是,他們連個道歉也不給我。
嗯,就是的。對就對,錯就錯。道個歉有什么?共產(chǎn)黨的威信就是讓這些家伙給敗壞的!
律師我也找好了,這個事,我一定要告下去!不然,這口氣我咽不下。
嗯。現(xiàn)在是法制社會,不能任由他們這些人胡作非為!
我想好了,我計劃把這次案情往大上弄。
哈哈,咋個弄法?
我把案情的進展發(fā)布在網(wǎng)絡(luò)、微信、博客上,我要讓全國人民都知道!
這樣做,是不是有點炒作了?
不炒作他們這些人能覺著嗎?
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太過了?你別忘了,你也是咱們小城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你知道他們怎么折磨我嗎?說到這兒,鄭禮的眼淚嘩地流了:他們比法西斯都有過之!他們把我弄到一個水池子里,讓我吃拉都在池子里,我只要一閉眼,他們就用強光燈照我的眼!我在水池里整整待了七天??!
鹿局長長出一口氣:唉!
我拉尿都在水池里,喝也得喝水池里的水,那幾天,我死的心都有呢!
擱在誰身上,都會和你一樣!太沒人道了!
我什么也不要,就要一個理!告,我是告定了!
我是為你著想,我怕你胳膊擰不過大腿啊!
擰不過我也告,我就不信,共產(chǎn)黨的天下,沒有說理的地方!
有的,咋會沒有呢?你要相信黨,相信組織!
黨和組織我一直都相信,不然,我咋會入黨呢!
對對對,你還是黨員呢!……
鄭禮從仇館長辦公室出來沒十分鐘,鹿局長走了。臨走時,鹿局長拍了兩下鄭禮的肩膀。鄭禮清楚這兩下暗示了什么。
看著鹿局長的小車離去的背影,鄭禮用鼻子哼了一聲。
吳龍心急如焚。從鹿局長那里反饋過來的信息,鄭禮告檢察院,已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
吳龍清楚,這事他必須馬上匯報給黃檢。
黃檢沒在辦公室。吳龍回到辦公室,給黃檢打了個電話。沒接。不一會,黃檢給他發(fā)回信息:在市里開會,下午回。什么事?
吳龍給他回了個信息:鹿局長來電話了,說事情不理想。
黃檢接著給他發(fā)來信息:等我回去再說。
剛放下電話,辦公室的門敲響了。吳龍說了聲請進。仇館長皮球一樣“滾”了進來。
吳龍一愣。仇館長臉上觍著笑說:吳科長好!說著把手伸過來。
看著仇館長那四喜丸子一樣的臉,再看著伸過來那香腸一樣的手,吳龍有一種反胃的感覺。吳科長象征性地握了一下。然后指了下一旁的沙發(fā)讓仇館長坐下。
仇館長看了一下吳科長,屋里就他們兩人,說:外面還有個人呢。我去叫一下。仇館長出去了,不一會進來,身后跟的是那次在一塊吃飯的王翠紅。
王翠紅一進門就給吳龍點頭:吳科長好!
吳龍給她指了一下沙發(fā)。王翠紅坐下了,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馬哈的案宗吳龍看了,說起來罪不輕,拿刀子捅人,并且是因為收保護費。吳龍說:仇館長,案宗我看了,你們要有個心理準備。這個要是判,可判不輕。
仇館長和王翠紅聽了嚇得臉都變了。王翠紅嚶嚶地哭了。仇館長從提包里拿出個紅包放到吳科長桌上說:別人給我的茶葉票,別嫌少,一點小心意。
吳科長臉色一正:你這是干什么?這樣不行,快收起,這是違反原則的!
仇館長說:這是我給你的,又不是她給你的,怕什么?再說了,是別人給我的茶葉票,是我給你的!
吳龍說:那也不行!這樣可是違反紀律的!你快收起,讓別人看見不好!
仇館長說:吳科長,見外了不是?咱們弟兄,誰跟誰?。?/p>
吳龍說:說起來,我也愛結(jié)交朋友,都在一個小縣城里,不是親戚就是朋友??晌夜ぷ餍再|(zhì)決定的,我必須得板起臉來工作,我是房頂上開門,六親不能認啊!
仇館長說:理解,咋能不理解呢?馬哈的事,你多費心。我們也不要求你違反原則。只求你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nèi),咱們按最低底線來!
哭哭啼啼的王翠紅撲騰給吳龍跪下了,哭著說:吳科長,求求你了!
也許這樣的事經(jīng)多了,吳龍很淡定:你起來吧,這個事,是牽扯到法律的事。我只能這樣給你說,看他的案宗上所犯的罪行,不輕。哎,只要我能盡上力的。我會心里有數(shù)的!
仇館長觍著笑說:吳科長,你只要心里有數(shù)就行!好。我相信你能辦好。
吳龍問:你們館里的那個鄭禮的工作,現(xiàn)在做得怎么樣了?
仇館長罵道:這個王八蛋,我勸了他半天,他當時嘴上說不追究了,沒想到,又找了律師。說是去市里告!這個口是心非的家伙!
吳龍說讓他去吧。他這樣的人,不撞南墻他是不回頭的。這就是什么呢?
王翠紅在一旁說:敬酒不吃吃罰酒!
仇館長在一旁說對對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吳龍說:他根本不知道,咱們這么做,是整個地替他著想,為他好!
王翠紅忙點頭:是啊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仇館長說:我回去還得勸他,這不是不識好歹嗎!
吳龍說:你勸他也要注意一下方式方法。你是領(lǐng)導(dǎo),要平易近人,要塌下身子,不要下屬說一句難聽的,你就變臉,要學(xué)著有肚量!
仇館長說:就是就是。我就是個火暴性子,哎,我改,我改!
吳龍說:馬哈的這案子,我心里有數(shù),你放心!雖然很嚴重,但沒有死人,說起來也好處理。但有一樣,我給你說,出了門,你就不要說是我說的。
仇館長把頭伸過去問:是什么,你說,我馬上就去做!
吳龍說:你回去還要去做受害方的工作。找人說和說和,賠個禮道個歉,適當給些錢。最好能讓受害方在出庭的時候說是倆人打架斗毆,這樣,就不是刑事案件了,就是一般的民事糾紛了。明白了嗎?
仇館長把頭點得如搗蒜,說好好好!之后仇館長又有點得寸進尺,說:你看這樣好不:這案子在你這兒壓下,不往法院報了,好不好?
什么?在我這兒壓住?你以為我是總書記?告訴你,法律程序只要啟動了,就要一直走下去!就像電腦的開機程序,只要啟動了,直到開開機為止。
噢,我明白了。
現(xiàn)在和以前不一樣了,現(xiàn)在辦案都上網(wǎng)。你的案件就在網(wǎng)上掛著,上面的領(lǐng)導(dǎo)都看著呢。不像以前,案宗都是紙質(zhì)的,抽走就抽走了,再補一份就是?,F(xiàn)在都是透明辦案,誰敢啊?你就是找檢察長、公安局長來,他們都不敢說把你這案子按下!不然,法律那不是兒戲了!
仇館長忙點頭:是是是,吳科長說得對!法律是神圣的。不然我不就不光找你一人了!我知道,這個事,除了你吳科長,他們幫不上忙呢!
吳龍說:你找的人再多,官再大,最后還都得歸到我這里來。因為我是公訴科,我這里是代表國家出的公訴人!
我是法盲。你說得對!我是說,你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nèi),適當?shù)刈叩拙€。
這個嘛,是可以考慮的!
王翠紅又一次跪下了:吳科長,求求你了!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啊!
哎呀,怎么說著說著又跪下了。起來,你要不起來,我就不問馬哈的案子了!
王翠紅起來了。仇館長說:吳科長,咱們上午在一塊坐坐?
吳龍想還得等著給黃檢匯報事情呢,忙推辭:不了,我下午還忙,改日吧!
仇館長說:吃飯過河,過河吃飯。毛主席都說,革命不是請客,就是吃飯!走,飯店我已安排好了!
吳龍說:我去可以,但咱們要簡單,不能喝酒!
行行行,聽你的,你說咋辦就咋辦!仇館長一口答應(yīng)。
那這樣吧,你說去哪個飯店,我一會過去就行了。
那,咱去錦宴吧。我在門口等著你!
好,就說定了,一會見!……
上告的信件,鄭禮很快寫好了。他又看了兩遍,之后給郁曉打電話。
郁曉說:好。我馬上去你家。
在等郁曉的空當,鄭禮把上告信件的文本傳到他的博客。并發(fā)表聲明:他的所有信息,案件的進展,他都會第一時間在博客上公布。
鄭禮接著在博客里發(fā)表請求書,請求政法戰(zhàn)線上的文友,或從事律師行業(yè)的朋友,對這件案件進行關(guān)注并提供法律方面的幫助!沒多大會兒,他的博客點擊率超過百人。
留言也很多。其中有個叫“天下正道”的博友回信說:他是北京的一位律師,他會嚴密地跟蹤關(guān)注此案的,并會在適當?shù)臅r候提供幫助。
還有一家晚報的記者說他在適當?shù)臅r候,會來善縣采訪的!
鄭禮的另一個文友,是一家網(wǎng)站論壇的壇主。他對鄭禮說:他想把這個案件傳到“天涯”“西祠胡同”等一些著名的網(wǎng)站上去!
看著飆升的點擊率,鄭禮知道,他的“雞蛋碰石頭”,一定會碰出聲響的。
這時,門敲響了。
打開門,讓鄭禮意想不到的,進來的是仇館長。
看著一臉愕然的鄭禮,仇館長哈哈一笑:怎么,不讓進門?。?/p>
哪能呢?我在想,不年不節(jié)的,你咋來了?
到你鄭館長家討頓酒喝,難道不可以嗎?
我這里什么都有,可就是沒酒啊!
話里明顯不歡迎,仇館長不傻,故意打哈哈:不給酒喝,討杯水,總可以吧!
話已說到這份兒上,鄭禮再說什么,那就撕破臉了。鄭禮把原來開成一條縫的門開大了,讓仇館長進了。
仇館長進門的第一句話是驚呼:哎呀,這么多的書?我看,你家都比得上圖書館了!
我不抽煙不喝酒,唯一的愛好,就是買書讀書!
干嘛的講嘛,賣嘛的吆喝嘛。你是作家,是寫書的,就得多看書,才能寫出杰作!
鄭禮用紙杯倒了杯水,端給仇館長。
仇館長說:鄭館長啊,今天來,我是來給你說件事的!
鄭禮說:公事還是私事?
仇館長哈哈一笑:說起來,這事也是私事。
私事?
嗯。是為你好!
那,那是什么事?
鄭館長啊,這幾年,咱們弟兄在一塊搭班子,你沒少幫我的忙。哥心里有數(shù)。哥是個粗人,有時說話不講究個策略,你要原諒你哥?。∥乙彩菫榱嗽蹅兾幕^??!
鄭禮聽了眉頭一皺,心想:這個破人今天不會無緣無故來我家,我且看他如何表演。就笑了笑。
仇館長看鄭禮不說話,說:兄弟,你被檢察院抓起來的事,我聽說了,是誤抓。再說了,公安、檢察院辦案,誤抓是常事,是避免不了的。過去就過去了,咱一切向前看!再說了,咱們單位的先進、晉級、評職稱什么的,只要我還在館里,今年都有你的!
至此,鄭禮明白了,仇館長是來做說客的。故意問:那,讓我做什么啊?
仇館長聽鄭禮說這句話,把大拇指給鄭禮一豎:你真是明白人!你只要答應(yīng)不再上告,我說的這幾樣,今年都有你的!
鄭禮哈哈一笑:你是不是來給他們當說客的?
仇館長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我只是看著你這個事也就是這么回事,想去了你心中的結(jié),不就是誤抓嗎?什么大不了的事!
鄭禮點點頭。
仇館長以為自己的話打動鄭禮了,低聲說:實不瞞你,近段時間咱文化系統(tǒng)可能要調(diào)整,我在不在文化館都不好說,但有一樣,我往上邊推薦你了。
推薦我?推薦我什么?
鹿局長前兩天問我,你們文化館里的幾個館長和后備干部,按威信和工作能力,誰最適合做館長?我推薦了你!那三個破人,不是人品有問題,就是沒工作能力,還有的就是墻頭上的草,一點主見都沒有。他們那樣的,怎能當文化館的一把手呢!
鄭禮哈哈一笑:仇館長,謝謝你的美意,我自己吃幾碗干飯,我心里清楚。我就是個寫東西的人,讓我當這個副館長,我就已很吃力了。再說,你以為館長是誰想干就能干的嗎?我給你說,干館長這樣一把手的都得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
是神啊。鄭禮想故意調(diào)笑一下仇館長,接著說:心不狠,手不硬,沒有殺爹的心,能干一把手?笑話!
仇館長一聽不高興:咋能這么說呢?我在咱們館里,使什么手腕了?看看,咱們大家不是都很團結(jié)嗎?
鄭禮在心里暗笑,還團結(jié)呢,一個文化館,大閨女的腚——四分五裂,到處起狼煙。給不知道的外人說,還能騙住一些人,給我說,這不睜著兩眼說瞎話嗎?就說:是團結(jié),你怎么說,館里人就怎么干。
仇館長說:鄭館長,你大哥我自認為對你還說得過去的!上告這個事,就這樣算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不就是爭個理嗎?現(xiàn)在,咱們局里和館里都知是誤抓了,并且,你所得到的利益,不光沒少,還有所增加。你說說,再上告,又搭時間又搭財力的,有意義嗎?
鄭禮說:你說的,的確是這么回事。過去有句俗語,叫冤死不告狀!
對對對,就是這句話。這句話其實說得太對了!再說了,你這樣的小事,還叫個事???
這樣的事不叫事,那什么樣的叫事?
你呀,寫東西寫迂腐了!這樣的要叫事,那放屁不通也是個事!我告訴你,只要是不死人,什么事都是小事!
鄭禮聽了,有一種大夢方醒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仇館長說:早就這樣了!你不在社會上混,不知其中緣由。現(xiàn)在,哪個事不這樣?
鄭禮點點頭。
仇館長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沒接,關(guān)了。之后說:我還有事,你如果真一意孤行的話,最后會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到時,可別怨你哥我沒勸過你!
鄭禮才想說什么。這時門響了。鄭禮知道誰來了。起身開門,是郁曉。
郁曉看屋里有人,一愣。
鄭禮介紹:這是我們館的仇館長。這是……
郁曉沒等鄭禮介紹就上前握住仇館長的手說:你不用介紹,仇館長認識我,仇館長以前在鄉(xiāng)鎮(zhèn)干,我給他處理過一次案子,仇館長,咱們可是老相識了!
仇館長忙說對對對!之后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局里還有個會,我就不待了,你們聊!說完噔噔走了。
看著仇館長的背影,鄭禮問郁曉:你以前給仇館長辦過案子?
郁曉搖搖頭。
那你怎么這么說?
我是擔(dān)心這個仇館長知道我的情況,故意給他那樣說的。
鄭禮給郁曉豎了一下大拇指。
沒辦法,這是為了我們的這個案件順利開展。我做律師,這樣的事經(jīng)多了,要是有人知道我在做你的律師,他們會千方百計來做我的工作,或用軟硬兼施的手段逼我就范的!
鄭禮嘆了一口氣。
沒辦法,這就是中國國情。郁曉說:現(xiàn)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在這些人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快速出手,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不然,我們的工作就被動,就難開展。
鄭禮點點頭。
郁曉說:你們館長是來勸你的吧?
鄭禮笑了:許了我好多,都是我想要的,可我沒答應(yīng)。
郁曉說:看來,他們已行動了啊……
黃檢把吳龍叫到辦公室,點上了一根煙,問:鄭禮那個事,怎樣了?
吳龍說:我給文廣新局的鹿局長和文化館的仇館長說了,他們在做鄭禮的工作。
工作做得怎樣了?黃檢拉著長腔問。
我調(diào)動了一下鹿局長和仇館長,他們都找鄭禮談了,但最后具體是什么狀況,還沒反饋過來。
沒反饋上來?我剛才接到市法院民庭辦公室的電話,說鄭禮已把訴狀交到市法院了!也就是說,鄭禮已在市法院把我們檢察院告下了!你是學(xué)法律的,你說說,假如走法律程序,我們是贏是輸?
吳龍小著聲音說:當然是輸了。
黃檢猛地一拍桌子:這個事,現(xiàn)在已到什么地步了,你知道了嗎?我聽縣委宣傳部新聞科管網(wǎng)絡(luò)的對我說:這個鄭禮已在網(wǎng)上把他要告檢察院的前因后果都貼出來了,現(xiàn)在在全國幾個大網(wǎng)站上已成為熱帖。
他把案件傳到網(wǎng)上去了呀?吳龍有點意想不到。
讓你辦點這樣的小事,你卻辦成這樣,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工作的!
吳龍沒想到黃檢這么說,看來,自己這段時間的努力一點成績也沒有。他低下了頭,問: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怎么辦,做工作。不能半遮半掩了,要盡快和鄭禮接觸。力爭把這件事按下,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
再從哪兒入手?
你跟公安局的白局長聯(lián)系,讓他盡快查一下鄭禮的社會關(guān)系,看看誰是他的死穴。誰能勸動鄭禮,要找這樣的人!還有,這次鄭禮告我們檢察院,你要給我查清楚,他找的誰當律師?是本地的,還是外地的。
吳龍說我知道了。我馬上去辦!
鄭禮沒想到網(wǎng)上對他的案件這么關(guān)心,點擊率飆升,很多網(wǎng)友表示支持。在這天晚上,有一個叫“親親朋友”的網(wǎng)友給他發(fā)來悄悄話,說:親,這個事,你不要聽那些人亂說,他們是“打醬油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這個事,不要認死理,見好就收。你一個人,一身都是理,都是正義,你也斗不過一個單位的!只要給你補償,你受了委屈,得到了實惠,就可以收手了。不然,你最后會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到那時,可沒賣后悔藥的?。?/p>
鄭禮給“親親朋友”回了信息:親,多謝提醒。
“親親朋友”說:再有人來勸說你,你跟他們講條件,大膽開價!
鄭禮說:我不會開價,我要的是個理。我要讓他們認錯!
“親親朋友”說:你要他們認錯,說到底,你不就是要國家賠償嗎?就是賠償,能賠你多少呢?親,聽我的,和他們講條件,其他的,都是扯淡!
鄭禮說:你是說,讓我為了利益,放棄我所爭的理?
親親朋友說:你爭的理,歸到最后,不就是利益嗎?為什么不直接一些,少走那些彎路呢?
鄭禮說:親,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我還是接受不了你說的,謝謝你了!
打完最后一個字,鄭禮又回過頭來看了看“親親朋友”說的話。再換位一思考,他說得挺在理的!
昨天定好的,今天下午和郁曉見面。鄭禮想,我得給郁曉打個電話。問一下,是到我家來還是去他律師事務(wù)所。
郁曉接了,郁曉說他在外面,在忙另一個案子,回來后跟他聯(lián)系。鄭禮說好吧。
第二天鄭禮去上班,一到辦公室,就接到局辦公室的電話,說讓他去局里政工科開個會。鄭禮納悶:我是抓文藝創(chuàng)作的副館長,又不是抓行政的,咋讓我去參加政工科的會議?
他給仇館長打了個電話。仇館長說:讓你去,你就去,你去有你去的原因。
鄭禮去了局政工科。政工科長和鄭禮很熟,姓蘇。蘇科長看鄭禮來了,說:鄭館長,讓你來,是給你說件事的。我是代表局長來給你說件事的。
鄭禮問什么事?
蘇科長說:我喜歡直來直去,咱開門見山吧!
鄭禮點點頭。
蘇科長說:是因你告檢察院的事。這個事你自從把信息發(fā)到網(wǎng)上,在社會上引起很大反響。當然了,都是負面的。
鄭禮說:檢察院濫用人民和國家賦予它的權(quán)力,我當然要告它。在網(wǎng)站上我先貼出這個事,就是讓公眾們對這個事有個評判。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蘇科長說:現(xiàn)在,咱們局從上到下都知道這事是檢察院弄錯了。都對你表示同情??赡氵@事一鬧大,你知對誰不利嗎?
鄭禮明明知道蘇科長這話是什么意思,還是裝著不知道搖搖頭。
蘇科長說:你真傻,對你不利!
對我不利?
是?。∧阏@么傻?。√K科長低聲說:今天找你談話,我是代表組織跟你談話,知道我為什么要代表組織嗎?
鄭禮這次可真不知道,搖搖頭。
我把底都磕給你吧。檢察院近期找咱們的局領(lǐng)導(dǎo)談話了,意思是把你的事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不然,他們要來咱們局查。咱們局是個窮局,不怕查??伤麄円枪室庹蹅兙帜??你能保證,咱們局不被他們查出什么嗎?
他們來查,是他們的工作,就是沒我上告這個事,他們也不一定不來查。
你咋這么傻呢,他們這是逼咱們局呢。鹿局長對你的事很氣憤,之前他一直對我說他支持你上告??蓹z察院給他暗示了,為了咱們局,為了咱們局的領(lǐng)導(dǎo)們不出事,今天這次談話就是他安排的。鹿局長說了,只要你能做出犧牲,什么事都好商量。
鄭禮明白是咋回事了。
蘇科長說:鹿局長說了,你只要不再告了,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合理的,局里都可以考慮!
鄭禮想給蘇科長說些話,猛一想,蘇科長只是局長的傳話筒,給他說多了一點意義也沒有。就說:你說的這些,我回去再想想。
蘇科長點了點頭。
鄭禮回到家,接到郁曉的電話。郁曉問他有時間嗎,想現(xiàn)在見。
鄭禮說好。
郁曉說,就在“回到從前”吧。
鄭禮趕到“回到從前”。郁曉先來了,要了一壺茶,慢慢品著??脆嵍Y來了,用手指了一下對面。鄭禮坐下,端起面前已斟好的茶,小飲半口。
看郁曉如此,鄭禮有種擔(dān)心。他想給郁曉說說這幾天的事??捎魰詻]問。
兩人都很沉默。鄭禮清楚為什么了。他打破沉默:郁曉,有什么事,說吧。
郁曉對他笑了下:也沒什么事,來,咱喝茶。說著又給鄭禮滿上了。
鄭禮笑了:你不說我也知道,看樣,有人找你了。
郁曉笑了一下。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他們不讓你插手這個案子?
郁曉點點頭。
我知道,你原來的決心很大,而這次能令你在心里這么糾結(jié),這人來頭一定不??!
郁曉笑了笑,唉了一聲。
鄭禮說:我剛從局里回來,政工科的蘇科長代表組織跟我談話了。
郁曉說:當時,我們考慮問題太簡單了。我們的領(lǐng)導(dǎo)找我談了。
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就想到了。
郁曉說:哎,人就是個社會人,在一定的時候,就得做一下妥協(xié)。鄭老師,我想,這個事,你不然就做一下妥協(xié)?
鄭禮搖搖頭:我知道,做一下妥協(xié)對我來說是有好處,可我就是想爭一個理!他們這樣做,難道就不該受到懲罰?
郁曉笑了:懲罰?他們是專門懲罰別人的,誰懲罰他們?
鄭禮苦笑一聲。
郁曉說:領(lǐng)導(dǎo)說得很明白,我要再插手,就不要去上班了。還有,你找律師盡量不要在咱們這地面上找;要找,只有到外地。最好到北京!
鄭禮點點頭。
郁曉說:我有一個朋友在北京做律師,是全國很有名的律師,不然,你找他吧,我再給他說說。說著,郁曉給了他一張紙,上面有一個電話。郁曉說:你跟他聯(lián)系就是。
鄭禮接過紙條,看了看:我考慮考慮吧……
鄭禮回到家時,老婆王香正坐在電腦前寫著什么,看他來了,問:你干什么去了?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
王香說這話時,臉上洋溢著紅暈,職稱一事的陰霾一掃而光。鄭禮說:我和郁曉見面呢。有什么事?
王香問:你是不是還在忙上告的事?我說,又搭時間又搭精力的,最后還再弄一肚子氣,不值得!咱不上告了!把訴狀撤下來吧!
你以前不是支持我上告嗎?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
你現(xiàn)在怎么變了?
我給你說,今天我們單位老一找我談話了,說我在單位工作業(yè)務(wù)強,并且任勞任怨,今年就把這個指標給我。但有一樣,得讓我做你的工作,保證你不要再上告了。
你答應(yīng)了?
啊,答應(yīng)了!
你怎么能答應(yīng)呢?
我怎么能不答應(yīng)呢!還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你不就是想找一個平衡嗎?
對,我就是在找一個平衡。
你看,平衡已經(jīng)在那里了,主要就看你要不要了。我們單位給我晉會計師。晉了會計師,我就能多拿一級的工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單位的狀況,一級我一年就能多領(lǐng)近兩萬!
這不是錢的事!
什么不是錢的事?你沒有錢試試?這個家,要不是我的工資高,就指望你們文化館里的那個吃財政的工資?你買房子,你照顧家里,親戚朋友里里外外尊敬你,靠的啥?不就是我的工資嗎?
這事和我上告不挨邊。
怎么不挨邊?老一給我說了,你是我們系統(tǒng)的家屬,你出了事,就等于是我們系統(tǒng)出了事。不光要處分你,還要處分我!
我和你們單位有什么關(guān)系。他這不是拉郎配嗎?!
你是我老公,你說有關(guān)系嗎?
鄭禮哎了一聲:我知道了,他們真是無孔不入??!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你知道就行!別犯你的倔脾氣了!你斗不過他們的!
我不信他們就能一手遮天!
你別上綱上線了,不就是把你抓錯了嗎?受了一點委屈嗎?不就是這么大的一點事嗎?
對我來說是這么一點事??蓪τ谒麄儊碚f,就不是這么一點事了!
你這么說,也太夸大了吧!天天寫小說,把你寫神經(jīng)了!
他們是干什么的?他們是能辦錯案子的嗎?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人是可以隨便抓的嗎?
我知道,你在里面受了他們的折磨。你看,給我這個職稱名額,咱家一年能多進兩三萬,十年就是二十多萬,為這二十萬,你受那點罪,值!
你這個說法不對,你怎么能這么比呢?
不這樣比,怎樣比?就說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賣一個腎,你說才幾個錢?不就是幾萬塊錢嗎?要是能拿到十萬,那就是燒高香了!我說,你這比農(nóng)民賣一個腎要強吧?!
你呀,他們給你這么一點好處,一塊帶肉的骨頭,就把你收買了嗎?你就把尊嚴,還有你的正義感和道德感丟了嗎?
喂喂喂,咱們別活得那么虛偽好不好?在你的作品中,你可以虛,可以要正義要道德;在實際生活中,咱還是現(xiàn)實點,好不,老公?
我難道不現(xiàn)實嗎?我給我爭一個理,爭一口氣,難道不現(xiàn)實嗎?
現(xiàn)實。王香說:我問你,你光死要一口氣,沒飯吃,你怎么要理?他們能找這么多人來勸你,實際上,相當于已經(jīng)給你認錯了。你是農(nóng)村來的,你不是常勸人:殺人不過頭點地,還有什么過不去的火焰山。怎么,到你了,咋就變得這么別扭呢!
鄭禮憤憤地對王香說:關(guān)于上告的事,這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你管!告,是一定的了!說著砰地摔上門,進書房了。王香在外面敲門,他也不理。王香敲了會,不再敲了。之后,手機來信息了:老公,上告這事,難道我不氣嗎,你再想想,就是告,能告贏嗎?你別忘了,你是一個人和一群人斗。就是告贏了,你也是失敗的!你告不贏,更是失敗的!失敗你是必定的。與其這樣,咱們?yōu)槭裁床灰姾镁褪漳??!都做一下妥協(xié),我們也許會收到更多的好處。老公,為了我,為了這個家,你再好好想想!求你了!
鄭禮哎了一聲。老婆說得在理,可心里就是轉(zhuǎn)不過這個彎。
鄭禮打開電腦,把今天遇到的事寫到網(wǎng)上。不一會,“親親朋友”給他發(fā)了個紙條:親,你老婆說得對,這個事,從你決定走上告的路起,你就開始輸了。你告贏了,也許給你一個說法??赡闶纳系较滤袆襁^你的領(lǐng)導(dǎo)和朋友;你如果輸了,結(jié)果會更慘!這個事,你別聽那些瞎起哄的人胡說。你別忘了,他們是看熱鬧的,是“打醬油的”,真正的當事人,可是你自己?。?/p>
“親親朋友”說得很專業(yè)又語重心長。鄭禮看著,覺得“親親朋友”和那些滿腔怒火的網(wǎng)友說的的確不是一回事,他就像一個兄長,在給他分析這個事件的走向和得失。他給“親親朋友”回了個紙條:親,多謝你的直言,這個事,我再斟酌斟酌。
“親親朋友”很快給他回了紙條說:祝你有個最好的結(jié)局,皆大歡喜!
他回道:但愿吧。
吳科長來到黃檢辦公室時,臉上堆著笑。黃檢一看吳科長的笑,知道事情有轉(zhuǎn)機。故意問:怎么樣?
吳科長說:該找的人都找了,從反饋過來的信息看,鄭禮的決心不像先前那樣了。
黃檢說:哪把鑰匙開哪把鎖,只要找對,就會綱舉目張。還有,要找什么人來開這把鎖,你首先要研究一下這個人是什么性格,軟肋在哪兒。那個仇館長和文廣新局對他來說,他根本不當回事。第一,他沒有當官的欲望;第二,他和仇館長關(guān)系又頂。那個仇館長就是說得唾沫能點燈,鄭禮也根本不往眼皮里夾的。這就說明,你一開始就沒找準這個文人的脾性!
吳科長忙點頭說對對對。我把他當做一般的官員來看待了。
黃檢說:他不是一般的官員。他是作家,是掌握話語權(quán)的。這些人,你要是一下子拿不住他,就會被他所傷。他們在社會上有號召力,又會說又會寫,他們手中的筆,有時比槍都厲害!再說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這么發(fā)達,人們“仇官”“仇富”心理這么嚴重,他的材料如果要在網(wǎng)上這么一大面積地公開,我們檢察院可就全世界聞名了,那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好在,鄭禮的博客,從一開始,我就讓宣傳部的人監(jiān)管住了。
吳科長噢了一聲,表示明白了。
讓司法局的領(lǐng)導(dǎo)給鄭禮的律師談話這一招不錯。還有去煙草專賣局找他老婆都是高棋。你要乘勝追擊,盡量盡快跟鄭禮見面,簽訂個聲明或諒解書什么的,爭取讓他盡快地把訴狀撤回來?,F(xiàn)在,他的訴狀我讓市法院給壓著呢!
吳科長說:我給文廣新局那邊說了,他們對給鄭禮的一些條件還想給我講價呢!
講價?我們和他沒有講價的余地!這樣,我一會就叫下邊去封文廣新局的賬,讓反貪局和反瀆職局的人去,不給他們一點厲害,他們不知道馬王爺長了三只眼!
嗯,這樣好。鹿局長就會反過來求我們了!說著,吳科長給黃檢豎了一下大拇指。
黃檢說:你去吧,這個事爭取盡早處理完!
檢察院來到文廣新局封賬時,鹿局長正在市局會議室開會,是業(yè)務(wù)會。財務(wù)科長給他打電話,他還以為是一般的例行檢查,也沒在意??蛇^了一會,辦公室主任又給他打電話,說是檢察院的。他在官場上混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點小伎倆,瞞不了他的眼。之后他給黃檢打電話。
黃檢沒接。
他知道,得專門去一趟縣檢察院了。
開過會,市局留鹿局長吃午飯。鹿局長忙擺手,就往回趕。在路上,好不容易跟黃檢聯(lián)系上了。
鹿局長說:黃檢,在哪呢?上午我請你吃飯。
黃檢說:我在外面呢!
鹿局長說:我知道,你老兄沒出善縣地面。上午請你吃飯,我四十分鐘到你辦公室。
黃檢說:你鹿局長好霸道啊,好吧,我爭取盡快趕過去!
鹿局長在心里罵:我霸道,還不是跟你們檢察院學(xué)的?就說:好。那就謝了。
鹿局長趕到檢察院,黃檢還沒回。他在黃檢辦公室門口等了會,黃檢回了。黃檢高身材,白面皮,文質(zhì)彬彬的,一看像個白面書生??陕咕珠L知道,黃檢這個人,內(nèi)里有錦繡呢!
進了辦公室,鹿局長按捺著內(nèi)心憤怒,說:黃檢啊,咱們弟兄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咱可不帶這么玩的?。?/p>
黃檢滿臉無辜:鹿局長這話什么意思???
鹿局長笑著說:你們反貪局反瀆職局去我們局查賬,是什么意思?
黃檢笑著說:我以為是什么事呢,原來你為這事生氣呢!我們這不是在執(zhí)行縣委縣政府的決策,對各局室的賬目進行清查嘛,怎么,你對這個有意見?
縣委縣政府的決定,我能有什么意見?我只是覺得,為什么先拿我們這個窮局開刀?
怎么,難道你們的賬目有問題?你們的賬面要做不好,那我可不好說話啊。我可不能知法犯法??!當然了,小小不然的事,我還是可以出面說幾句的!
鹿局長在心里暗罵王八蛋,但嘴上卻軟了:黃檢,這么玩,沒意思。你說吧,還需要我做什么!
鹿局長真是個明白人。讓你干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老哥,別打啞謎了,說吧,只要我職權(quán)范圍以內(nèi)的,咱好說!
你鹿局長太聰明了。怪不得大家夸你,最會見圈就跳的就是你??!
黃檢,你這是夸我還是埋汰我?我要是聰明,會混到文廣新局去做局長?
這個位置好啊,怎么了,你不滿意?
滿意,我咋會不滿意呢?在哪兒都是為人民服務(wù)!我說得對不?黃檢?
黃檢哈哈笑了:鹿局長,你真的是好聰明啊!這樣吧,你不是問我有什么事嗎?我有一個事,你一定得幫我!
什么事啊,說吧!
黃檢用手指指墻上的表說:走,陪我去吃飯!……
鄭禮剛走進辦公室,仇館長進來了。仇館長說:鄭館長,上面要求咱們館報副高職稱的名單,我給你報了。
鄭禮說:我中級評上七八年了,不是一直說沒指標嗎?
仇館長說:你發(fā)表那么多作品,早就夠了!這個指標是我給你爭取的!
鄭禮說:那我謝謝仇館長了!
仇館長說:謝啥,自己弟兄,一塊擱伙計,要是不互相幫襯,那還是人嗎?
鄭禮笑了笑。
仇館長唯恐這話不到位,又說:鄭館長,大家在一起,就是相互捧場。你放心,我給鹿局長說了,今年我們館不給誰也得給鄭館長弄個副高。鹿局長表態(tài)了,你是我們縣知名作家,是我們縣的品牌,要重點愛護你這塊牌子,如果人事資源局不給指標,他給你跑!
鄭禮說:那我謝謝你和鹿局長了!
仇館長說:都是一塊的弟兄,應(yīng)該的!再說了,當官長還是人情長?還是弟兄們的情意長啊!
鄭禮點頭:你說得對??!
仇館長用手拍拍他的肩膀,拍了兩下,拍得很有內(nèi)容,之后回辦公室了。看著仇館長的背影,鄭禮從心里哼了一聲。
打開電腦,鄭禮發(fā)現(xiàn)昨天在網(wǎng)上發(fā)的信息下面跟滿評論。當然,有很多人都說讓他堅定信心,勝利一定會屬于他的:我們都在為你搖旗吶喊呢!不要怕,你身后有我們眾網(wǎng)友呢。我們是你的堅強后盾!
“親親朋友”給他留了言:不要聽那些人胡說,他們都是起哄的。你不要太認真,可趁這機會,給自己多爭取一些利益。只要你不出格,他們會答應(yīng)你的。有一點你要記住,先不要上告。你一上告,他們知道你行動了,會什么都不給你。
看后,鄭禮回復(fù)了個:真心謝謝你!朋友!
王香回來了,嘴里哼著歌。鄭禮沒理她,還是在打印機前打印著材料。
王香問:做飯了嗎?
鄭禮說:沒呢,你做吧。
你在忙什么?王香說著走過來,她拿起鄭禮打印出的文件一看,一把就給撕了,說:你這個人怎么回事?腦子被驢踢了!給你說,見好就收,你怎么還打印這上告信?吃飽沒事?lián)蔚模浚?/p>
鄭禮看了一眼王香: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就管!你做人不能這么自私!不能光想著你自己不想這個家!你為了要那點可憐的虛名,丟了咱這個家!鄭禮啊,你也不想想,人活著為了什么?你說說,就你那點虛名,管吃還是管喝?要不是我在單位工資領(lǐng)得多,你能吃穿這么鮮亮?
鄭禮哼了一聲。
王香說:當時你出這個事,我也很氣憤,哪有這樣欺負人的,讓你受了那么多的罪,這不是莫須有嗎?可現(xiàn)在和那時不一樣了。因為他們已跟咱認錯了,又采取方法來補償咱。你看,我的職稱,咱一分錢沒花,這次領(lǐng)導(dǎo)就替我考慮了,如果我的職稱能辦成,并能兌現(xiàn),光這個,你說咱家一年能進多少錢?你怎么一頭扎進死胡同里呢?
鄭禮說:人各有志。我認為,做人要是光為了錢而不要尊嚴,那樣的人生一點意義也沒有!
狗屁!王香說:現(xiàn)在是什么社會?是物質(zhì)社會。是金錢社會!你沒錢,跟我談什么尊嚴?有錢有尊嚴,沒錢屁都不是!
你怎么變得這么粗俗?
我一直就這么俗!不像你,一直都生活在夢里!鄭禮,該醒醒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跟他們斗,你斗不過他們的!你也不想想,你是一個,他們是一群;你在明處,他們在暗處。老公,我知道你的心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嗎,這個社會不是你想象中的樣子!
鄭禮低下頭,之后把頭抬起來:我相信,這個社會還有正義,有公理,還有公正!你不要勸我了,我知道,你被他們洗腦了!
王香氣得一拍書桌:鄭禮,我告訴你,你要是再這么執(zhí)迷不悟,我,我,我就跟你離婚!
鄭禮說:離就離,誰怕誰!
王香大罵:鄭禮,你是個標準的混蛋?。?!
鄭禮把今天和王香吵架的事發(fā)到網(wǎng)上。很多網(wǎng)友說,他們的策反工作做得好哇!
“親親朋友”也在,只是“哎、哎”地發(fā)了幾個感嘆號。
鄭禮就給“親親朋友”發(fā)紙條:親,你看,我是堅持還是不堅持呢?
“親親朋友”不一會給他發(fā)過來紙條:你這種狀況我早就想到了。你是想聽我的真話還是假話,還是心里話呢?
鄭禮問:真話怎么說,假話怎么說,心里話又是怎么說?
“親親朋友”說:真話就是讓你堅持你自己的選擇;假話就是讓你堅持住,不要放棄,直到勝利為止;心里話呢,也是我給你說過的,適可而止,見好就收。然后跟他們談判,給自己爭取利益的最大化。你做一下妥協(xié),他們做一下補償,雙方各取所需,你又給了很多人面子,這樣會皆大歡喜,并且,通過這件事,你還能接觸到一大堆的朋友,何樂而不為呢?!
鄭禮說:你說得有道理。
“親親朋友”說:其實,這事也不算個事,又沒死人。沒死人的事就不算是個事。說到底,你是面子上接受不了。你怕給你的聲譽造成壞影響?,F(xiàn)在,你們單位和領(lǐng)導(dǎo)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就不存在壞影響了。你心里的結(jié),就是那幾天,你在里面所受的折磨。
是啊,那都不是人受的啊,你不知道,他們太沒人性了!
“親親朋友”說:不然,為什么那么多貪官污吏,只要進去了,就全竹筒里倒豆子?
鄭禮說是啊,你說我受這個罪,冤不冤?
那就讓他們補償!就是告了,你贏了,只贏個面子,什么都得不到。想想,虧不?
嗯,是虧!
那就別書生氣,現(xiàn)實一點,多要點利益。現(xiàn)在這社會,只認利益。你看,美國的斯諾登,就是因為有正義感,揭露了美國,現(xiàn)在,不還困在俄羅斯?
嗯。是啊。
現(xiàn)在這時代,不光現(xiàn)在,以前也是,誰正義,誰就會死在追求正義的路上!
你說得太精辟了。哎!
看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我知道你的對立面在急等著想和你談,你現(xiàn)在一定要把握住時機!不然,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嗯,我知道了。鄭禮想了想,又打了四個字:謝謝你了!
“親親朋友”說:快去做吧。你一定能爭取到你想要的東西!
鄭禮想,他得給郁曉說說他的想法。就撥了郁曉的電話。郁曉沒接。過了有兩小時,才打過來,說:我剛才在法院開庭呢。有什么事嗎?
鄭禮說:我上告的事想再跟你商量商量。
郁曉想了一下說:好吧。我不能去你那里,你那里被監(jiān)控了,你來我辦公室吧!
鄭禮說好。
鄭禮趕到郁曉辦公室,郁曉早把茶倒好等他了。
鄭禮說:郁曉,我想和他們談。
郁曉很吃驚:咋了,不打算告了?
鄭禮知道真話不能給郁曉說,就笑著點點頭。
郁曉說:哎呀,北京的律師我都給你聯(lián)系好了。
鄭禮說:那你替我先謝謝人家。
郁曉長出一口氣,笑了笑:原來信誓旦旦的,現(xiàn)在怎么打退堂鼓了?
鄭禮笑了笑:也沒打退堂鼓,只是,現(xiàn)在想明白了。
郁曉說:你怎么跟他們談?
鄭禮說:我想聽聽你怎么說。我找誰談,怎么跟他們講條件!
郁曉點點頭:依我說,誰勸的你,你就去找誰。
鄭禮說:勸我的人可多了,你看,我們館的仇館長、鹿局長、我老婆,你不是還勸過我嗎?還有網(wǎng)上的網(wǎng)友。
網(wǎng)上的網(wǎng)友?
是的,鄭禮看著郁曉又笑了笑,說:我感覺,這也是他們勸我的人!
郁曉點了點頭:就在這幾個人中找。你看,我不行吧,你老婆也不行,網(wǎng)上的網(wǎng)友明明知道是他們的人,你也抓不著他們。除了這幾個,剩下的就只有仇館長和鹿局長了。
鄭禮點點頭。
那你就找仇館長或鹿局長。這個事,你找鹿局長不好,要找仇館長。他不是勸你勸得挺起勁嗎?不是去過你家嗎?
鄭禮嗯了聲。
依我說,就從仇館長入手吧。讓他牽線。當然,在一塊談的時候,你最好能讓鹿局長也在場。這樣,你所要求的條件也能讓鹿局長聽到。
鄭禮點點頭,兩眼直視著郁曉,說:到時候,最好你也出面。
我出面?我看,就沒必要了吧?!
你去很有必要。有些話,不好從我嘴里說出來。
你是說,我去,充當你的傳話筒?
鄭禮點點頭。
郁曉想了想:這樣吧,我得看時間,看你定的時間,如果不沖突,我一定參與,好嗎?
鄭禮說好……
吳龍科長知道,事情已到這個地步了,必須要給黃檢說了。
今天黃檢在辦公室。吳科長敲開黃檢的門。
黃檢問:怎么樣了?
吳龍說:鄭禮這個人有點倔。
黃檢罵了一句:寫東西的都是這壞脾氣,一條道走到黑!
吳龍說:我讓一個人把他勸得差不多了。
誰?。?/p>
一個網(wǎng)友。
嗯。有時候,網(wǎng)友比老婆和領(lǐng)導(dǎo)更入心。黃檢點點頭:好。
吳龍說:看網(wǎng)上這個朋友反饋過來的信息,鄭禮的態(tài)度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有可能最近要和我們談。我想請示你,他要跟我們談,我們怎么答應(yīng)他?
黃檢說:按以前的辦。他所要的利益,讓文廣新局和他們館來賠償。他所爭取的,也就是,一個要爭取位置;二是要補助,或職稱什么的,還有就是一些補償。這些,你都讓文廣新局給處理。你給鹿局長說就是。
吳龍有些不好意思:我說,有些不合適吧?
黃檢想了想,嘆了口氣:好吧,我來給鹿局長說。
吳龍問:那,那個仇館長求的那個事,怎么辦?
黃檢問:什么事?
吳龍說:就是他的朋友馬哈刺人的事?現(xiàn)在已到往法院呈報的時間了。
黃檢說:被刺人那邊的工作做了嗎?
吳龍說:做了,私下找人道歉了,給了封口錢。被刺的傷者寫了諒解書。
黃檢說:如果這樣,那你看著辦吧。記住,這些事一定要辦穩(wěn)妥,別留后遺癥!
吳龍點頭:那我知道了。
黃檢說:這個仇館長,我知道,他有些背景?,F(xiàn)在先不要驚動他,忙完這段時間,下一步再好好收拾他!共產(chǎn)黨的天下,決不能容許這些人胡來!
吳龍說:嗯,我知道了!
見面商談是在友好的氣氛中進行的。
當然,是酒場。是在善縣最高檔的酒店大總統(tǒng)五星酒店。
仇館長約的場。來的有仇館長、鹿局長、郁曉,還有吳龍科長和黃檢。
做主陪的是鹿局長。主賓是鄭禮。副主賓是黃檢。
酒場的氣氛開始很熱烈。
鹿局長先致開場詞:今天這個場,說起來,我們應(yīng)該感謝我們的作家鄭禮。鄭禮為我們縣爭得很多的聲譽。他的作品,大氣磅礴,直面現(xiàn)實,有著非同尋常的現(xiàn)實意義。可是呢,前段時間出了件不愉快的事,當然了,我不說大家也都知道。其實啊,這件事啊,鄭作家沒錯,檢察院也沒錯。大家要問,錯到底在哪里呢?我只能說是誤會。誤會是最大的錯!今天大家聚一塊,把話說開,也都不要摽勁了,跟誤會爭對錯,是沒有任何意義的?,F(xiàn)在社會講和諧,和為貴,咱們和和氣氣化干戈為玉帛,對你們雙方,對我們大家都好!
大家說是是是。仇館長說:鹿局長說得對。簡直是太對了!
鹿局長說:那我們現(xiàn)在就請黃檢察長說幾句。
黃檢本來不打算說什么的,鹿局長把他推出來了,他不說,就顯得有些被動了。黃檢做事不喜歡被動。就說:今天非常高興能參加這個酒場。剛才鹿局長說了,這是個誤會。其實呢,說是誤會就是誤會,說不是誤會也不是誤會。檢察院辦事,都是釘是釘鉚是鉚,不能有半點差錯的。再說了,我黃某人能有污點,檢察院不能有。檢察院要是有了,權(quán)威也就被人質(zhì)疑了。當然,在生活中,誤會無處不在。但無論怎么樣,我們在座的各位,都要維護法律的尊嚴和權(quán)威。維護它,就是在維護我們的國家!
仇館長說:太對了,法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們都要帶頭自覺地維護它,維護它的尊嚴和神圣!
黃檢看了一眼仇館長說:鄭禮是我很尊重的一個作家,寫了很多高質(zhì)量的作品,鹿局長,不管鄭禮提出什么條件和要求,我建議,你都一定要盡力滿足!
鹿局長聽了心里不高興,本來我是來給你們調(diào)和的,你這么一說,我怎么成了鄭禮的對手了?!但鹿局長有小辮在檢察院抓著,不好當面反駁,就笑著打哈哈:那當然,只要是鄭禮提的要求,我們文廣新局能做的,會盡力做好!
吳科長看了看鄭禮,看了看郁曉,再看看仇館長,說:今天來的都不是外人,今天說的話,哪兒說哪兒了,大家不要往外傳。誰傳出去誰負責(zé)。接著話頭一轉(zhuǎn),開門見山:鄭老師,你說吧,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咱們好商討。
鄭禮說:我這個人呢,寫東西行,說話可不行。這樣吧,我有什么要求,讓郁律師,也是我的“親親朋友”替我說吧。
郁曉臉一紅。他沒有想到鄭禮知道了他就是那個“親親朋友”。他咳嗽了一聲,就紅著臉把鄭禮在沒進酒場之前交代他的話說了出來,就三條:一是檢察院賠禮道歉,并在報刊上進行聲明;二是賠償他的榮譽損失十萬元;三是,給他足夠的創(chuàng)作時間寫東西。
黃檢聽了沒吭聲,用眼看了看鹿局長。鹿局長把話接過來:這樣吧,今天,黃檢能來,并且我剛才又給你說了那些,也就等于給你道歉了。在報刊上聲明檢察院辦錯案子了,全國還沒一個這樣的呢。我看就不必了吧。我的意思是說,咱在你的個人利益上多給你傾斜傾斜,用這個抵聲明,好不好?
鄭禮不動聲色地問:怎么抵?
鹿局長想說,被吳龍科長用手制止住了。吳科長說:這樣吧,你不是今年評副高職稱嗎?你老婆不是今年也評職稱嗎?你們兩人評職稱帶兌現(xiàn)的事,我們檢察院給跑,行不?我想,只要你們的職稱一兌現(xiàn),一人一月多領(lǐng)個五百塊錢不在話下吧?你們一人一年就能多領(lǐng)六七千,兩個人就一萬多了吧?你說的十萬塊錢那不就是六七年的事?
鄭禮說:評職稱是我們應(yīng)該評的,我作品發(fā)表的量已經(jīng)到了,再說,按自然晉級,我的年限早已超了!
吳科長說:評,你是應(yīng)該評的;可你能保證,你一定能評上嗎?
鄭禮知道吳科長話里的意思,就說:這個我不好說。
吳科長說:我是說,我敢保證,你能評上并被聘上。
黃檢說:這個你可以放心,我會差人給你跑的。
鹿局長說:鄭禮,你心里有疙瘩。這樣吧,我把什么話都說開,仇館長今天也在這里,你們單位評選先進和考核,你呢,一定是先進和優(yōu)秀。這個咱先定了;你想要創(chuàng)作假的事,更好說,你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班就不上班,時間隨你安排。你只要給仇館長寫一張申請創(chuàng)作假的請假條子,交給仇館長就行。
鄭禮還想說什么,黃檢一擺手制止住鄭禮,說:鄭作家,看你這么爽快,我也給你爽快一回,你聽我說,你找一萬塊錢的車旅費和吃飯的發(fā)票,交給仇館長,我再想法讓他們給你處理一萬塊錢的單子,怎么樣?
鄭禮聽了,用眼冷冷地看著黃檢。
怎么,嫌少?黃檢說:那就準備兩萬。定了,就兩萬!不能再多了,怎么樣?
鄭禮哈哈笑了。大家都把眼睛盯著鄭禮。鄭禮問:你們這么給我優(yōu)惠,你們想跟我要什么?
大家都把提起的心放了下來。郁曉看鄭禮說出這句話,長出了一口氣,眼里露出驚喜的神情。
黃檢說:我們的條件很簡單。
鄭禮用眼睛盯著黃檢。
吳龍說:是這樣的。你去市法院把你的訴狀撤下來;把網(wǎng)上你掛的這個案子刪除掉。還有,我們得給你一個是否批捕的處理決定。
鄭禮說:我沒犯罪怎么還要決定?
吳龍說:這是往上報用的,必須要,要你的簽字。
鄭禮問:我怎么簽?
吳龍說:承認有罪,但不追究你的法律責(zé)任。
鄭禮說:我沒罪,讓我怎么承認?
吳龍解釋:假如不寫你有罪,我們不是辦錯案子了嗎?這樣做,對咱們都好。你必須要簽字!
鄭禮看了看郁曉,郁曉給他點點頭。意思是說這樣可以接受。
鄭禮哈哈笑了。大家面面相覷。
鹿局長就在一旁打圓場:其實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沒有什么大不了,關(guān)鍵是我們都把它當回事,一當回事就是事了。即便有時候有事了,大家坐下來,還有解決不了的事?就說咱們現(xiàn)在的釣魚島問題,也是一樣。
大家都說對對對。
鹿局長說:主要的是,大家都要學(xué)會妥協(xié)。在家里,學(xué)會跟父母妥協(xié);在單位,學(xué)會跟領(lǐng)導(dǎo)妥協(xié);在社會上,學(xué)會跟強者妥協(xié)。只有這樣,才會長樂。
仇館長聽了帶頭鼓起掌來:局長,你說得太經(jīng)典了!
吳龍也說:鹿局長歸納得太精辟了!
鄭禮說:你說的訴狀,我可以撤下來;你說網(wǎng)上掛的帖子,我也可以刪除掉。
吳龍說:但最主要的,你要簽字。
鄭禮問:就是簽字承認我有罪?
吳科長點了點頭:也可以這么說。不然,我們不好走程序。
鄭禮問:你們是為了走程序?可你們?yōu)槲蚁肓藛??如果我簽字承認自己有罪,組織上怎么可能給我先進給我職稱?忙乎一場,我不竹籃子打水嗎?
仇館長拍胸脯說:不會的,我以人格擔(dān)保。
鄭禮說:人格?
仇館長大約意識到自己的人格擔(dān)保不了,就說:以我們在座的各位領(lǐng)導(dǎo)的人格一起為你擔(dān)保!
鄭禮笑說:如果人格可以擔(dān)保,你們就不用讓我簽字認罪了。
吳科長問鹿局長:鹿局長您看,是不是可以給鄭作家先辦了?
鹿局長笑了笑,說:鄭禮同志的工作成績和業(yè)務(wù)水平都明擺著,先進、副高,都是應(yīng)該的,仇館長,是不是?
仇館長點頭說:是是是。
吳科長笑問鄭禮:鄭作家,放心了吧?
鄭禮搖頭說:不好意思,我復(fù)述一下程序好不好?鹿局長和仇館長開恩,先給我先進、副高職,工資先漲到我卡上。然后檢察院再給我一份處罰決定,認定我有罪,但免于起訴。我就在處罰決定上簽字。然后皆大歡喜。對不對?
眾人都作皆大歡喜狀。
鄭禮又說:可是我有一點擔(dān)心,組織上依據(jù)我簽字認可的有罪處罰決定,再給我處分,降職降薪甚至開除公職都可能??!
黃檢一巴掌拍到桌面上,但在最后一瞬間收住了,沒發(fā)出巨響,但還是把大家都嚇了一跳。黃檢臉上努力笑著說:怎么可能?鄭作家你放心,鹿局長辦事,怎么可能這樣言而無信!
鄭禮冷笑。
看鄭禮冷笑,大家都不說話了。心知肚明,鄭禮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以前清清白白都給抓進去了,簽字認罪,攤個行政處分還不是小菜一碟?
鄭禮扭頭問郁曉:作為我的律師,您看我是不是也該要一個簽字?
郁曉眉頭一皺:什么簽字?
鄭禮說:一個讓我放心的簽字,真正皆大歡喜的簽字。我將寫一份關(guān)于本次事件前因后果的說明,然后請各位領(lǐng)導(dǎo)簽字。
郁曉搖頭說:這不可能吧?
鄭禮說:很簡單啊,就一份情況說明,說明我本來無罪,但為了維護檢察院的榮譽和法律的尊嚴,自愿在有罪的處罰決定上簽字。各位領(lǐng)導(dǎo)只需要在說明上簽字,就皆大歡喜了。
郁曉苦笑。仇館長忍不住了,高聲說:鄭作家你當領(lǐng)導(dǎo)都是傻子?你拿我們的簽字說明往網(wǎng)上一放,我們不都被你賣了?
鄭禮笑道:仇館長,我鄭禮是那樣的人嗎?
鄭禮自己都覺得荒唐,忍不住要笑,好不容易忍住了。又補了一句:我以人格擔(dān)保!
說完,忍不住了,只好干笑了兩聲。
但所有人的臉色都繃著,都知道事情成了死結(jié):都要拿住對方,又都不想被對方拿住。因為當事各方?jīng)]有最基本的信任。人格無法擔(dān)保,官銜也無法擔(dān)保。
接著是長時間的冷場,包間里氣氛壓抑緊張,似乎聽得見心跳的聲音。
突然,黃檢又一巴掌拍到桌面上,這回發(fā)出一聲巨響,連帶一串餐具的碰撞聲。
黃檢站起身來,很奇怪沒有發(fā)火,依然一副笑臉,面向所有人舉起杯:對不起,還有工作處理,先告辭了。杯中凈?鄭作家您隨意。簽字不簽,您也隨意。
說完,一飲而盡,拱拱手,大步走出包間。
鄭禮放下杯子,也要告辭,被郁曉拉住了。郁曉請他再想想:作為朋友,我還是希望你以后的日子幸福安康。
郁曉的表情滿含憂慮。話外的意思很明白,黃檢明擺著發(fā)怒了,他很替鄭禮的未來擔(dān)心。黃檢擁有司法權(quán)力,想要辦了他,有的是辦法。小菜一碟啊。
鄭禮握住了郁曉的手,搖了搖,表示感謝。然后面向其他各位點了點頭,說:很感謝各位領(lǐng)導(dǎo)替我操心。實話告訴大家,就是為了自我保護,我才不敢躲在這陰暗角落里和人交易。我要的安全,只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才能得到。我一不貪二不腐,我就愿意在光天化日之下站著。光天化日,是我最好的保護。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我就不信誰能夠一手遮天。
鄭禮向門外走去。
看著鄭禮的背影消失,聽著鄭禮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回響,余者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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