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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語料庫的英漢“憤怒”概念的ICM透視

2014-11-21 04:26:14袁紅梅汪少華
當代外語研究 2014年1期
關鍵詞:憤怒概念化英漢

袁紅梅 汪少華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南京,210044;南京師范大學,南京,210042)

1.引言

在人類“喜、怒、哀、懼、愛”等基本情感的概念構成中,“憤怒”是引起國內外語言學家和學者關注最多的一種。自20世紀80年代起,Lakoff和K?vecses便以概念隱喻理論為框架深入考察了英語中“憤怒”情感的概念構成(如 Lakoff 1987;K?vecses 1986,1990,1995,1998,2000;Lakoff & K?vecses 1987),概括出“容器中的熱流體、火、瘋狂、爭斗中的對手、受困動物、負擔、進攻性動物行為、冒犯、身體不適、自然力、發(fā)揮作用的機器、占優(yōu)勢者”等12種英語“憤怒”概念隱喻。受此影響,一批學者也借助概念隱喻理論考察了漢語中“憤怒”情感的概念結構(如King 1989),并開展了英漢“憤怒”隱喻的對比研究(如林書武1998、彭懿2007等)。此外,張輝(2000)、周紅(2001)、陳文萃(2004)和孫毅(2010)在總體考察英漢情感隱喻時對“憤怒”隱喻作了簡要論述。綜合上述研究成果,漢語中“憤怒”情感的概念化方式可概括為“氣、火、生理反應、自然力和進攻性動物行為”等5種。前人關于“憤怒”概念的認知研究極大地豐富了人們對于“憤怒”情感的認識,為隱喻在語言和思維中的普遍性、文化特殊性提供了有力證據,但總體上還存在以下兩方面的不足:(1)大多以憑借直覺、脫離語境的情感語言作為語料,情感的概念化研究缺乏真實語言的驗證;(2)很少能從認知模式的層次來闡釋英漢“憤怒”概念化之異同,且對二者之間異同的原因缺乏系統(tǒng)論述。

傳統(tǒng)的認知隱喻研究大多采用自上而下的、內省式的研究方法來采集和分析語料。內省法較少使用真實語料,難以充分列舉與某目標域相關的隱喻并對數據進行量化,也難以確立跨語言隱喻對比研究的標準(Stefanowitsch 2004:138)。語料庫方法則不然,它提取和分析大量自然發(fā)生的語言使用實例,符合認知語言學關于“語言現(xiàn)象的研究應基于語言使用”的理論假設,為隱喻研究提供數據支撐。近十年來,基于語料庫的隱喻研究逐漸發(fā)展起來①,如Stefanowitsch(2006)基于語料庫對英語中基本情感的概念構成進行了系統(tǒng)研究;張立英(2010)利用語料庫方法考察了英漢“愛情”和“理智”隱喻模式的異同。

本文基于英國國家語料庫(BNC)和北京大學漢語言研究中心語料庫(CCL),采用Stefanowitsch(2006)的隱喻范式分析法,對英漢“憤怒”情感的概念化進行對比研究,并從理想化認知模型的角度對英漢“憤怒”情感概念化過程中的共性和差異做出較為系統(tǒng)性的闡釋。

2.理想化認知模型理論概述

所謂認知模型(Cognitive Model,簡稱 CM),指人類對客觀世界知識的心理構建(Ungerer &Schmid 1996:51)。 理 想 化 認 知 模 型(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簡稱ICM)是Lakoff(1987)提出的旨在解釋人類范疇化現(xiàn)象和概念結構的認知理論。ICM是從認知域構建出來的認知結構完形,反映了特定文化背景中說話人對某領域中的經驗和知識所做出的抽象的、統(tǒng)一的、理想化的理解。ICM是一種復雜、整合的完形結構,可分為四種子模型:命題模型、意象圖式模型、隱喻模型和轉喻模型(Lakoff 1987:113-114)。

認知語言學認為,現(xiàn)實與語言之間存在著“互動性體驗→意象圖式→范疇化→概念化”的認知環(huán)節(jié),即對現(xiàn)實的體驗經心智加工形成意象圖式,構成CM和ICM,在此基礎上進行范疇化和概念化,最終形成語言。因此,ICM是范疇化和概念化的基礎,語言形式也帶有ICM的蹤影。在對“憤怒”的語言形式進行語料庫考察的基礎上,可以ICM為視點探究英漢“憤怒”情感概念化之異同的認知理據和動因。

3.研究設計

3.1 研究問題

本文主要探討三個問題:(1)英漢語中分別存在哪些“憤怒”概念隱喻、概念轉喻,其分布頻率和分布結構如何;(2)“憤怒”情感的概念化方式中,哪些是英漢語共通的,哪些是各自特有的;(3)英漢“憤怒”概念化之異同的認知理據和動因何在。

3.2 語料來源

本文所選英漢語料分別來自BNC和CCL(現(xiàn)代漢語子庫)的網絡檢索。BNC書面語與口語語料并存,詞容量超過一億,由4124篇現(xiàn)代英式英語文本構成。CCL包括現(xiàn)代漢語和古代漢語兩個子庫,總容量4.77億字。這兩個語料庫的語料來源廣泛,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3.3 隱喻范式分析法

隱喻范式(Metaphor Pattern)是由源域的多個詞語構成且被嵌入靶域某一特定詞語的表達式(Stefanowitsch 2006:66)。譬如,隱喻表達“He was seething with anger.”中既包括源域短語“be seething”也嵌入了靶域詞語“anger”,故“be seething with anger”是隱喻范式。隱喻范式分析法(Metaphor Pattern Analysis,簡稱MPA)是以靶域為導向的隱喻研究,即從語料庫中檢索某靶域詞語的大量例子,識別與該詞語共現(xiàn)的所有隱喻范式,進而建構該靶域的概念隱喻,并對數據量化以斷定某隱喻映射及其所體現(xiàn)的認知模式在語言中的地位和重要性。

3.4 研究過程

(1)語料提取。分別在BNC網絡檢索頁面②和CCL網絡檢索頁面③“現(xiàn)代漢語”子庫中以“anger”和“怒”為索引詞檢索,提取英漢語料各5000例。

(2)隱喻識別。采用Pragglejazz和Semino(2007)中的隱喻識別法判斷檢索到的英漢“憤怒”表達是否為隱喻:確定英漢“憤怒”表達的具體語境意義和基本意義,考察二者之間是否存在對應,且語境意義是否能因這種對比關系而被理解,如果是,該表達為“語言隱喻”。

(3)隱喻范式分析和“憤怒”隱喻建構。運用MPA對英漢“憤怒”隱喻表達進行逐條分析和標注,從中提取出相關的英漢“憤怒”概念隱喻及轉喻,使用AntConc3.2.4對其分布結構、出現(xiàn)頻率、詞目數和詞形數進行數據統(tǒng)計。

4.語料分析與討論

本文獲得英語“憤怒”隱喻范式2056例、轉喻范式254例,提取“憤怒”概念隱喻25個、概念轉喻1個;獲得漢語“憤怒”隱喻范式1487例、轉喻范式413例,提取“憤怒”概念隱喻15個、概念轉喻2個④。我們對英漢“憤怒”概念隱喻和概念轉喻的隱/轉喻范式、詞目、詞形及其分布情況進行了歸類整理和統(tǒng)計,受篇幅所限,此處僅分別以“憤怒是容器中的熱流體”和“憤怒是氣體”為例顯示(見表1)。此外,我們也統(tǒng)計和計算了英漢“憤怒”概念隱喻和概念轉喻的隱/轉喻詞目和詞形數、詞目-詞形比⑤及百分比,結果見表2。

4.1 英漢“憤怒”概念化之共通ICM

語料檢索和分析發(fā)現(xiàn),英漢語都采用了ICM的隱喻、轉喻和意象圖式模型來概念化“憤怒”情感。下文將從隱喻模型、轉喻模型和意象圖式模型三方面考察英漢“憤怒”情感概念化中的認知共性。

表1 “憤怒是容器中的熱流體”和“憤怒是氣體”的隱喻范式、詞目及詞形分布

表2 英漢語中“憤怒”情感的概念化及構成分析

4.1.1 隱喻模型

我們發(fā)現(xiàn),英漢語共享“事件結構、爭斗中的對手、容器中的受壓物質、火、自然力、高、沉睡機制、進攻性動物、植物、疾病、熱、吞咽物、負擔和瘋狂”等14個“憤怒”概念隱喻(見表2)。其中,事件結構隱喻占總體的百分比均居首位(英語為51.52%,漢語為39.47%),其mLFR值(按升序)分別位列第二和第三(英語為0.076,漢語為0.025)??梢?,事件結構是英漢“憤怒”情感概念化中一種規(guī)約度很高的隱喻模式。下面以“憤怒”的事件結構隱喻為例來考察英漢“憤怒”隱喻模型的認知共性⑥。

所謂事件結構隱喻(Event Structure Metaphor),指事件結構的不同方面,如狀態(tài)、變化、過程、行動、原因、目的和方式都被隱喻成空間、運動和力量(Lakoff 1992:220)。該隱喻包括一些基本映射,如“狀態(tài)是位置,變化是運動,原因是力量”等。事件結構隱喻具有雙重性,包含位置(location)和物體(object)兩種隱喻系統(tǒng)。位置系統(tǒng)中,變化是事物改變者從舊位置向新位置的運動;物體系統(tǒng)中,變化是物體朝向或離開改變者的運動,運動的物體往往被概念化成所有物,事物改變者則被概念化成所有者(同上:225)。數據分析發(fā)現(xiàn),位置隱喻系統(tǒng)和物體隱喻系統(tǒng)在英漢“憤怒”語料中均有所體現(xiàn)。位置系統(tǒng)中,“憤怒”被概念化成“某位置”,“體驗憤怒”被概念化為“存在于該位置”的空間狀態(tài)和“(被)移至或移出該位置”的運動,如 move/slip from...to anger;be provoked into anger;沉靜在憤怒中;盛怒之下。物體系統(tǒng)中,“憤怒”被概念化為物體,包括物體大?。ㄈ?massive anger;大怒)、物體數量(如an immense amount of anger;萬分憤怒)、(被)移動物體(如anger race back;direct one’s anger at...;憤怒翻滾;遷怒)、位置中物體(如anger in one’s eyes;滿腔憤怒)和所有物(如one’s anger;……的憤怒)幾方面。整個事件結構隱喻構成分析見表3:

表3 英漢語中“憤怒”情感的概念化及構成分析

如表3所示,“所有物”是英漢“憤怒”事件結構隱喻分布最廣、規(guī)約度最高的源域,其百分比最大、mLFR值最?。ㄓ⒄Z為70.42%和0.002,漢語為43.73%和0.003)。分布頻率和規(guī)約度僅次于“所有物”的英漢源域分別是“位置系統(tǒng)”和“被移動物體”(前者百分比和 mLFR值為11.01%和0.061,后者為33.47%和0.012)。此外,規(guī)約度較高的英語源域還有“位置中的物體”、“被移動物體”和“移動物體”,漢語還有“位置系統(tǒng)”、“大小”和“位置中的物體”。英漢語之所以都采用位置和物體這兩種事件結構隱喻系統(tǒng)來描述抽象的“憤怒”情感,是因為人類的概念體系中存在一個極端廣泛的概念隱喻系統(tǒng),可用一個與知覺運動系統(tǒng)關聯(lián)較為直接的體驗性概念建構較難以身體經驗直接知覺的抽象概念(Lakoff &Johnson 1999)。人類對周圍世界的互動性體驗始于對空間、運動和物體等的感知和認識。空間位置、運動變化和具有大小、數量和所有屬性的物體等直接體驗性概念是形成抽象概念的基礎和人類重要的隱喻源。因此,英漢語都將“憤怒”隱喻為“位置”或“物體”,將體驗憤怒概念化成主體“存在于某位置”的空間狀態(tài)和“(被)移至或移出某位置”的運動。

4.1.2 意象圖式模型

Lakoff(1987:154)認為,在ICM 的四種認知模型中,命題、意象圖式模型是結構性模型,隱喻和轉喻模型則是基于命題、意象圖式模型結構的映射性模型。因此,意象圖式為隱喻映射和轉喻映射提供了結構基礎,是理解隱喻和轉喻的關鍵。語料調查表明,“憤怒”隱喻主要涉及容器、力量和上下等基本意象圖式。本節(jié)擬以力圖式對英漢憤怒隱喻的相關認知共性進行闡釋。

如表2所示,除事件結構隱喻外,英漢語還共享“容器中的受壓物質”、“火”、“自然力”、“爭斗中的對手”等規(guī)約度較高和“負擔”這一規(guī)約度較低的“憤怒”概念隱喻。英漢語中規(guī)約度最高的憤怒隱喻分別為“熱流體”和“熱氣體”。此外,“液體”和“受困動物”也是英語中較常見的“憤怒”隱喻的始源域。“憤怒”情感為什么會存在上述概念化方式?這里可借助動力圖式(Schema of Force Dynamics)理論闡釋情感概念組織的連貫性,并探求上述英漢“憤怒”概念隱喻的認知理據和動因。

動力圖式是Talmy(2000)根據力學原理提出的一種建構語言概念系統(tǒng)的基本意象圖式。其基本參數包括:力實體(動力/對抗體)、內在力傾向(趨向運動/靜止)、力互動結果(運動/靜止)和力的均衡(強/弱實體)(Talmy 2000:413-414)。K?vecses(2000:63)將力圖式映射到情感領域,得到情感動力圖式的基本參數——情感動力/對抗體、情感動力/對抗體之力傾向和情感動力體之最終狀態(tài)。情感動力體通常是理性自我,其力傾向是朝向靜止,即不受情感的影響;情感對抗體是情感或導致情感的原因,其力傾向是對自我施力,使其產生情緒變化。動力體的最終狀態(tài)往往是自我失去理性和冷靜,變得情緒激動起來。下面就借助動力圖式,以力的作用原理對“容器中的受壓物質、液體/熱流體、氣體、火、對手、自然力、受困動物和負擔”等“憤怒”概念隱喻做出解釋。

首先,ANGER IS INTERNAL PRESSURE INSIDE A CONTAINER(憤怒是容器中的內部壓力)?!叭萜髦械氖軌何镔|、液體、熱流體、氣體和火”這五個“憤怒”概念隱喻可置于“憤怒是容器中的內部壓力”這一基本層次隱喻之下。該隱喻中“盛載”憤怒的容器通常是人體或人體器官,“憤怒”物質通常是液體、熱流體、氣體和火。源域“內部壓力”和靶域“憤怒”之間存在以下具體層面映射(見表4):

表4 “憤怒是容器中內部壓力”的隱喻映射

(續(xù)表)

“憤怒”和“內部壓力”間的映射關系在上述五個“憤怒”概念隱喻的隱喻范式中得以再現(xiàn),體現(xiàn)了憤怒情感“憤怒-控制-失控”的基本發(fā)展過程,如表5所示。

其次,ANGER IS AN OPPONENT IN A STRUGGLE & ANGER IS A CAPTIVE ANIMAL(爭斗中的對手與受困動物)。“受困動物”是“爭斗中的對手”的特例。在“受困動物”隱喻中,爭斗發(fā)生在主人和試圖掙脫他/她的動物之間。這兩個憤怒隱喻的動力圖式結構如表6所示。

表5 “憤怒”之過程在“憤怒是‘容器中受壓物質’、‘液體’、‘熱流體’、‘氣體’和‘火’”中的體現(xiàn)

表6 “憤怒是爭斗中的對手”和“憤怒是受困動物”的動力圖式

語料檢索顯示,“憤怒是爭斗中的對手”在英漢語中存在大量隱喻范式,憤怒與自我的“爭斗”通常呈現(xiàn)兩種狀態(tài):(1)憤怒“攻擊、戰(zhàn)勝并擊斃”自我(anger battle with/assail/gain the upper hand of/overcome/kill sb.;sb.lose to/be seized by/victims of one’s anger;憤怒襲擊/擒住某人);(2)自我“遭遇、壓制和擊敗”憤怒(sb.confront/fight against/suppress/conquer one’s anger;anger be vanquished;觸犯眾怒;壓抑/控制/平息憤怒)。同樣,“憤怒是受困動物”隱喻中,憤怒這一“受困動物”可能被自我“束縛”(reining anger;curb one’s anger),也可能“獲得自由”(unleashed anger)。

第三,ANGER IS A NATURAL FORCE &ANGER IS BURDEN(自然力與負擔)。在洪水、潮流、雷電等自然力前,自然物被動地遭受其破壞力;重擔壓身,人也被動地承受負擔帶來的身體重荷。自然力與自然物、負擔與人的作用力關系映射到“憤怒”與“自我”上,可得出二者力互動的最終結果為“自我被動承受憤怒”,其力圖式結構見下表:

表7 “憤怒是自然力”和“憤怒是負擔”的動力圖式

語料檢索印證了上述映射關系:“憤怒”重荷需要被動承受(如bear/carry anger;be freighted with anger),“憤怒”自然力更是無法抗拒(如 waves/flood of anger sweep across/wash over/jolt through sb.;be swamped/hit by a tide of anger;雷霆震怒;怒??駶?。

4.1.3 轉喻模型

轉喻的生成與ICM密切相關。Radden和K?vecses(1999)區(qū)分了“事物—部分”、“范圍”、“事件”等六種與轉喻生成相關的典型ICM。筆者認為,“憤怒”情感的概念化基于事件ICM轉喻模式,即每一事件都由一系列子事件組成,事件與子事件之間存在著相互替代的轉喻關系。按照情感的民俗理論,情感活動通常遵循“原因→情感→反應”的基本發(fā)展過程(K?vecses 2000)。Lakoff和 K?vecses(1987)假定了“某一情感的生理反應代表該情感”的情感轉喻生成原則。該原則以“情感的生理反應”子事件代替“情感活動”整體事件,屬于事件ICM。

語料分析發(fā)現(xiàn),英漢語共有的“憤怒”概念轉喻為“‘憤怒’的生理反應代表‘憤怒’”,漢語獨有的概念轉喻為“‘憤怒’的原因代表‘憤怒’”。以“憤怒”的生理反映代表“憤怒”是英漢語中較普遍的“憤怒”情感的概念化方式,相關的英漢轉喻范式的百分比均位列第二,分別為11%和15.18%,其mFLR值也較?。ㄓ绕湓跐h語中),分別為0.248和0.052。人類憤怒時的生理反應大致相同,包括“激活”(怒發(fā)沖冠;怒目切齒;pumping out of the top of one’s hat in anger;gritting one’s teeth in anger”)、“吼叫”(怒喝;怒叫;roar/scream/shrill in anger)等方面,故英漢語存在大致相同的憤怒轉喻。此外,漢語中還存在以“原因”子事件代表“憤怒”整體事件的轉喻模式。譬如,“惱羞成怒”就是這一轉喻模型的體現(xiàn):“惱”和“羞”這兩種情感交織在一起導致了憤怒情緒的產生。

4.2 英漢“憤怒”概念化之各異ICM

語料統(tǒng)計和分析表明,受各自特有ICM的影響,英漢“憤怒”情感的概念化存在“熱流體/液體”與“氣體”、身體器官用詞兩方面顯著的認知差異性。Ungerer和Schmid(1996:50)指出,認知模型的形成有賴于一個人所成長和生活的文化語境,特定認知域的認知模型最終會受制于文化模型。本節(jié)筆者擬以ICM文化認知模型的多樣性為視角來探討上述認知差異性產生的成因。

4.2.1 “熱流體/液體”與“氣體”的差別

我們發(fā)現(xiàn),“容器中的熱流體”和“氣體”分別是英、漢語中規(guī)約度最高的憤怒概念隱喻⑦(其mLFR值均最小,英語為0.057,漢語為0.006)。此外,“憤怒是液體”也是很常見的英語憤怒隱喻。下面我們就從“憤怒”情感潛在的中國古典哲學思想、中醫(yī)學理論、西方哲學觀點和古希臘及巴比倫神話的文化認知模型的角度考究“氣體”與“液體”之別的原因。

4.2.1.1 “憤怒是氣”——漢語“氣”的ICM

“氣”極具中國文化特征,具有深刻的哲學和中醫(yī)學淵源。“氣”在古典哲學中是表示物質存在的基本范疇,“天地萬物初始的最基本物質”是古代哲學關于“氣”的文化認知模型(即ICM)。譬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這一道家的宇宙生成體系就深刻體現(xiàn)了“氣”是宇宙萬物本原的思想。受“一氣化生萬物”哲學觀點的影響,中醫(yī)學也構建了“氣”作為“維持生命活動的最基本物質”的ICM。根據中醫(yī)理論,“氣”具有推動血液的循環(huán)運行及津液的輸布排泄、激發(fā)臟腑組織器官活動的功能。長期郁積的“氣”會造成人體相應部位和周邊組織的病變。憤怒等消極情感在中醫(yī)學中則被認為是導致氣循環(huán)障礙和臟腑組織功能紊亂的重要因素(Shi 1990)。中醫(yī)藥典籍《黃帝內經》中記載:“百病生于氣也,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思則氣結”。因此,“氣”構成了表述憤怒情感的基礎詞匯。此外,“氣”具有溫煦作用,它維持并調節(jié)著人體正常體溫:“氣”增加時體溫上升,“氣”減少或不足時則體溫下降。身體熱度增加是人發(fā)怒時的重要生理反應之一,即憤怒狀態(tài)下體內的“氣”會急劇增加。因此,漢語之所以選擇“氣”來概念化憤怒就很明顯了。

4.2.1.2 “憤怒是熱流體/液體”——英語“水”的ICM

不同于中國古典哲學“氣是萬物本原”的是,西方“哲學之父”古希臘哲學家泰勒斯則認為水是世界本原。泰勒斯認為一切生命體都由水構成或形成于水,即“水是世界萬物的始基”,這便形成了早期西方哲學關于“水”的ICM。古希臘、巴比倫神話中也有“水是本原”文化認知模型的體現(xiàn)。譬如,赫西奧德《神譜》將海洋之神俄刻阿諾和海洋女神忒提斯夫婦當作創(chuàng)造萬物的祖先。此外,巴比倫神話著作《伊奴瑪·伊立希》關于太初時代的景象有這樣的描述:“天地之父”阿普蘇和“萬物之母”提阿瑪特“混合著各自的水流”,“在這混流當中,后來才被造出了神靈”(羅志發(fā)2007:114)。“水”是人體體液的重要組成部分。人發(fā)怒時血液等各種體液的代謝速度加快,身體產生大量熱量。因此,英語以液體和容器中的熱流體來概念化憤怒情感。

4.2.2 漢語內部器官詞語的標記性——五行學說的ICM

語料分析表明,英漢語都將“憤怒”看成是容器中的物質。如表8所示,英語中的容器往往指整個人體,而漢語則主要指各種身體器官,尤其是心、肝、脾、肺等內部器官。漢語為什么會使用較多的人體內部器官來概念化憤怒情感?且特定身體器官選擇的動因何在?這可從漢語潛在的基于中醫(yī)學理論的理想化認知模式,即中醫(yī)學五行學說的角度加以說明。

表8 英漢“憤怒”隱喻身體器官用詞方面的差異

五行學說是中醫(yī)學的一種基本思維模式,它是與文化有關的認知模式和認知系統(tǒng)(賈春華2013:94)。五行學說的ICM包括:(1)宇宙由“木、火、土、金、水”五種基本物質元素(即五行)構成,它們相生相克、不斷運動變化(Chen 1989a:1000);(2)自然界和人體具有相似屬性的事物或現(xiàn)象被分為五類,分別歸屬于五行之中(五行屬性歸類分析見表9);(3)此五類物質的特性及其生克制化規(guī)律可用來解釋人體的生理、病理、臟腑器官的屬性與變化及人體與外界環(huán)境的關系。

表9 五行屬性歸類分析

表9說明,“憤怒”情感與人體“肝”、“膽”、“目”相對應,同時也與自然界“生”、“風”、“春”、“東”相關聯(lián)。憤怒這種消極情感被認為是引起肝病的主要原因之一。肝病通常會影響膽功能,癥狀往往表現(xiàn)為眼球發(fā)黃等。感染肝病的機率通常在多風、萬物生長的春天會比較高。這就是“五行”如何運用于中醫(yī)學領域,用來解釋說明人類情感、人體臟腑組織與自然界之間的相互關系與變化的。那么特定內部器官的選擇動因何在?根據中醫(yī)學理論,“臟”是比“腑”更重要體內器官,日常語言中人們選用“肝”而非“膽”來表示憤怒。除“肝”之外,“心”、“肺”和“脾”也與憤怒有關:中醫(yī)學認為,“心”支配、管理所有內部器官,也控制人的思想和心理活動,包括喜怒哀懼等基本情感(Chen 1989b);“肺”是呼吸器官,與“氣”密切聯(lián)系;“脾”與“肝”和“心”相互依存,也可用來表示憤怒,與“氣”連用??梢姡沁@種基于中醫(yī)學基本理論的潛在認知模式導致了漢語言文化使用較多的人體內部器官來描述憤怒情感,并且特定內部器官的選擇又非完全任意的(Yu 1998:75)。

5.結語

本文基于語料庫采用隱喻范式分析法對英漢“憤怒”情感的概念化進行了對比研究,并以ICM為理論框架考察了二者異同的認知動因。關于“憤怒”情感概念化的實證研究表明,基于語料庫的隱喻分析范式法可以更加系統(tǒng)性地識別隱喻映射,在語料提取方面優(yōu)于傳統(tǒng)的內省法和折衷法。基于BNC和CCL的隱喻結構分析在印證前人已有“憤怒”概念化模式的基礎上又另外分別發(fā)現(xiàn)了英漢“憤怒”隱喻14和10個,漢語“憤怒”轉喻1個。此外,本研究發(fā)現(xiàn)事件結構在英漢“憤怒”情感的概念化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這也證實了Lakoff(1992:222)“事件結構隱喻是一種普遍存在的一般性的隱喻”的觀點。

附注

① 如 Charteris-Black(2004)、Deignan(2005)、Semino(2006)、陳敏(2010)和孫亞(2012)等。

② 參見http:∥corpus.byu.edu/bnc/,“DISPLAY”一欄設置為“KWIC”。

③ 參見http:∥ccl.pku.edu.cn:8080/ccl_corpus/

④Stefanowitsch(2006)從BNC中隨機抽取了“anger”的索引1000條,將“身體不適”歸為“憤怒”隱喻,共提取“憤怒”隱喻22個。因本研究基于的語料范圍更廣,故除Stefanowitsch(2006)中的22個“憤怒”隱喻之外,我們還檢索和提取了“白/黑/紅”、“惡魔”等“憤怒”隱喻。此外,除“身體不適”外,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以‘膚色變化’、‘顫抖’、‘僵化’、‘尖叫’、‘哭泣’、‘熱/冷’、‘光/暗’、‘心跳加快’、‘激活’等9種‘憤怒’的生理反映代表‘憤怒’”的情感概念化方式,一并歸為“憤怒”轉喻之列。

⑤ 詞目-詞形比即 mLFR(metaphorical Lemma-Form Ratio)。mLFR值可反映一類隱喻在語言中的新奇度或規(guī)約度:一般來說,mLFR值的大小與新奇度成正比,與規(guī)約度成反比,即其值越大則新奇度越高,而規(guī)約度越低。本研究中詞形數即隱/轉喻范式數。

⑥ 英漢語共有的其它“憤怒”概念隱喻會在后文意象圖式模型中進一步闡釋。

⑦Stefanowitsch(2006)的研究也表明“憤怒是熱流體”是英語中與“憤怒”情感最相關的隱喻(x2=50.97,p<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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