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木森
內(nèi)容摘要:要寫浦城的古人楊億,自然就聯(lián)想到兩個人——江淹和葉紹翁,因為他們和楊億一樣,是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上很值得一說的人物。浦城,這么一個不大的山區(qū)縣,竟然出了這么三個已經(jīng)被說了千百年、如今還會被經(jīng)常說起的文學(xué)名人,浦城文化的深厚,可見一斑。本文筆者就深入談?wù)劚彼纬跗谖骼ンw詩歌的領(lǐng)袖楊億。
關(guān)鍵詞:西昆體詩歌 楊億
楊億是浦城人,民間有不少關(guān)于楊億是神童的傳說,比如說他生而能言,七歲能寫文章,能與大人對答如流,并能巧對對聯(lián),十一歲時曾經(jīng)被官府找去試寫詩,下筆立成,等等?!坝何醭?,年十一,太宗聞其名,詔江南轉(zhuǎn)運使張去華就試詞藝,送闕下。連三日得對,試詩賦五篇,下筆立成?!睔v史典籍里都這么記載,想來楊億是個神童,大致不謬!小小年紀的楊億受到了朝庭的充分重視,皇帝特別頒詔勉勵,并當(dāng)卻授予這孩子“秘書省正字”的官職。雍熙元年應(yīng)是公元984年,從楊億年譜看,他生于974年,雍熙元年他周歲也就十歲呀。
十七歲時,楊億到了河南許州。那時候,他一邊幫叔祖父楊徽之參政理政,一邊發(fā)奮勤學(xué),深得叔祖的疼愛和看好,叔祖勉勵楊億說:“興吾門者在汝矣。”十九歲時,楊億到京城述職并呈獻所著詩文30篇,大受宋太宗與群臣的贊賞,被任命為太常寺奉禮郎,正式獨立為官了,而且是京官,頗受同僚的羨妒。不久,又向皇帝獻上《二京賦》,極對宋太宗的胃口,便命楊億參加翰林院考試,賜進士及第,并擢升他為光祿寺丞,當(dāng)年皇宮舉行賞花會,宋太宗特召楊億進宮,在皇帝座側(cè)吟詩作賦??梢?,楊億已經(jīng)成了太宗皇帝的近臣,但太宗皇帝覺得還不夠近,后又頒旨任命楊億為直集賢院學(xué)士,以便隨時召見,唱和酬答。
就由于楊億倍受太宗皇帝欣賞,至道三年(公元997年)太宗皇帝病逝,繼位的宋真宗趙恒便任楊億為左正言,讓他參與編纂《太宗實錄》,兩年后成書,全書80卷,楊億獨自起草了56卷,沒有辜負真宗皇帝對他的期望。其實,宋真宗也是一直十分器重楊億的,在真宗繼位前以太子身份兼任開封府尹時,就曾特別選用楊徽之作助手,讓他任開封府判官,而那時候楊徽之年事已高,當(dāng)時皇太子及開封府的重要文件實際上也就多由楊億來起草了。宋真宗可不是“只要馬兒跑,要讓馬吃草”的人,在楊億完成了《太宗實錄》之后,雖然覺得楊億在自己的身邊,可以免除自己“制文的煩惱”,他還是“因億老母思念故土”,讓楊億靠近家鄉(xiāng)做官,出任知處州(今浙江麗水)一職。不過,楊億一走,宋真宗又覺得身邊缺了什么,很快又下命把楊億調(diào)回京都,任左司諫、知制誥,并主持國史館。后來,又考慮到楊億家境清貧,便加委了他“知通政司兼門下封駁事”,讓他可以多得一份薪俸。
此其后,楊億一直被宋真宗視為重要的文臣,在楊億34歲時,命他與王欽若負責(zé)編纂“歷代君臣事跡”,第二年,又任命楊億為翰林學(xué)士,讓他專心編書,“其序次體例,皆億所定,群僚分撰篇序,詔經(jīng)億竄定之?!贝藭鴼v九年而編成,名為《冊府元龜》,浩浩1000卷,為宋初重要的資治文獻。當(dāng)然,楊億的最大貢獻,并不是編出了這部浩繁的“資治文獻”,而是他在編《冊府元龜》一書其間,還自撰成了《武夷新集》20卷,并編成了《西昆酬唱集》,集中的詩篇,推崇用典,講究詞藻,嚴于音律,當(dāng)時被稱為“西昆體”,風(fēng)靡一時,并影響了宋初文壇幾十年。文化活動,或許就常這樣——“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宋史說,楊億性格“剛介寡合”,“不肯迎合”,因此招致王欽若、陳彭年等同僚的嫉妒與排擠,影響了宋真宗對他的進一步擢拔重用。其實,這只是表象,更深層次的原因在于,宋真宗算是倚重楊億的,楊億卻從不無有原則地迎合皇帝,經(jīng)常在皇帝面前堅持已見,皇帝面上不說,心里已經(jīng)不爽,不可能給更高更重要的位子了。后來,宋真宗一心要立出身貧寒的德妃劉氏為皇后,朝中大臣反對,于是,真宗想到了楊億,派人命楊億起草冊文,對這事頗有微詞的楊億卻不肯奉詔,丁謂勸他說:“起草這樣的文告,何愁富貴??!”楊億回答說:“如此富貴,亦非所愿也?!闭孀跊]辦法,只好找其他人起草。從此楊億被宋真宗冷落了,一度被貶任外職去了。但宋真宗的確是一位愛文才的皇帝,他很快還是把楊億弄回了京城,讓他一邊當(dāng)官,一邊繼續(xù)“西昆酬唱”,繁榮宋朝的文學(xué)事業(yè)。
天禧四年(公元1020年),宋真宗病重,宰相寇準等人反對皇后干預(yù)朝政,向皇帝建議由皇太子監(jiān)國,并密令楊億起草詔書,準備實施。但事機泄露,寇準的政敵丁謂、曹利用等聯(lián)合劉皇后,先下手將寇準及其支持者貶的貶,殺的殺,牽連了不少人。楊億因詩名,以及宋真宗的關(guān)愛,而沒有受到直接的迫害,只是他平日體質(zhì)就差,終于在這一年的十二月憂懼而逝,享年僅47歲。一代詩宗,英年早逝,讓人噓吁不已。
說楊億,肯定要說西昆體詩歌。我們知道宋朝詞壇有非常著名的豪放派與婉約派的長期并存,又相互輝映的局面,使得整個宋詞的天空顯得那么絢爛。事實上,宋時詩壇不止是豪放與婉約的爭鳴,宋初詩壇上,楊億為代表的西昆體,就與學(xué)習(xí)白居易為宗旨的白體(代表人物王禹),以及學(xué)習(xí)賈島、姚合為主的晚唐體(代表人物林逋),并成爭鳴之勢。不過,西昆體是宋初詩壇上聲勢最盛的一個詩歌流派,其以李商隱為楷模的詩歌風(fēng)尚主宰了宋初整個詩壇。
當(dāng)代研究者中,有人把西昆體直接叫作“宋時的‘歌德文學(xué)”,也有說是“宋時的貴族文學(xué)”。西昆體詩雖孕育于宋初館閣唱和之風(fēng),但不能說是貴族文學(xué),其代表人物楊億風(fēng)骨清亮,具有獨立于皇權(quán)的人格意識,在他身上顯示了宋代士人典型的氣質(zhì)人品;西昆體與白體,不僅爭鳴,而且相互滲透、并行發(fā)展,故它實際上是李義山體、白樂天體、唐彥謙體混合的產(chǎn)物,一方面重視知識積累和文化素養(yǎng),符合宋代文化的內(nèi)轉(zhuǎn)趨勢,另一方面使白詩和晚唐詩的諷諭精神在館閣唱和這一特定創(chuàng)作機遇中得到了傳承;楊億詠史詩的規(guī)諷之意,以及他的詠物、詠懷詩中的個人感懷,如《始皇》、《漢宣》等詩,可稱盛世哀音。因此說,楊億為首的西昆體不僅僅是對晚唐詩風(fēng)的“簡單復(fù)歸”,它為真正的“宋調(diào)”的成立也作出了一定的貢獻;雖然它沒有能在唐詩之外開辟新的境界,但是相對平直淺陋的五代詩風(fēng)而言,它整飾、典麗、深密的詩風(fēng)畢竟意味著藝術(shù)上的進步。只是,西昆體學(xué)習(xí)了李商隱的“用典刺世”的技法,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于是,有“意旨常顯得語焉不詳,絕不說破”的典型特點,有些詩就變得比李商隱的詩更晦澀難懂。這一點,也影響了西昆體的進一步發(fā)展,并一直為后人所詬病。楊億的《因人話建溪舊居》,就是西昆體很具代表性的一首:endprint
聽話吾廬憶翠微,石層懸瀑濺巖扉。風(fēng)和林籟披襟久,月射溪光擊浪歸。露畹荒涼迷草帶,雨墻陰濕長苔衣。終年已結(jié)南枝戀,更羨高鴻避弋飛。
南宋大儒朱熹評之為:“巧中猶有混成底意思,便巧得來不覺?!保ā吨熳诱Z類》卷一百三十九)的確一語中的,十分精當(dāng)。楊億的詩總是這樣精巧雕琢,但雕琢的痕跡又常被巧妙地掩過,這是大家的風(fēng)范呀,千古讓人欽嘆!自然,西昆體的突出的毛病也在這里,雕琢過度,用典過多,太重形式,以致一些詩顯得內(nèi)容空洞,又難于讀懂,影響了詩的表現(xiàn)力和親和力。
史書都說,楊億是一個正直耿介,又相對嚴肅、不善開玩笑的人。有一次甚至就因為皇帝跟他開個小玩笑,他說差點辭官不做了。那是一次他替真宗起草答契丹書時,有一句“鄰壤交歡”,真宗在“壤”字旁注了“朽壤”、“鼠壤”、“糞壤”等字和他開玩笑,哪知楊億脾氣上來了,馬上改為“鄰境”,第二天一早就以不稱職為由,提出辭職,真宗尷尬地對身邊的近臣說:“楊億這人不通商量,真有氣性?!痹谖业南胂罄铮@樣的人寫詩多用典,始終一股子的書卷氣,似乎是自然的事。然而,細讀楊億的詩,其實,也有氣息清新,真正渾然天成的作品,如他寫家鄉(xiāng)浦城的《贈別》:
夢筆山前君別我,下沙橋下我思君。黃昏更過西陽嶺,滿目青山與白云。
這詩不再用典,直寫前景,直抒胸臆,把真摯的情誼融入如畫的風(fēng)景中,自然清新,靈動而明快。
又如他的《詠傀儡》一詩:
鮑老當(dāng)庭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當(dāng)。若教鮑老當(dāng)筵舞,轉(zhuǎn)更郎當(dāng)舞袖長。
他干脆用俚俗之語入詩,淺白而風(fēng)趣,說是寫戲曲里的傀儡丑角,其實是調(diào)侃世態(tài),諷喻人生的,寫得很有機趣,好玩,也好讀。
惜乎世事變遷,如今已經(jīng)完全找不到西昆體詩歌曾經(jīng)輝煌的痕跡了,只是楊億這些頗有機趣的詩還在被解讀和傳頌著,是他留給浦城的豐厚的文化遺產(chǎn)。當(dāng)然,楊億留在浦城的文化遺產(chǎn)還有一個墓。宋代非常時興名人給名人寫墓志銘,楊億的墓或許還能考證出哪能位文化名人大手筆的墓志銘呢?正是基于這種思路,這次采訪時,我用了一整個下午,要去尋找楊億的墓。到了仙陽鎮(zhèn)下洋村的古楊村周圍,據(jù)說曾經(jīng)親到楊億墓前拜謁過的分管文化宣傳的副鄉(xiāng)長叫來了村長和一位村干部,帶著砍刀陪我上山,走了好長一段山路、順著湖加源瀉洪道上山,一路砍著一人多高的竹子和灌木,在秋風(fēng)瀟瑟聲中,一路搜尋著著上山,最終還是沒有找到楊億的墓,心里的失落是難免的。想想創(chuàng)造了西昆體的楊億,文學(xué)成就應(yīng)該算是很輝煌的,然而,數(shù)百年淹沒草叢中,再難尋找,怎不叫人喟嘆!但再讀楊億的詩句時,又覺坦然了,楊億不是說了嗎?“黃昏更過西陽嶺,滿目青山與白云。”或許這才是人生的大境界,生與天地同在,死與天地同在,干干凈凈而來到這個世上,清清白白離開這個世上,不必刻意要留下什么,似乎真的什么也沒有留下了,其實他留下的,已經(jīng)和“滿目青山與白云”同在,看看這青山、這白云,讀讀這詩句,楊億的音容笑貌不是宛然而在了嗎?還有什么好感慨的呀!
(作者單位:福建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技工教育中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