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祖群

電影《歸來》劇照

“傷痕”題材有文學書寫和影視書寫兩種類型，從《傷痕》到《紫禁女》作為一種文學書寫，而《陸犯焉識》則是“傷痕”的另類敘事，從小說文本向影視文本則反映傷痕的轉(zhuǎn)型。文章重點分析嚴歌苓小說文本的創(chuàng)作風格和從小說到電影改編，《歸來》只是改編了《陸犯焉識》后20頁，呈現(xiàn)一種“小眾和大眾”的關(guān)系。在這部新的傷痕書寫電影中，張藝謀創(chuàng)造了一種特殊的“歸來”影視風格。反思“傷痕文學”，它是后來人銘刻時代的傷痕。重要的是記住過去，更重要的坦然珍惜當下，充滿信心地面向未來!

一、“傷痕”的文學書寫

(一)從《傷痕》到《紫禁女》

“有多少夢幻如塵埃般飄散，有多少希望熄滅后重燃。多少次拼搏歷經(jīng)苦難，多少年奮斗終于見到光芒?！边@絕對是一首好詩。正是這希望熄滅后重燃的文學之火，使青年的我閱讀《傷痕》和《紫禁女》，在閱讀中思慮彷徨。我們這一代是沒有經(jīng)歷“文革”的一代，是幸運的一代。然而這卻不是我們逃避時代成為幸運一族的借口，而是使我們深思那個時代的原因和背景的理由。距離20世紀初期的20多年前，還在復(fù)旦讀本科的盧新華以小說《傷痕》引發(fā)和開啟了文學及思想解凍之潮。社會剛剛脫離那個時代的土壤即需要進行深刻的反思，便有了“傷痕文學”的一發(fā)而不可收拾。我記得曾經(jīng)在自己讀初中、高中的時候閱讀過高曉生的《年輪》、葉辛的《孽債》這些典型的“傷痕文學”，另外像路遙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其實也有“傷痕文學”的影子，只是不那么明顯罷了(筆者按:這一思路系2004年筆者讀書札記，后投稿與刊載于網(wǎng)絡(luò)文學雜志《青草》2014年第21期)。

“傷痕文學”的開山鼻祖盧新華自1978年發(fā)表《傷痕》之后很少再為文，盡管離開文學事業(yè)從商或者從政甚至漂洋過海，遠在沒有經(jīng)歷“文革”的異國他鄉(xiāng)，但他的內(nèi)心對文學始終不敢忘懷。20多年過去了，世易時移，回頭看，又該如何評價當時的文學地理環(huán)境?20多年過去，物是人非事事休，滄海桑田，人生并不能真正留下點什么，除非永恒的人文遺產(chǎn)，一切因緣際會罷了。正是在這種文學心火的驅(qū)動下，才使盧新華多年離開文壇后又再次回歸文學，構(gòu)思近三年成就了《紫禁女》?！蹲辖纺哿怂镁雍Ｍ饨?0年來，對傳統(tǒng)文化和民族國家命運的一些宏大思考。很有幸我在西大的南門書攤上讀到他的《紫禁女》。一個秋天長時間的閱讀，在短暫中我試圖理解和深入到作品的背后。小說以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形似寓言，亦真亦幻，以一位先天封閉的女性“石玉”尋找愛情的過程，象征百年中國走向開放的痛苦歷程?！蹲辖肥菍χ袊鴼v史、文化反思而凝結(jié)出的一個果實，洋溢在作品中有一種強烈的批判意識。［1］

《紫禁女》雖然涉及男女情愛，卻有獨特的象征意義和美學價值，筆者認為有二:一是，不同于時下流行的所謂“身體寫作”和性文學。而是努力把女主人公的故事寫得含有世俗氣息，并盡可能地“熔生命奧秘、男歡女愛、身體告白、異國情調(diào)、情色倫理”于一爐，以期能達到雅俗共賞的效果。試問，衛(wèi)慧的《上海寶貝》和棉棉的《糖》能夠長久永駐成為一個文學主題么?二是，它也不同于一般輕松搞笑、無病呻吟的“偽”文學。浮躁和虛幻的網(wǎng)絡(luò)中充斥的那些沒有文學滋潤的文字，只能以背離生活常識的離奇故事讓人看一遍絕對不會再看第二遍，甚至根本連第一遍也不想看，這就是文學的膚淺。

筆者驚詫，雖此去經(jīng)年，也確實經(jīng)歷了坎坷人生的盧新華，但他心里，雖然有不同的職業(yè)，以為“自己一時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文學”。文學如他是一個永遠未泯滅的兒童夢和成年之后的文化編年史!《紫禁女》這部小說，是他幾十年來對中國文化和歷史的思索，尤其他的美國之行，在他者和我者之間不斷變換，欲嘗試著用一種非我者的全新視角來反觀東西方文化碰撞。這比從東方的我者之間看待自我，要深刻得多。偶然又看到一則消息，王小波1980年代在美國匹茲堡大學跟隨許倬云修習其課程時候，思想大受啟發(fā)，對一些現(xiàn)代觀念有了新的認識。他的許多文章都是以他下鄉(xiāng)當知青的經(jīng)歷為背景。許倬云稱之為“最后一個傷痕文學”。傷痕文學很多，但是留下來的很少，他的留下來了。［2］［3］

(二)“傷痕”的另類敘事:《陸犯焉識》

1．自由與愛情的主題。在20世紀的大歷史背景下，深刻地思索表現(xiàn)一代知識分子的悲劇命運，進而挖掘、審視與表現(xiàn)知識分子精神困境是《陸犯焉識》最突出的思想藝術(shù)成就。［4］《陸犯焉識》是嚴歌苓的第一部以男性為主角的小說，它置身于20世紀風云變幻的背景，展現(xiàn)了知識分子特殊的生命軌跡。自由與愛情作為小說《陸犯焉識》的雙重主題，交織著人性善惡的較量。在人生當中，如果沒有自由，就無法盡情綻放人性之美;如果沒有愛情，就缺乏人性之善。自由與愛情，包蘊了多少真善美的內(nèi)涵。［5］一方面，陸焉識的終極追求是自由，他四次逃亡(離家赴美留學、抗戰(zhàn)時期逃亡、從西北荒漠監(jiān)獄逃到上海去看發(fā)妻婉喻、“文革”結(jié)束后陸焉識回到上海的家，卻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斷突圍愛情、婚姻及人生之圍城，見證了圍城與反圍城的實踐與寓言，知識分子的精神困境亦于一次次突圍中得以呈現(xiàn)。［6］無數(shù)個“陸焉識”在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上，一次又一次的被擊倒，體現(xiàn)人與政治的沖突、人與人的沖突，但他們始終懷抱著希望和追求，始終在堅守身體里最后一點傲骨，最終用自己的行動展現(xiàn)了知識分子的價值與意義，也為自己尋找到最后的心靈歸宿。［7］由于農(nóng)場管理者、獄友和大草原的接觸與融洽，陸焉識擁有必要的人格和尊嚴，青海農(nóng)場是他精神上雨露陽光，這與政治無關(guān)，而是與自然地理環(huán)境、農(nóng)場干部和一同改造的難友共同的心靈需求相關(guān)，而上海那個家庭、那個社區(qū)于他而言才是精神荒漠。［8］另一方面，一個做了犯人的男人，曾經(jīng)忽略他妻子的存在，只有當他成為犯人時才回想起妻子以前的種種好和美德。多少年之后他回到家，這個妻子卻不認識他。失憶是其中關(guān)鍵之環(huán)節(jié)，體現(xiàn)愛情悲歌。這個故事內(nèi)核引爆了一段政治的記憶和失憶的歷史:前半輩子自己錯過了，后半輩子被迫錯過了，最后又因為失憶再次錯過。這兩個人始終矢志不渝，女人矢志不渝了一個世紀，男人矢志不渝了半個世紀。這種對家庭倫理和親情的書寫，超越了過去的傷痕文學，直接投射到歷史的深處。馮婉瑜的失憶是因為歷史不堪重負，她在歷史要終結(jié)的時候終結(jié)，她幾乎沒有勇氣、沒有能力再去回憶歷史的過去。［9］失憶是一個巨大的虛無，她要用一個巨大的虛無和失憶來徹底否定和質(zhì)疑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我們這個民族也再沒有能力去承受這種歷史的重演。

2．獨特的多維度敘事視角。長篇小說《陸犯焉識》以兩條平行交錯式的敘事方式顛倒布局，在時間的流動中利用切換視角重新打造空間域場，在電影化的鏡頭中細化情節(jié)和人物，從而完成對傳奇人物“陸焉識”一生的精彩演繹，深刻詮釋和深沉傳達了人道主義關(guān)懷。［10］小說以中年陸焉識的生活和境遇為線索，穿插補充對往事的回憶和反思，往昔與眼下互為鋪墊，運用大段的“閃回”手法，伴隨著一個“局外人”的視角運用“畫外音”，如同《陸犯焉識》里陸焉識的孫女，她是整個故事的講述者。作者沒有隱藏自己講故事人的身份，并時不時地站出來，指點和評判人物的內(nèi)心深處。小說第二章就陸焉識與馮婉喻的婚姻和愛情寫道:“這一切不是當時30多歲的陸焉識能夠解讀的，是50歲、60歲的陸焉識一點點破譯的。”為以后的種種敘事埋下了伏筆。兩人經(jīng)過漫長艱難分離之后，陸焉識重新認識到妻子的美德與嬌羞，讀者需要不斷閱讀不斷發(fā)掘兩人之間的糾葛。全書結(jié)尾處馮婉喻的失憶被賦予一種特殊的悲劇色彩，兩人的愛情始終沒有面對面，這樣也是一種人生，苦中有甜，苦中帶澀。［11］嚴歌苓出國后，以“內(nèi)聚焦”視角呈現(xiàn)“多維化”，以海外華人視角反觀大陸，更能從人性的角度來旁證，反證“人”性本身。體現(xiàn)視角的空間性得到拓展，視角主體選擇性增強，視角選擇呈現(xiàn)相對性和內(nèi)外相融性?！蛾懛秆勺R》穿行著“我”的自知視角，在歷史悠長的全角描述和自我真切感悟中，以外聚焦敘事做引導(dǎo)，客觀敘述外祖父時代的生活。直到“我”出現(xiàn)在外祖父生命中，重新以內(nèi)聚焦敘事，體現(xiàn)歷史滄桑和生命感悟。《陸犯焉識》百轉(zhuǎn)回味，是嚴歌苓的小說從精致開始走向大氣的標志。［12］

二、傷痕的轉(zhuǎn)型:從小說文本向影視文本

(一)嚴歌苓小說文本的創(chuàng)作風格

嚴歌苓作為一名敏感的女作家，她的《雌性之地》、《扶桑》、《弱者的宣言》、《小漁》、《紅羅裙》、《主流與邊緣》一直致力于書寫女性身上特有雌性，她用“母性”來顛覆傳統(tǒng)男性與女性的強弱觀念，從情欲的本能擴張來考察她們靈與肉的爭斗，以能否自然綻放的雌性特征來衡量女性的人格完整，從而她的小說文本中營造出一種獨特的魅惑氛圍。［13］她的小說文本中的闡釋魅力來自于形式與內(nèi)容的整合。闡釋者價值觀念上的不確定性隱含在敘述方式里，闡釋者的多個主體性和抒情性決定了他思想內(nèi)容上的不確定性。敘述方式只是形式性的，需要依靠現(xiàn)實內(nèi)容來依托，純粹的故事不能產(chǎn)生出審美效果。［14］她的創(chuàng)作從“生命移植”意義出發(fā)，以獨特人格建構(gòu)充滿了紅塵男女的悲情體驗，體現(xiàn)“冷靜的憂傷”的濃郁風格。她獨創(chuàng)了一套奇異語言系統(tǒng)，充滿了驚人敏感度、意象靈動、智慧俏皮和神經(jīng)質(zhì)細膩，駕馭文字的功底讓人驚嘆。［15］總之，嚴歌苓的歷史書寫不僅僅意在展露復(fù)雜人性，更重要的通過個體經(jīng)驗重構(gòu)歷史，從而尋求文化身份認同。她的“穗子”系列書寫與以往和聯(lián)系普遍文化記憶的身份取向不同，提供了一種開放的、不確定的身份取向和新思路。這一取向來源于作家獨特歷史意識與差異性個人體驗，并為海外華人的文化認同提供了新認知。［16］

(二)從小說到電影改編

表現(xiàn)“文革”的作品，無論小說還是電影，都讓人感慨萬千。

1．電影改編了小說的后20頁。嚴歌苓的小說《陸犯焉識》首次以男性作為主人公，以政治作為龐大的背景，展現(xiàn)以陸焉識為代表的知識分子的人生際遇和精神世界，以個人命運和家族興衰折射出一個時代的亂象，體現(xiàn)出深遠的濟世情懷。［17］原著《陸犯焉識》的時間跨度從1930年代一直到1980年代，講述了一位“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及其家庭長達半個世紀的變遷。涉及1960－1970年代勞改犯人的處境和主人公在多個歷史環(huán)境下所遭受種種傷害?！稓w來》則屏蔽了這大部分情節(jié)，只是把小說的結(jié)尾部分(大約20頁)改編成電影。相比影視作品中呼天搶地的愛情悲歌，原著《陸犯焉識》(嚴歌苓，作家出版社，2014年再版)浪子回頭式的人生痛悟更具后勁和說服力。

2．小說和電影是“小眾和大眾”的關(guān)系。讀小說畢竟是小眾，誠如嚴歌苓說的那樣:“像《悲慘世界》、《巴黎圣母院》、《戰(zhàn)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世界上最偉大文學著作一再被搬上銀幕，導(dǎo)演希望用自己個性的手段來詮釋文學大師的作品?！保?8］而在當今這個轉(zhuǎn)折時代，文學出版物很多，甚至可以用泛濫來形容，讀者不知道如何來選擇閱讀。張藝謀用一種有號召力的方式教會觀眾挑選閱讀，何樂而不為呢?。

對于小說和電影的差異，發(fā)現(xiàn)對于電影《歸來》的評價分為兩個極端:未讀過原著的，評價較高;讀過原著的，普遍失望。筆者認為，張藝謀的《歸來》實際上是對小說《陸犯焉識》的一種文學延續(xù)。從小說到電影改編不一定要忠實于原著，重要的是體現(xiàn)一種時代轉(zhuǎn)折背景，通過藝術(shù)加工和影視語言凸顯一種悲劇情懷。

(三)張藝謀導(dǎo)演創(chuàng)造的“歸來”影視風格

1．政治題材的另類再現(xiàn)。這到底是一部關(guān)于寬恕的電影還是一部關(guān)于不能寬恕的電影?淚水本身不會思考，如果我們沒能從浮萍命運中看透罪孽之源，這場集體感傷就如同偶尓襲來的感冒，好了之后仍會繼續(xù)。某些政治禁忌無法以藝術(shù)形式再現(xiàn)，《歸來》以克制的散落的手法表現(xiàn)出諸多令人心慟的細節(jié)，評判歷史感恰到好處，文化大革命的瘋狂和非人性歷史定格在一個個瞬間?！澳莻€年代對成長于新世紀的我們來說只是教科書中的幾頁課文和一些隱隱約約的忌諱，散發(fā)著不該有的神秘氣氛。試著想象貼近這個有些陌生故事，發(fā)現(xiàn)那個年代的愛情如此動人與艱辛?！?訪談樣本1，2014年6月)當《紅色娘子軍》的大紅畫面和激昂音樂響起之時，觀眾被立刻帶入到那個沸騰年代。瓷杯、臉盆、鬧鐘、自行車、收音機、大字報、革命標語這些元素，安安靜靜地閃現(xiàn)，絕不刻意打擾鏡頭。這些是那個年代最難以磨滅的符號印記。

2．細微之光，細膩之筆。只有經(jīng)歷過那個時代，才能讀懂很多張藝謀的細致處。陸焉識引以為傲的多國語言和一手好鋼琴本是他風流倜儻的資本，在電影里只用一兩個場景一筆帶過:他與醫(yī)生交流時關(guān)于“déjà vu“(法語:似曾相識)一詞的發(fā)音糾正，他喚醒妻子記憶的一支鋼琴曲。張藝謀用最為樸實的語言，摒棄浮夸的語言和場景，只留下鞏俐和陳道明的內(nèi)斂表演和情感表達。特別是陸焉識彈鋼琴用音樂喚起馮婉瑜記憶，馮婉瑜把手搭在陸焉識的肩上。兩手往肩上一搭只有幾寸，對兩人來說卻穿越幾十年的遙遠時空距離。［19］我們撥開電影時代的外衣，沒有了原著中的鋪墊與羈絆，《歸來》給觀眾最直觀的感受在于它一直著力于細微之中感人，細微之中煽情，通過一堆舊時代電影道具和男女主人公的深情演繹來懷舊，在言說中規(guī)避和拋棄了那個時代。電影中馮婉瑜接站、陸焉識讀信等場景重復(fù)多次，這些動靜交錯的鏡頭，提煉了主題，也放大了藝術(shù)渲染力。兩位演員用高超演技掩蓋和削弱了“文革”鏡像敘事本身，用愛的溫情稀釋、消解對“文革”敘事的理性思考與犀利質(zhì)疑。

3．黑色審美?！稓w來》透過一個普通家庭的悲歡離合所折射一個沸騰時代的社會家庭倫理的急劇異化，在一種歷史敘述中包括對歷史的反思，引發(fā)觀眾極大的“黑色”審美愉悅。在“文革”那語境之中，陸焉識、馮婉瑜兩個人至死不渝的愛情，如同“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980年以后的一代人，雖然沒有經(jīng)歷“文革”，但影片中那無需音樂渲染的靜靜的情感流露，足以觸動人心，已經(jīng)歸來和一直盼望的歸來含蓄卻深沉地詮釋著矢志不渝的忠貞愛情，無需天長地久，無需山盟海誓?；馃釥幎分械亩际?，千里之外的青海，相隔天涯。馮婉喻為陸焉識積攢20年的整箱子信箋，即使她已經(jīng)不認得最牽掛最惦念的近在眼前的丈夫，卻用劫后余生的每月5號去車站接他的丈夫，風雨無悔。那個就在他身邊的男人卻成為一個歷史反襯，給了歷史一記響亮的耳光!此時無聲勝有聲，這就是“文革”給一個普通家庭造成的人倫悲劇。

4．中國本土藝術(shù)片再次回歸。自《英雄》(2002)之后，張藝謀的導(dǎo)演之路就進入到了一個全新時期，他是第一個為中國大片時代剪彩的人。《英雄》、《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及《金陵十三釵》作為商業(yè)片的代表，屢次刷新中國電影票房紀錄，多次奪得年度華語片票房冠軍。張導(dǎo)從武俠片的過分繁華和滿是鮮花之后，開始從人性里尋找真情。如果說20多年前，張藝謀用《紅高梁》啟發(fā)觀眾:電影可以有一種全新的敘事選擇;那么10年前，他用《英雄》開啟了中國商業(yè)喧囂的大片時代。當我們都預(yù)感到大場景、大制作支撐的宏大敘事和超級搞笑、無厘頭營造的影視泡沫終將沉寂之時，張藝謀嘗試不同的東西。在如今被豐富國產(chǎn)電影庸俗內(nèi)容搶占的市場，他敢用不同的視角引導(dǎo)觀眾，再次以《歸來》迎接了中國電影藝術(shù)上的一次心靈、心理、心性的回歸。

三、“傷痕文學”的再反思

(一)“傷痕文學”是后來人銘刻時代的傷痕

大陸文壇從“傷痕文學”開始，從不同的方面透視“文革”現(xiàn)象;海外作家對“文革”題材表現(xiàn)出極大關(guān)注，塑造的悲劇人物命運明顯地表達出作家們對“文革”的否定和排斥，以求宣泄和凈化對“文革”的恐懼心理，構(gòu)成“文革”作品的一道獨特亮麗風景線。［20］

作為一個過去時代的“證言”，“傷痕文學”無疑真實記錄了那一時代的個人血淚，是認真的、真實的書寫。從《傷痕》到《紫禁女》，間或由于“傷痕文學”的社會控訴和社會表達，一種弱者對過去個人經(jīng)歷的時代悲劇的訴情姿態(tài)，一種經(jīng)歷我者和他者角色轉(zhuǎn)換的溫婉而感傷的語調(diào)，令人思慮彷徨。我要告訴我的那些沒有閱讀過《傷痕》和《紫禁女》的朋友們，在當今中國，無論是批評還是贊譽，總有那么一類文學，以其記錄的真實情感、生活與經(jīng)驗的歷史、現(xiàn)實，而吸引我們的目光、攫住我們的心靈，打動已經(jīng)許久不曾震憾的靈魂。畢竟我們沒有經(jīng)歷那個時代，但是我們沒有理由不去理解那個時代。

無論是早期的“傷痕小說”《傷痕》還是晚期的《紫禁女》，大多把上山下鄉(xiāng)運動看作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噩夢，作品中充溢著往昔歲月中苦難悲慘的轉(zhuǎn)折人生，丑惡嘴臉、相互欺騙，欺詐傾軋，相互利用，以及對于人類美好情感的背叛和愚弄，其基調(diào)基本是一種憤懣不平心緒的宣泄?！氨憩F(xiàn)中國在動亂之中的巨大災(zāi)難，表現(xiàn)道德良心在悲劇時代里的淪喪，表現(xiàn)青春、生命在非常時期內(nèi)所遭到的凌辱與毀滅，表現(xiàn)愛的痛苦與失落，表現(xiàn)人的非人遭遇”，這成了今天文學書寫的神圣使命和責任擔當。這種濃重的傷感情緒，充斥著經(jīng)歷過這個時代悲劇和沒有經(jīng)歷這個時代悲劇的人，使他們(她們)對當下和未來產(chǎn)生迷惘，失落，苦悶和彷徨。這種感傷情緒在后來的“反思文學”中得以深化，轉(zhuǎn)為帶著對個人、對社會、對人生、對未來深刻思索的有意識的追求和奮進。于是有一部分覺醒，不再沉淪，他們(她們)將一場神圣與荒謬雜糅的運動不只簡單歸咎于社會、政治，同時也開始探討個人悲劇與整個大社會大文化地理背景的聯(lián)系，從而獲得一種在另外地理土壤對特殊文學命題根基于特殊地理土壤的理性分析。

作為一個小說家，嚴歌苓探索政治嚴酷高壓下知識分子的精神境遇，有意規(guī)避權(quán)威話語，有意逃離主人公的不幸遭遇，轉(zhuǎn)而反思知識分子的人格特質(zhì)與精神際遇。歷史反思一旦離開了國家、民族與政治等宏觀意義上的關(guān)照，陸焉識的命運反思就會變得孤立，削弱了文學的審美價值。［21］《陸犯焉識》中政治與人生的互滲，體現(xiàn)政治制衡下日常生活、平常人生的執(zhí)拗，體現(xiàn)歷史的沖動與情感糾扯，實際上是大歷史與小情感的糾纏不清。男女主人公——陸焉識與馮婉喻被囚禁的自由與遭阻斷的情愛，反映了自由與情愛的雙重悖謬，他們的愛情是一種空缺情愛和想象滿足。［22］而作為小說的延續(xù)，《歸來》則立體型呈現(xiàn)了一種銀幕傷痕，書寫的歷史“失憶”［23］，是后來人銘刻前人所經(jīng)歷時代的傷痕。

(二)過去，當下和未來

“文革”對整個中國社會的破壞，最可怕的還是在于當今人們的思想、精神和心靈上種下無法抹去的過去的傷痕，時刻生活和苑囿于一種過去的慘痛記憶中?！拔母铩鳖}材在很大程度上給了作家本質(zhì)上挖掘文學人性、文學內(nèi)心的空間。“傷痕文學”的文化取值，政治選擇與民眾期望高度一致，文學言說與政治言說一致，這是不爭的事實。隨著時代和歷史的反思，也許文學主題將進一步發(fā)酵，進一步升華。無論當初的爭論如何在肯定與否定中輾轉(zhuǎn)，在審美意識形態(tài)一元化的社會文化體制之中，它雖然力圖掙脫，但在實際上仍不可避免地帶有舊的歷史印跡。我們有理由相信，一個時代的代價不可能總是以同樣的單向思維思考問題，它必須坦然面對過去，坦然面對未來，它必須從多方域和利益平衡角度來整體思考。這段歷史在一個方面使那一代人失去了許多，也許會在另外的地方給那一代人補償。這就是生活的辯證法!

或許對許多“他者”來說，“文革”如一場夢魘，醒來之后依然無法抹去記憶傷痛。既然無法逃避現(xiàn)實既定的尖銳，也不能死守現(xiàn)實主義的光明結(jié)局，不如大膽地踏入歷史的縱深地帶，去看整個歷史悲劇所造成的痛苦人生個案，去宣泄整個悲劇時代里個體人壓在心底的悲劇情感。以真實作為旗幟，以十年浩劫作為重新反思這個主題的地理土壤，與其說文學在想象，不如說文學在記實，在發(fā)酵。而在這不重想象重紀實的現(xiàn)實主義復(fù)歸文藝思潮中，“傷痕文學”無疑處于源初?！皞畚膶W”既是一個個普通人在“文革”環(huán)境中心靈創(chuàng)傷的記錄，也是新時代中國文學重新出發(fā)的起點。當然，要記住過去，更重要的坦然珍惜當下，充滿信心地面向未來!逝者如斯俱往矣，何為之止于幸福，不讓我們的后代再重復(fù)和經(jīng)歷前輩的悲劇!

［1］湯吉夫，盧新華．從《傷痕》到《紫禁女》［N］．天津日報，2004－10－29(13)．

［2］李懷宇．許倬云:只有“全人類”和“個人”是真實的［N］．南方都市報，2006－12－21．

［3］李懷宇．訪問歷史:三十位中國知識人的笑聲淚影［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4］王春林．知識分子苦難命運與精神困境的審視與表現(xiàn)——論嚴歌苓長篇小說《陸犯焉識》［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12(3):137－144．

［5］馮曉莉．《陸犯焉識》主題探析［J］．小說評論，2013(4):178－181．

［6］張彩霞．《陸犯焉識》中陸焉識的圍城世界解析［J］．長江大學學報:社科版，2013，36(5):7 －8．

［7］李丹．對于人文知識分子的命運及存在意義的探尋——評嚴歌苓的長篇小說《陸犯焉識》［J］．綿陽師范學院學報，2013，32(12):48－51．

［8］李伯勇．《陸犯焉識》的“頭輕腳重”問題［J］．小說評論，2013(4):172－177．

［9］龔自強，叢治辰，馬征．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的磨難史——嚴歌苓《陸犯焉識》討論［J］．小說評論，2012(4):117－132．

［10］李丹．《陸犯焉識》的電影化書寫探究［J］．長春大學學報，2013，23(7):871 －874．

［11］常溪．論嚴歌苓小說的影視化特質(zhì)［D］．山東大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論文，導(dǎo)師:鄭春，2013:28．

［12］陶麗華．嚴歌苓小說的敘事藝術(shù)［D］．吉林大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論文，導(dǎo)師:白楊，2012:8．

［13］李培．雌性的魅惑——試析嚴歌苓小說中女性形象的獨特內(nèi)涵［J］．華文文學，2004(6):62 －65．

［14］柳珊．闡釋者的魅力──論嚴歌苓小說創(chuàng)作［J］．當代作家評論，1999(1):38－45．

［15］陳瑞琳．冷靜的憂傷——從嚴歌苓的創(chuàng)作看海外新移民文學的特質(zhì)［J］．華文文學，2003(5):34 －4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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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龔自強．“后傷痕”書寫的復(fù)雜性——論歷史與人性深度交織的《陸犯焉識》［J］．當代作家評論，2013(2):178－187．

［23］張祖群．《歸來》書寫的歷史“失憶”——基于女性主義的電影視角．電影評介，2014(10):1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