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生
窗
◎王春生
那時,子夜,窗外冰凍三尺,呵氣成霜,天黑壓壓的,昏黃的路燈下飄落著入冬后的第一場雪。
我下了夜班回到廠里分配的屋子里,沒等我脫下外套,隔壁老張師傅就走到屋子前說買了一些酒菜邀我去他那屋喝兩口。于是我盛情難卻,便跟他過去了。
初次進(jìn)他那屋,覺著屋子的大小和我那屋差不多,家具也差不多,只是東墻那多了一尊香案。香案上擺著一個香爐,香爐后立著一張遺像,黑白底的,像里那人看起來很年輕,也就三十出頭吧。我經(jīng)不住好奇,便問了他,他告訴我,那是他已故的妻子。只見他眉頭緊鎖,面容之上浮現(xiàn)一縷凝重。于是,我沒有過問多少。
畢竟,我那時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xué)生,畢業(yè)后分配到廠里,至今算起也就四個多月吧。我聽我的同事和我說老張師傅是廠里的老前輩了,在廠里工作了三十余年,經(jīng)歷了大躍進(jìn),經(jīng)歷了文革,大風(fēng)大浪見過很多。
我張望了四周,只見有一扇被木板釘住的窗戶,我好奇,但是并沒有多問。老張師傅擺好碗筷,給我斟滿酒,于是我和他便喝起酒吃起菜來。起初,我很拘謹(jǐn)?shù)嘏阒蠌垘煾岛戎?,覺著我是晚輩,要懂禮數(shù)。幾杯酒下肚后,老張師傅玩笑地說和他喝酒沒必要去在意那些繁文縟節(jié),這些年一直想找一個知心的酒友就是找不到。他說廠里那些人都沒什么文化,而且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不吉利的人,而說我是大學(xué)生,有文化,不迷信。
酒過三巡,我便和他提起我最近和對象吵架的事,他只苦笑了一下,便和我說還能有個人和我去吵架,而他想吵卻吵不起來。借著酒勁,他嘆了口氣,無奈地和我說起他曾經(jīng)那一段往事。
十五年前,正值文革時期,他在廠里上班,愛人在這屋里帶著剛會說話的兒子。一天中午,一群紅衛(wèi)兵沖進(jìn)屋子奪走了孩子,說老張師傅是走資派,要求他的愛人和孩子和他斷絕關(guān)系,而他的愛人說就算死也不和他斷絕關(guān)系,于是那群紅衛(wèi)兵二話沒說就從他的愛人手中奪走了他的兒子。而他也被扣在了廠里接受質(zhì)問,最終經(jīng)廠里審查證明他是無辜的。
他回到屋子的時候,窗上貼滿了大字報,他慌了神,四處找著愛人和他的兒子,聽得窗外一陣嘈雜,他急得撕下窗戶上的大字報,光透過窗戶照了進(jìn)來,收入眼簾的一幕也讓他絕望了。原來,窗外是一棵枝繁葉茂的香樟,愛人在一群紅衛(wèi)兵的逼迫下上吊自殺。而他的兒子,也被一群紅衛(wèi)兵丟到河里活活地淹死,就連尸體也沒有找到。
十五年過去了,廠里不明事理的人說他是個不吉利的人,是他克死了自己的愛人和兒子??晌抑溃⒎鞘撬腻e。我這才明白,這些年,他守護(hù)著他的親情、愛情,就像那扇被釘住的窗,遮掩住心上的傷,懷念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