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趙 晶
要說帝王時代是法治社會,注定被人呵呵;但無視古人樸素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觀念,又會陷入一葉障目的誤區(qū)。
春秋時,楚國令尹羋子文的族人犯了罪,他寧以自殺相要挾,懇求廷理秉公執(zhí)法,也絕不動用行政權(quán)力加以干涉,此所謂平等的自覺。
廷理,即秦漢時廷尉的前身,掌管司法和刑獄。可惜這個彰顯遠古政治文明的星星之火,并未形成燎原之勢,羋子文死后,即成孤例。晉文公的廷理李離,冤殺無罪之人,也是用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感化晉文公依法而治,終于成就霸業(yè)。此所謂平等的倒逼。正史上并無“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說,但商鞅曾尖銳批評“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又提出“緣法而治者,吏習而民安之”的建議,已隱隱然將矛頭指向了王權(quán)或皇權(quán)。
“陛下,請守法!”這分明是活夠了的舉動啊。有道是“刑不上大夫”,古代司法到了高級官員層面,尚且蒼白無力,遑論天子之尊?王權(quán)、皇權(quán)均為專制極權(quán),乃“人治”的終極版,與法治形成尖銳對立。讓皇帝守法,安非玩命?
但是,不怕死的執(zhí)法者還是有的,他們追求法權(quán)平等的精神,可歌可泣!
漢文帝有次出巡,京兆尹提前發(fā)了戒嚴令。但車駕經(jīng)過中渭橋時,還是被一個懵懂的小民給沖撞了,馬兒受驚,差點傷了漢文帝。侍衛(wèi)逮捕了肇事者,交給廷尉治罪。當時的廷尉叫張釋之,是個有名的不要命的司法牛人,曾因一件小事要對太子(后來的漢景帝)和梁王啟動法律程序,逼得漢文帝道歉,薄太后說情,才最終了事。他詢問那個小民,小民說:“我是本地鄉(xiāng)下人,剛到這兒,聽說天子要來,就藏在橋下。過了一會兒沒動靜了,以為天子已經(jīng)過去,所以才出來,哪知道天子的車馬和儀仗隊還在,我就立刻跑了。”張釋之奏明漢文帝,說罰點錢得了。漢文帝立刻火了:“你怎能這么輕判?我的馬兒幸虧性子柔和,若是劣馬,非摔傷我不可?!睆堘屩f:“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時,上使立誅之則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傾而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p>
翻譯成白話,大概的意思有三點:一、法律是公器,人人要遵守,皇帝也不例外;二、皇帝若當場殺了這人,那也沒說的,您有這個權(quán)力。但既然交給我審問,我只能依法裁決;三、我是法官,公平司法,使社會有序運行,是我的本職。希望皇帝仔細想想,我的話對不對?
“陛下,請守法!”這是張釋之的呼聲,勇氣可嘉。他認為皇權(quán)不應(yīng)超越法律之上,因為法即公理,治國循公理,才叫“圣法之治”。
予社會以平等公道,還法律以獨立尊嚴。張釋之通過“玩命”做到了,他很幸運,遇到了漢文帝這樣的明君。然自商鞅變法兩千多年的司法史,“玩命”者不乏其人,而成功者又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