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玲玲

(江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西 南昌 330022)

話語標記語(discourse markers)又叫話語聯(lián)系語，是指序列上劃分言語單位的依附成分。［1］在口語交際中，人們習慣頻繁使用話語標記語如“對不對、好吧、你知道、要不說、真是的”等等，特別是近幾十年來，語言學家們對話語標記方面的研究越來越關注，話語標記也隨之成為國內(nèi)外會話分析、語用學研究的一個新課題。目前，學者們普遍達成一個共識，認為話語標記雖然在句子的句法結(jié)構(gòu)中不充當句法成分，但它在人們的話語表達和話語理解中卻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本文將在已有的理論基礎上對現(xiàn)代漢語口語中“去你的”的話語標記性質(zhì)進行了確認，并從語用學、語境學等角度對其進行考察分析研究，文中所采用的語料主要來自北大CCL 語料庫。

一、話語標記語“去你的”屬性

目前，學界對話語標記語的界定還沒有形成統(tǒng)一定論，有學者認為話語標記是一個封閉的功能類;有學者認為連詞、副詞等詞類在將來語用過程中可能會完全虛化，成為典型的話語標記，封閉是相對的。但從近幾十年的研究成果來看，學者們趨向于認為它們是口語交際或會話交流中一種十分常見的現(xiàn)象。話語標記是互動式口語交際中所特有的一類功能詞(或短語)，它們在句法上具有相對獨立性，在口語交際中沒有概念義，只有程序義。［2］概念義與程序義是相對的，概念和程序的認知基礎是基于表征和運算，編碼概念義的語言形式影響斷言的內(nèi)容，它構(gòu)成概念表征成分;編碼程序義的語言形式則是表示如何在推理中運用和處理這些概念表征。［3］話語標記之所以表達程序義而無概念義是因為它不影響命題的真值，而只是影響對于話語單位之間的關系的理解。例如:

例1:“就算你餓死，小蘋也不會為你掉眼淚，她會親自［去你的］墓上吐痰的?！?(于晴《紅蘋果之戀》)

例2:我名氣反正壞透了，今天索性欺負你一下，我走我的路，你［去你的］，看電影也好，回娘家也好，”把柔嘉的勾住的手推脫了。 (錢鐘書《圍城》)

例3:他失悔不該討個農(nóng)村老婆啊。你以為我拍他的馬屁?［去你的］，你給我柴油、化肥、電，我照樣幫你種兩畝。(楚良《搶劫即將發(fā)生》)

例4:A:“你不能把媚蘭說成這樣!”

B:“什么‘你不能’，［去你的］吧!你算老幾，要來教訓我不能這樣不能那樣?你是個膽小鬼，你混蛋，你讓我相信你準備娶我……”(瑪格麗特. 米切爾《飄》翻譯作品)

例1 中“［去你的］墓上吐痰”從句法上看，“去你的墓上︱吐痰”是連謂短語，“去你的墓上”中“去”表動作意義，“你的墓上”是表領屬的偏正結(jié)構(gòu)，若去掉“去你的”，則不是一個完整的敘述結(jié)構(gòu)，整個句子也變得難以理解。例2 中“你［去你的］!”是主謂句，“去你的”充當句法成分，可理解為你走你的，表催促之意。

例3、例4 中說話者為了表明他不認同聽話者所持的態(tài)度，用“去你的”來否定聽話者，同時，“去你的”起到了連接前后句的作用。另外， “去你的”不參與命題真值與否的構(gòu)建，只是一種表達主觀性很強的語用手段，如果把這兩句中的“去你的”刪除，通過比較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兩句的概念意義即命題真值并沒有因為“去你的”的存在與否而改變，只是對于篇章的連貫性和說話人的主觀態(tài)度表達有影響。

此外，例1、2 和例3、4 相比較， “去你的”的粘著程度也不盡相同，例3、4 中的“去你的”在書面表達中可以用標點符號與其后的句子斷開;而例1、2 中，作為語法范疇中的“去你的”通常不能用標點符號與其后的句子斷開。這也符合Brinton［4］列舉的一項話語標記的基本特征:話語標記屬于句法結(jié)構(gòu)以外的成分，或者只是松散地附接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上。例3、4 中的“去你的”已經(jīng)具備了作為話語標記的基本條件，因此我們把它歸為話語標記一類。

二、“去你的”結(jié)構(gòu)特征

從話語標記語“去你的”在句法上的分布來看，它所處的位置非常靈活，既可以位于話語材料的開頭，也可以位于話語材料的中間和結(jié)尾，我們根據(jù)“去你的”在話語中出現(xiàn)的位置將它的語用形式歸納為“去你的+X”、 “X1+去你的+X2”、“X+去你的”和“去你的”獨立成句四種。

1. “去你的+X”模式(a 式)

話語標記語在自然口語交際中往往具有引發(fā)和反應的功能，同時也標示說話人在話語交際中的交際狀態(tài)或認知傾向上的前后不一致。模式a 中的“去你的”通常位于一個話輪的開頭，既起到了連接語篇的作用，也表明了說話人不認同聽話者所持有的態(tài)度。例如:

(1)“［去你的］烏鴉嘴。我偷棺材干什么?假如要偷，還不是為了你?！?古龍《陸小鳳傳奇》)

(2)“［去你的］迷信!”那幽靈黑魈魈地在門外紫杉木旁邊出現(xiàn)時我說道。(《簡. 愛》翻譯作品)

(3)“談些什么?唉，［去你的］吧，請別說了。”(陀斯妥耶夫斯基《罪與罰》翻譯作品)

例(1)中“去你的”表明說話者不是偷棺材，請聽話者不要胡說。例(2)中“去你的”表明說話者不相信鬼怪。例(3)中“去你的”表明說話者不想談，不想繼續(xù)聽。上例都標示了說話人的態(tài)度。而且，模式a 中X 的形式可以是名詞(烏鴉嘴)、動詞(迷信)、語氣詞(吧/罷)等不同的形式。

2. “X1 +去你的+X2”模式(b 式)

模式b 中，“去你的”銜接前后的成分，位于一個話輪的中間。例如:

(4)我摸摸自己的頭，也許今日就要和身體分家?；孟?，［去你的］吧，讓我投下新注，同命運再賭一回看。(蘇雪林《當我老了的時候》)

(5) “三秒鐘， ［去你的］吧!”妻子對丈夫吼道，“難道我沒有告訴過你不要買外國表?那些表根本不準!”(《讀者(合訂本)》)

例(4)中，“去你的”表明說話者否認聽話者認為的幻想，而要同命運再賭一回。例(5)表明妻子否認丈夫說的只慢了三秒鐘，認為外國表根本不準。例(4)、例(5)中的話語都是同一個說話者連續(xù)說的，話語中用“去你的”標示說話者在同一話輪內(nèi)部對話輪的把持，體現(xiàn)說話人與聽話人之間雙向互動的信息交流和角色互換。

3. “X+去你的”模式(c 式)

模式c 中， “去你的”位于一個話輪的末尾，標示話語的結(jié)束，表達說話者的情感態(tài)度，這種用法的用例較少。例如:

(6)道士睜開眼睛大笑著說， “主你官運亨通，不到年底，有升師長的命兒哩!”老蔣也在一旁陪著笑兒，高疤把頭一扭說:“亨通雞巴!［去你的］吧!”(孫犁《風云初記》)

(7)狄米特律斯哼，你在擺布我。要是天亮了我看見你的面孔，你好好地留點兒神;現(xiàn)在，［去你的］吧!疲乏逼著我倒下在這寒冷的地上，等候著白天的降臨。(躺下睡去)(《仲夏夜之夢》翻譯作品)

例(6)中“去你的”表示高團長不贊成道士說的會官運亨通，否定其觀點的意思。例(7)中“去你的”表達說話者現(xiàn)在不想考慮天亮后的事，標示話語的結(jié)束。

4. “去你的”獨立成句。例如:

(8) “［去你的］!”他帶著不妥協(xié)的粗暴吼著。(《呼嘯山莊》翻譯作品)

(9)白茹把嘴一噘， “［去你的］?！?(曲波《林海雪原》)

例(8)標示說話者不認同聽話者但又不知道如何應答，用“去你的”表達不滿。例(9)標示說話者不希望說話者繼續(xù)說下去，先用“去你的”打斷說話者爭取到話語權(quán)，掌控話輪，但由于當時她有點害羞也沒想好要說什么，所以她把嘴一噘停頓了一下，只說了句“去你的”。例 (8)、例(9)都標示說話者不想繼續(xù)聊前面的話題，并明確表示要放棄話輪。

通過對北大CCL 漢語語料庫的搜索統(tǒng)計，“去你的”在現(xiàn)代漢語中一共搜索了198 條，在古代漢語中一共搜索了28 條?，F(xiàn)代漢語中， “去你的+X”(a 式)出現(xiàn)85 條，約占42.9%;“X1+去你的+X2”(b 式)出現(xiàn)22 條，約占11.1%;“X+去你的” (c 式)共3 條，約占1.5%; “去你的”獨立成句共2 條，約占1%。如圖所示:

可見，在這四種模式中，模式a “去你的+X”的頻率出現(xiàn)最高，模式b “X1+去你的+X2”次之，模式c “X+去你的”和“去你的”獨立成句出現(xiàn)頻率最低。雖然“去你的”獨立成句也存在，但它符合日常交際規(guī)范。因此，話語標記“去你的”的句法分布可歸納為以下幾種情況:可處于“去你的”語法化的連續(xù)統(tǒng)上，附著在句中的主語后;也可位于句首作為獨立語出現(xiàn)，引出后面要講的話題，但不與別的成分發(fā)生結(jié)構(gòu)關系;可置于句尾，對語境中前面所講話題的一種語氣表述和說話者的強主觀態(tài)度;可充當句中插入語，連接話輪和轉(zhuǎn)換話題等。

三、“去你的”話語標記功能

“話語標記在話語中的功能主要是語用的，而不是句法和語義的”。［5］方梅把話語標記的作用歸納為:1)話輪轉(zhuǎn)接，包括話輪的結(jié)束，新話輪的開始;2)話題處理，把一個談論對象前景化所采用的語句結(jié)構(gòu)手段;3)指示說話人的態(tài)度;4)指示段落或意群的開始或結(jié)束。［6］作為話語標記，“去你的”也應具有這些功用，一方面可以幫助說話人更清楚明確地表達自己的言語意圖，達到預期的交際目的;另一方面它也能引導和限定聽話人對話語的正確理解，實現(xiàn)交際的互動。

1. 轉(zhuǎn)接話輪。根據(jù)上文對北大CCL 語料庫中“去你的”作為話語標記的幾種模式統(tǒng)計圖，對于“去你的”位于話輪的開頭(模式a)和位于話輪的中間(模式b)的使用頻率占絕大多數(shù)的分布情況，我們認為“去你的”作為一個話語標記時它有類似于連詞的語篇銜接、承接上下文的功能。另外，方梅［6］認為自然口語中用作話輪轉(zhuǎn)接的連詞的作用就是爭取說話權(quán)的機會，一般都出現(xiàn)在話輪的起始點，可以控制話輪，進而對話輪進行轉(zhuǎn)換。例如:

(10)“［去你的］吧!俺孫女長大了，準比你們這些毛小子強!”馮德英《苦菜花》

(11)賈正聽到辛鳳鳴的奚落，狠勁朝他搗了一胳膊肘子:“［去你的］!真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看，等我以后收拾你!”馮志《敵后武工隊》

例(10)中的第二說話人(當前說話者)用“去你的”打斷了第一說話人(前者)繼續(xù)說話，爭取到說話的機會，掌握了話輪的控制權(quán)，從而進行話輪轉(zhuǎn)接，否定了聽話者的想法，表達了說話者對孫女長大后比那些毛小子強的堅定。例(11)中“去你的”后面接了一句俗語來形容聽話者，表示說話者不認同聽話者的觀點，起到了承接上文和控制話輪的作用。

2. 標示新話輪的開始或舊話輪的結(jié)束。例如:

(12)“［去你的］!快滾!快滾!”白茹舉起了小手，向高波一比劃，嚇得高波倒退兩步。曲波《林海雪原》

(13)“真沒有心肝!眼看好好的一個青年人被抓走啦，要喪命啦，你還幸災樂禍、冷嘲熱諷……去你的!”楊沫《青春之歌》

例(12)中白茹不想被高波取笑，所以用“去你的”從高波那里接過話輪，從而開啟了她驅(qū)趕高波的新話輪。例(13)中“去你的”表示說話者不認同聽話者的觀點，不允聽話者拿說話者的痛苦開玩笑，“去你的”用在句尾來結(jié)束話輪。

3. 標示說話人的態(tài)度?！叭ツ愕摹弊鳛橐粋€言語行為，它在交際中既能體現(xiàn)出說話者對會話者的態(tài)度又能表明對會話內(nèi)容所持有的態(tài)度。

1)表肯定。當事態(tài)不是很嚴重，交際雙方關系比較熟悉、親密時，在不傷大雅的情況下，用“去你的”，可以使氣氛活躍，語氣也一般表肯定，有的還流露出一種俏皮、喜愛。例如:

(14) “［去你的］少胡說八道。”石靜笑著說。(王朔《永失我愛》)

(15)她說:“你看他體面不體面?他已經(jīng)告訴我了，你長的真好看!”“［去你的］吧!”小姑娘笑著對李子榮說，然后看了馬威一眼，好像很高興有人夸她長得美。(老舍《二馬》)

2)表否定。當事態(tài)比較嚴重，交際雙方只是一種普通交際關系時，在氣氛有些沉重、沖突的情況下，用“去你的”可以表達自己的主觀態(tài)度，發(fā)泄不滿，交際雙方往往也處在對立的立場，語氣一般表否定。例如:

(16)二嫂哼了一聲說:“［去你的］吧，婦救會都散了，你還能有個屁的組織!” (雪克《戰(zhàn)斗的青春》)

(17)“［去你的］，”尤楓嗔罵，“再俏皮，我叫你跟陶子行一樣?！?梁鳳儀《金融大風暴》)

通過考察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話語標記語“去你的”的意義在不同的語境中會表現(xiàn)不同的語用意義，對語境非常依賴。

結(jié)語

1. 通過對“去你的”在共時方面的描寫，認為口語中話語標記語“去你的”的形成經(jīng)歷了一個由詞匯化到語法化的過程。

2. “去你的”在話語中主要有四種使用模式:“去你的+X”、“X1+去你的+X2”、“X+去你的”和“去你的”獨立成句。且這四種模式的使用頻率不一，“去你的+X”(a 式) ＞“X1+去你的+X2” (b 式) ＞“X +去你的” (c 式) ＞“去你的”獨立成句。

3. “去你的”話語標記功能主要表現(xiàn)為轉(zhuǎn)接話輪，標示新話輪的開始或舊話輪的結(jié)束和標示說話人的態(tài)度。同時， “去你的”主要是一個口語詞，不同的語境具有不同的語用意義，受語境的影響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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