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Terry Crawford 編譯 / 姜之端

我想，我大概是世界上和中國高中生交談最多的人了。至少我是這么想的，我和我的太太在中國經(jīng)營一家代表美國大學和寄宿學校面試學生的公司。我們把與學生的對話進行錄像，并將視頻提交給招生官們，招生官們都喜歡這種形式，因為交談和面試視頻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可靠的、未經(jīng)修飾的學生交流技能展示。

這份工作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我們對面坐著的學生可能是將來歷史上最有天賦的人才。我們和中國成千上萬學生的對話經(jīng)常圍繞著“你為什么想要去美國上學？”這樣的問題展開。幾乎每個參加面試的學生都會有類似的回答：他們不喜歡高考，不喜歡自己未來的專業(yè)由高考所決定。

這種普遍仇視高考的心理是可以理解的。在中國的高中里，學生們最后兩年的時間基本都在為這個考試做準備。他們不僅放棄了課外活動，還放棄了自己的興趣，僅僅專注于高考要考察的幾個科目。

乍一看，中國對于考試瘋狂的執(zhí)念非常符合美國評論家們心中關于標準測試的典型警示案例。然而，當我親自聽到中國高中生們對于高考的想法，我很難想象如果美國的教育體制接近中國的教育體制會是什么樣子。在美國，高中生可以發(fā)展任何他們感興趣的愛好和研究，而中國每年有一千萬學生面對著一考定終身的局面。

雖然中國國內(nèi)對于高考的爭論一直在持續(xù)，但是作為一個外來的觀察者我必須坦誠這種應試考試很難結(jié)束。高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耶穌誕生之時，比美國建國還要早。這種用考試來進行人才定位和分配教育資源的實踐從公元650年開始，當時的中國皇帝用這種方法來選拔官吏。

雖然高考的弊病廣為人知，許多人還是把高考當作一種能撇開學生家庭經(jīng)濟背景的選拔方式，因為它比較公平地讓學生們可以通過競爭進入大學。對于很多中國家庭而言，子女高考的成績是他們?nèi)蘸髷[脫體力工作，進入中產(chǎn)階層的唯一希望。

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中國學生，特別是經(jīng)濟能力比較好的學生，轉(zhuǎn)而選擇去美國讀大學。填鴨式的教育就是死記硬背，所以當中國學生碰上他們口中的“美國高考”：SAT和托福考試的時候，他們覺得很容易應對。中國有很多考試服務公司，規(guī)模有大有小。這些公司許諾能夠提供提高學生分數(shù)的資料和技巧，幫助他們進入全美排名前50位的大學。

甚至，有的考試服務公司還幫助學生作弊。因此，去年秋天亞洲的SAT考試成績公布時間推遲了2次到3次，讓很多熱切等待成績來挑選學校的學生無比焦灼。在我們面試的鏡頭前，很多學生對這些公司發(fā)表了評論。鏡頭外，他們也會經(jīng)常若無其事地提到那些他們認為與此事件有關的考試服務公司。

SAT作弊風波已經(jīng)被曝光，但是關于如何確定學生是否作弊的討論掩蓋了美國大學真正關心的問題。招生官們會告訴你，錄取與否并不僅僅取決于標準考試成績，他們采取的是一種全盤的考察，涉及申請中的各種因素。

不幸的是，美國的許多申請還是很容易作假。美國高中生學到了什么，從他們的成績單中可以一目了然地知道；而他們的課外活動雖然有夸大之嫌，但還是可以在學生的公共輔導員那里核查相關信息。在中國，成績單的可靠度很難確認，除了少數(shù)高中，中國很少有提供升學指導的輔導員或者導系統(tǒng)。

上述條件的局限加上家長不會說英語，不熟悉美國大學的申請程序等問題，催生了這些提供“打包申請大學”的中介服務。由于這些中介機構(gòu)的收入部分取決于他們服務的學生是否取得錄取，因此他們會想盡辦法讓學生申請成功。

中介公司幫助學生填寫表格、處理所有和學校的溝通事務（畢竟，誰會讓那些不熟悉申請流程的學生自己花錢來冒險）。于是，學生們可以把時間花在SAT和托?？荚嚿希ó斎?，這些輔導班也是中介公司開辦的）。

招生官們或許會說他們在全面考察學生的綜合能力，但是他們在招生大會上的三緘其口也間接地承認，沒有決定性材料而又充滿競爭的錄取過程無疑像是皇帝的新衣。無論招生官如何談論全面考查學生素質(zhì)，學生們發(fā)現(xiàn)對于SAT和托福的集中攻克無疑還是最有效的。

在所有正直的高中教育者看來，正是這個原因讓他們想要從事教師行業(yè)，以期改變扭曲的教育現(xiàn)狀。任何“國際”課程教學的老師會告訴你，把準備SAT或托?？荚嚨臅r間用于課外活動的想法都會遭到家長們的強烈反對（在中國，這些國際課程通常是由那些聲譽良好的公立高中提供，他們的目標是把中國學生送出國）。

在面試中，我們經(jīng)常問學生們目前的課程安排，然而卻總是發(fā)現(xiàn)他們兩年的高中生活基本都是在準備標準化測試。知名高中里很多參加高考的學生不再去上常規(guī)課程，而是去參加課外補習班。當然，這些補習班也是由那些提供國際課程的機構(gòu)所辦的。

最近，有一名學生在面試中表露她根本沒有到學校去上課，而是在準備各種測試。她在承認自己欠佳的面試表現(xiàn)和成績單的優(yōu)秀有所矛盾之后，她顯得局促不安，面色蒼白。

猜測來自中國的申請中偽造成績單的比例是我們美國教育者中一個流行的室內(nèi)游戲。最近，一個為高中生服務的知名中國中介機構(gòu)負責人是這么向我估計的，雖然結(jié)果不是那么科學，但是他說，中國學生的成績單中至少有一半經(jīng)過修飾，這樣能讓學生們看起來是在一個均衡健康的課程安排中成長和學習的，而實際上那些學生也不過是死記硬背準備考試而已。更不幸的是，如果這個數(shù)據(jù)比實際的比例更高，中國大學預科行業(yè)的服務人員也絲毫不會見怪。

有的人可能會認為這種成績單造假的做法和中國政府目前試圖清除的腐敗行為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但現(xiàn)實卻讓人大跌眼鏡：這種行為是由美國高校正在采用的錄取標準所激勵的。中國學生和家長非常清楚地知道美國大學文憑的價值，因此他們會為進入美國高校支付高昂的費用（美國家長也一樣）。兩國唯一的不同在于，中國沒有任何校方專職的、用來維護學校聲譽的升學顧問，因此，他們對于每個學生的申請都會同意和給予支持。

在申請過程中，這些中介們公開和正式的角色是縮小學生真實生活和學校申請之間的差距。在一個中國申請案例中，一所大學可能會因為一名學生的材料可疑而拒絕他，但是這個學生還是可能被其他學校錄取。對于這個學生，他的家長，還有中介仍會為此感到高興，中介因此能拿到服務費用。

這種動態(tài)的博弈造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一個囚徒困境：中國學生可以提供真實的成績單，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還是會因為沒有向“專家”尋求咨詢幫助而感到缺乏競爭力，因為其他同學可能有申請經(jīng)驗更好的中介支持。

每個人都知道那些聰明的孩子想要“DIY（自主）”申請大學卻沒有被錄取的結(jié)果，他們不會冒險變成下一個悲劇。在中國，誠實的申請者被視同木魚腦袋，實在是件憾事。

從經(jīng)營這個事業(yè)開始，我變得既懷疑挑剔又富有同情心。這種欺騙和極端的測試準備在一定程度上比大多數(shù)招生官所意識到的更嚴重，但是同時，我又深刻認識到中國學生的困境。在很多美國人眼里，中國學生的大量涌入是中國經(jīng)濟增長的證據(jù)；然而，這個現(xiàn)象也是美國高校令人驚異的軟實力的證據(jù)，美國高校的實力已經(jīng)遠播海內(nèi)外。

在國際人才競爭中，美國持有卓越高校教育軟實力這張王牌；同時，美國也面臨著無可推卸的責任。曾經(jīng)有位招生官告訴我，他們對于病態(tài)的中國考試無計可施。這種立場未能讓他們認識到，招生辦公室在整個招生過程中設立規(guī)則的角色。

當政治問題涉及外國政策時，美國經(jīng)常因為只顧國內(nèi)而忽略對他國的影響而被批評為單方面采取行動。同樣，美國的招生辦公室也應該在教育問題上避免遭受同樣的指責。不僅如此，當高校只選擇招收那些標準化測試優(yōu)秀的學生，那么他們就不應該抱怨國際學生的學術(shù)好奇心。

那么，面對國際學生的招生官應該做什么呢？

他們的工作與面向國內(nèi)招生的同事們顯然不同。國內(nèi)的招生官們有著成堆的數(shù)據(jù)資料，他們可以估算入學比例、未來的學分成績和畢業(yè)率。國際招生官為了完成當年的工作，必須在缺乏充足信息的情況下憑借自己的“經(jīng)驗”決定是否錄取。面對來自中國和其他國家的學生，他們不得不運用各種現(xiàn)代技術(shù)和溝通手段與每位學生保持聯(lián)系。簡言之，他們要應對全盤的招生工作。

大學錄取的結(jié)果應當更好地反映美國高等教育的志向和名譽之源——透明、公開和自由的學術(shù)環(huán)境。公平性不僅僅在影響美國內(nèi)外的大學招生，它還影響著各國的高中生成為怎樣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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