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譚志洪 鄧小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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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權(quán)教授治療慢性胃炎四法

● 譚志洪 鄧小英

本文立足慢性胃炎臨床常見證型，介紹陳國權(quán)教授治療慢性胃炎四法：益氣健脾，化濕和中法；辛開苦降，滋補肝腎法；疏肝理氣，健脾祛濕法；宣暢氣機，利濕清熱法。并附陳師治驗四則加以闡釋，以窺陳師所倡《金匱要略》臟腑相關(guān)理論在治療消化系統(tǒng)疾病方面的靈活運用。

慢性胃炎 臟腑相關(guān) 名師經(jīng)驗 陳國權(quán)

陳國權(quán)教授系湖北中醫(yī)藥大學(xué)教授、湖北省首屆老中醫(yī)藥專家學(xué)術(shù)經(jīng)驗繼承工作指導(dǎo)老師，于2002年～2011年擔(dān)任中華中醫(yī)藥學(xué)會仲景專業(yè)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從事《金匱要略》教學(xué)及臟腑相關(guān)理論研究40余載，擅用經(jīng)方(或輔以時方)辨治疑難雜癥。筆者曾有幸侍診其門下，在隨師臨證的2年期間，受益匪淺，現(xiàn)將陳師常用的治療慢性胃炎四法淺述如下。

1 益氣健脾，化濕和中法

脾胃為倉廩之官，主受納、運化水谷，若脾胃虛寒，運化失職，濕邪內(nèi)生，或與外濕相勾結(jié)，致氣機不暢，則胃脘疼痛、呃逆泛酸、神疲納呆、四肢倦怠，時作時止，綿綿不休。病機屬此者，陳師常投香砂六君子丸(湯)加味治療。若胃脘及脅肋脹滿佐延胡索、檳榔，脹痛劇烈則加四逆散；脹悶納差加雞內(nèi)金、神曲、炒二芽； 脾胃氣虛于健脾益氣之際，常佐吳茱萸、高良姜等扶陽溫胃之品；濕熱內(nèi)蘊有傷陰之虞，故祛濕清熱之際，常加入一貫煎滋養(yǎng)肝腎之陰。

案一 徐某，女，68歲。2011年7月22日初診。胃脘脹痛斷續(xù)發(fā)作40余年，發(fā)作時牽引脾腧穴附近疼痛，呃逆及矢氣稍舒，有時泛酸；冬天加劇，近兩天不思食；大便3～4日1行；近來入睡難，有時頭昏；腰腿發(fā)酸，耳鳴；有萎縮性胃炎病史。脈細，舌紅，苔白。診為胃脘痛，證屬脾胃氣虛，濕邪內(nèi)蘊。治宜益氣健脾，化濕和中，滋補肝腎。方投香砂六君丸合一貫煎加味：制香附10g，砂仁8g，黨參10g，炒白術(shù)12g，茯苓12g，炙甘草6g，陳皮10g，法夏10g，生地15g，當(dāng)歸10g，北沙參10g，麥冬10g，枸杞子15g，川楝子8g，全瓜蔞15g，玄胡10g，制附片6g，高良姜10g，檳榔10g，神曲15g。7劑，水煎服。

2011年7月31日二診：胃脘脹痛減輕，未曾泛酸；睡眠尚好，無明顯頭昏。大便每日1行，但量少；早起臉腫，下午腳腫。脈微數(shù)，舌紅，苔白。上方加杏仁10g。7劑，水煎服。后隨訪未曾復(fù)發(fā)。

按 脾失健運則清陽不升，胃失和降則納食不振，故頭昏、不思食；脾胃虛弱，既不能健運水谷致氣血虧虛，筋脈形體失養(yǎng)；又不能健運水濕，內(nèi)停之水濕其性下行，故腰腿發(fā)酸不適；背乃胸中之府也，故胃痛時牽引脾俞穴附近疼痛；“胃不和則臥不安”，且胃痛斷續(xù)發(fā)作達40余年，久受病困而氣郁作祟，暗耗肝陰，故入睡難、呃逆及矢氣稍舒；脾胃氣虛濕熱內(nèi)蘊，熱為陽邪易耗陰津，濕為陰邪重濁趨下，熱為濕裹可傷及肝腎陰液，脈細、耳鳴可謂明證?！端貑枴ぶ琳嬉笳摗穂1]曰：“濕淫于內(nèi)，治以苦熱，佐以酸淡，以苦燥之，以淡瀉之。……濕淫所勝，平以苦熱，佐以酸辛，以苦燥之，以淡泄之?！惫室韵闵傲訙∑⒗須?，化濕和中；瓜蔞、玄胡、檳榔、神曲行氣化痰，消食和胃；以一貫煎滋陰疏肝益腎，以防腎病侮胃、肝病克胃；脾虧虛于陽氣，“寒者熱之”，故加制附片、良姜乃溫補脾腎之陽以復(fù)氣機。諸藥共奏健脾和中，滋補肝腎之功，40余年之頑疾竟瘳。

2 辛開苦降，滋補肝腎法

《傷寒論》[2]第149條云：“若心下滿而硬痛者，此為結(jié)胸也，大陷胸湯主之。但滿而不痛者，此為痞……宜半夏瀉心湯?！泵鞔_痞證“但滿而不痛”?！督饏T要略·嘔吐下利病脈證并治》[3]曰：“嘔而腸鳴，心下痞，半夏瀉心湯主之?！奔窗胂臑a心湯證以心下痞滿不痛、嘔吐、腸鳴或下利為主，此乃寒熱邪氣痞塞于中焦，脾胃升降失常所致。每見于脾胃素虛而飲食不調(diào)，或慢性胃炎合并幽門螺旋桿菌感染，膽汁反流或偏嗜酒辛者，陳師即投以半夏瀉心湯加味。若脘痛悶者加玄胡、郁金、佛手、炒二芽；陰虛少苔或無苔者加石斛、麥冬、北沙參；胃脘灼熱或泛酸者加知母、白茅根、煅瓦楞子；氣郁明顯者加四逆散；項強肢麻或頭昏者加葛根、桑枝、羌活、雞血藤。

案二 吳某，女，52歲。2010年12月4日初診。胃痛斷續(xù)發(fā)作20余年，食后脘脹，有時泛酸，近6～7年有所減輕。2003年初被確診為胃潰瘍。有時頭昏或暈，上肢發(fā)麻(有勁椎病史)；二便尚可。脈略數(shù)，舌紅，苔黃略膩。診為胃脘痛，證屬寒熱錯雜，升降失常。治宜辛開苦降，滋補肝腎。方投半夏瀉心湯合一貫煎加味：姜半夏10g，黃連8g，黃芩12g，炙甘草8g，干姜6g，黨參10g，大棗14g，生地15g，當(dāng)歸10g，川楝子8g，北沙參10g， 麥冬10g，枸杞子15g，葛根20g，羌活10g，大白10g，玄胡10g，炒二芽各15g。7劑，水煎服。

2010年12月18日二診：胃痛發(fā)作頻率減少，背部較舒適；余同前。脈略數(shù)，舌紅，苔少中部微黃。上方加枳實10g、石斛10g。7劑，水煎服。

2010年12月28日三診：有時夜晚胃痛，胃脘有燒灼感，或反酸，自覺口氣重；尿黃，大便調(diào)。脈舌同上。上方去石斛，加知母10g、煅瓦楞子20g。7劑，水煎服。后訴胃痛大減。

按 中土脾胃乃人體氣血、水火、陰陽斡旋之樞紐，寒熱互結(jié)于此阻滯氣機致胃氣上逆，故反酸、脘灼熱、噯氣；脾胃升降乖戾，塞而不通故胃脹、胃痛；寒熱(濕)阻滯脾胃既反侮于肝，又有乘于腎水之勢，故見頭昏或暈。結(jié)合舌脈，當(dāng)寒熱并投以復(fù)氣機。陳師將《金匱要略》肝病實脾理論推而廣之曰：“見脾(胃)之病，知肝所傳，當(dāng)先實肝”，故以一貫煎滋養(yǎng)肝腎之陰以治胃。前后三診，熱出寒去，肝腎得補，氣機得暢，終愈20余年之頑疾。

3 疏肝理氣，健脾祛濕法

《雜病源流犀燭》[4]曰：“胃痛，邪干胃脘病也……偏寒偏熱，水停食積，皆與真氣搏之而痛，惟肝氣相乘為尤甚”，憂思惱怒，肝經(jīng)氣郁，則肝木橫逆乘土，脾胃失和而發(fā)胃痛；肝氣久郁，既化火傷陰，又致瘀血內(nèi)結(jié)。可見胃脘脹痛且牽引兩脅，遇煩惱即作或劇，時太息，噯氣和(或)矢氣則舒，脈多弦象。此類病人陳師常擬逍遙散合五苓散加味。若脅肋痛甚加玄胡、檳榔、郁金、香附；氣郁化熱加丹皮、生地、梔子；胃脘刺痛或痛有定處加丹參、三七粉、紅花；大便質(zhì)稀加杏仁、茯苓、厚樸；納差加神曲、焦山楂、炒二芽。

案三 胡某，男，34歲。2011年3月20日初診。夜晚胃脘隱痛10余天，每晚睡眠中則發(fā)作，有時波及兩少腹、腰部及腋下，飲熱水后則痛減；睡眠欠深，易驚醒；大便呈糊狀，欠通暢，3～4日1行，矢氣少。納尚可。脈略弦，舌紅，苔白。診為胃脘痛，證屬肝郁氣滯，脾虛濕停。治宜疏肝理氣，健脾祛濕。方投逍遙散合五苓散加味：當(dāng)歸12g，赤白芍各15g，柴胡8g，薄荷8g，茯苓25g，炙甘草8g，炒白術(shù)22g，生姜10g，澤瀉24g，桂枝4g，豬苓10g，制首烏15g，玄胡10g，檳榔10g，郁金10g，白茅根10g，神曲10g。7劑，水煎服。

二日后患者來訴藥后疼痛略劇。囑繼服上方以觀后效。

2011年3月29日二診：上癥持續(xù)1天后即疼減，約3晚基本不痛；大便日1行，質(zhì)稀。脈弦，舌紅，苔白?；颊卟辉缸鰴z查。上方加川樸10g、杏仁10g。7劑，水煎服。后未訴脘痛。

按 夜臥則血歸于肝，平素肝經(jīng)氣機郁滯又暗耗陰血，故夜眠胃痛作；《靈樞·經(jīng)脈》[1]曰：“肝,足厥陰之脈……循股陰，入毛中，過陰器，抵小腹，挾胃，屬肝絡(luò)膽，上貫膈，布脅肋……是肝所生病者：腹?jié)M，嘔逆，飧泄……”故發(fā)作時疼痛波及兩少腹、腰部及腋下，大便呈糊狀且欠通暢；脾胃虛弱，飲熱水可暖胃散寒，故痛減。治則疏肝理氣，健脾祛濕并佐以暢達氣血。然服藥2日后疼痛反劇，陳師解惑曰：此如劇院觀畢，眾人蜂擁而出，遂致通道擁堵不堪，秩序頓時混亂，待眾人散去即復(fù)如常。藥后郁滯之氣血將暢達，內(nèi)蘊之濕熱得道欲去，故痛甚，俟邪去痛當(dāng)大減，即囑病家繼服上方，二診時患者訴病情演變，果真應(yīng)驗。但大便質(zhì)稀而脈仍弦，患者不愿做檢查，思肺與大腸相表里，《血證論》[5]亦云：“大腸之所以能傳送者，全賴于氣。氣者，肺之所主。”故佐以腸病治肺之法。

4 宣暢氣機，利濕清熱法

《溫病條辨》[6]云：“濕為陰邪，自長夏而來，其來有漸，且其性氤氳粘膩，……內(nèi)蒙心竅則神昏，上蒙清竅則耳聾目瞑不言?！ㄒ匀蕼p開上焦肺氣，蓋肺主一身之氣，氣化則濕亦化也”。長夏或梅雨季節(jié)，體弱或脾胃虛弱之人多有濕熱彌漫三焦，而癥見頭悶痛或頭暈、身重惡心、胸悶不饑、便溏尿黃、苔白厚而不渴者，陳師常投三仁湯合五苓散加味。若脘腹脹滿而納差加炒萊菔子、雞內(nèi)金；清利濕熱之際為防傷陰，常佐以麥冬、百合等滋陰之品；濕阻陽郁致頭痛者，喜用白芷并少佐制附片等助陽之品。

案四 張某，女，22歲。2011年10月9日初診。自述胃脘灼熱約3天，飯后腹脹且自覺胃脘灼熱，有時自覺頭部發(fā)悶，或頭暈，有時伴惡心；大便溏，尿黃；有時白帶偏多，余尚可。脈微數(shù)，舌紅，苔白厚膩。診為痞滿，證屬濕漫三焦，中州失運。治宜宣暢氣機，利濕清熱。用三仁湯合五苓散加味：杏仁12g，薏苡仁20g，白蔻仁6g，川樸10g，姜半夏10g，通草5g，滑石20g，竹葉10g，澤瀉24g，桂枝4g，茯苓10g，豬苓10g，炒白術(shù)10g，金內(nèi)金15g，炒萊菔子15g，百合15g。7劑，水煎服。

2011年10月16日二診：患者述胃脘灼熱消失，大便溏，頭微痛，余癥皆不明顯。脈微數(shù)，略沉，舌紅，苔白厚。守上方加白芷8g、制附片6g。7劑，水煎服。病霍然。

按 歲在辛卯年亥月，節(jié)令當(dāng)屬寒露，本應(yīng)陽明燥金當(dāng)令，而病家卻現(xiàn)太陰濕土之象，實乃自然界本身氣候與節(jié)令不一致之故，即自然整體觀失衡而表現(xiàn)于人體，故病家未見陽明燥金之證，正乃仲景立足太過與不及，所論“至而未至”、“至而不去”是也。太陰濕飲停聚，客邪再至，濕遏熱伏而彌漫三焦。故以三仁湯開上、宣中、導(dǎo)下并進，五苓散助陽化氣，濕從三焦分消則諸癥自解。

5 臨床體會

5.1 見炎癥即清熱解毒不可取 炎癥可責(zé)之寒、熱、虛、實，對于慢性胃炎千萬不能一見炎癥即清熱解毒，當(dāng)判虛實之異，辨寒熱之殊。細究以上4則驗案，雖均有不同程度的濕邪為患，然或起于臟腑虛弱，或起于實邪內(nèi)蘊，或起于虛實夾雜，故四法之治所含祛濕有異?；蚍枷阋鏆庖赃\(化)濕，或苦溫以燥濕，或理氣以祛濕，或開上、宣中、導(dǎo)下以驅(qū)之。5.2 “見胃治胃”療法不可取 陳師立足《金匱》臟腑相關(guān)理論，認為多臟腑之病可表現(xiàn)于一臟腑之病，一臟腑之病又可波及多臟腑，故既可多臟腑病治取一臟腑，又能為一癥而治多臟腑。胃病疏肝是治克我之臟，胃病養(yǎng)肝亦然，胃病治腎以防腎病侮胃，胃病治心以防母病及子，胃病治肺以防子病累母。雖同為胃病，但又有克我致病、反侮致病、臟病傳腑、腑病傳臟、母病及子與子病累母之異，故可同病異治。

5.3 “唯藥是務(wù)”思想不可取 中醫(yī)界素有“脾胃內(nèi)傷，百病由生”、“百病皆生于氣”之說，民間亦流傳“病從口入”，即食飲不節(jié)(潔)、情志不暢均可損傷脾胃。故對于脾胃虛弱或病脾胃者，醫(yī)護患三方皆應(yīng)認識到調(diào)飲食、適起居、暢情志而養(yǎng)精神的重要作用，切不可完全依賴藥物。

[1] 虞 舜,于莉英點校.黃帝內(nèi)經(jīng)[M].南京:江蘇科學(xué)技術(shù)出版社,2008:465-470.

[2]李培生.傷寒論[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87:198.

[3]李克光.金匱要略[M].上海:上?？茖W(xué)技術(shù)出版社,1985:201.

[4]清·沈金鰲(撰).雜病源流犀燭[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2006:91.

[5]清·唐宗海(撰).血證論[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90:52.

[6]清·吳鞠通(撰).溫病條辨[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20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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