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燕凌
漢斯·希伯是德國共產黨中央委員、著名作家兼記者。1925年,他從歐洲來到上海,參加中國的國共第一次合作與北伐戰(zhàn)爭,在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和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編譯處工作。蔣介石發(fā)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他返回歐洲。“九·一八”事變后,他在共產國際的幫助下,第二次來中國。他和來自英國的巴林,美國的史沫特萊、馬德海,新西蘭的路易·艾黎,加拿大的布朗等人,一起在上海從事中國的政治時事理論研究。他在上海還參加了美國太平洋學會,擔任該會《太平洋事務》月刊駐遠東的特約記者。
“七七”事變后,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希伯以德國新聞記者的身份訪問了延安,會見了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后來,他又到了安徽云嶺,會見了新四軍領導人葉挺、項英。當時,周恩來正在皖南新四軍軍部,希伯亦與周恩來進行了會談。周恩來稱贊希伯支援中國抗戰(zhàn)的國際主義精神,希望希伯深入華中敵后,采訪在敵后抗戰(zhàn)的新四軍將士以及根據地的人民群眾,把華中軍民艱苦抗戰(zhàn)的情況,報道給全世界人民。希伯欣然接受周恩來的建議,并積極做好到華中敵后的準備。
“皖南事變”后,新四軍在蘇北鹽城重建軍部,陳毅代軍長邀請希伯到蘇北抗日根據地實地考察。希伯于1941年5月21日,以美國“太平洋學會”記者名義,攜夫人秋迪成行。在新四軍駐上海辦事處的精心安排以及中共地下交通的護送下,希伯化裝成德國醫(yī)生,秋迪化裝為護士,倆人攜帶了兩箱藥品和一些醫(yī)療器械,通過戒備森嚴的日軍哨卡,登上了由上海開往蘇北的“安泰號”客輪。希伯在記敘這段經歷時寫道:“汽笛一聲長鳴,客船徐徐離開了碼頭。我的心緒經歷了一個多小時的緊張之后,漸漸恢復了平靜。從上海乘坐的慢船,沿著黃浦江到長江,航行約十二小時,然后上岸。進入長江北岸地區(qū),還須穿過一小塊日本人和汪精衛(wèi)控制的地方。交界線上的崗樓或碉堡里的偽軍,用檢查‘軍用物資的名義逐個檢查。并且警告我說,從現在起,皇軍不能再‘保護你們了。以后,我們依賴新四軍便衣的保護,到達通往新四軍控制區(qū)的門戶?!?/p>
5月底,希伯夫婦乘船到達鹽城。劉少奇、陳毅為希伯夫婦的到來,在鹽城大眾戲院舉行了盛大的歡迎晚會。汽油燈把戲院內照得通明,新四軍軍部機關和華中局機關干部,鹽阜區(qū)和鹽城縣地方黨政干部,工農商學各界代表以及大后方來鹽城的文化人,共千余人參加。陳毅在致詞中說,在全國彌漫著反共倒退的逆流中,新四軍并不孤立,不但得到國內廣大人民的支持,而且得到越來越多的國外朋友的支持。德國記者希伯和夫人從歐洲來到中國,又從敵占區(qū)的上海來到鹽城,這說明新四軍是正義之師,我們的事業(yè)是正義的,是得到全世界人民支持的。
在一片掌聲中,希伯登臺演講:“今天這個盛大的晚會,對于我來說非常榮耀。我到過八路軍的陜北和新四軍的云嶺,我能在鹽城重訪新四軍,在兩支中國前進的隊伍里走,研究中國革命的寶貴經驗,是我平生最自豪了。自重慶政府下令解散新四軍以后,它向各方面宣傳新四軍已不存在了。大江南北的日本‘皇軍希望這是真的。我此次來到貴軍后,親眼看到新四軍比以前壯大。我不但要向全世界報道新四軍仍然存在,而且已強大地生長起來。大江南北的新四軍,是國際人士最關心的最令人感到興奮的中國抗日武裝。從新四軍這里,可以看到中國各階層人民在抗戰(zhàn)中的團結與合作。國際人士把新四軍和八路軍看成是反抗日本侵略和取得勝利的保證,是爭取中國獨立與民主的保證。國際人士知道,你們已寫下了光輝的抗戰(zhàn)史績?!毕2詈髲娬{說:“你們的勝利,也是世界上一切愛好和平自由人士的勝利,你們的斗爭,也是和他們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上的斗爭。我們相信,不久就可以在自由的世界里,站出獨立自由的新中國?!?/p>
秋迪女士亦登臺演說。她盛贊了鹽城的新氣象,表示今后要同蘇北人民一起生活,把耳聞目睹之事實,告訴給全世界人民。最后,魯藝華中分院師生表演了《怒吼吧,長江》等歌詠節(jié)目,秋迪女士亦應邀用德語演唱了一首歌曲助興。
為便于希伯的活動,軍政治部安排曾在圣約翰大學讀過書的中共黨員陳志存擔任希伯的翻譯,同時還配備兩名警衛(wèi)人員和一名女服務員。希伯隨身攜帶了一臺英文打字機,白天采訪,晚上打印。他的文稿經中共地下交通送達上海,再由上海轉寄海外,分別在美國的《太平洋月刊》和《亞美評論》上發(fā)表。
希伯在鹽城與士兵、農民、工人、學生、商人等各界人士進行了廣泛的接觸,了解他們的戰(zhàn)斗生活,積累了大量第一手資料,撰寫了數十篇報道、評論等文章。希伯還重點采訪了陳毅代軍長,多次與他長談,了解新四軍的現狀、新四軍的政策、以及根據地的建設和人民生活狀況。他們還多次談到中國文化、根據地的抗戰(zhàn)文化與外國文化。經過采訪,希伯加深了對新四軍的了解,他將采訪結果寫成了《重訪新四軍占領區(qū)》《我與抗戰(zhàn)中的新四軍》《戰(zhàn)斗在日本戰(zhàn)線之后的游擊武裝力量》《蘇北印象記》等幾篇通訊,發(fā)表在《亞美評論》及《太平洋事務》雜志上。
陳毅非常關心希伯夫婦在根據地的工作、生活,除在工作中提供方便外,在生活上盡量給予照顧。凡對日作戰(zhàn)中繳獲的咖啡、食品罐頭以及膠卷等,陳毅都派人送給希伯他們。夏天蚊蟲多,張茜根據陳毅的意思,送去麻布蚊帳,并囑咐炊事班同志,希伯夫婦的碗、杯、湯匙一定要專用,并且用開水燙泡。陳毅還常請希伯夫婦一道吃飯。陳毅發(fā)現秋迪女士喜歡吃水煮花生米,還專門派人給她送去一些花生。
一次,希伯對陳毅談起了他1938年春天到延安會見毛澤東的情景。他說:“毛澤東歡迎我到根據地作考察與采訪,但又嚴厲批評了我,說我攻擊了《西行漫記》,并認為是反革命的行為。我感到困惑不解。后來,別人告訴我說,毛澤東認為我對中國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政策缺乏正確的認識。以后通過對八路軍、新四軍的實地采訪,特別是這次對蘇北的采訪,我加深了對中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認識與理解?,F在如再遇見毛澤東,他大概不會再批評我了?!标愐懵犃诵χf:“你是老共產黨員,而斯諾只是進步記者,不能也不必要求斯諾的觀點都是馬克思主義的。毛澤東對你要求嚴是好事啊!毛澤東如果了解你現在的進步,肯定會替你恢復名譽。”說著,倆人都笑了起來。
1941年6月的一天下午,雷雨初霽。希伯與劉少奇、陳毅一起出席了鹽城縣參議會第一屆第二次會議。希伯應邀對全體參議員作演講。他說:“這天氣的忽晴忽雨,象征著抗戰(zhàn)時局的艱難,這大雨后的晴朗,又象征著蘇北的新光明。在參議會諸公的努力下,全蘇北人民和軍政當局,是會團結得更緊密的,蘇北的抗日民主政權,經過這次大會將更加充實和鞏固起來?!?/p>
希伯對根據地的參議會表示了濃厚的興趣,為此,他數次采訪劉少奇,對抗日民主政府的“三三制”政權以及參議會的形式、性質有了較充分的了解。以后,希伯又用很多精力研究鹽城減租減息情況,訪問了鹽城縣抗日民主政府縣長賀希明,并對鹽城的社會經濟進行分析,將鹽城與外地作比較,將新四軍地區(qū)與國民黨大后方作比較,寫下了《在亞洲的日本戰(zhàn)線之后》《新四軍地區(qū)游擊力量的作用》等文章。文章寫道:“新四軍在黃河、長江之間建立的根據地,其政權的特點不是資產階級的專政,也不是無產階級的專政,而是在抗日斗爭中團結起來的中國各階級的聯(lián)合政權。劉少奇告訴我,這種政權是在中國抗戰(zhàn)環(huán)境中產生的,歷史上沒有先例,世界上也沒有其他任何地方存在著如此的情況。”文章在美國《亞美評論》上發(fā)表后,在世界上引起強烈的反響。
希伯還以極大的熱情,參加了蘇北根據地的一系列活動。在鹽阜軍區(qū)舉行五卅運動16周年紀念大會上,希伯到會發(fā)表演講。他向鹽城人民追述了當年在上海目睹五卅運動的經歷,控訴日本帝國主義在上海屠殺中國人民的罪惡行為,稱贊中國人民為獨立自由而覺悟。他說:“在抗日斗爭進行到第4年的今天,我們不能忘記16年前的‘五卅斗爭,而應把這一斗爭的氣魄,運用到反對日本法西斯的斗爭中去,將中國革命的命運引向勝利的前途?!?941年6月1日,《江淮日報》以《國際友人作正義呼聲》為題,刊登了希伯發(fā)表的演講詞。
抗大五分校在鹽城建立后,希伯多次參加該校師生的集會,他還給學生進行關于《中國革命與國際問題》的演講,與學生一起討論時事。學生的艱苦生活和刻苦精神,給希伯留下很深的印象。希伯多次鼓勵這些學生,希望他們畢業(yè)后,將理論與實際結合起來,成長為中國抗戰(zhàn)的新干部。
1941年6月22日,希伯出席了劉少奇、陳毅召集的記者座談會,并發(fā)表了他對時局的看法。他說:“德國入侵蘇聯(lián)是一個重大的事變?!薄暗聡ㄎ魉沟倪@種侵略行為,必將受到蘇聯(lián)和全世界人民的嚴厲懲處。全世界的工人、農民和知識分子,將完全站在蘇聯(lián)方面,粉碎、驅逐現代的中世紀式的野蠻的德國暴君制度。德國人民在真理和正義的旗幟下,與蘇聯(lián)人民一起,努力恢復被暴君統(tǒng)治所污染了的美麗山河,來挽救那曾產生過康德、黑格爾、歌德和席勒,還有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德意志,來挽救那被希特勒和戈林等流氓推上毀滅之途的德意志。我深信為正義、為社會主義而戰(zhàn)的蘇聯(lián),必能完全粉碎暴徒的狂妄與冒險。勝利是屬于蘇聯(lián)的!”劉少奇、陳毅十分贊同希伯的看法,希望他寫些文章,幫助中國人民認請形勢,鼓舞士氣,堅持抗戰(zhàn)。希伯為此專門寫了《世界大戰(zhàn)在現階段的性質》一文,譯成中文后發(fā)表在《江淮日報》上。
希伯很關注蘇北根據地的文化教育事業(yè),對誕生在蘇北平原上的魯藝華中分院,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他多次到魯藝華中分院活動,和師生座談,并同他們一起搞文娛活動。希伯曾應邀對魯藝華中分院學員作題為《文藝與革命,文藝與生活之關系》的演講,希望師生們以高爾基為榜樣,致力于革命的文藝工作,深入現實的生活,用文藝的形式,把新四軍的戰(zhàn)斗事跡寫出來。
在“抗大文藝工作團”成立大會上,希伯到會致詞,就文藝的性質和作用闡明了他的觀點:一是把政治與藝術密切聯(lián)系起來,反對單純的藝術觀點;二是讓文藝的武器成為大眾運用的武器,反對統(tǒng)治階級以文藝為麻醉民眾之工具;三是使文藝武器成為提高大眾精神與覺悟的橋梁,造就人民成為抗日的先鋒軍;四是文藝要向大眾化道路發(fā)展。希伯希望文藝工作者在實踐中有所長進,不要辜負時代的要求。
希伯與鹽阜地區(qū)的工人、農民、商人、地主士紳及婦女、兒童進行了廣泛的接觸。他和夫人秋迪一起到地主士紳家做客,和新四軍軍部首長以及蘇北地方黨、政領導人一起到戲院看過戲,到學校聽過課,并且還種過莊稼,搖過紡紗車。所有這一切,都給希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記憶,也成為他生活中最有意義的經歷。他熱愛新四軍,熱愛蘇北人民,蘇北人民和新四軍也熱愛這位支持中國抗戰(zhàn)的德國朋友。
1941年7月,希伯夫婦與新四軍指戰(zhàn)員一起,參加反日偽軍對鹽阜區(qū)發(fā)動的第一次“大掃蕩”戰(zhàn)斗,在50多天的反“掃蕩”戰(zhàn)斗中,希伯和戰(zhàn)士們一起行軍,一起生活,并從事緊張的采訪活動。艱苦的斗爭生活,既鍛煉了希伯的意志,也豐富了他的生活。他在蘇北3個多月的時間里,撰寫了許多充滿戰(zhàn)斗激情的通訊和文章。其中有《新四軍是勝利的標志》《長江三角洲的游擊戰(zhàn)》《論蘇日關系》以及長達8萬字的手稿《中國團結抗戰(zhàn)中新四軍和八路軍》。這些文章充分體現了他不僅是一個拿筆的記者,而且是一個拿槍與中國人民一起戰(zhàn)斗的國際主義文化戰(zhàn)士。
1941年9月,希伯離開蘇北,前往山東八路軍第115師采訪。同年11月,日軍在山東沂南發(fā)動“大掃蕩”,希伯隨第115師的一個梯隊活動,部隊在大青山和日軍遭遇,希伯不肯先行撤退,堅持與八路軍戰(zhàn)士一起投入戰(zhàn)斗,后不幸中彈犧牲。
新中國成立后,希伯的遺體由臨沂市人民政府安葬在華東革命烈士陵園里,在烈士紀念堂陳列有他的生平歷史圖片,供國內外人士瞻仰憑吊。一個著名的國際文化戰(zhàn)士,為了中國的抗戰(zhàn)事業(yè),為了中國抗戰(zhàn)文化的繁榮,獻出了他的一切,他的名字將永遠銘刻在蘇北抗戰(zhàn)文化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