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鋒趙剛[山東工藝美術學院,濟南250014]
簡論明清長篇小說中的服飾藝術
⊙李軍鋒趙剛[山東工藝美術學院,濟南250014]
服飾描寫在文學作品中的歷史源遠流長,表現(xiàn)也是豐富多彩的。明清以后,隨著小說創(chuàng)作,特別是通俗白話長篇小說的繁榮昌盛,服飾描寫逐步發(fā)展為小說人物個性化的藝術手段,人物服飾描寫藝術隨著人物個性化的進程、不同的時代文化背景呈現(xiàn)出階段性的特色。因此本文的主要內容包含三個方面:服飾描寫由固定化向生活化轉化,服飾描寫透露出當時的民俗風情,服飾描寫成為表現(xiàn)人物性格的有力手段。
明清長篇小說服飾描寫藝術展現(xiàn)
中國古代服飾的絢麗多彩,在歷代文學作品中都有多方面的反映。服飾既然是人們生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它就必然成為文學描寫的永恒對象之一。每個時代,從事各種不同文學樣式創(chuàng)作的作家,在塑造人物形象、描寫風土人情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把他的筆觸探進服飾的領域。這一點,在明清小說作家的作品中有著鮮明的體現(xiàn)。
由于明清小說來源于講史話本,受史的影響大,因此在人物的服飾描寫上實多虛少。又因為明清的長篇小說大部分都有一個從民間流傳、集體創(chuàng)作到作家個體加工的成書過程,深受平話、戲曲的影響,造成人物服飾描寫的固定化的現(xiàn)象。小說中的人物服飾就像人物的標志一樣,多次出現(xiàn)、反復出現(xiàn)。如《三國演義》中的關羽,其裝束總是“綠衣錦袍”,呂布則是“頂束發(fā)金冠,披百花戰(zhàn)袍,攝唐貌愷甲,系獅蠻寶帶,縱馬挺戟”,無論人物出場多少次,其穿戴都沒有變化。這就呈現(xiàn)出一種固定化、模式化的特征?!端疂G傳》更多的是受到現(xiàn)實生活題材話本小說的影響,在描摹人物服飾時,也帶有明顯的類型化特點,如第3回魯智深是:“頭裹芝麻羅萬字頂頭巾,腦后兩個太原府紐絲金環(huán),上穿一領鸚哥綠竺絲戰(zhàn)袍,腰系一條文武雙股鴉青絳,足穿一雙鷹爪皮四縫干黃靴?!钡?回林沖出場時:“頭戴一頂青紗抓角兒頭巾,腦后兩個白班圈連珠鬢環(huán)。身穿一領單綠羅團花戰(zhàn)袍,腰系一條雙搭尾龜背銀帶?!睆念^上戴的、腦后掛的寫到身上穿的、腰間系的,再到腳上穿的,無疑二人的裝束帶有明顯的武官類型展示特點。
但另一方面,作為以人物為中心的英雄傳奇小說,《水滸傳》與現(xiàn)實生活的距離更近了,對同一人物的服飾描寫,隨著人物不同的處境、不同情狀有了相關的變化。如燕青的服飾,第61回是:“戴一頂木瓜心攢頂頭巾,穿一領銀絲紗團領白衫,系一條蜘蛛斑紅線壓腰,著一雙黃皮油膀腳靴。腦后一對挨獸金環(huán),護項一枚香羅手帕,腰間斜插名人扇,鬢畔常替四季花?!钡?2回是:“頭巾破碎,衣裳藍縷?!钡?1回是:“扮作公人,.燕青把水火棍挑著籠子,拽扎起皂衫,腰系著纏帶,腳下都是腿繃護膝,八搭麻鞋。”扮公人便是公人打扮,妝小閑即是小閑模樣,悠閑之時不同于落魄之時?!端疂G傳》在描寫人物服飾時,更貼近生活的本來面目,有了豐富多樣的變化。
《水滸傳》在描摹服飾時,注重生活化。這體現(xiàn)在其服飾描寫為塑造的人物性格,人物形象服務。金圣嘆在評點《水滸傳》時,分別從人物的肖像、語言、動作等方面進行總結與評析。他明確指出,《水滸傳》所描繪的一百零八個好漢,“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氣質,人有其形狀,人有其聲口”(金圣嘆《水滸傳序三》)。雖然事實上并非個個性格鮮明,但是《水滸傳》在人物服飾描寫的生活化方面較《三國演義》大大地邁進了一步。
因此,以《水滸傳》為代表的明清小說在服飾描寫上由傳統(tǒng)的固定化向生活化過渡,標志著明清小說服飾描寫藝術由非寫實性向寫實性漸變的趨勢。
明清小說中服飾描寫雖然比較零碎,但從小說的文本中可以窺見當時的民俗風情。如在《紅樓夢》的第3回,鳳姐和寶玉出場時,作者曹雪芹濃墨重彩地描繪了二人的服飾。寫鳳姐的服飾:“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睂憣氂竦姆検牵骸邦^上戴著束發(fā)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絳,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這種詳細勾勒的服飾描寫,很像傳統(tǒng)戲曲中主要角色上場時的亮相,讓觀眾仔細觀賞一下榮國府中璉二奶奶和寶二爺?shù)娜A貴衣著,氣派非凡。然而作者的用意還不止如此。事實上,從中國古代服飾史的流變中可以清晰地了解到,《紅樓夢》中這兩個人物的服飾與作者所處時代的清裝并不一樣,而更多地表現(xiàn)出了明代服飾的特點,甚至說有點像傳統(tǒng)戲曲舞臺上的服裝也無不可。因此,作者曹雪芹不惜筆墨在服飾上大做文章,是有意把小說的時代背景模糊化的意圖,是整部小說“真事隱”“假語村言”的具體實踐之一。
上述寶玉的一身裝束,是寶玉外出時的打扮。回家以后,就換成了家常便服。值得注意的是,那雙“青緞粉底小朝靴”換成了一雙“厚底大紅鞋”。男性穿大紅色的鞋子,在今天是很少見的;如果有男士穿了,就會使人感到不順眼。但在明清時代卻很普遍,并不只是寶玉這樣的貴公子在家里才穿?!度辶滞馐贰分械牡?7回寫生員季葦蕭的裝束,“頭戴方巾,身穿玉色綢直裰,腳下大紅鞋”;第22回寫附庸風雅的萬雪齋,也是“腳下朱鞋”;第25回寫倪老爹文人潦倒,靠修補樂器為生,“頭戴破氈帽,身穿一件破黑綢直裰,腳下一雙大紅鞋”。倪老爹是個五十七歲、花白胡須的老頭,他也穿紅鞋子,還長年累月地穿,把其穿爛。明清時期男子穿紅色鞋子的習俗風情可見一斑。
《金瓶梅》中的服飾裝束描寫也能透露出當時的風俗時尚。在小說中潘金蓮是由于“纏得一雙好小腳兒,所以就叫金蓮”(第1回)。在小說的第4回中“西門慶夸之不足,摟在懷中,掀起潘金蓮裙來,看見她一對小腳,穿著老鴉緞子鞋兒,恰剛半叉,心中甚喜”;第7回中“薛嫂見婦人(孟月樓)立起身,就趁空兒輕輕用手掀起婦人裙子來,正露出一對剛三寸恰半叉、尖尖翹翹金蓮腳來,穿著雙大紅遍地金云頭白統(tǒng)高底鞋兒。西門慶看了,滿心歡喜”;宋蕙蓮則是“兩雙紅鞋穿在腳上”(第24回),腳比潘金蓮的腳還要小,也是得西門慶歡心的重要原因?!督鹌棵贰分袑τ凇敖鹕彙薄肮叫钡姆磸兔枥L和贊嘆,表明自五代以來的纏足至此時已成為一種時尚。這正是服飾的風俗、時尚表征在文學作品中的如實再現(xiàn)。明代纏足與弓樣鞋的流行,是與理學盛行、人們的觀念趨向保守分不開的。
從小說美學的角度來看,服飾描寫是刻畫人物、表現(xiàn)人物性格的一個重要手段,有時甚至與典型塑造的成功與否直接相關?!督鹌棵贰分袑ε杂绕涫菍χ魅斯鏖T慶的妻妾服飾描寫較為具體和充分,其中重點是書名中涉及的三個主要人物: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吳月娘的服飾僅在第21回中“掃雪烹茶”時做過單獨的描繪,孟月樓也僅在第7回與西門慶初次見面時單獨寫了她的鞋,其余都是與他人同時出現(xiàn)。而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三人的服飾描寫比比皆是,這些服飾描寫對表現(xiàn)主要人物性格起了很大作用。如潘金蓮的服飾,在王招宣府時、為武大妻時、和西門慶偷情時、為武大守孝時、成為西門慶之妾后,情狀不一,服飾各異,而潘金蓮性格畢現(xiàn)。
潘金蓮在招宣府時,“本性機變伶俐,不過十二三,就會描眉畫眼,傅粉施朱,品竹彈絲,女工針指,知書識字,梳一個纏髻兒,著一件扣身衫子,做張做致,喬模喬樣?!保ǖ?回)作為武大的妻子時,“上穿白布衫兒,桃紅裙子,藍比甲。”(第3回)為武大守孝時,“怎肯帶孝?每日只是濃妝艷抹,穿顏色衣服,打扮嬌樣?!保ǖ?回)“婦人又早除了孝髻,換一身艷服,在簾里與西門慶兩個并肩而立,看著和尚化燒靈座?!保ǖ?回)成為西門慶之妾后,“西門慶恰進門檻,看見二人(金蓮和玉樓)家常都戴著銀絲狄髻,露著四鬢,耳邊青寶石墜子,白紗衫兒,銀紅比甲,挑線裙子,雙彎尖翹,紅鴛瘦小,一個個粉妝玉琢,不覺滿面堆笑?!保ǖ?1回)“只見潘金蓮和李瓶兒家常都是白銀條紗衫兒,密合色紗挑線縷金拖泥裙子。李瓶兒是大紅蕉布比甲,金蓮是銀紅比甲。惟金蓮不戴冠兒,拖著一窩子杭州攢翠云子網兒,露著四鬢,額上貼著三個翠面花兒,越顯出粉面油頭,朱唇皓齒?!保ǖ?7回)潘金蓮擅長風情的淫蕩性格和賣弄財勢的小市民氣,從小說對她的服飾變化中便可窺見一斑。
總之,明清時期的長篇小說從主要人物到次要人物、從主子到奴才,人物的服飾描寫對塑造人物性格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服飾描寫逐步發(fā)展為小說人物個性化的藝術手段,人物服飾描寫的藝術隨著人物個性化的進程、不同的時代文化背景呈現(xiàn)出不同階段性的特色。這正是明清古典小說對中國小說在服飾描寫藝術上的獨特貢獻。
[1]施耐庵.水滸傳[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2]金圣嘆.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上)[M].文子成校點.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
[3]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4]吳敬梓.儒林外史[M].長沙:岳麓書社,1988.
[5]蘭陵笑笑生.金瓶梅[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作者:李軍鋒,山東工藝美術學院講師,從事中國小說與文化研究;趙剛,山東工藝美術學院副教授,從事服裝文化與設計研究。
編輯:張晴E-mail:zqmz0601@163.com
本論文為2014年度山東省文化廳藝術科學重點課題“寫實與寫意的文化傳承:明清小說中的服飾藝術研究”成果,立項號:2014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