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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政治法學的概念

2015-01-29 23:19韓偉
政治法學研究 2015年2期
關鍵詞:法學憲法法律

韓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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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政治法學的概念

韓偉*

概念史的研究業(yè)已成為國際學術界的熱點,也開始受到國內學者們的關注,概念是具有實體性意義的聚集。因此,詞匯必須經過在一定的社會和政治語境中為了特定的目的而不斷被使用的過程,具有一定的意義和指向功能,并被固定和認可,才能成為“概念”。①就一個研究對象而言,概念構成了需要探討的“元問題”,或者說,弄清其“是什么”是進行一項研究的最初起點。清晰的概念界定,能夠使研究對象具有確定性、“現實性”,正如黑格爾所言,“只有概念才具有現實性,并從而使自己現實化。除了概念本身所設定的這種現實性以外,其他一切東西都是暫時的定在、外在的偶然性、私見、缺乏本質的現象、謬妄、欺騙、等等不一?!雹诟拍钜材軒椭覀冋J識事物的本原,“畢達哥拉斯派、柏拉圖派、斯多葛派以及其他的人都把這個本原既安置在感性世界中,也安置在概念世界中?!雹壑挥袕母拍畛霭l(fā),確切地理解研究對象的內涵及外延,才有可能展開進一步的分析討論,否則,對問題的討論,很可能陷入“牛頭不對馬嘴”的無交集混戰(zhàn)。

政治法學就是這樣一個值得關注的概念,就政治或法學各自單獨的概念而言,大致是清楚的,但什么是政治法學,卻還未形成一致的意見。政治法學既有古老的歷史淵源,同時又是一種新的研究取向,已經引起諸多學者的關注。然而,學者們所理解的“政治法學”各不相同,甚至連其稱謂也各有不同,如有的稱為“法政治學”,或“法律中的政治”等等。因此,有必要從確定性、現實性的角度,對“政治法學”的概念做一番梳理,以明確何為政治法學,它的立場或方法又是什么。

從概念的角度梳理政治法學,是本文的出發(fā)點,但又不止與此。近些年來,“法治中國”成為政治生活的核心話語,各界人士都在討論,但很多法律或司法的問題,其實又不是法律自身領域可以解釋的,它關系到中國之政黨國家這一特定的政治背景。同時,在學界,政治憲法學、社科法學等研究范式興起,很多人實際上不自覺地應用了政治法學的研究方式,但對何為政治法學卻缺乏集中的論述。因是之故,本文從概念史、學術史的角度重述政治法學,一面是希望能將作為學術概念或“范式”的政治法學作深入解讀,另一方面,也試圖直面法治中國中的種種困局,以視角相對更寬的政治法學的角度,對現實法治問題提供解決的思路。循此思路,論文的基本安排是:從歷史源起、基本內涵的角度闡述政治法學的基本含義,接著指出其實踐性、歷史性為主的研究方法或立場,最后從中國式的政治法學傳統(tǒng)出發(fā),對政治法學作學理性的歸納,指出其在當下中國改革中的現實意義。

一、政治法學的源起

概念有其自身的歷史,“任何概念本身就是一部生生不息流動的歷史,有其萌芽、初具雛形、日漸完善乃至最終成熟的過程”④。若從法學知識形成發(fā)展的譜系來看,政治法或政治法學顯然不是一個新近出現的概念。這里有必要區(qū)分政治法和政治法學,前者實際上是指法律的某個類型或領域,主要包含被作為“公法”的憲法、行政法等部門,后者則是某種法律觀,隨著發(fā)展成熟而形成的法院研究取向或范式。在人類知識發(fā)展的歷程中,政治和法學都是最為古老的,也都是智者前賢熱衷探討的領域。無論是政治,還是法律,都與人類的公共生活密切相關,影響著一個社會的秩序構建,因此,將政治與法學緊密聯系的政治法學也逐漸產生。

政治法學的形成,首先源于古典時代政治法律的實踐運作。在現代西方法學的誕生地——羅馬,政治與法律在國家生活中相互交織,成文法律與政治活動相互影響:不僅作為主權者的皇帝“諭令”被作為法律,甚至原本只是作為政治建議的元老院決議,“已經被承認具有‘lex’的效力,盡管這在過去是有爭議的”⑤。而且,“羅馬沒有像公元前403年以后的雅典那樣,對法律和人民大會的法令即諾莫斯(nomos)和普瑟菲斯瑪作出區(qū)分。共和國許多最根本的原則不是體現在成文法律中,它們可以為人民大會所通過的一道法令所超越。同樣,可以追溯到十二表法甚至更早的法律,也可能為一道法律或平民會議決議全部或部分取消?!雹藓茱@然,羅馬的法律雖然享有很高的地位,但它并非一成不變,而是不斷隨著作為政治活動的“人民大會”的影響,大會的決議可以取消一項法律的效力,同樣也可以制定新的法律,法律與政治活動是交融在一起的。

在雅典城邦,政治與法律同樣難以截然分割。“政治”在古希臘具有特定的含義,希臘人說他們的城邦是“政治的”,這個概念特指的是那由全體公民構成,并建立在公民平等基礎上的城邑。作為有公共屬性的政治,其與“私屬、利己”等語詞全然相對,政治在希臘人眼中,與“共通的”詞義相同,涉及全體公民的事務,與自由平等之城邦聯系緊密。故修昔底德看來,“唯有那些基于憲政平等的治理形式才稱得上政治”⑦。作為古代雅典根本法的憲法,處理的核心問題就是政治權力的配置,“德拉科以前的古代憲法如下。國家高級官吏之任用都以門第和財富為準,而且他們最初是終身職,后來方改為十年一任。最高和最早的官職是王者執(zhí)政官、軍事執(zhí)政官和執(zhí)政官。”⑧同時,約定俗成的一些政治慣例,最后也被認為是一項具有約束力的法律,如著名的“陶片放逐法”,而公元前5世紀的“違法提案起訴”程序,“它使得任何公民可以控告另一個公民在公民大會提出了‘違法提案’,即使擁有最高決策權的公民大會批準了該提案?!雹徇@一法律程序,又使得政治過程受到普通公民法定權利的影響。此外,雅典的司法裁判也與政治民主連接在一起,特別是梭倫改革以后,司法的“民主化”更為突出,司法審判的權力,“一直掌握在民眾法庭手中。法庭是由各階層的公民組成,任何公民如不服執(zhí)政官的決定,都可以向法庭申請上訴。人民已習慣由大批同胞審判,決定刑罰的作法?!雹庥纱?,經由法律訴訟程序,民眾得以參與政治活動,民眾的意愿也成為主權者決策的重要影響因素。

法律歷史發(fā)展到中世紀,政治的影響同樣不容忽視。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歐,法律的起源是與封建政治體制緊密相關的,國王、封建莊園主,以及民眾的權力博弈,很大程度地形塑了中世紀封建法,同樣也影響到司法過程,“封建莊園主執(zhí)行的是采邑法,而不是地區(qū)法、國王的法律或民眾大會通過的法律?!币惨虼?,封建法的結局,也打上了政治變遷的“烙印”,“這種性質的議事,完全是法蘭克政治體制癱瘓的結果,并在法律史上留下了明顯的印跡?!盵11]

正是基于這樣的政治法律現實,古典思想家們也將政治與法學放在一起加以考慮。古羅馬的法學家西塞羅,在提出“治理”是官吏的主要職能后,接著論述說,“由于法律治理著官吏,因此官吏治理著人民,而且可以確切地說,官吏是會說話的法律,而法律是沉默的官吏。”[12]這實際上是說,在實現正義與秩序的“治權”過程中,政治制度中的行政官員與法律制度是交相融合的,二者不分彼此。而亞里士多德在其經典著作《政治學》中,明確提出“第一論題實際上屬于法制研究,不屬于政制研究”,因此他探討了君主政體、貴族政體等,仍指出“一切政務還得以整部法律為依歸,只在法律所不能包括而失其權威的問題上才可讓個人運用其理智”[13]。在此,盡管亞里士多德強調的是法律的基礎性作用,但實際上仍不應忽視作為其政治背景的“政體”。另一位古典思想家——柏拉圖,同樣是在政治的背景下考量法律,他倡導“像政治家一樣的立法者”,“一位好的立法者必須著眼于戰(zhàn)爭來設計各種制度,而我當時極力主張,立法家不能只著眼于四中美德中的一種。我說,他應該著眼于所有美德,而其中最主要的和第一位的美德是可以給其他所有美德帶來約束的美德,這就是伴隨著適當欲望的判斷、理智和正確的信念。”[14]這里所謂的“美德”,顯然不只是立法本身所應具有的,而是包含了一個有“德性”的政治家需具有的美德,它足以實現政治共同體的更良善秩序。

二政治法學的內涵

盡管人類社會有著將政治與法律相互聯系的久遠歷史實踐及思想言說,但對于何為政治法,以及何為政治法學,卻長期未能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意見。其中原因,既在于政治概念本身的變動不居,又在于人們對法學內涵的不同理解,作為一個“混合式”的概念,政治法學顯得更為復雜,難以定義。

理解政治法學,實際上還需要回歸到近代以來人們對“政治”概念的認識。盡管在古希臘時代,政治是指有關“城邦”的事務,但近代以來,國家在于宗教、社會等勢力的競爭中逐漸成型,故“政治這個詞主要指的就是在內戰(zhàn)中宇宗教勢力相對立的國家”,馬基雅維利以來,政治被抽去道德情感上的意義,作為一種行動手段,“腓力大帝就說:政治是一門關于如何通過適當手段而達成其利益的行動的科學”[15]。施密特則提出了其“劃分敵友”的政治概念,“政治造成了最劇烈、最極端的對抗,而且每一次具體對抗的程度越接近極點,即形成敵—友的陣營,其政治性也越強?!痹趯α⒒驅怪?,“最初的敵-友陣營編只剩下某種對抗的契機,它表現在各種謀略、實踐、競爭和陰謀中;其中那些最特殊的交易和手段就被稱為‘政治’。”[16]施密特的政治概念來自于“戰(zhàn)爭”的想象,而在現代政治中,敵對雙方未必如此鮮明,政治或許只是“一種被規(guī)定了的,卻潛在地貫穿著生活全體的行動場域”,在那里,各種政治性的團體交相運動,而那不斷趨向政治的、形形色色的權力也在其間通過政治行動或是直接作用于這些團體,或是試圖對其施加影響。[17]就此而言,現代政治一般是基于國家之基礎,應該被理解為政治權力的運用及其“場域”,它未必如“區(qū)分敵友”般的暴烈,但一定意圖發(fā)揮其影響力,實現一定的目標。

在上述政治概念發(fā)展演變的思想譜系下,政治法或政治法學也被理解為不同的概念。盧梭在探討法律的分類時,指出首要的一類法律,它決定人民在國家中的地位,“是整個共同體對于其自身所起的作用,也就是說全體對全體的比率,或者說主權者對國家的比率;”“規(guī)定這種比率的法律就叫做政治法;并且如果這種法律是明智的話,我們也不無理由地稱之為根本法。因為,如果每個國家只能有一種規(guī)劃秩序的好方法,那末人民發(fā)現它以后,就應該堅持它;”[18]因此,在盧梭看來,作為主權者的人民享有的基本權利,以及人民在國家中承擔的義務,引申之就是實現一個國家“政治構成”的根本性法律規(guī)范,就稱之為是“政治法”。在《論法的精神》一書中,孟德斯鳩則認為政治法是調整“治者與被治者的關系”的法,“社會是應該加以維持的;作為社會生活者,人類在治者與被治者的關系上是有法律的,這就是政治法”[19],并將其置于與民法、國際法相并列的地位。馬丁·夏皮羅(Martin Shapiro)則認為政治法學(Political Jurisprudence)是一種趨向,它主要是“法社會學與法律現實主義某些元素的結合”,它想象法律像民主政治一樣政治地運作著,政治化的法官不是烏爾比安(Ulpian)或科克(Coke)的追隨者,反而認為自己是政府的一員,其行為也更類似于政治過程中的公務員。[20]在學科的意義上,政治法學在西方被等同于政治學,如“Blacks Law Dictionary”中將政治法學解釋為政治科學(political science),《元照英美法詞典》將“political law”翻譯為政治法學,認為是“研究政治科學或政府機構的組織與管理的法學部門,通常稱為政治學?!盵21]這一解釋,實際上使政治法學失去了自身的領域和特色。

當代學者們對政治法也進行了多方面的考察研究,有學者認為政治法學應該是指政治屬性很強的法學學科,如憲法學、行政法學,它們可以被稱為政治法學,政治法學中的“政治”,類似與民事法學、刑事法學之前的限制詞,“似乎也是對特定法學領域的范圍限定”。[22]依照此思路,有學者將政治法等同于憲法,“憲法就其作用而言,是國家法,或稱政治法”[23];但也有人提出不同觀點,認為政治法是相對于憲法的一個獨立概念,“憲法不等值于政治法,也不應涵蓋政治法。政治法以憲法為依據,但二者是不同的”,政治法有獨特的調整對象,即“政治關系和政治行為”,其調整方法具有獨特性,“一方面是根據各個階級、各個政黨在國家中的地位進行的,另一方面是按照公民政治平等的絕對原則進行的”[24]。也有學者認為應從更寬泛的意義上理解“政治法”,它“是針對政治領域的包含憲法、憲法性法律中的政治性規(guī)范及其他政治法律的法律部門”[25]??傮w上,學者們對政治法的討論是立足于憲法與政治法的關系展開的,或認為等同于憲法,或認為包含憲法在內,或認為與憲法“不等值”,但在本質上,學者們實際都認為政治法,在某種程度上類同于憲法,均處理政治及國家領域的一些根本性問題,特別是政治權力的配置,人民、政黨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等等。

在政治法概念的基礎上,一些法學學者又提出了法政治學的概念,“是以法律和政治的內在聯系為基礎,以具有政治與法律雙重屬性的社會現象為研究對象,以政治學和法學的研究方法來研究相關社會現象而形成的法學、政治學的邊緣學科或者交叉學科。”[26]亦有學者認為,盡管法政治學涉及法學與政治學的交叉,但其研究的對象是法律,“法政治學是一門以法律與政治的互動關系為視角,運用政治學理論方法,分析、檢驗法律的形成、結構、運作、效果及發(fā)展趨勢的法學和政治學邊緣學科。”[27]就此而言,法政治學更主要是在一種學術范式的意義上被使用的,以政治、法律現象為對象,倡導一種法學與政治學交叉研究的方法。

在前述研究的基礎上,學者們又展開了對“政治法學”的探討。有學者提出:政治法學主要研究政治權力的合法化形式、政治意志表達的正當化機制、政治權力產生的合法途徑、政治權力運作的正當化路徑、政治權力運作的核心內容,因而政治法學的基本范疇應該包括政治與法律、政治與民主、政治與選舉、政治與程序、政治與公共利益等關聯概念。[28]也有學者認為:政治法學不僅可以理解為關于政治的法學理論,還可以理解為關于法的政治理論。在這個角度上,也可以把政治法學理解為“法政治學”。這個層面上的政治法學,立足于政治學,其著眼點不在于規(guī)則、制度等法學專業(yè)問題,而是在于揭示法、規(guī)則、秩序的政治意蘊。[29]基于這些論述,本文認為,政治法學并不局限于“政治法”這一特定領域,它不僅僅是關于政治的法學理論,或關于法的政治理論,其對象也不局限于與政治相關的法律現象,而是一種新型的政治學、法學相融合的研究范式,它以更廣泛的政治法律社會現象為研究對象,試圖整合法學與政治學的研究方法,以一種更關注宏觀政治背景、規(guī)律及其變遷的學術立場,全面闡釋“權威”、秩序、規(guī)范的政治及法律意涵。

三、政治法學的方法

作為一種新的政治、法律研究范式,政治法學之所以具有獨特性,很大原因在于其研究方法的獨特。作為一種規(guī)范研究,“法教義學”常常被作為經典的法學研究方法,在司法中心主義下,法教義學“以體系化的方式將一國立法和司法的實定規(guī)范融為一體”[30],這意味著必須高度重視“規(guī)范”,特別是“認真對待文本和語詞”,因此“反對將法律規(guī)范降低到與別的因素相同的地位,主張法律規(guī)范的主題地位”[31]。相較之下,主要關注“權力”、權威的政治學,盡管也倡導正義、自由等價值判斷,在具體研究中采用計量分析、規(guī)范分析的方法,但總體上更關注選舉、議會、政黨等政治實踐,進而將政治實踐活動納入政治哲學或政治理論中思考,這與注重規(guī)范的法學研究方法形成對照。

政治法學的研究方法,體現對政治學與法學方法的綜合運用。一方面,政治法學以政治學的方法或視角來研究法律問題,如施密特對憲法學的研究,就借用了政治神學的方法,雖然在施密特的時代,已經不可能仿照天主教會建立一個神權國家,但他“側重的是天主教會的政治形式與世俗國家的政治形式在概念上的平行性”[32],因此,他對憲法學中的“主權”、“人民”、“代表”等概念的解析,無不帶有政治神學的意味。英美學者的政治憲法學研究,同樣借用了政治學的視角,如對權利的闡釋,不認同來自超驗的“權利至上”說,轉而基于“政治處境”分析權利,“關于權利性質或權利解釋的論辯經常反映了廣泛的社會公眾的諸多政治觀點,比如保守的自由至上主義者和社會民主主義者的相關觀點?!蓖瑯樱斑@些權利分歧不僅導致了政治分歧,而且催生了關于政治性質的不同主張?!盵33]海勒不僅強調法律之合法性,更將其引入正當性這個政治哲學的核心問題,特別是要接受民主審議,“合法性制度必須在關于制度本身是否符合法律之理想要求——即符合民主主義和政治自由主義關于自由和平等之公民的理性——這一的實踐性政治問題上發(fā)揮作用?!盵34]這一方法,豐富了人們對權利的認識。

此外,政治法學的研究方法,也適用于對法律思想的研究,如馮塔納對蒙田的法律思想研究,就將其放置在16世紀法國宗教戰(zhàn)爭中的政治活動的背景下,將蒙田的法律思想和實踐置于歐洲政治思想發(fā)展的脈絡中,從而讓人們對其《隨筆集》中的權威與治理有了新的認識。[35]新近的政治學研究,則超越“功能主義的解釋”,即不僅主張社會安排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符合社會或特定強大行動者的某種需要,而是需要引入時間的維度,關注時間和次序的議題,考察政治社會變遷的長期過程。從時間的維度考察政治,就需要思考語境,即特定的政治、法律現象產生、發(fā)展的歷史語境,“某一特定的時刻,是更廣闊的時間過程的一部分。事件是各種事件次序的一部分。它們在那些次序的位置,可能在決定其意義上,扮演關鍵的角色?!盵36]這意味著,我們在解釋政治、法律現象時,需要將其納入到時間中,不僅需要問是什么,還需要關注“何時”。

同時,政治法學也以法學的方法來考察歷史或現實中的政治。如孫季萍等對中國傳統(tǒng)官僚制的研究,全面分析了選官、考課、監(jiān)察等制度和非制度的權力制約機制,總結了成敗得失的歷史經驗,認為“當民主、法治為基礎的憲政體制建立起來,當正義、公平的權力倫理成為全社會的普遍政治倫理的時候,權力神話也就破滅了。”[37]這一研究,看似著眼于傳統(tǒng)中國的官僚政治,實際上是以法治為導向的政治研究,其中制度規(guī)范的分析、法律文化的考辯,實際上均是法學的基本研究方法。任喜榮在研究地方人大監(jiān)督權時,提出法律與政治現實互動的研究方法,“跳出純粹的律法主義,關注規(guī)范與社會現實的互動”[38],盡管強調了對政治、社會現實的關注,但它更要追問政治的合法性問題,故相關的法律制度規(guī)范仍然是研究的前提或基礎,更好地實現規(guī)范與社會現實的互動,有賴于對法律規(guī)范本身更好的理解。就此而言,政治法學也不拒絕“法教義學”的規(guī)范分析,無論是政治現象,還是法律問題,研究者所面對的更多材料仍是文本意義的制度規(guī)范,雖然政治法學更強調實踐性的一面,但制度規(guī)范本身的邏輯關系,以及其內在意涵,同樣需要作認真闡釋,并且認真對待。即便是政治、法律的實踐有可能偏離文本制度的表達,但制度規(guī)范仍然是思考的基礎,如果缺乏對制度規(guī)范的透徹理解,那無以真正實現政治法學對現實問題理解、闡釋的目標。

從問題導向出發(fā),政治法學更是要突破學科方法的藩籬,轉而從政治哲學的整全視角來思考法律,并且突破部門法研究中技術化的傾向。經典的法教義學研究,實際上高度區(qū)分法律的“內部-外部”,努力將法律和非法律的因素區(qū)分開來,以實現一種對法律概念邏輯自洽。政治法學則試圖超越法律、非法律的刻板區(qū)分,轉而強調政治中的法律,或對法律現象作政治分析。就此,政治法學更關注法律的語境分析,尤其是政治語境與歷史社會語境。“經驗性的法律理論高度依賴于對社會環(huán)境和歷史語境中法律制度的系統(tǒng)經驗性分析”,它認為“法律不僅僅是哲學的,而且是社會學的;不僅僅是作為概念,而且也作為行為;不僅僅按照邏輯結構和學理的理性基礎,而且通過對法律制度的嚴格歷史研究。它將在最寬泛的法律場所和環(huán)境的可能范圍中,努力包容和理解最寬泛的法律經驗的可能類別?!盵39]在有關政治憲法學的研究中,有學者總結出“生命-結構主義”的方法論,認為“憲法規(guī)范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在人民出場及革命退場之憲政轉型中發(fā)生出來的,是一種生命的有機主義憲法學”[40]。這一方法,實際上是主張將憲法放置入特定的歷史情境中,置于現代國家的人民革命制憲和光榮復辟的憲法結構中,以獲得對憲法實質和精神更好的理解。有學者更規(guī)范地總結了政治憲法學的方法:“政治憲法學重視憲法的真實規(guī)則的發(fā)現及其與憲法政治原則的關系。通過社會科學方法發(fā)現的憲法規(guī)則相當于‘原料’,憲法文本中的‘原則’相當于“轉換機”,政治憲法學的工作就是在搜索、確認并生產“憲法規(guī)范”,同時使得被憲法學者責之并避之的憲法政治原則獲得具體化,使得一國之憲法實施與變遷始終保持一種具有真實政治內涵的、重視事實發(fā)現與規(guī)范過濾的有機過程(constituting)?!盵41]顯然,這里更強調的是在對政治真實的理解的基礎上,找尋現實的“憲法規(guī)范”,進而推動憲法政治的變遷。

正是由于政治法學的問題意識超越了狹窄的司法視角,因而使其方法也與法律的規(guī)范研究有所不同。政治法學不限于在法學研究中對政治學方法的簡單“搬用”,而是在政治與法律的整全視角下,以一種歷史主義的研究進路,既關注政治的合法性問題,又探求作為政治理論的法律的正當性;它不排斥文本的、規(guī)范的研究方法,同時更注重對政治真實或實踐的理解,并在此基礎上“反哺”法學研究,旨在政治與法學的互動中,形成更具現實意義的研究“范式”或取向。

四、政治法學的立場

立場,是指某種態(tài)度或傾向,而不應是畫地為牢地自我設限。從方法論的角度闡釋政治法學的概念,就需要明確其基本立場。政治法學的立場,是指其方法論預設,更進一步,是指具體方法和方法論預設背后的理論立場,它是對現行政治或法秩序的認識,同時也影響著方法論層面的研究取向。

政治法學應基于政治實踐的考量。法治要求對規(guī)范的尊崇,要求秩序的穩(wěn)定性,但政治形勢卻千變萬化,特別是在戰(zhàn)爭、“動亂”等緊急狀態(tài)下,如何協(xié)調法律與政治,這就需要將政治實踐納入法治考量。如施密特認為,專政者有權臨時中止憲法,其之所以中止憲法,唯一的目的是捍衛(wèi)憲法,并且在危機之后恢復憲法。這意味著,專政者在非常情況下享有專斷的權力,為了維護民族國家的統(tǒng)一性、安全和秩序,即便臨時性違憲亦在所不惜。[42]羅斯托則深入考察了羅馬、德意志、法蘭西,以及英美國家的“危機政府”,及其憲法狀態(tài),提出了“憲法專政”的概念,他認為,“憲法專政有一個特點,它是臨時的、自我毀滅的,這一點使得它從一開始就迥異于希特勒的那一類專政。嚴重危機是憲法專政存在的唯一理由;憲法專政的目的,是消除危機;危機一旦逝去,它也隨之而去?!盵43]這里,羅斯托顯然超越了法學院所教授的“在戰(zhàn)爭時期和和平時期同等適用”的教條主義的憲法觀,而是基于政治實踐對憲法的再闡釋。實踐化的思考,不止限于憲法,在正義等法哲學中,仍具有價值。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就不贊同將正義作抽象的討論,或僅僅致力于建構某種“公正制度”,“公正最終與人們的生活方式相關,而并非僅僅與周遭制度有關”,因此他引入“實踐理性”為基礎的公正理論,認為需要尋求“如何減少不公正和促進公正進行評價的方法”,[44]顯示出法哲學思考的實踐立場。

在司法領域,基于政治實踐的法律考量也不鮮見。當然,所謂“政治的”,很容易被誤解。波斯納界定:它首先是指法官在開放領域的被迫的“偶爾立法”,它可以指法官的決定反映了對政黨或政黨綱領的忠誠,或對于政黨或黨綱都無關的某種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認同。它還指一些看似純技術的判斷。[45]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布雷耶同樣認為,司法的職能不只限于裁判個案,更在于“開啟民智”,維系民主,因此,法官們的任務除了審判,還應適當地參與民主政治,開展公民教育,“如果想讓公眾了解我們政府機構的本質、重要性,必須經過曠日持久的努力。若想贏取人民對司法機構的支持,需要以有組織的方式,對一代又一代的學生進行教育,向他們介紹,我們的歷史及我們的政府?!盵46]顯然,秉持“政治法學”的司法者,更愿意站在政治實踐的立場,基于他對民主政治、自由平等等價值的選擇,解決具體法律問題。

政治法學需堅持價值判斷的前提。政治法學盡管提倡從政治的宏觀視角思考法律,從政治的實踐理解法律,但絕不是對政治、法律現實的簡單論證或附和,它的立場,仍然堅持一些基本的價值判斷。自人類生活的角度,政治法學追求更良善的社會,正如亞里士多德對于法的定義,既提到幸福也提到政治上的一致,他說“任何力量,只要它通過共同的政治行動以促進和維護社會福利,我們就說它是合法的和合乎正義的”。[47]在關注作為公共性的“政治”的同時,仍堅持平等、自由等對人的基本權利的尊重。自社會的角度,政治法學在尋求秩序的同時,必須堅持公平正義等價值追求。盡管政治法學主要面向實際問題,關注政治實踐,因此主張實現整個社會領域內的法治秩序,但并不完全是實用主義地、功利主義地追求某種秩序,它不放棄對公平、正義等基本價值的思考,將這些價值引入政治實踐中,從而在更具操作性、可行性的基礎上實現上述價值。

政治法學應基于歷史發(fā)展的脈絡。無論是從時間出發(fā)研究政治的方法,還是著眼于語境的政治、法律研究,其實都展現一種歷史主義的立場,亦即政治法學需要基于較長時間段的歷史發(fā)展變遷中思考政治或法律議題。在有著不成為憲法傳統(tǒng)的英國,歷史具有特殊的意涵,為了應對國王恣意廢止法律的至上權力,“憲政主義者被迫努力論證,他們的法律確實是無限古老的,是不可追憶的:它們的存在早于已知的最早的國王。”[48]故歷史批判成為對付王權的最重要武器。伯克則認為應從歷史中理解憲法,“如果您渴望知道我們憲法的精神,以及保障了它直到今天的那個偉大時期的主導政策,就請您在我們的歷史中、在我們的國會法案中和國會記錄中,而不是在‘老猶太人’的講道中以及在‘革命協(xié)會’晚宴的祝酒詞中去尋求它們吧?!盵49]在研究美國憲法中,阿克曼特別強調了“歷史主義”的立場,“它指出一個具體的方向——朝向對以往的反思性研究,以決定何時人民已經出場以及在那些成功憲政政治的歷史性時刻他們說了些什么?!盵50]他認為,只有回溯憲法的歷史,以及圍繞憲法的司法審判史,才有可能理解現代美國人的憲法權利。作為判例法的國家,包括憲法在內的英美國家法律,正是在歷史中形成的,歷史對理解和闡釋法律具有現實意義,“英美法院在時間進程中討論法律問題,視先人工作為權威,按照遵循先例的原則,法官遵循過去案件的決定。”不僅如此,“在憲法文本通過以前的許多歷史事件能夠提供解釋這些文本內涵的渠道?!盵51]在“新的政治體構建”的意義上,“政治憲政主義首先要面對一個歷史主義的問題”,“從歷史主義角度來說,無論是古希臘羅馬的政治體,還是中世紀的王權政治、神權政治,都沒有主權這樣一個擬制形態(tài),利維坦作為現代政治的重要性就在于它從無到有地構建出主權國家這樣一個新的政治體,國家作為主權被擬制出來?!盵52]可以說,從時間延續(xù)的視角,訴諸歷史主義的研究,構成政治法學的一個重要立場。

五、中國情境中的政治法學

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全面依法治國之后,有關“黨大還是法大”的問題再度受到熱議,盡管有學者一度認為“黨大還是法大是一個偽命題”[53],但爭議似乎不減,一直到后來《人民日報》官微專門發(fā)文澄清,認為二者是不同范疇,黨大還是法大實質上是權大還是法大的問題,在中國政治制度下,“黨和法、黨的領導和依法治國是高度統(tǒng)一的”[54]。2014年,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強世功在做客中紀委監(jiān)察部網站訪談時,從作為國家“構成”的根本性規(guī)則的角度,提出“中國共產黨的黨章毫無疑問也是一個‘憲法’”[55],這一表述實際需要放置入他的學術理路中去理解,但被媒體脫離語境單獨拿出來,一時引起了很大的輿論爭議。此外,司法改革中如何處理“政法委”問題,如何同時實現“黨的領導”與“依法獨立審判”,也都是理論與實踐中需要面對的問題。全面依法治國中的這些爭論,看似個別,但實際上反映出一些共通性的問題,特別是提醒我們,不應該脫離中國的政治現實去實現某種“法治”,這也預示著,過去那種政治學、法學,法學研究與社會現實各自為政、相互脫節(jié)的學術導向,已經遠遠不能適應中國的政治法律現實需求,以至于有學者慨嘆:“在公共政策的討論中,法律人如果不關注真實世界的具體情況,將很難發(fā)出真正有力的聲音;法學如果只剩下法教義學上的一堆概念,法律人有可能淪為公共政策討論的局外人?!盵56]是故,這一狀況亟需得到改變。換言之,中國更需要一種將法學與政治學融會貫通的學術范式,從學理上對當下中國的政治現實作出更好的闡釋,并對未來的政治、法治變革作出科學的規(guī)劃,這凸顯了政治法學之于當下中國的現實意義,也揭示出政治法學的問題意識。

(一)政治法學的中國實踐

對于中國而言,政治法學其實并不陌生。傳統(tǒng)中國,法律向來不被作為一種孤立的現象加以思考,而是始終被放置在政治文化的背景中作整體性考量。兩千年前的商鞅,說服秦王變法,設計出刑賞有別的法制體系,目的很鮮明:“治民能使大邪不生,細過不失,則國治。國治必強?!盵57]慎子的法思想同樣指向“政通”、“事治”的一面,“大君任法而弗躬,則事斷于法矣。法之所加,各以其分,蒙其賞罰而無望于君也,是以怨不生而上下和矣?!盵58]韓非子更為強調法律在國治民安中的作用,“故有道之主,遠仁義,去智能,服之以法。是以譽廣而名威,民治而國安,知用民之法也?!盵59]民治國安的論述,體現了將法律納入政治秩序思考的范疇。在司法中,司法與行政不分的官制下,政治化的考慮也不時出現。面對一些疑難復雜案件,刑官們總是將司法與政治勾連起來。對那些特殊案件,刑官與其說是在尋求法律解決,毋寧說,“法律知識與政治技藝之間又將如何取得平衡。實際上,這已經不單單是法律知識精湛與否的技術問題,亦不僅僅是司法實踐的倫理問題,而且是關乎政治結構的權力問題?!盵60]在法律作為一個專業(yè)尚未獨立出來的傳統(tǒng)中國,政治化的考慮,其實不難理解。

在近代中國革命中,政治與法律也一直糾纏不清。民國法學家居正,從法哲學的角度正面論述了司法黨化的問題,“宇宙間并沒有客觀的法理,只有主觀的法理。只有某一黨一派的主觀信仰、主觀的正義概念——因為能與某社會生活相適應,能客觀地代表某社會某時代意識之故?!盵61]因是,不僅司法干部人員需黨化,適用法律之際也需要注意黨義之運用。陳烈在研究法家思想時,同樣從政治哲學的角度闡釋:“法家的政治哲學有一個共通的原則,便是認定‘法’為一切之規(guī)范,為治國之張本。同時此種‘法’必須適應于社會之要求?!盵62]這些研究取向不同,但卻均不忽視政黨、政治在法律中的作用,體現出對法律政治化的思考。

在中共領導下的革命根據地,領導人同樣認為法律是政治的一部分,“法庭是政府的一部分,他的審判對人民負責,同時也對政府委員會負責,法律是應服務于政治的。”[63]因此,黨和政府的政策就成為司法審判的重要根據,特別是在法治初創(chuàng)時期,對政策與法律的區(qū)分本來就不清晰,“領導人和一般群眾對二者的區(qū)別并不清楚,通常情況下將二者并稱。在司法實踐中,政策與法令都被視作法律淵源,可以作為判案依據,而且二者的效力等級、優(yōu)先順序也無明確規(guī)定?!盵64]在立法方面,根據地時期的法律與政治更是緊密相隨。在中央蘇區(qū),適應當時“工農民主”的政治需要,“選舉法”中對享有選舉權的主體作出明確的限定,“一切被雇傭的勞動者及其家屬,與一切自食其力的人家及其家屬”,以及在蘇區(qū)“服軍役者及其家屬”[65]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所有雇傭他人勞動者,或不以勞動為生的人皆不享有選舉權。在贛北的一段時期,為了查禁鴉片,甚至規(guī)定“吸食鴉片煙者”,不僅要處以刑罰,還需“褫奪公民權”[66],即剝奪其選舉權。到了延安時期,適應政治形勢變化,選舉法又作了相應修正,規(guī)定只要年滿十八歲,“無階級、職業(yè)、男女、宗教、民族、財產與文化程度之區(qū)別”[67],都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在選舉實踐中,有人基于過去選舉法,提出吸食鴉片煙者的選舉權問題,黨刊《共產黨人》專門作出解釋,“選舉法規(guī)定除被政府褫奪公民權及精神疾病者外,凡十八歲男女公民無任何其他限制,故吸食鴉片者并不在剝奪選舉與被選舉之列?!盵68]

在根據地的憲法性法律制定中,同樣考慮政治的需求。如1941年陜甘寧邊區(qū)《施政綱領》頒布,就不止是具有憲法上的意義,“邊區(qū)中央局此項施政綱領之發(fā)布,適當國內外政治形勢發(fā)生激烈變化之時,實具備著偉大的政治意義”[69]。到了1946年,謝覺哉等人在起草邊區(qū)憲法草案時,也考慮到其政治背景,他認為別國憲法的經驗是要借鑒的,但更需要寫出適合邊區(qū)政治、社會現實的憲法,“邊憲是根據邊區(qū)已實現的東西寫的,但多少也有點綱領性,即尚未做好及正待做的也寫了些。不過不理想,而是已有了經濟基礎和人的能動的根據?!盵70]毛澤東在回復起草憲法的另一位黨內法學家陳瑾昆時,更明確提出,“內容亦宜從長斟酌,以工農民主專政為基本原則”[71],他特意點明,是指《新民主主義論》及《論聯合政府》中的基本原則,這一原則,當然是指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特別是國共和談以來的政治原則,它不同于蘇區(qū)時期的“工農民主制”,與之后的“人民民主專政”也有區(qū)別。

這一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在這一時期的司法改革中,政治性、“階級性”被提到重要的位置,舊法人員超階級、超政治的法律觀點受到批判,通過教育,使其“懂得了今后要大力配合各種偉大的政治運動,認識了法律為政治服務的重要性”[72]。改革開放后,這一傳統(tǒng)仍在繼續(xù),《民法通則》的出臺,實際直接緣于《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正是基于社會主義商品經濟體制下,需要保障市場秩序,保護市場主體的權利,“商品經濟的發(fā)展,經濟糾紛大量增加,迫切需要制定共同遵循的規(guī)范”[73],由此才有了后來的“民法”。革命時期政治化的“法治”,盡管出于現實的需求,在特定的歷史情境下具有合理性,但并不表明它是完全“正當”的,甚至于現代法治的要求背道而馳,故一種新型的政治法學研究范式,必須要作學理化的重構。

(二)政治法學的學理化

在中國,作為一種研究范式的“政法法學”,盡管在特定的歷史時期不無價值,仍遭受猛烈的批判,蘇力認為,“其意義或歷史功績主要在于為法律和法學在當代中國社會發(fā)展中爭奪了一個空間,為后來的法學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條件,為后來形成當代中國法治主流話語提供了政治的正當性。”[74]此外,從法學理論的發(fā)展上,政法法學幾乎乏善可陳。強世功的認識稍有不同,盡管他也倡導一種基于“政治與法律”相結合的新的研究范式,但在某種程度上對政法法學仍有延續(xù),在批判沒有“國家”的法理學后,他提出:“法理學中重新找回國家就是要采取這種現實歷史的和政治的方法論視角,把國家作為法理學思考的出發(fā)點,這種思考方法并沒有排斥對個人權利的考慮,反而尤其看重對人權的保護?!盵75]循此思路,他主張“用一個更為整全的學術眼光來看待憲政,而不僅僅是把憲政理解為一種法律規(guī)范體系”,更需要看作“一種承載文化價值的生活方式”,由此,“中國憲政的核心乃是處理黨與國家的關系?!盵76]需要從治理的角度理解法律,故一國的法律,不止是由條文組成的文本系統(tǒng),它更是“一門安排秩序的藝術”,而“真正的政治問題往往看起來不是政治問題,對政治的思考往往要轉化為治理問題,采用技術化的要素處理?!盵77]這些反思,實際上是過度追溯抽象“自然權利”之歐風美雨的法學研究中,對關注政治的法學研究方式的再次回歸,當然,它較之早期的“政法法學”已經有根本性的改觀。

近些年,這些研究的取向或方法,也被引入到具體問題的研究中。有學者重新研究了清末的憲政改革,強調了軍事和財政改革的重要性,仍為“政治能力”的不足,是導致改革失敗的主要原因。[78]有學者則關注到“黨”在中國憲法中的作用,既然憲法的核心作用是“分權”,就必須理解黨的權力如何發(fā)揮,即“黨如何領導”,這就需要考慮黨與人大、黨與司法,以及中央地方等權力關系,[79]不理解這些,無以真正理解中國“活的憲法”。有學者注意到司法中的政黨,認為由于社會革命的影響和社會轉型的必要,黨對司法的影響是強大的、普遍的,但這種影響又是常常是彌散的、政策性的。而且,盡管中國共產黨有自己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并且會影響司法,“但這種意識形態(tài)就總體而言與人類普遍分享的基本正義觀是兼容的。”[80]還有學者比較有“政治關系”的國企與私企在訴訟中的不同待遇,認為有證據表明司法對二者存在“歧視”。[81]這些研究主題不同,但大都反映出對政治因素的關注,也有助于思考政治法學的學理化。

面對當下中國的政治、法治現實,政治法學至少需要著眼于幾個維度思考,它需要拓寬法學研究的視界,從政治的宏觀角度考慮問題,也需要從政治哲學的角度,重新評估“法制”的正當性問題,當然,反過來看,政治法學同樣需基于現行法律規(guī)范體系,特別是憲法規(guī)范體系,對政治領域中的問題作“合法性”評價。

以政治的廣闊視角看待法律問題,絕不是簡單地訴諸于使法律服務政治,或牽強地論證政治現實的“合法性”,而是說在研究法律問題是需要考慮到其政治背景,在中國,這一政治背景的核心問題就是“黨的領導”及人民民主,尤其是需正確處理“黨和法”的關系問題,而不是對之采取“鴕鳥政策”,視而不見。如對于黨和法關系的爭論,就必須認識到法治與政治的統(tǒng)一性,需要理解馬克思主義法學觀,“法治(法制)的政治性是由執(zhí)政黨或者執(zhí)政集團的綱領路線方針政策等決定并體現出來的重要屬性”[82],舍此就難以解釋現實中的問題。在黨與法的關系下,延伸的就是法律與政策的關系,吳大英一方面指出黨的政策是法律的靈魂,法律需要體現和服務于黨的政策,但同時認為,黨的政策本身不是國家意志,必須把黨的一部分政策通過最高國家權力機關制定成為法律,“黨領導人民制定憲法和法律,也應該領導人民遵守憲法和法律”,“我們每一個黨組織,都必須做到在憲法和法律的范圍內活動”[83]。同樣,在司法中,仍然需要關注“黨”這一最重要的因素,無論是審委會、還是政法委,亦或是隱而不顯的“信訪”[84]壓力,都或多或少地構成影響司法審判的內在因素,它們或是黨的組織,或是黨的政策,司法在中國要完全超脫這些外部限制條件,幾無可能。

政治法學的研究,同時意味著需要從政治哲學的角度來思考法律,特別是研究法制的正當性、人民性等問題。近年來中國的法制建設發(fā)展很快,尤其是表現在立法方面,但立法解決的是形式上的合法性問題,它是不是符合正當性,有沒有滿足人民利益等要求,卻需要回歸政治哲學的思考。如契約法,在現代法治中主要被作為民商事法律,但探討其基本問題,卻可以“追溯到倫理學上對‘正當’和‘善’之間關系”的討論[85],只有訴諸于正當或正義,契約法的一些疑難問題才能得以解釋。再如近期熱議的“專車”問題,各地對出租車的管理確實有相應的法律法規(guī),據稱全國性的“約租車管理辦法”正在研究制定之中,對于“專車”這一互聯網新事物的規(guī)制似乎完全符合法治要求,然而,若從當下中國政治的角度考慮,從是否符合簡政放權、開放市場,以及實現人民福祉之“政治”考慮,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事實上,專車的“依法管理”,其“目的是為了豐富市場的多樣性,增加公眾的選擇自由”[86],若與之相反,則相關法規(guī)很難建立政治上的正當性。

政治法學在法律中的更重要作用,體現在憲法解釋中,尤其是“四中全會”確立了憲法解釋的目標后。法教義學的解釋方法一般排斥政治等因素的介入,“憲法學之所以獨立而成為一個學科,其基本的思路就是將憲法真正當作法律,將實定憲法作為研究的對象并與價值的、政治的、歷史的、社會的因素進行切割,主要運用規(guī)范解釋的、概念的、邏輯的和體系化的思維去建構實施憲法的規(guī)則體系?!北M管憲法必然包含政治因素,但應該“最終被內化為憲法解釋的內部問題”。[87]政治法學并不反對憲法解釋的規(guī)范化、“教義化”,但卻不認為憲法中所有的政治因素都可以訴諸憲法文本的條文內部,從而內在化的解決,對于憲法,尤其是中國憲法的理解,需要基于其政治傳統(tǒng)和歷史背景,單純地依賴教義學的解釋“技術”,未必能獲得對憲法的深入理解,只有借助于歷史文本,才能理解憲法之“為人民服務”[88]的深刻內涵;只有深入1949年之后政治、社會變遷,才能透徹明悉1954年憲法的來龍去脈。[89]換言之,政治法學認為憲法不止是由法律條文組成的“文本”,它更包含著一國的政治傳統(tǒng)與憲制精神,對它們的探求,必須要回歸到歷史中,回歸到政治中。

與之聯系,政治法學的研究,還意味著從合法性角度來反思、規(guī)范現實政治。傳統(tǒng)的政治更強調權威、“決斷”,它們構成政治的重要因素,直到現代。然而,指向文明、民主的現代政治,必然要求政治的理性化、程序化、法治化,也就是說,要以法治來規(guī)范政治。為此,必須樹立法治的權威,使掌握政治權力的人尊重法治、信仰法治,這其中,尤其是要建立對作為根本法的憲法的遵從。對當下中國而言,對憲法的遵從,也不僅僅是對現行憲法,更包含對中國共產黨建立以來有關“憲法”的理解和遵循,它們是時間維度內形成的“先定承諾”[90],構成了現行憲法規(guī)范的內在精神,同時也形成了對未來政治的約束和規(guī)范。再如,在香港政改爭議中,政治的分歧最終還是要回歸《基本法》這一根本性法律文件,優(yōu)先作合法性考量,如學者所言,“解決時下‘愛國愛港’爭議的只能是基本法;中央與香港、香港社會內部不同階層對話和協(xié)商基礎,也只能是基本法。”[91]在認定作為國家根本法之規(guī)范的基礎上,政治法學基于學術的角度,需要對現實中的政治行為作出“合法性”評價或闡釋,這一評價及闡釋的根據是政治法學對于法律規(guī)范學理性的認識,而不是基于任何特定的政治立場。就此而言,政治法學與法教義學并不存在非此即彼的關系,雖然二者對“規(guī)范”的理解不同,解釋“法”的立場和方法也有別,但它們共同分享了公平、正義、權利等基本價值,并在建設法治國家的目標上,兩者是統(tǒng)一的。

六、結語

1947年,戰(zhàn)事正酣時,身處陜北的毛澤東,復信正在起草“新民主主義”憲法草案的張曙時:“法律本于人情”[92]。顯然,這里的“人情”不止是私人化的人情世故,而是指法律需要考慮一國的歷史、政治傳統(tǒng),以及現時的具體情境。就此而言,中國的法治發(fā)展,仍然需要高度關注基于國情的政治、歷史傳統(tǒng)。作為一種學術方法取向或研究范式,政治法學倡導跨越政治學與法學的研究,在關注合法性的同時更強調“正當性”;它重視文本上的法,但更關注法律得以形成、實施的現實政治、社會情境,并以一種歷史主義的方式獲得對現實法制的更深入理解,故實踐性、歷史性構成了其鮮明的特色,也因此,它能夠在當下中國的法治變革中發(fā)揮更積極的作用。當然,也需要認識到,作為當代法學基本方法的“法教義學”的重要性,特別是從歷史的角度看,二戰(zhàn)中德國對于法制“政治化”的運用導致了災難性后果,這里不乏有一些對法律作政治化解釋的法學家的作用,法教義學恰恰是在反思這一歷程的基礎上產生的,因而更強調對“基本權利”的保障,因而在人權保障上,體現出它獨特的價值。因此,當下中國的政治法學,必須是在過去政治化的“政法法學”上的超越,盡管重視在法學研究中引入政治哲學、政治實踐等因素,但也需要時時保持來自歷史的警示,恪守學術的價值取向和基本立場,避免陷入政治化泥潭。

①張君榮:《概念史:關照現實的思想史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報》2015年6月3日。

②黑格爾:《法哲學》,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頁。

③布魯諾:《論原因、本原與太一》,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第82頁。

④何勤華、張海斌:《西方憲法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頁。

⑤巴里·尼古拉斯:《羅馬法概論》,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18頁。

⑥安德魯·林托特:《羅馬共和國的政制》,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82頁。

⑦梅耶:《古希臘政治的起源》,王師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9頁。

⑧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5頁。

⑨ M.I.芬利:《古代世界的政治》,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70頁。

⑩約翰·索利:《雅典的民主》,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36頁。

[11]愛德華·甄克思:《中世紀的法律與政治》,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6-17頁。

[12]西塞羅:《國家篇、法律篇》,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224頁。

[13]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商務印書館1965年版,第166頁。

[14]《柏拉圖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43頁。

[15]梅耶:《古希臘政治的起源》,第20-21頁。

[16]施密特:《政治的概念》,劉宗坤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6頁。

[17]梅耶:《古希臘政治的起源》,第26-28頁。

[18]盧梭:《社會契約論》,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69頁。

[19]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5頁。

[20] Martin Shapiro. Political Jurisprudence.(1964), pp.294-345.

[21]參見卓澤淵:《法政治學研究》,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3頁。

[22]卓澤淵:《法政治學研究》,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3頁。

[23]龔祥瑞:《比較憲法與行政法》,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28頁。

[24]張文顯:“建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法律體系——政治法應是一個獨立的法律部門”,《法學研究》1994年第5期。

[25]閆海:“論政治法與法政治學”,《太平洋學報》2010年第9期。

[26]卓澤淵:《法政治學研究》,第2頁。

[27]閆海:“論政治法與法政治學”,《太平洋學報》2010年第9期。

[28]季金華:《政治法學的基本范疇初探》,《政治與法律》2008年第10期。

[29]喻中:“政治法學是什么”,《法制日報》2012年2月15日。

[30]凌斌:“什么是法教義學:一個法哲學的追問”,《中外法學》2015年第1期。

[31]雷磊:“法教義學的基本立場”,《中外法學》2015年第1期。

[32]劉小楓選編:《施密特與政治法學》,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9頁。

[33]理查德·貝拉米:《政治憲政主義》,田飛龍譯,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29頁。

[34]大衛(wèi)·戴岑豪斯:《合法性與正當性》,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300頁。

[35]參見邊凱瑪里亞·馮塔納:《蒙田的政治學》,陳詠熙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36]保羅·皮爾遜:《時間中的政治》,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02頁。

[37]孫季萍、馮勇:《中國傳統(tǒng)官僚政治中的權力制約機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8頁。

[38]任喜榮:《地方人大監(jiān)督權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64頁。

[39]科特瑞爾:《法理學的政治分析》,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5-16頁。

[40]高全喜:《政治憲法學綱要》,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版,第28頁。

[41]高全喜、田飛龍:《政治憲法學的問題、定位與方法》,《蘇州大學學報》2011年第3期。

[42]劉鋒:“導言:政治與神學的平行性”,參見劉小楓主編:《施密特與政治法學》,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8頁。

[43]羅斯托:《憲法專政》,孟濤譯,華夏出版社2015年版,第21頁。

[44]阿馬蒂亞·森:《正義的理念》,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4頁。

[45]波斯納:《法官如何思考》,蘇力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頁。

[46]布雷耶:《法官能為民主做什么》,何帆譯,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281頁。

[47]《阿奎那政治著作選》,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105頁。

[48]波考克:《古代憲法與封建法》,譯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17頁。

[49]伯克:《法國革命論》,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41頁。

[50]阿克曼:《我們人民:奠基》,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6頁。

[51]格里納沃爾特:《宗教與美國憲法》,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3年版,第11頁。

[52]高全喜:《從非常政治到日常政治》,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第18頁。

[53]李林:黨的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之魂,《人民日報》2015年4月2日7版。

[54]黨大還是法大,習近平用憲法回答,參見人民網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5/0205/c1001-26513950.html,訪問日期2015/6/2。

[55]北大教授做客中紀委網站訪談:“中共黨章也是一個憲法”,參見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272984,訪問日期2015/6/2。

[56]何海波:《論收容教育》,《中外法學》2015年第2期。

[57]商鞅:《商君書·開塞》,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74頁。

[58]許富宏撰:《慎子集校集注》,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54頁。

[59]王先慎:《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397頁。

[60]徐忠明、杜金:《誰是真兇——清代命案的政治法律分析》,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42頁。

[61]居正:《法律哲學導論》,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28頁。

[62]張烈:《法家政治哲學》,華通書局1929年版,第4頁。

[63]陜西省檔案館、陜西省社會科學院編:《陜甘寧邊區(qū)政府文件選編》第三輯,檔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221頁。

[64]胡永恒:《陜甘寧邊區(qū)的民事法源》,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第80頁。

[65]中共江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等:《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政權系統(tǒng)》,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892頁。

[66]張玉龍、何友良:《中國蘇區(qū)的政權形態(tài)與蘇區(qū)社會變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43頁。

[67]《陜甘寧邊區(qū)參議會文獻匯輯》,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年版,第55頁。

[68]《隴東分區(qū)實行三三制政權的一些經驗教訓》,《共產黨人》(1941年8月)第二卷第十九期,第68頁。

[69]《毛澤東年譜》(一八九三-一九四九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293頁。

[70]《謝覺哉日記》(下),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032頁。

[71]《毛澤東年譜》(一八九三-一九四九下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253頁。

[72]張培田:《新中國婚姻改革與司法改革史料》,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11頁。

[73]肖峋:《革命·運動·法制》,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年版,第184頁。

[74]蘇力:《也許正在發(fā)生:轉型中國的法學》,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10頁。

[75]強世功:《作為立法者的法理學》,第19頁。

[76]強世功:“如何探索中國的憲政道路”,《開放時代》2014年第2期。

[77]強世功:序言,《政治與法律評論》第一輯,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

[78]郭紹敏:“兵財共治”:清末政制改革與國家能力建設,《政治與法律評論》第二輯,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

[79] Xin He.The Party’s Leadership As A Living Constitution In China.HongKong Law Journal,vol42.Part1.2012.

[80]蘇力:“中國司法中的政黨”,《法律和社會科學》第一卷,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

[81] Michael Firth.Oliver M. Rui.Wenfeng Wu.The Effects of Political Connections and State Ownership on Corporate Litigation in China.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vol54.2011.pp573-583.

[82]李林:“論黨與法的高度統(tǒng)一”,《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5年第3期。

[83]《吳大英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38-41頁。

[84]信訪對司法過程影響的一個實證研究,參見周建達:“以刑定罪的知識生產”《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5年第1期。

[85]資琳:《契約制度的正當性論證》,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8頁。

[86]傅蔚岡:“專車管制:一個簡政放權的反例”,《金融時報》中文網2015年6月8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62410?page=3,訪問日期:2015/6/11。

[87]張翔:“憲法教義學初階”,《中外法學》2013年第5期。

[88]陳頎:“為人民服務”的政治哲學,《政治與法律評論》第四輯,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

[89]參見韓大元:《1954年憲法的制定過程》,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

[90]“先定”意味著憲法是共同體在當下之前形成的規(guī)范,意在構筑起未來世代之自治政治的基本框架。參見田雷:“憲法穿越時間:如何可能?”《中外法學》2015年第2期。

[91]程雪陽:“解決香港政改爭議要回歸基本法”,FT中文網,http://m.ftchinese.com/story/001062580,訪問日期2015/6/22.

[92]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一八九三-一九四九)下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252頁。

韓偉,法學博士,首都經貿大學法學院在站博士后,陜西省社科院政法所研究人員。本文寫作修改中,喬欣欣、陳寒非博士提出了有益的意見,在此一并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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