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飛洋
由“半面妝”看魏晉婦女的婚姻理念
韓飛洋
由“半面妝”主人翁徐妃及眾多女性的一系列軼事,可以看出魏晉南北朝時期婦女開放、悍妒、不重名節(jié)的婚姻理念。而這與魏晉時期皇權、夫權的相對衰落,思想的多元化,少數(shù)民族婚姻觀念的影響,以及婦女經(jīng)濟地位的增強是脫不開干系的,也讓我們從側面進一步了解到魏晉時期婦女開放、自由、灑脫的風度。
半面妝;魏晉時期;婚姻理念;根源
“半面妝”作為典故由來已久,它和赫赫有名的“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都源于同一主人——徐妃。曾多次出現(xiàn)于文人雅客的筆下,燈謎中的“徐妃格”就與此有關。李商隱更是寫道:“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妝”?!鞍朊鎶y”、“徐妃”這些除了各種文學上的象征意義外,歷史上的“半面妝”、“徐妃”更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婦女開放、悍傲等婚姻觀念的彰顯。
一
“半面妝”的典故源于南朝梁元帝的妃子徐昭佩,《南史》中記載:“妃無容質,不見禮,帝三二年一入房。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帝見則大怒而出。”徐昭佩乃是梁元帝蕭繹的正妃,但是由于容貌平常,不受元帝寵愛,兩三年才進徐妃房里一次,徐妃便針鋒相對。因元帝自幼瞎了一只眼睛,每當元帝來的時候,徐妃便畫半面妝容來諷刺元帝,將元帝氣極離開。
這里我們姑且不論夫妻相處之道該如何,但可以從中看出徐妃的剛烈、聰慧以及強烈的平等意識。徐妃并沒有因為對方是皇帝而卑微恭敬、委曲求全,相反她有著強烈的獨立人格?!澳闳魺o情我便休”,這種強烈的夫妻平等意識在徐妃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抓住元帝的“痛處”——獨眼加以諷刺。這種追求人格上與丈夫的平等地位,不單單體現(xiàn)在徐妃身上,在魏晉婦女身上也是隨處可見。如王戎妻常在眾人面前對王戎有親昵舉動,王戎感到不好意思,就對妻子說:“你對我的舉止太過親昵,這是于禮不合的,以后不要這樣了。”其妻則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喜歡你所以和你親密無間,我不和你親昵,誰和你親昵呢?!鳖H有時下“愛你就要大聲說出來”的戀愛果敢精神。有些婦女更是與男子一樣經(jīng)常外出,“游戲佛寺,觀視漁畂,登高臨水”,甚至在外出的路上也是“杯觴路酌,弦歌行奏”,對酒當歌,快意人生。
徐妃因夫妻關系不睦,轉而“私結情好”,也反映了魏晉時期婦女不重名節(jié),貞節(jié)觀念淡薄甚至行為上放蕩的婚姻理念?!跋葧r而婚,任情而動,故皆不恥淫佚之過”,兩情相悅,即可成婚成為了這一時期社會的婚姻理念,無關乎門第。甚至在女兒出嫁時,“父母則教之以妒,姑姊逢迎,必相勸以忌”,乃至“持制夫為婦德,以能妒為女工”,悍妒儼然成為社會風尚。這種妒忌心理乃至殘害人命固然是不可取的,但這種悍妒之風在魏晉時期婦女中極為盛行。
二
魏晉時期,儒家的名教已不復為士大夫所重,玄學興起,而玄學追求的理想人格則是要批判儒家的虛偽,打破它的束縛,以求得人格的絕對自由,“越名教而任自然”,極為強調(diào)“人的覺醒”,造成一種“人以克己為恥,士以無措為通,時無履德之譽,俗有蹈義之愆”[1]的社會風氣。表現(xiàn)在魏晉婦女身上則是女性意識的覺醒,她們從限制丈夫納妾擴展到生活的各個方面,從自主擇偶,自由表達感情,到把持門戶,以悍制夫,無非是手段有所不同,心思聰慧者用才華折服眾人,才干平平的則直接上演“全武行”,用武力來取得家庭的主宰權。
魏晉女性意識的覺醒使得女子不愿再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渴求自主擇偶?!妒勒f新語·惑溺》篇就記載了賈充女與韓壽的戀愛故事,韓壽原為普通士人,因其姿容美,被賈充辟為掾屬,常常出入于賈家。賈充女“見壽,說之,恒懷存想”,于是派侍女前去送信以表衷情,韓壽心動不已,“于是越墻私會”,他們行為自由大膽,完全無視禮教,頗具先秦《詩經(jīng)》之遺風。最終賈充被迫同意了他們的婚事。魏晉時期婦女大膽追求情愛的行跡,在當時的民歌中也有反映?!罢l能不相思,獨在機中織”,“哪能閨中秀,獨無懷春情”,認為追求情愛是理所當然的事,表現(xiàn)了對封建禮教的大膽反叛。不但相思,而且還大膽地愛,“途澀無人行,冒寒往相覓”。這些民歌,基本是出自女性的歌唱,可見魏晉婦女普遍對婚前兩情相愛渴望擁有自主權。
魏晉婦女不僅敢于追求自由幸福,即使婚后也是直接吐露自己的情感。“詠絮之才”的謝道蘊在嫁給平庸的王凝之后,心中郁郁不平,不禁將自己兄弟、叔伯和丈夫比較,以至說出“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的話語,敢于直接批評丈夫才學平庸,這種不平之鳴在以夫為天的封建社會里的確有石破天驚的意義。自由表達情感的女性并不僅限于貴族階層,《容止》第7條中記載當時的婦女們在路上遇到俊朗瀟灑的潘岳,就手拉手一同圍觀,甚至向他的牛車上投擲瓜果以示喜愛,以至體弱貌美的衛(wèi)玠在被眾人圍街觀看后,驚嚇而死,留下“看殺衛(wèi)玠”一成語來形容男子貌美。但當遇見奇丑無比的左思時,則“群嫗齊共亂唾之”,從婦女對美少年和丑男子涇渭分明的愛憎態(tài)度上可見,魏晉時期平民階層的婦女,其通脫、自由也有異于前朝。正如一位臺灣女作家所言:“那時代女人對男人的欣賞,是可以自由而且主動表達的,欣賞一個男人,并不意味著一定要和他發(fā)生什么,魏晉女子對男子的欣賞,就好像是欣賞生日蛋糕上的那顆櫻桃,不一定非要吃,但足夠好看養(yǎng)眼?!?/p>
魏晉婦女在婚姻家庭中力求平等、自由,不單單是社會環(huán)境造就,與自身才華也是有關的,前面的“半面妝”即可看出徐妃的機敏。徐妃出自“東海徐氏”,東海徐氏以詩書傳家,是南朝有名的文化家族,“書白角枕為詩相贈答”亦可看出徐妃詩賦才華,胡大雷曾考證《玉臺新詠》的主人即為徐昭佩。蕭方等卻“聰敏,有俊才”,可以推測其母親肯定起了很大作用,出生世家的徐妃在教養(yǎng)子女方面應該是有其出彩之處。其他的魏晉婦女也通過自身的才干為自己贏得婚姻中的話語權,“詠絮之才”的謝道韞在眾人論詩時給小叔解圍,憑借自身的才華贏得王家眾人的尊重。許允妻阮氏也是一個典型例子,阮氏因丈夫嫌棄自身容貌不佳,被丈夫問責“婦有四德,你符合幾條?”而巧妙答道:“我所缺的,僅僅是美容。而讀書人有‘百行’,百行以德為首。你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2]從而贏得丈夫的敬重。
普通婦女在處理家庭事務時也是各出奇招,武力以對則是慣常之事。據(jù)《妒記》所載,“京邑有士人婦,大妒忌,于夫小則罵詈,大必捶打,常以長繩系夫腳,且喚便牽繩。”祖約就曾因“夜寢于外”,被妻子痛打致傷,從此祖約對其妻再也“不敢違忤”。[3]北魏齊郡王元簡性嗜酒,其妻常氏“性干綜家事,頗節(jié)斷簡酒”,元簡無奈,“乃至盜竊,求乞婢侍”,[4]堂堂郡王因妻子管束嚴,無奈只得盜竊來換酒,令人難以置信,不過郡王妃的風采頗可見一斑。而諸葛元直的妻子劉氏制夫手段就有些過分殘忍了,每當丈夫忤其意時,無不以杖痛打,而且頗有章法,“與杖之法,大罪十,小罪五”,以至元直對妻子的潑悍十分害怕,一次妻子想為元直量身作衣,元直誤以為“當與己杖,失色怖”,劉氏堪稱魏晉的“河東獅”了。
三
作為皇帝的正妻——徐妃及魏晉婦女的這一系列行為在理學家看來是“驚世駭俗”的,但這些行為及其背后蘊含的魏晉婦女要求平等、不重名節(jié)、悍妒的婚姻理念是有著獨特的社會背景的。
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以經(jīng)學為主干,以儒學獨尊為核心的文化模式的崩潰是導致婦女婚姻理念形成的首要原因。魏晉南北朝時期政局的混亂,使得多元文化興起,形成儒、玄、佛、道相互沖突和相互整合的多元文化格局,并導致意識形態(tài)格局的劇烈動蕩。儒學獨尊的格局被徹底打破,人們的價值理念有了更多的形成來源,有了更大的發(fā)展空間。剛健清新的價值理念,開放無束的倫理道德為婦女所接受,直接影響著她們的婚姻理念的形成。同時魏晉士風從各方面給女性生活以極大影響:“人的覺醒”催發(fā)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萌芽;審美風尚的轉換改變了對女性價值的評判標準;任情卻禮的個性活動與交往帶來女性生活的自然與自由。
這一時期民族大融合,各民族的婚姻習俗相互交融,相互影響,漢族婦女也深受少數(shù)民族開放的婚姻理念的影響,這是其婚姻理念形成的另一個原因。這一時期,內(nèi)遷的少數(shù)民族,仍保留大量的母權制的遺風,特別是少數(shù)民族婦女地位較高的現(xiàn)象也對漢族婦女起著潛移默化的影響。如鮮卑族,婦女經(jīng)濟地位和社會地位明顯高于男子。隨著鮮卑入主中原,其風俗習慣自然也會影響到北方漢族婦女的婚姻理念。整個北朝社會“專以婦持門戶”[5]的現(xiàn)象尤為突出。
最后,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皇權和夫權的進一步衰落,也是婦女婚姻理念形成的又一根源。此外,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屯田、占田、均田等一系列土地法規(guī)定婦女占有并經(jīng)營一定數(shù)量的土地,婦女有了一定的經(jīng)濟地位和經(jīng)濟基礎。咸寧二年(276年),西晉政府規(guī)定“奴婢各五十人為一屯,屯置司馬”。占田課田法更是明確規(guī)定婦女占田五十畝,課田二十畝,并以此為標準向婦女征收賦稅。經(jīng)濟決定文化,經(jīng)濟地位上與男子的相對平等決定了她們要追求在社會地位上與男子的平等,這也是其婚姻理念形成的根源之一。
[1]房玄齡.晉書[M].中華書局,1974.627-629.
[2][3]劉義慶.世說新語[M].中華書局,2007.279-281.312-324.
[4]李延壽.北史[M].中華書局,1975.449.
[5]姚思廉等.梁書[M].中華書局,1973.108.
(責任編輯 叢文娟)
韓飛洋,山東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發(fā)展學院中國古代史專業(yè)研究生(郵政編碼 250358)
C913.13
A
1672-6359(2015)06-01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