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天無
素食者卡夫卡
“我路過妓院就像
路過情人的家”
在那里,素食者卡夫卡不用擔(dān)心
被拒絕,就像他不用擔(dān)心身體的一部分
會不會拒絕響應(yīng)
這是一個客體和主體的問題——
餐桌上的父親用報紙藏住臉,以抗議
素食者卡夫卡的強制性咀嚼
這隱忍的快感,在紛披的長發(fā)下
一陣陣蠕動,從口腔到胃部
素食者卡夫卡的每一次選擇
都是精心的:咀嚼三十二遍有益于健康
十七歲給第一位可能的女朋友
在夜晚讀讀尼采。這種超前的智力有利于
引誘的緩緩展開
在布拉格水族館,素食者卡夫卡隔著玻璃箱
對魚兒低聲地說:現(xiàn)在
我可以清楚地看著你了。這是你我的幸福
我要像你一樣透明,在漆黑的囚室里
用五臟六腑發(fā)光。素食為我的身體注入了
熒光粉,和嗎啡
車過東湖
消逝的都太快。你抓不住垂柳的夜露
影子是事物的極端狀態(tài),是對飛馳的不屑一顧
你被不知疲倦的車輪驅(qū)動著。在湖邊
風(fēng)景不可能停駐腳步,停下來的僅僅是
一棵水杉,一朵睡蓮,一只夢中跌落的鷺鳥
驚慌的不是幼鳥,是纖細(xì)的啼叫,從水面升起
這湖水黏稠了多少年
水葫蘆花有著靜穆的哀愁,夏天如此
秋天亦是。你曾是那個在山間小徑漫步的人
像是一場旅行,突然就到了這里
脫衣,下水。一團(tuán)霧從天而降,仿佛一次設(shè)計
混淆了幸福的真實含義
畢業(yè)晚會后。第七日。露天電影場
那些高懸的鋼色小球,在白晝
替代了夜晚四散的歌聲和
淚水
這些星星的扮演者,是一顆顆
孤獨的果實。再多的落葉也會被風(fēng)
卷走
他們應(yīng)該卸下你們,卸下
你們的負(fù)擔(dān),不要讓你們露出
蒼白的眼神
我見過你們在地上的滾動,一個向著另一個
兩個向著第三個。一群人在走臺
一個人背對著音樂,在電影場的臺階上
練習(xí)蛙跳
完美的句子
“他看著窗外,”卡夫卡寫道,
“凝視著窗外的那條河,那座橋,以及對岸
郁郁蔥蔥的丘陵。
他的雙肘撐在書桌上?!?/p>
多么完美的句子!
就像世界的一扇窗子,我想起卡夫卡
最短的小說:“憑窗遠(yuǎn)眺?!?/p>
現(xiàn)在,正是匆匆來到又要匆匆結(jié)束的春天。
誰走到窗前,誰都會大吃一驚——
男人走了過去,接著,女孩臉上
明亮無比。
朵拉給布羅德的信,在卡夫卡死后
他最高的人生理想:
作為一個父親
坐在一個孩子的搖籃旁
和這個心愛的女人
回她的故鄉(xiāng),在巴勒斯坦
開一家咖啡館
病死于喉結(jié)核的男人
最后的話也帶著劇痛:
“您別走”
“我不會走的”
“可是,你看
我要走了”
理解這種事情的人太少了
唯一的這一個在這兒念叨:
“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的
好人兒!我們讓他待在那兒
在黑暗中,獨自
裸露著”
強直性脊髓炎
請不要拿優(yōu)雅說代價
這世界的隱患,這突然的爆發(fā)或
瞬間的坍塌
請不要跟隱患談判
死水微瀾,終究是死水一潭
扔出去的石子不是隱患,被吞噬的水花
也不是。相信你感覺不到的,并且完全依賴它
這并不難
就像優(yōu)雅,真的不難
在你彎腰系上鞋帶的一剎那
你看見自己的影子
緊縮成一團(tuán)
遺忘
一壺水燒開,忘記了尖叫
夢里夢見醒來,算不算一天的開始?
依稀記得夢中的小便池是傾斜的,夢中的尿液
不再分叉,清亮如溪,打在青苔上
你的雙腳止不住地往下滑
這是不是另一個夢的真實再現(xiàn)?
在越來越小的南湖,同樣傾斜濕滑的堤岸
你抓住了垂絲般的柳條,抓住了這個春天
最纏綿的部分,沒入溫柔清涼之鄉(xiāng)
無論是否情愿,終有一天
你會將它們,移交給
茫??占泞?/p>
注:
① “將它們移交給茫??占拧?,語出亨利·詹姆斯。
牡丹園里的月季,長在四周
沒有一種關(guān)系是單純的,沒有一種對比是
不能顛覆,然后復(fù)盤的
她們是卷簾的侍女,要小心回答
雨疏風(fēng)驟之后主人半夢半醒的提問。不能太樸實
也不能太刻意。如果主人春眠,就要在臥榻旁
把花兒繡得更密實,更張狂,俗艷得像是討要
一場真正的暴雨,以便把身段一次次壓低
天然的解構(gòu)主義者,最終會不會演變成
古典主義的悲?。渴掷值陌槲枵?,她們的
碎步里,有沒有不屑一顧的怨憤
自暴自棄的頹廢?我拋出的這些疑問
如同月色下一張張熟睡的臉,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象征著夢的中心,一出折子戲
正徐徐打開
人生與戲之關(guān)系討論
人生如戲,并不是真的戲
就像風(fēng)雨如晦,并沒有真的晦暗
需要一刻喘息,把新焙的酒斟滿
讓小火爐漸暖。雪不會不聽從這人間的召喚
人生如戲,不可能是一場獨角戲
需要調(diào)動言詞的大軍,密謀
喬裝,隱藏在黑暗里
直到角色與本色不再分離
有太多的可能。就像在戲中
你可以死而復(fù)活,從頭再來
但一切的可能只是為了告知你
自身不可擺脫的那種不可能
責(zé)任編輯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