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師范大學學前與初等教育學院馮濤
淺談《孔子詩論》與先秦文學鑒賞的萌芽
☉沈陽師范大學學前與初等教育學院馮濤
至今為止,我國對先秦時期中國詩學的研究尚未達到應(yīng)有的水平。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孔子詩論》(以下簡稱《孔子詩論》)的問世,將會擴充我們對先秦理論的研究,增加中國先秦詩學乃至整個中國古代文論研究的深度,這對于中國學術(shù)史來說具有重要意義。
《孔子詩論》是一部具有鮮明特色的理論著作,它在說《詩》方法上勇于探索,突破了此前斷章取義的方法。《孔子詩論》按其內(nèi)容可分為詩之綜論、詩之題旨、詩之分章、詩之斷章四個部分。“詩之綜論”主要是孔子對《詩經(jīng)》的理解及對《風》《雅》《頌》的評價;“詩之題旨”則是以簡潔的語句來概括詩的篇章題旨,例如第10簡的“《關(guān)睢》之改,《樛木》之時,《漢廣》之智”以及第26簡的“《邶·柏舟》悶,《谷風》鄙,《蓼莪》有孝志”等均屬于這部分;“詩之分章”是指對某一首詩的分章評說,第14簡以及第23簡就屬于這部分;而“詩之斷章”屬于“賦詩斷章,余取所求”的簡化,就是指對詩篇進行斷章取義的論說。其中第6、7、13、20、21、22、25簡等均屬于這部分。
同時要指出的是,作品雖名為《孔子詩論》,但《詩論》中論詩者不止孔子一人,同時還有孔子弟子以及其弟子的弟子,但由于《詩論》的主體部分是孔子論詩,可能是孔子當初授徒的教材,故取名為《孔子詩論》。
文學鑒賞是指讀者閱讀文學作品時對其塑造的藝術(shù)形象的具體感受和體驗,這感受和體驗會引起讀者思想感情上的強烈反映,得到審美感受進而體味作品內(nèi)涵和思想的一種審美意識。文學鑒賞的某些特點在《孔子詩論》中已有所體現(xiàn)。
(一)注意體會作品所蘊涵的內(nèi)在情感
情感就是文學作品中用個性化方式去表達人類普通情感理解程度的東西,是文學作品最為重要的美學特征,同時還是藝術(shù)哲學發(fā)達的重要標尺?!犊鬃釉娬摗纷钪饕木褪菑牟煌嵌热グl(fā)掘詩歌的內(nèi)在情感。
《孔子詩論》中有“吾以《葛覃》得是初之詩,民性固然”一說,在孔子看來,人在面對困難或挫折的時候總會想“返本”回到父母的身邊以尋求安慰和保護,這均屬于正常的心理反映。
《孔子詩論》還在第十簡云:《關(guān)睢》之改,《樛木》之時,《漢廣》之智,《鵲巢》之歸,《甘棠》之保(褒),《綠衣》之思,《燕燕》之情,害(何)曰童(同)?皆賢于其初者也。
《關(guān)睢》其實寫的就是一個“君子”在追求“淑女”時的不同過程的心理變化:得不到“淑女”時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以及得到“淑女”之后的“琴瑟友之”。姑娘的美麗賢淑使小伙子一見鐘情進而相思入骨,相悅是甜美的,相戀卻是苦澀的,“輾轉(zhuǎn)反側(cè)”和“琴瑟友之”把年輕青人戀的苦澀和甜美生動地描繪出來。
《綠衣》作為《詩經(jīng)》中一首有名的諷喻詩和悼亡詩,寫的是詩人目睹亡妻遺物,并由衣而聯(lián)想到治絲,想到亡妻的賢德。《詩論》用一個“思”字,就把丈夫?qū)ν銎薜呢S富情感細膩地描寫出來。
對于《燕燕》這首詩,《毛詩序》稱:“衛(wèi)莊姜送歸妾也。”也有《列女傳·母儀》篇曰:“此為定姜送子婦”。又有王質(zhì)《詩總聞》認為:“恐系衛(wèi)女嫁于南國,而其兄送之詩?!逼鋵崯o論是何種立意,不可否認的是本詩作為一首送別詩的事實?!对娬摗吩啤啊堆嘌唷分椤?,簡單的一個“情”字就把詩篇中依依不舍的惜別哀傷之情表現(xiàn)得深婉沉痛。
同《關(guān)睢》《綠衣》以及《燕燕》一樣,無論是“《樛木》之時”“《鵲巢》之歸”還是“《甘棠》之保(褒)”,《孔子詩論》皆用一個字把詩篇中所蘊含的情感準確點明。“害(何)曰童(同)?皆賢于其初者也?!笨隙ㄟ@些詩歌都是人們內(nèi)心真情實感的流露。
(二)注意闡發(fā)論者所獲得的審美感悟
孔子對詩篇有自己的審美感悟,并運用一系列具有情感色彩的詞匯將其表達出來。例如《孔子詩論》第21簡云:孔子曰:“《宛丘》吾善之,《猗嗟》吾喜之,《鸤鳩》吾信之,《文王》吾美之。”
《宛丘》描寫的是對一位不分冬夏跳舞的女子的愛戀及同情,所以孔子用“吾善之”來表達對此女子“無冬無夏,值其鷺羽”的理解和同情。
《猗嗟》刻畫了一位容貌、姿態(tài)及射藝兼屬上乘的少年勇士形象。第一章用“射則臧兮”來贊美其射技之精,而第二章的“終日射侯”一語則贊揚了少年的勤學苦練精神,最后的“不出正兮”“射則貫兮”以及“四矢反兮”皆刻畫出了一位百發(fā)百中的少年神射手形象,因此也才會有詩篇結(jié)尾“以御亂兮”的高度評價。孔子在讀《猗嗟》時,看到這樣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年勇士形象,產(chǎn)生了“吾喜之”的由衷喜悅之情,這也正是孔子審美感悟的自然流露。
《鸤鳩》刻畫的是一個儀表堂堂、妝容得體的君子形象。詩篇中用“其儀一兮,心如結(jié)兮”來贊美他表里如一的儀表風度,“其儀不忒,正是四國”以及“淑人君子,正是國人”來肯定他的榜樣作用。從儀容“正是國人”的言語中來推斷他“胡不萬年”,這也是孔子在讀完詩篇以后深信不疑態(tài)度的表達。
《文王》是一篇歌頌周朝奠基者文王姬昌的詩篇,詩中用“亹亹文王,令聞不已”來稱贊文王,并提醒后世周王應(yīng)“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對于這樣一位功德蓋世的君王,怎能不讓人肅然起敬呢?因此孔子在讀詩時就產(chǎn)生“吾美之”的感悟。
(三)注意揭示詩篇所展現(xiàn)的風俗民性
“吾以《葛覃》得是初之詩,民性固然。見其美,必欲反其本?!边@是《詩論》第16簡中的內(nèi)容?!陡瘃穼懙氖切禄閶D女“歸寧父母”,并贊揚婦女的勤儉和孝順的詩篇,但同時也應(yīng)該看到詩篇體現(xiàn)出的中國傳統(tǒng)中女子必須堅守“貞順”“婉媚”和“勤于絲麻織作之勞”的思想。
《孔子詩論》第24簡云:“吾以《甘棠》得宗廟之敬,民性固然。甚貴其人,必敬其位;悅其人,必好其所為;惡其人者亦然。”《甘棠》中的“甘棠”即棠梨樹,詩篇被認為是懷念召伯的詩作,孔子把這種詩旨推而廣之,并把這種知恩圖報、尊圣敬賢的風俗說成是“民性固然”。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了解到:其實無論是《葛覃》還是《甘棠》,孔子在讀的時候都能領(lǐng)悟到其中的民性和民情,由此可以說,《孔子詩論》已經(jīng)具有某些文學鑒賞的屬性。
《論語·八佾》對于《關(guān)睢》有“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評語,相悅的喜樂之情不過度表現(xiàn),相思的哀苦之情也不過分外漏,說明孔子已經(jīng)真正體會到了其中的審美價值,這與孔子在《孔子詩論》中的“《關(guān)睢》以色喻于禮”的評論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孔子詩論》只是集中在品評詩歌這一部分,而《論語》中對《詩經(jīng)》的鑒賞更多的是散雜的:《論語·子罕》有對具體篇目的鑒賞,《論語·為政》有對整部作品的分析,《論語·陽貨》中有理論概括??傊?,相比于《論語》,只對詩歌發(fā)表見解的《孔子詩論》在先秦文學的鑒賞方面還是存在著自身特殊價值的。
從“吳公子札來聘?!堄^于周樂”一句就可以知道季札觀的主要是樂和舞。雖然季札在面對《周南》《召南》等歌或者《象箾》《大武》等舞時能夠發(fā)出“美哉”之語,說明他具有一定的審美判斷。我們不否認季札對這些樂舞的認識屬于藝術(shù)鑒賞的范疇,但它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鑒賞?!犊鬃釉娬摗凡煌?,它已經(jīng)把詩歌獨立出來,使文學不依附于樂舞而獨立存在。簡言之,相比于“季札觀樂”,《孔子詩論》才屬于真正意義上的文學鑒賞。
在《孟子·萬章上》中指出最好的讀詩方法是“以意逆志”,就是說讀者用自己在閱讀作品時的主觀感受,通過想象和體驗等方法,真正去理解和把握作者想要表達的意思。就《孟子》論詩來看,他更多的是要求讀者認真玩味原詩的字、詞、句子和篇章,從中去理解作者的寫作意圖,而不是死摳詞句,死板地解釋字面的意思。
《荀子·大略篇》中有“《國風》之好色也”以及“《小雅》不以于污上”的句子,在這里荀子贊賞《國風》“好色”與《小雅》“疾今”,可謂中肯。而后來的《史記·屈賈列傳》把其改作“《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可謂是點評《詩經(jīng)》最準確的句子。
可以說,先秦文學鑒賞主要是針對《詩經(jīng)》的,這個階段對《詩經(jīng)》的解讀已經(jīng)上升到了對其審美價值的品味和鑒賞,但是由于先秦時期對于文學藝術(shù)的鑒賞還是很模糊,無論是主要集中于樂舞的“季札觀樂”,還是更偏向文學的《孔子詩論》《論語》《孟子》等作品都屬于對《詩經(jīng)》文本價值的解讀,此時的文學鑒賞還處于萌芽狀態(tài)?!犊鬃釉娬摗穼τ凇对娊?jīng)》的解讀,已經(jīng)成為先秦時期處于萌芽狀態(tài)的文學鑒賞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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