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永林,盧紅娟
(1.西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甘肅蘭州,730070;2.甘肅民族師范學院中文系,甘肅合作747000)
四世策墨林·凱珠嘉措相關(guān)史事補考
盧永林1,盧紅娟2
(1.西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甘肅蘭州,730070;2.甘肅民族師范學院中文系,甘肅合作747000)
策墨林·凱珠嘉措是西藏四大林之一的策墨林活佛系統(tǒng)中第四代轉(zhuǎn)世活佛,繼承了策墨林前三世愛國重教的傳統(tǒng)。他在面對西藏噶廈內(nèi)部親英分子媚外舉動和不公行為時,與之爭鋒相對,表現(xiàn)出了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和剛正不阿的高貴品質(zhì),因而被怨恨,遭到流放藏南的報復,并在流放期間毒發(fā)身亡,實屬政治迫害。
四世策墨林·凱珠嘉措;流放;圓寂
策墨林·凱珠嘉措是策墨林活佛系統(tǒng)中第四位轉(zhuǎn)世活佛,迄今為止,對該人物的研究比較罕見,①洛桑丹珠、帕巴茨仁、陳賚:《三世、四世策滿林活佛生平略述》[J],西北民族學院學報,1991年第1期。筆者在文末括號中注為“卓尼大寺卸任法臺羅桑仁欽”有誤,根據(jù)作者所著《安多古剎禪定寺》中對歷任卓尼大寺法臺的介紹,洛桑仁欽并沒擔任過卓尼大寺(禪定寺)法臺,而是擔任過魯瓊寺法臺?!栋捕喙艅x禪定寺》中收錄的也是這篇文章,該文是根據(jù)卓尼魯瓊寺法臺拉吾什格西·洛桑仁欽口述整理。本文即是在該文基礎上進一步研究。一些相關(guān)的研究略有涉及。由于資料所限,長期以來對他的研究難以有新的突破。本文主要依據(jù)其胞妹賽珍女士的回憶口述,就其重要史事做進一步補充考察,為相關(guān)研究提供一點方便。
四世策墨·林凱珠嘉措于1921年農(nóng)歷9月出生于今甘南藏族自治州卓尼縣奤蓋村,乳名嘉央諾布。父姓姬,名叫道智仁欽,母名叫榮德草。父親為楊土司旗下總管,管理七個旗。阿旺土登凱珠格勒嘉措兄弟姐妹5人,他排行老二。關(guān)于他的出生,還有一段廣為流傳且具有神奇色彩的傳說,據(jù)其胞妹賽珍女士回憶:
父親講過我母親懷策墨林活佛時曾經(jīng)做過許多奇異的夢,而且當活佛出生時我們家的房頂上下起了雨,并出現(xiàn)彩虹。我們老家的習俗通常把菜板放置窗戶前,當活佛兩歲多時,有一天我母親在窗戶前搟面,活佛也在母親旁邊。在那一刻有一條白色光線直射入我們家的窗戶里,活佛拿出自己的手帕掛在那條白色光線上,這舉動很快就傳到卓尼楊司令那里了。②② 第四世策墨林活佛的親妹妹賽珍女士的口述。
4歲時,凱珠嘉措被卓尼禪定寺認定為該寺伊犁倉活佛的轉(zhuǎn)世靈童,迎請到禪定寺居住。之后,十三世達賴喇嘛將其認定為三世策墨林羅桑堅參之轉(zhuǎn)世靈童,取法名為阿旺土登克珠格勒嘉措。1925年10月在西藏策墨林頗章強佐(管家)窮珠拉和禪定寺策墨林拉章強佐桑白丹珠的主持下,在禪定寺舉行了隆重的坐床儀式,并拜該寺拉然巴羅桑丹增大法臺為師,入顯宗學院學習經(jīng)文。念誦、辯習廣、中、略《攝類學》及《皈依經(jīng)》。凱珠嘉措由于嚴師執(zhí)教,加之本人天資聰穎,刻苦好學,學業(yè)進步神速,很快就被眾僧所敬仰。[1]1929年禪定寺毀于兵火,策滿林“謝珠林”也未能幸免。[2]拉章被劫掠焚毀后,即避居禾駝寺。僅住了十數(shù)天,便被環(huán)境幽靜叢林掩映的齊步寺僧眾邀請。在該寺居住的20多天里,不僅主持了該寺的一系列佛事活動,還應周圍大峪溝、迭部牧區(qū)群眾的邀請,進平民村舍、帳篷誦經(jīng)祈禱、祝福灌頂。嗣后,接受迭部扎噶那寺僧眾邀請,攀越道路崎嶇,高聳入云的光蓋山,在沿途的扎尕那、當多、洼巴、臘子、沙來等很多村子誦經(jīng)、灌頂,并在扎尕那寺、臘子寺、旺藏寺、賽當寺、八什寺、下寺等寺院逗留,參與了誦經(jīng)卷,答辯哲理,弘揚佛法等佛事活動。
翌年,還在春寒料峭,大地仍是一片銀裝素裹的時候,凱珠嘉措一行從迭部行至卓尼賽樹那村時,被義佟次勒施主挽留住宿,期間又應車巴溝僧俗及察罕呼圖克圖邀請,與隨員一起,行于茫茫森林之中,被沿溝的村民挽留,誦經(jīng)灌頂,群眾無不喜歡。在貢巴參加了隆重的顯宗哲學院《攝類學》立宗答辯,才思敏捷,對答入流,初顯了雄辯才能,博得眾僧對“神童”的嘆服,聲名為之大震。在車巴溝期間,應邀去四川若爾蓋、然道巴、占哇、江岔念經(jīng)、灌頂,占巴村施主阿桑獻一白色黃牛,以表示吉祥如意。途經(jīng)阿拉、雙岔于7月又返歸貢巴寺,居喇嘛尕繞活佛囊謙。10月被邀請到達錄竹寺,在該寺講經(jīng)傳法,念經(jīng)灌頂,住了一段時間。后又被擦道寺堪布恭請,前往該寺講經(jīng)傳法,并為當?shù)厥┲鞴囗敚畹眯湃?。凱珠嘉措說“我回故里,高興至極?!盵3]之后,從擦道寺返回卓尼大寺,但大寺正在修建,凌亂不堪,謝珠林拉章還未修復,便返回錄竹寺過冬,12月被車巴溝寺迎請去那里過了春節(jié)。
1931年農(nóng)歷10月,西藏色拉寺再派策墨林強佐窮珠拉等一行7人,奉色拉寺之命前來卓尼,迎請凱珠嘉措赴藏習經(jīng)。當報請卓尼土司后,卓尼土司以弘揚本地佛法為由,婉言拒絕凱珠嘉措赴藏。卓尼土司的這一理由并非虛詞,當時卓尼確實是人才隕落。另外,卓尼大寺也剛剛遭受劫難,所以需要一位具有聲望的活佛主持卓尼大寺,而凱珠嘉措聰慧異常,又是活佛轉(zhuǎn)世,非常符合卓尼土司的要求。
西藏迎請專使不肯罷休,又不敢貿(mào)然從事,就伺機而動,準備將凱珠嘉措迎去西藏。1932年,窮珠拉等赴錄竹寺,以有施主邀請誦經(jīng)為名,將凱珠嘉措及隨員騙往今夏河縣境內(nèi)的龍哇吉力,并賄賂了卓尼塔乍土官卓瑪若提、土司府頭目曲瑪唐瓦羅桑央培。后又借口凱珠嘉措的隨員過于龐大,將跟隨在凱珠嘉措身邊的經(jīng)師、侍茶官等一行人留置當?shù)?。僅由西藏專使人員帶走凱珠嘉措,此行便踏上了去藏之路。卓尼隨員在三天后不見凱珠嘉措回來,便知上當,悔之晚矣,卓尼方面也無可奈何,只好作罷。[4]就此次策墨林前往拉薩頗為戲劇化的過程,也得到賽珍女士的佐證,她回憶說:
拉薩方面是在乃瓊降神的幫助下知道了策墨林靈童的轉(zhuǎn)世方向,并說出我們家的名字叫奤蓋倉(老鷹的巢),負責尋找靈童的隊伍在拉姆拉措湖里觀察到了我的母親在窗戶前抱著活佛的情景,還有藏文第三十個字母“阿”,并顯現(xiàn)安多和卓尼的景色。尋找靈童的小組成員中有曾經(jīng)為三世策墨林活佛當過侍從的僧人洛桑羅布,他們一路詢問最終來到我們家。那時卓尼楊司令不想讓活佛去西藏,他說我們卓尼也非常需要活佛,卓尼大寺也有策墨林的宮殿叫謝珠林,跟色拉寺的謝珠林名字一樣。當時尋訪小組沒有辦法把策墨林活佛帶到拉薩去,后來,在一些大家族請活佛念經(jīng)時被尋訪小組偷偷帶走了。*第四世策墨林活佛的親妹妹賽珍女士的口述,與《安多古剎禪定寺》一文中所記大同小異。證明事情的經(jīng)過是真實的。
凱珠嘉措在赴藏途中,在青海塔爾寺逗留兩個多月,期間參與該寺的一些佛事活動,并拜見了正在塔爾寺弘法的九世班禪確吉尼瑪。時至4月,四世策墨林一行抵達拉薩,十三世達賴喇嘛、噶廈政府、色拉寺、色拉麥扎倉、阿巴扎倉的代表、色拉寺卓尼五大堪參代表、策墨林所屬寺院等和莊園、部落代表以及眾多僧眾經(jīng)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時隔兩日,便拜見了十三世達賴喇嘛,達賴見之非常喜歡,并在坐床之前授了沙彌戒,賜了法名。[5]1933年,他拜拉然巴察阿提格西為經(jīng)師,入色拉寺麥扎倉習經(jīng),從初《攝類學》赤白黑色班學起,重溫廣、中、略《攝類學》。凱珠嘉措在這里學習期間,每日雞鳴則起,夜夜挑燈熬夜。4年后,即藏歷火牛年(公元1937年)以優(yōu)異的學業(yè)成績晉升到了波邏密多級,舉行了隆重的晉級慶祝活動。自此后,在《現(xiàn)觀莊嚴論》經(jīng)典及立宗大乘法辯論中,以嚴謹?shù)恼芾?,敏捷的思維和雄辯的口才折服眾多僧侶,學位連升三級。
自1941年起,三年內(nèi)又參加了《毗奈耶學》《中觀論》《俱舍論》學等三次大型立宗辯論,場場精彩,每次都獲得好成績。1943年,由攝政達札活佛為授戒師,受了比丘戒。1947年,被噶廈政府流放乃東。1948年,圓寂于西藏乃東地區(qū)。世人對于其遭遇流放和圓寂一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造成視聽混亂,影響了對該人物的正確評價。
關(guān)于四世策墨林被流放藏南一事,學界尚無人探討。對這一問題的探討不僅有助于增加對四世策墨林的認識,而且也有助于我們總體上考察策墨林活佛系統(tǒng)得以傳承不息的文化因素。
四世策墨林血氣方剛的性格,是他遭到流放的主觀原因。1944年正月,四世策墨林在拉薩三大寺二萬多僧人聚集的傳昭大法會立宗考試答辯中取得第一名拉然巴格西學位。他還代表三大寺僧眾向十四世達賴喇嘛獻詞,詞語精當,寓意豐富,聲如洪鐘,舉止文雅,一時對凱珠嘉措的贊賞之詞不絕于耳,名震拉薩三大寺院。血氣方剛的四世策墨林對噶廈政府中的某些官員卻表現(xiàn)出了不屑,正如賽珍女士所言,“他說話口氣重,脾氣也有點沖,所以噶廈官員不太喜歡。他對噶廈某些官員也不怎么客氣,因此沒有給他們留下好印象,尤其是噶雪巴等高管。*② 第四世策墨林活佛的親妹妹賽珍女士的口述。之后,四世策墨林并沒有真正坐上第一名拉然巴格西的床,而是把他排在了第二名,或與此有關(guān)。四世策墨林一氣之下離開拉薩,前往札耶爾巴修行。巧合的是,那位被噶廈安排的第一名拉然巴格西學位的獲得者在準備坐床受禮的前一天去世。無奈之下,噶廈政府為了給民眾有個交代,遂派拉定秘書長請求四世策墨林回到拉薩,并授予他拉然巴格西學位,并讓三大寺院準備坐床儀式。策墨林眾僧已經(jīng)準備好這一時刻的到來,但是“在確定搞布施和坐床典禮的前一天晚上活佛突然失蹤了”②。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四世策墨林原本是拉然巴格西第一名的獲得者,但因自己的敢于伸張正義的性格得罪了噶廈政府中的分裂分子,從而受到影響,雖然后來噶廈有意重新恢復他的名譽,當然很有可能也是政治陰謀,而剛正不阿的四世策墨林最終沒有參加噶廈安排好的坐床典禮,沒有讓陰謀得逞,由此造成更深的間隙,從而埋下了此后對他不利的禍根。
卷入激烈的政治斗爭,是策墨林遭到流放的客觀原因?!盁嵴袷录笔且黄鹞鞑氐胤秸胁糠稚蠈佑H帝分子在英帝國主義支持下殘殺藏族反帝愛國人士的政治事件。1933年十三世達賴喇嘛圓寂后,西藏地方政府和民眾大會推舉熱振五世任地方政府攝政。因熱振五世堅持反帝愛國立場,密切西藏和祖國的關(guān)系,遭到英帝國主義和親英分子的不滿。1941年親英分子脅迫熱振五世離職,由達扎活佛代理攝政。1947年他們又以“謀叛”罪將熱振五世囚禁,從而導致熱振五世所屬色拉寺僧眾同親英分子操縱的藏軍發(fā)生武裝沖突,死傷達百余人。事后,親英分子怕愛國力量組織武裝暴動,于5月初逮捕了熱振活佛,之后又將熱振暗中毒死*一說勒死。見格桑丹珠、帕巴次仁,四世策滿林阿旺土登凱珠格勒嘉措,甘南文史資料第八輯[M],甘南報社印刷廠印刷,第43頁。。這就是學界所謂的“熱振事件”,他的影響是巨大的,杜永彬指出:“熱振事件,祖國內(nèi)地革命形勢的發(fā)展,內(nèi)外因素交織在一起,給西藏分裂勢力造成了嚴重的政治危機(按:更敦群培被噶廈政府捏造的罪名是偽造藏鈔,是經(jīng)濟罪,而不定政治罪,其目的是為了淡化‘更敦群培事件’,蒙蔽西藏僧俗民眾,避免造成政治恐慌和社會動蕩,以安定人心)?!盵6]所以,其他與熱振有聯(lián)系的愛國人士也受株連,其中就包括四世策墨林。四世策墨林凱珠嘉措在聽聞這一事件后憤慨異常,氣憤難當,大喊“噶廈不公,要為熱振報仇雪恨!”[7]憤而出走。三天之后僧徒洛桑羅布在娘熱(拉薩以北)一帶的山洞里找到了凱珠嘉措,并請求他回到拉薩。在僧徒洛桑羅布的苦苦哀求下,凱珠嘉措才答應回到拉薩。1947年,噶廈政府下令,讓四世策墨林“去藏南雅龍反省,二年不準歸藏”。[8]噶廈政府的這一決定激起了卓尼五大康村的強烈不滿,他們上書噶夏政府和達札攝政,要求赦免凱珠嘉措。甘丹寺、哲蚌寺的卓尼籍僧眾也紛紛響應,威逼噶廈政府取消對凱珠嘉措的不公正處罰。而噶廈政府卻以“擇日赦免”相推延,賽珍女士說:“我想這一切都是騙局,噶廈的一些人怕活佛成為攝政,當時噶廈內(nèi)部是勾心斗角,很不團結(jié),為這個寶座和權(quán)勢斗爭非常激烈。”*第四世策墨林活佛的親妹妹賽珍女士的口述。
從以上分析可以得知,策墨林剛正不阿的性格與他支持熱振反對噶廈政府內(nèi)部親帝分子的行動是吻合的,正是有了剛正不阿的性格才有他之后的所有行動,兩個方面是相輔相成的,而西藏內(nèi)部的權(quán)力爭斗才是策墨林四世遭到流放的根本原因。
關(guān)于四世策墨林·凱珠嘉措之死因,覺乃·洛桑丹珠、冰角·婆帕次仁在《安多古剎禪定寺》中記載:“1948年2月17日,年輕有為,才華橫溢、血氣方剛的策墨林·阿旺土登克珠格勒嘉措(即四世策墨林)突然暴死在藏南雅龍昌珠行宮,年僅27歲”[9]。遺憾的是,作者并未交待四世策墨林的死因,而“暴死”一詞似乎又增加了人們的無限猜測,成為一個難解的疑案。民間對于四世策墨林的圓寂原因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主要有兩種:一種是自殺說。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四世策墨林先前遭到噶廈政府流放,血氣方剛不堪受到如此對待,最終在其流放地郁郁寡歡,最終飲彈自盡,懷恨而死;另一種是毒死說。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噶廈政府流放四世策墨林后,他的政敵一直以來并沒有放棄對他的仇恨,最終尋找到機會毒死了四世策墨林。
事實到底如何,我們可以根據(jù)四世策墨林胞妹賽珍女士的回憶窺探究竟。
根據(jù)賽珍女士的回憶:
我們離開拉薩之前活佛(凱珠嘉措)和母親進了布達拉宮,叩拜噶廈官員,這可能是噶廈一貫的做法,那時給活佛和母親喝上了茶。但沒有讓我們騎上牛(對犯人所使用的懲罰),而且也只讓我們騎馬到了熱瑪崗渡口。過了河之后通過朗杰崗,吉雄等地有策墨林的莊園,這一路我們一直走到乃東。到了乃東之后的第一年,母親一直說牙疼,而且牙齒都變黑了,后來就去世了,聽別人說可能是中毒了。
而這種“中毒”的癥狀也發(fā)生在了四世策墨林身上,賽珍女士接著回憶道:
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母親去世剛好一周年時我們和活佛都去昌珠寺周圍的寺院拜佛,活佛也說牙疼。
這與其母親去世前的生命體征完全相似,對此,四世策墨林好像也有預感,賽珍女士講到:
那一年里澤當那邊天氣反常,天不下雨?;罘鹱鲂┓ㄊ陆涤?,見到瘋牦牛時和牦牛搏斗,到貢布日山上去告別神仙時說“我這一生只有這次機會拜見你們”。
此處四世策墨林向山神的禱告,好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別。此后的一些癥狀和行為越發(fā)離奇和嚴重,賽珍女士說:
我們離開昌珠寺到了附近的草壩上讓馬夫捉住馬,活佛(四世策墨林)下馬獨自一人在草壩上坐著,我們以為活佛不高興,甚至有點癲癲瘋瘋。從那兒開始活佛的病情就越來越重了。我們從朗杰曲康搬到熱殿夏莊園。當我們搬過去時,活佛要求要騎馬,有一匹馬叫趕達(流星),可是周圍人認為要騎馬可能意味著活佛可能會飛上天(圓寂)便不讓騎,讓活佛騎一條騾子,但活佛認為騎騾子有些不祥之兆。當時我大哥也回來了,大哥抱著活佛騎騾子。到了熱殿夏之后大梵天王和乃東的地方神靈都降臨,請求活佛不要離世,可是活佛在與神對話,活佛說我要走別攔著我,我立刻要走?;罘鹩梦迳什紘瞪裾卟弊由希艘粯訉υ?。
這些看似奇怪的舉動和言語表現(xiàn)出了四世策墨林在生命的最后時刻與死神斗爭的情形,賽珍女士接著講:
后來活佛盤腿而座,我當時抓著活佛的腿呆了一會兒,當時自己年齡太小也意識不到什么,沒什么想法。后來才想到活佛盯著我可能是無法離開人間,他對我說賽珍你去給所有僧人每人布施一塊章噶噶布(西藏的錢幣),把所有鑰匙管好,以后拉讓來人時一定要交代好。當時我就聽活佛的話離開熱殿夏回到朗杰曲康,還有一位從哲蚌寺的僧人陪著我。我們倆找錢袋數(shù)錢,庫房里不僅錢多,而且有很多物品,光是黃銅做的水勺子就有一大箱,這些都是百姓捐給活佛的。我們倆邊數(shù)邊走路,到了朗杰曲康沒多久聽到有人的哭聲,我就立馬往熱殿夏跑過去,到那兒時活佛已經(jīng)圓寂了?;罘鹨源蜃淖藙菰谀莾?,我想去抱活佛的腿時周圍人不讓我抱,整整三天活佛就那樣坐著。
賽珍女士接著講到一個非常重要的細節(jié),她說:
第三天早上我再次到那里(熱殿夏)時,活佛就倒下來,而且我親眼看到從鼻孔里出現(xiàn)帶有血絲的粘液。那時候我確實沒有意識到什么,我大哥在流淚。
“帶血絲的粘液”再次說明他的死亡異乎尋常。
從賽珍女士所言可知,第一種自殺說,完全沒有根據(jù)和道理,這一說法應該加以摒棄。第二種毒死說,似乎在情理之中。根據(jù)她的描述,四世策墨林母親的死似乎與在他們離開拉薩前的一次拜見噶廈官員的事情有關(guān)聯(lián),上文所言“聽別人說可能是中毒了”,就是對噶廈官員的懷疑。而四世策墨林圓寂是在其母親去世一年后的事情,如果說也與起初“拜見”噶廈官員有關(guān)(也在那個時候喝了有毒的茶),似乎于理不通,但卻是比較符合歷史事實的。關(guān)于“中毒”或“投毒”,根據(jù)藏學家東嘎·洛桑赤列教授解釋,藏族自古就有這種習俗,至于向某人下毒的原因,西藏人認為毒斃對方后,對方的福澤就會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10]當然,這是一種聽起來好像沒有明顯善惡對錯觀念的解釋。實際上,“投毒”的本質(zhì)就是要消滅對方,具有強烈的斗爭意味,其中包括個人恩怨、戰(zhàn)爭、結(jié)盟、政治斗爭等,在古代西藏歷史上不乏其例,如反映個人恩怨的,敦煌古藏文文獻P.T1287第68-70行記載:“吞米·中子甲贊努……異常狠險,對其親妹吞米·薩牙登,亦挾毒以進,妹飲劇毒遂為贊努所害?!盵11]如反映在戰(zhàn)爭中,敦煌古藏文文獻P.T1287《贊普傳記一》中記載:“有哈牙木胡西庫和那囊氏贊雄甲二人將宇宙之神獒犬,名為溫蘇牙札及江之蘇勒瑪,并在江、溫二犬毛上涂有毒物的神犬遣放至羅阿木達孜之近旁,達孜一見好犬,大喜,以手撫摩犬毛,犬毛上之毒遂浸染于達孜之手上,羅阿木達孜乃斃命,得以報仇雪恨?!盵12]如反映政治斗爭的,《贊普傳記五》中贊普與韋·邦多日義策等父兄七人盟誓時的誓言詞為:“對于悉補野贊普墀松贊父子宗系絕不變心,永遠永遠,贊普之子孫對我等無論怎樣,我等絕不變心;絕不為他人所引誘;絕不投靠其他人;絕不與變心之人沆瀣一氣;絕不在事物中安放摻合毒物;絕不說贊普墀倫贊任何壞話……”[13]從上可以看出,用毒、投毒在古代西藏社會非常普遍,成為人們?nèi)巳私灾囊环N習俗,甚至有人將毒藥放置在光天化日之下。古代西藏人下毒一般是采用將毒物投在酒、茶等液體中,或投在酸奶等食物中,甚至將毒物放置在鞋子當中,如唐代河西節(jié)度使閻朝在歸順吐蕃后,被人在靴子里投毒而亡。以上幾種投毒方式極為隱蔽,不易發(fā)覺,據(jù)說高明的投毒能夠做到定時發(fā)作,有的毒性發(fā)作長達十年之后。
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四世策墨林也是被噶廈政府內(nèi)部親英分子下毒致死,毒物很可能就是他們離開拉薩前所喝的那杯“噶廈的茶”,只不過由于他身強體壯,較之其母親毒性發(fā)作較晚而已,實屬于政治迫害。
四世策墨林圓寂后,從拉薩色拉寺、甘丹寺、哲蚌寺、噶廈僧俗官員以及策墨林拉讓來人把活佛的遺體帶到孜措巴寺院背后的山上火化,然后把所有骨頭包起來用法號、寶傘以壯觀的景象帶回拉薩。后來在策墨林寺修了一座靈塔保存活佛骨灰,這個靈塔在文革時期遭到損毀。大約一年之后四世策墨林活佛的轉(zhuǎn)世靈童在山南熱孜巴家中出生,即為現(xiàn)任西藏自治區(qū)政協(xié)副主席策墨林·丹增赤列。
四世策墨·林凱珠嘉措,由于他英年早逝,留給我們可供研究的資料并不多。我們也只有通過一些田野調(diào)查的資料進行相關(guān)問題的考察。凱珠嘉措的一生短暫而多難,幼年時的他勤奮好學,雖然遭遇挫折,但最終還是取得了令人羨慕的成績,受到了人們的尊敬。青年時期的他血氣方剛,對噶廈政府中的親英分子投去了鄙夷的目光,對西藏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暴露出來的丑惡行徑亦給予了無情的指責,最終遭到親英分子的陷害流放,遭遇不公正的待遇,毒害致死于流放地。從他身上,我們依然可以看到其繼承了策墨林前幾世活佛重教愛國的優(yōu)秀傳統(tǒng)。
[1][2][3][5]格桑丹珠、帕巴次仁,四世策滿林阿旺土登凱珠格勒嘉措.甘南文史資料第八輯[M].蘭州:甘南報社印刷廠印刷,1991.38,39,38,41.
[4][7][8][9]覺乃·洛桑丹珠、冰角·婆帕次仁.安多古剎禪定寺[M].蘭州:甘肅民族出版社,1995.163,164,164,164.
[6]杜永彬.關(guān)于西藏的名僧——二十世紀西藏奇僧——人文主義先驅(qū)更敦群培[M].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0.128-129.
[10][11]陳踐.敦煌藏文ch.9.II.68號“金錢神課判詞”解讀[J].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3).
[12][13]陳踐,王堯譯注.敦煌古藏文文獻探索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02.
(責任編輯 楊士宏 責任校對 包寶泉)
Restudying Relevant History of the 4th Cemoinling Khedrub Gyatsho
Lu Yonglin, Lu Hongjua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70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Gansu Normal College for Nationalities, Hezuo, Gansu, 747000)
Cemoinling Khedrub Gyatsho was the fourth reincarnation living Buddha of the system of Cemoinling, one of the large four ones (Gundeling, Dangyailing, Cemoinling and Cejoiling), and he carried on the patriotic tradition of the third Cemoinling. While pro-British members in Kashag pawned on foreigners and had unjust action, he confronted them, displayed noble national integrity and uprightness. He was thus resented and exiled to Zangnan. He died of poison during the exile and that was actually a political persecution.
the 4th Cemoinling Khedrub Gyatsho; exile; parinirvana
2015-05-06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特別委托項目“藏區(qū)愛國主義題材開發(fā)研究——西藏攝政策墨林活佛系統(tǒng)愛國事跡鉤沉”(項目編號:XZ1207)
盧永林(1980—),男(藏族),甘肅卓尼人,在讀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清代藏族史研究;盧紅娟(1984—),女,甘肅平?jīng)鋈耍v師,主要從事西北少數(shù)民族文學研究。
K207
A
1001-5140(2015)04-006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