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林
不要枯寒地走進那方山水——郭嘉《奇異山水》系列讀后片感
文/李林
郭嘉,字存樸,號 衡懿。1973年生于江蘇南通;1996年 畢業(yè)于南京藝術(shù)學院 設計藝術(shù)系;2007年 中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南通板鷂風箏——郭氏風箏傳人;2008年 中國國家畫院范揚工作室首屆山水課題班;2014年 南京大學美術(shù)研究院藝術(shù)碩士;現(xiàn)任宋莊國畫院院長助理,專職畫家。
中國的山水畫有一套獨特的審美話語,而這套審美話語落實在現(xiàn)實中,就是每一個中國人多少都信奉的風水理論——
凡山,石多出仙人、土厚出圣人、林密出妖精;
凡水,河清出賢達、溪緩出隱士、潭深出酒徒。
作為難得的既精通筆墨、又精通風水的郭嘉先生,其山水畫作在中國國家畫院進修時便已滿紙靈氣,近年來,他又沉浸于“奇異山水”的創(chuàng)作,讀來倍覺氣象新新。
中國傳統(tǒng)的精神世界在追求自覺地融入天地大化的“以心隨境”的風水理論之上,還有一套“以心轉(zhuǎn)境”的哲學,套用西方自由主義一代宗師伊賽亞·伯林的話語,前者屬于“消極自由”,后者屬于“積極自由”——盛唐以前的漢語人文藝術(shù),其價值取向無不以后者為鵠的,這就是唐以前文章耐讀的原因。
但是趙宋以來,水墨藝術(shù)推崇“以逸為尚”,相應地山水畫的主流訴求變成了以枯寒為趣向。
然而人生無論窮通,就其底色而言本來已經(jīng)足夠苦困了,何必又以藝術(shù)加重了這種苦困?我認識郭嘉先生多年,深知其哲學路數(shù)是“心物一元”,我以為“心物一元”也可以分為三重境界,那就是“以心隨境”、“心境一如”和“以心轉(zhuǎn)境”,并建議他以陽剛未暮之身,多涉“以心轉(zhuǎn)境”之藝,如此則可為這枯寒的山水帶來暖意的意趣,斯誠為吾人跋涉無邊苦海之賞心樂事矣!
果然,五年來,郭嘉先生傾心于所謂“奇異山水”,漸成大觀,今命余贅語,敢不鋪陳片段?
對于中國的藝術(shù)家而言,我試圖給出一個合理的修養(yǎng)內(nèi)涵的比例:四分道家、三分儒家、二分佛家、一分不可知論,如此才是一個合理搭配的圓滿的藝術(shù)人格與藝術(shù)作品。
遺憾的是,趙宋以后筆墨藝術(shù)的“禪”味過于強勢,近幾年因為“心靈雞湯”的充斥,似乎談禪信佛又成了時尚,于是文壇畫壇便出現(xiàn)了“小伙子作詩嘆老,大闊佬作詩嗟窮,好端端過著閑適日子的人作詩傷春、收獲的季節(jié)悵吟悲秋”的矯情現(xiàn)象——這就是所謂的“詩讖”。洪邁《容齋隨筆》卷一“詩讖不然”條:“今人富貴中作不如意語,少壯時作衰病語,詩家往往以為讖。”《冷齋夜話》卷四“人謂富貴不得言貧賤事,少壯中不得言衰老,康強不得言疾病死亡,或犯之,謂之詩讖?!?/p>
當代歧路無從的眾生在面對生命格局萎縮之時又熱衷于“身心靈運動”,按照所謂“吸引力法則”的說法,如果沉迷于筆端的枯寒,恐怕自己的心性和生活也會跟著苦寒——八大山人并不可學,因為他筆底的殘山剩水,只是他自己生活經(jīng)歷的投射,吾人當保養(yǎng)活力四射的生命能量,又何必倒心隨境?
恰好在寫這篇文章時,《星際穿越》在中國熱映,影片中那首一再吟誦的詩惟妙惟肖地襯托出我讀郭嘉畫作的心境——
不要溫順地走進那良夜,
決不馴服地走進那黯夜,
怒對那光的凋萎……
《不要溫順地走進那良夜》是英國詩人狄蘭·托馬斯創(chuàng)作于20世紀中期的詩歌,該詩歌表達了詩人對于死神將可愛的人們帶離這個世界表達了憤怒,即“怒斥光明的消逝”。圍繞生、欲、死三大主題;詩風精獷而熱烈,音韻充滿活力而不失嚴謹;其肆意設置的密集意象相互撞擊,相互制約,表現(xiàn)自然的生長力和人性的律動。如果藝術(shù)家的使命就是為這個無味的世界強行注入生機與意味,那么我們在這里可以面對郭嘉先生的畫作說——
不要枯寒地走進那方山水,
無論它在人生面前如何具備時間優(yōu)勢,
也要以強盛的筆墨賦予它以佛性……
因是之故,郭嘉先生更加看重某種“垂直的力量”——這種“垂直的力量”既是來自吾人心性的“以心轉(zhuǎn)境”、又帶有某種靈界之外的不可知本體,這種本體或為或為“言”、或為“道”、或為“梵”、或為“諸天”、或為“諸佛”、或了無形體而混沌、或漫天花雨菩薩降臨……總之它們既是如如不動的“絕對他者”、又是與吾人生命息息相應的“內(nèi)在存在”,如此郭嘉先生的畫面語言既是縱深遼遠的(作為主角的諸佛菩薩之“影”似乎永遠隱藏在大山大水之背后)、又是近景縱橫的(撲入眼簾的山水無一處不充溢著諸佛菩薩之“光”),所以在對“光”與“影”的處理上,可以反映出郭嘉的慧心巧運——順著“光”、可以攀巖試地見到“影”,然而“光”與“影”都未必是諸佛菩薩的“實相”,真正的實相,莫非不在“畫面之上”、恰在“畫面之后”?
難道“畫面背后”,才是垂直于這個二維平面的畫作的真正能量源泉?每隔一段時間去讀郭嘉先生的山水,往往令我思之恍然、又似乎陷入更深的混沌——難道這樣一個審美過程,也同時是一個類似“星際穿越”的哲學任務?
煙云供養(yǎng)
一花一世界
煙波澹淡
觀法無我
通過二維的畫面而實現(xiàn)三維的“寫實”、再至于四維的“寫意”、乃至于趨于無窮維的能量的穿透,可能是作為畫家的郭嘉先生此生要去嘗試的另一版本的《星際穿越》,我相信那個任務也很艱巨——因為欲圖借助畫筆在藝術(shù)與宗教之間搭起一座橋梁,需要畫家本人同時成為一個堅韌的修行者,郭嘉的先天潛質(zhì)與后天勤奮都具備,可惜的是:我本人太過信奉“叩橋而不過”的哲學,所以只好懷著慵懶的心祈愿他有朝一日在找到“宇宙之匙”后,能首先超度我陳舊的靈魂。
郭嘉說過:哲學是可愛的、信仰是幽默的、修行是逗樂的、藝術(shù)是解悶的——何必把生活弄得苦大仇深?一切都是藝術(shù)的——哲學、信仰、修行,乃至生活本身,都應該是藝術(shù)的,而藝術(shù)本來就是快樂的。如果這種快樂再具備一定程度的神秘,豈不更令人意興盎然、咀嚼不盡?
所以不久的將來,郭嘉先生“奇異山水”畫作中的神仙天人、菩薩羅漢,或許更應帶點莊子式的風情與趣味?
(作者李林系清華大學科技園文化總監(jiān),兼職中國國家畫院學術(shù)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