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沖
Stefan Glowacz是德國知名的攀登者和探險家,他喜歡以阿氏風格在這個星球遠離現(xiàn)代文明世界的角落里攀登大巖壁。他的這些遠征活動往往在人跡罕至的地區(qū),因此充滿了探險的色彩。他曾經(jīng)帶領一支攀巖探險隊,以風箏作動力,帶著給養(yǎng),來到格陵蘭島的腹地攀登大巖壁。加拿大Baffin島、阿根廷的Patagonia、肯尼亞高原、危地馬拉高地和南極洲都留下了他探險攀登的足跡。
Stefan Glowacz從他的朋友、奧地利的高山向導Helmut Putz那里得知阿曼有個巨大無比的洞穴。Putz在2007年陪著奧地利的BASE Jumper Felix Baumgartner(此人后來以第一個從大氣層外跳傘成功而聞名于世)來到阿曼。Felix跳進(BASE jump)Majlis al Jin洞,Putz負責把他拉出來。在安裝滑輪系統(tǒng)之余,Putz有足夠多的時間仔細觀察這個巨大無比的洞穴:“從外面看去,這個洞普通無比,你只能注意到三個塌陷的洞口。但實際是,你站在一個160米高、310米長、225米寬的巨無霸洞穴的頂上。這個洞大得足以容納下溫布利足球場(英格蘭足球隊的主場)?!?/p>
2012年底Stefan Glowacz和Helmut Putz來到阿曼實地考察Majlis al Jin洞。Glowacz說:“從外面很難感到這個洞穴的巨大,那三個洞口里最大的那個直徑只有10~12米。但是這些小小的洞口下卻藏著世界第二大洞穴,洞底的面積有58000平方米,足足有10個足球場大。整個洞穴的容積有400萬立方米。”
Glowacz注意到洞頂?shù)膸r石十分堅固,結構豐富,他還發(fā)現(xiàn)了適合攀爬的手點和腳點,以及一條適合攀爬的路線。洞內(nèi)的溫度保持在15℃,是攀巖的完美氣溫。除了攀爬上的挑戰(zhàn)以外,Glowacz也意識到了供給上的問題。Majlis al Jin洞是在沙漠里,周圍既沒有水源也沒有任何遮擋。要搭建一個大本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無論如何,通過這次考察,一個大膽的探險計劃就逐漸在Stefan Glowacz的腦海里成型了。
首先他得找個攀登搭檔。在這個難度級別上,可以選擇的搭檔屈指可數(shù)。Glowacz很快就給Chris Sharma發(fā)了個郵件,問他有沒有興趣。來自美國加利福尼亞的Sharma是當今攀巖界的領軍人物,攀登了很多世界上最難的巖石路線。
有趣的是,當Chris Sharma收到郵件后,什么細節(jié)都沒問就一口答應了下來。他都沒仔細想想把自己放到了怎樣艱巨的一個任務面前。2014年2月18日,當Sharma第一次站在Majlis al Jin洞口時,他同樣被這個洞的巨大無比所震撼:“從洞口望下去,里面漆黑一片。這就是我們探險開始的地方。我扔了一塊石頭下去,等著聽回響。等啊,等啊,等啊……這個洞可真深。”
當?shù)厝朔Q這個洞叫閻王殿?!伴愅醯睿@個名字很傳神呢!”Stefan幽默地說:“你會感覺到進入了另外一重奇幻空間。在40米厚的洞穴屋檐下,你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無比的地下教堂。在這個巨無霸的洞里,你不僅感到自己的渺小,而且會有一種魚兒離開了水的感覺,仿佛自己擅自闖入了一個人類的禁地。從洞口會閃入幾縷詭異的陽光,指頭粗細的光線穿透洞內(nèi)的黑暗世界。這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p>
拿到探洞和攀登許可花費了半年時間—在阿拉伯世界里這算是快的了。Majlis al Jin洞當時是不開放的,因為有幾個BASE Jumper非法跳進了洞里。阿曼旅游局只給了他們兩周半的時間。此時Stefan Glowacz的主要贊助商紅牛已經(jīng)決定要把這次洞穴探險攀登之旅拍成一部電影。這就意味著所有的活動,從攀登到電影攝制都必須在兩周半里完成。
Chris和Stefan在洞中商量攀登路線。
兩人在攀登前整理攀巖裝備。
阿曼旅游局還要求他們要把所有的垃圾運出洞外,在攀登完成后必須拆下所有的繩索和巖壁上的掛片。最為苛刻的是不能在洞穴的沙質底部留下任何足跡,因為這些足跡在今后幾十年里都會被看得到。另外一個重要的要求是要通過翻譯給住在洞附近的當?shù)鼐用裰v述這次洞穴探險攀登的過程,并盡可能的讓當?shù)厝藚⑴c進來。
Majlis al Jin洞周圍只有幾座房子,這里算不上是個鎮(zhèn)子,就是個山地牧場。人們在這里生活了幾百年,都知道有這么個大洞,但是從沒有人下去過。這個洞的存在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貫穿在神秘的傳說和故事里。Chris說:“對我們來說,這個洞是攀巖的挑戰(zhàn)??蓪Ξ?shù)厝?,這就是個你會掉進去的黑乎乎的洞,或是自家山羊消失了的地方。但是當?shù)厝丝吹轿覀儊淼竭@里攀登也很興奮,你能感覺到他們尊重我們的努力,而且很好奇。也許他們很自豪,因為他們知道,那個洞并不是個無底深淵,而是一塊瑰寶,也許是這個星球上的惟一一個。”
Chris 和Stefan拜會了村里的長者,并被介紹給Majlis al Jin洞的守護者。守洞者給兒童講關于洞的恐怖故事,這樣他們就不敢接近洞口,也就不會失足落入洞中。守洞者的另一項職責是防止有人非法繩降到洞里。Chris 和Stefan允諾在成功攀爬完洞后帶守洞者下到洞底去看看。當翻譯告訴守洞者后,他的眼睛瞪得老大。Chris說:“你可以感到他的表情里充滿了混合著恐懼、好奇、興奮和期待的情緒。我們意識到我們自己有多幸運。我們可以對自己說:我們就要攀爬這個。但是對這個人來說,他一輩子想都沒想過有可能下到洞里,但是他從未因此而懊惱。生活本來就該這樣,句號!”
這次洞穴攀登探險的準備工作十分復雜,因外所有的物資都得從外界運進來。攀登的拍攝也絕非易事,一來是洞內(nèi)的光線是絕對不適合拍攝電影的,二來攀登幾乎全是在屋頂上進行,因此無法簡單地把攝影機從洞口吊下來。必須沿著攀登路線設置滑輪系統(tǒng),把攝影師和器材吊上去。這一切必須萬無一失,所以必須聘請專業(yè)人士。
燈光最后是用了一個直徑四米的發(fā)光球來解決的。這個發(fā)光球充滿了氣體,可以提供4000流明的光照(大致相當于300瓦的白熾燈)。發(fā)光球可以用繩索牽引到合適的地方,從而使攝影師總是可以得到最優(yōu)的光照。為了能拍攝洞內(nèi)的全景,探險隊還帶了一個13公斤的無人機。這個無人機有六個旋翼,可以攜帶照相機和攝影機。Stefan說:“六旋翼直升機帶著一個360度的全景相機在洞里第一次飛就出事。遙控器不知怎么就失靈了。無人機一頭撞到了墻上,巨大的聲響在洞里回聲不斷。在洞外,六旋翼直升機總是飛得很好,從來沒有事故?!痹谌绱司薮蟮亩囱ɡ?,每件事都變得很艱難。
所有準備工作都到位后,兩大高手從洞口繩降160米,正式開始洞穴探險攀登。這正是這次攀登的與眾不同之處。通常攀登都是向上的,而這次,Chris 和Stefan從三個塌陷的洞口里最大的那個繩降,進入到地球的內(nèi)部。整個攀登都好像是本末倒置一般。
Stefan說:“我們繩降到洞底。剛開始時,我們試攀了一段,巖石的質量要比預想的好。洞壁是石灰?guī)r,由于沒有外界因素的腐蝕,比如雨水和風,這里的巖壁比通常的石灰?guī)r的摩擦力要高,更適合攀登。然而暗淡的光線破壞了視覺的距離感。攀爬的手點和腳點很難辨認,我們好像是在盲攀一般?!?/p>
兩大高手要在洞壁上找出一條符合邏輯的路線。最初Chris想要爬一條更難的路線,但是Stefan理智地強調(diào)他們一共只有兩個半星期的時間,死磕太難的線路是不現(xiàn)實的。最后他們確定了一條300米的路線,一共13個繩距,從頭到尾都是仰角,最低也有45度,難度從7c+到8b+。
Chris回憶道:“第一個繩距就十分挑戰(zhàn),開始就是7c+。沒有時間攀爬熱身或是感受一下線路的軟硬。開始爬就得全力以赴。所以你的身體必須是在頂級狀態(tài),而同時心里要十分淡定。我認為,這次洞穴攀登探險是攀巖運動的一個里程碑。我們想要開辟一條令人難以忘卻的路線—最后我們確實做到了。我以前嘗試的線路里很少有能和這條相提并論的?!?/p>
Stefan說:“這條路線的獨特之處在于攀爬的風格和動作的序列銜接。從地下通過這條線路爬上地表是我一生中最偉大的經(jīng)歷。我很高興能和Chris一起完成這條線路?!?/p>
Majlis al Jin洞里寂靜無聲,偶爾會有繩子摩擦或是快掛的閉合聲。Stefan和Chris的攀巖令在這個過大的音樂廳里會引起奇怪的回聲。在最初的幾天里,他們適應了戴著頭燈攀爬,而且也學會了最大限度地利用自然光源。最重要的是他們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屋頂是塊難啃的骨頭。
Chris說:“在這個屋頂上建立一條超難的路線極其復雜。你得運送超多的裝備:繩索、快掛、機械塞、巖塞。”在建線的過程中,他們得用上升器沿著固定的繩索移動。等把一個繩距的掛片都打好了,他們再退回到這個繩距的開始,開始自由攀爬。不管怎么說,程式化的重復動作實際上十分危險?!疤貏e是對我們這些職業(yè)攀登者來說,”Stefan說:“因為你不再集中注意力在那些事關生死的手點上,而只是機械地推著上升器爬高。從上了巖壁之時起,你就應該全神貫注。但是完全心無雜念是不可能的,即使是我們兩個攀巖高手。有時在巖壁上掛得太久,思想就開始開小差了。然后突然之間就是該你爬了,你此時卻在做白日夢。這時的一絲疏忽往往釀成大禍?!?/p>
這是第三天所發(fā)生的事故。當Stafan用沖擊鉆打眼時,他下墜了10米。情急之下,他用雙手去抓繩子,但是依舊不能停住。一瞬間繩子就磨破了他的手,肉都露了出來。一般人肯定就回家歇著去了而且絕不會用傷手去拿哪怕一杯熱咖啡。但臨陣退縮不是Stefan的風格,“我為這次探險攀登準備了這么久!”
此時他站在他的帳篷外面,他的臉因為疼痛而扭曲,他牙關緊咬,倒抽著涼氣把自己的手指纏上繃帶。因為這次受傷,Chris必須領攀這條路線里最難的繩距。Stefan對此沒有怨言。隨著年紀的增長,他變得更加淡定了,不像年輕時咄咄逼人。他的好勝心仍在,只是不再極端。
“我記得我是握著那條綠色的繩子,墜落在一瞬間就發(fā)生了?!?Stefan說:“當時我打算把下面的上升器越過一個中間的保護點,鉤到繩子上去。但是就在我把重量從上升器上挪開時,繩子突然開始快速旋轉,把上面那個上升器給弄脫鉤了,我一下子就下落了10米。出于條件反射,我本能地就去用雙手抓眼前的繩子。但這是最糟糕的行動,繩子一下子就磨到手指的肉里去了。”
Chris回憶起當時的情況說:“Stefan是鐵打的。他把繃帶纏在手上,就直接纏在那被繩子灼傷的部位,我無法想像那得有多疼。不過即使現(xiàn)在看他手上的傷依然慘不忍睹,他的沖墜完全有可能造成更加嚴重的結果?!?/p>
Chris的頭燈在洞壁上照來照去。在洞底看上去小小的一塊掛石實際上有一艘船那么大。攀爬路線從這里怎么繼續(xù)下去呢?Chris掛在巖壁上,路線已經(jīng)完成四分之一了。 即使對這位當今數(shù)一數(shù)二的攀巖高手來說,這第四段繩距都是超難。然而他必須竭盡全力,一個手點、一個腳點地緩慢推進。“棒極了!”Stefan的加油聲在洞里回響。
Stefan說:“我對Chris說,你要是到阿曼來,你就是這兒頭號的攀巖者。我能看到那一刻他的眼中閃爍著雄心萬丈的光芒。在這個最難的部分,他每前進一小點,都得回到這個繩距的起點,來重新自由攀爬。這太費時間了,我們只有兩個半星期。最后我們不得不想法繞過這個最難點。Chris對此當然不滿。這完全可以理解,Chris總是想爬‘至尊路線'—那些最具挑戰(zhàn)的路線?!?/p>
在這個最難點上,Chris試了一次又一次。每次他都掉了下來,回到Stefan做保護的懸掛帳篷上。Stefan搖搖頭,笑著對他說:“能看到你也是個凡人很酷,原來你也要竭盡全力去做出某些動作。不過太不走運了,你差一丁點就把它完成了?!?/p>
最后一個繩距從洞頂穿過最大的一個洞口回到地面。Stefan記得,最后一個繩距,也是極為困難的,繩距十分有象征意義。從某種程度上說,它簡直就是整個路線的壓縮版。他對自己說,“好吧,為了安撫自己的情緒,我至少要領攀這最后一個繩距。”
Chris說到最后一個繩距時,表情略顯得嚴肅:“看到他在洞頂爬那最后一個繩距挺恐怖的。他逐漸從黑暗中沿著大仰角爬出去:7c+或是8a。能用這樣的方式完成這條路線真是不可思議?!?/p>
Stefan接道:“我最后一次把自己推到極限,十八般武藝盡使。攀爬進行得很好,我可以看到自己能爬出去。但是同時我也感覺到路線越來越難,我的肌肉就要耗光所有的能量了。就剩下最后一個手點,我抓住它,然后手點斷裂了。我摔了下去,回到黑暗里,回到了那個黑得見不到底的洞里。這個失敗倒是挺符合這兩個半星期的氣氛。我這次就是沒有任何幸運之神的惠顧。不幸中的萬幸是我有Chris。如果我們合得來,最終誰完成最后這個繩距其實都無所謂。所以我對Chris說:‘抱歉,你得領攀?!疌hris說:‘難道你不想再試一次?’ 我回答他:‘不了,沒有任何意義。這不是我想完成一條線路的手法。你能把這條線路完成了就好?!?/p>
在洞口觀看兩人攀爬的人們可以感覺到,當兩人快攀到頂部時,他們意識到自己就快要完成一件偉大的事情,一個一生一次的創(chuàng)舉。他們保持著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而同時又對自己的成功十分驕傲。他們把頭后仰,充分享受燦爛的陽光,阿曼初春的陽光已把氣溫升到了30℃。他們相互擁抱,這個電影高潮似的片段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現(xiàn)場觀眾看到。
他們,成功了!
在嘗試完成最難的第四個繩距時,Chris和Stefan躺在懸掛帳篷上休息。
Chris說:“我記得好像是在我拿到的第一本攀巖雜志上,你是封面人物。你那次是去格陵蘭島攀爬?!?/p>
Stefan:“哦,那是我的第一次攀巖探險旅途,是1994年?!?/p>
Chris:“現(xiàn)在咱倆在這里一起爬洞。簡直是不可思議!”
Stefan:“現(xiàn)在是你們年輕一代的天下了,是你們這些年輕人激勵我攀巖?!?/p>
了解Chris是一個十分小心謹慎的過程。Chris非常內(nèi)向,幾乎有些害羞。在過去20年里,他絕對是運動攀巖的領軍人物。他是一個活著的傳奇,而他還沒到35歲!我十分自豪能和他一起攀爬這個洞,因為除了Wolfgang Güllich和Kurt Albert以外,他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偶像之一。
我們過去遇到過幾次,聊過一起去哪里攀爬。最重要的是兩個人能夠“臭味相投”,我們確實合得來。從一開始我們就感覺到這個。我們都贊賞對方,而且相處得愉快。Chris更像是一個心不在焉的教授,他完全有可能早上起來吃早飯時穿著兩只顏色不一樣的襪子,因為他在想別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攀巖。他更像是一個藝術家而不是一個組織有序的運動員。
對我而言,攀爬是涵蓋甚廣的藝術眼光的一部分。對Chris,攀爬全都是高難度攀巖技術的集合體。要用到高難度攀巖技術時,他是全身心地投入的。當我們結合每人的特長時,我們能夠完成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
Chris是目前最好的巖者之一,也許就是那個最好的。當我意識到在這個洞里攀爬會有多么困難時,我就知道Chris是能干這個活兒的人。
Stefan Glowacz
Chris Sharma
我們在過去這些年里總是保持聯(lián)系。在2013年,Stefan給我打了個電話:“嗨,Chris,我有個好主意?!碑斎?,當時我也不清楚他說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十分興奮,馬上就答應了,因為Stefan是我從小的攀巖偶像。
我們兩是個絕佳的隊伍。Stefan對大巖壁攀登超有經(jīng)驗,而且組織了許多攀巖探險征途,首攀了很多難度極高的多繩距路線。而我的特長是單繩距的超難運動攀路線。把這兩種風格結合起來,我們的特長正好互補,使我們兩人都獲益極多。
Stefan給我講了許多二三十年前的攀巖舊事,很多是我要么只在書上讀過,要么壓根兒不知道的?,F(xiàn)在我對巖界的很多事情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我更清醒地認識到我們都是巖界的一員,共同地書寫著攀巖的歷史。要不是Stefan他們這些早期的攀巖先驅開疆辟土,我和我們這一代的巖者也不可能有現(xiàn)在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