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俊宣 寇 彧

(北京師范大學發(fā)展心理研究所;應用實驗心理北京市重點實驗室,北京 100875)

1 引言

日常生活中,人們常常涉及到利益分配或公私問題,自私利己的人一有機會就會“占便宜”,給自己分配超過公平的份額或占有公共資源,使他人成為受害者。通常情況下,人們對自己的利益受損非常敏感,并會對此作出反應,例如,研究發(fā)現(xiàn),當個體因為他人的自私而感到不公平時,經(jīng)常會采取行動來最小化自己的損失并懲罰傷害自 己 的 人 (Aquino,Tripp,&Bies,2001;Brüne,Juckel,&Enzi,2013)。但是,如果個體無法直接懲罰自私者,而自己隨后又獲得了利益分配的權力,他們會自私地對待無辜他人嗎？

道德是個體和社會單方面達成的不成文的契約,他人的自私向個體暗示著道德契約的失效。如果道德契約不能對個體形成有效的保護,那么受害者更可能會背棄道德契約也做出自私行為,這就是自私的傳遞效應。這中間也會受到個體自身特質和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

本文試圖揭示自私傳遞效應的表現(xiàn)方式、影響因素,探討其內在心理機制,以期幫助人們更深入地理解道德行為的發(fā)生機制,進而找到有效的策略來降低不道德行為的不良影響,為道德心理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2 自私的傳遞效應及其表現(xiàn)

自私(selfishness)是一種違反公平、傷害他人利益的自利。自利(self-interest)是人的本能,但人類同時具有追求道德的傾向,進化心理學認為,人類發(fā)展出了關于公平正義的復雜感覺,其作為一種適應性的策略可限制個體的自私自利并促進社會和諧(Forgas,Haselton,&von Hippel,2007)。例如,在獨裁者博弈中,有一筆錢在兩個互不相識、互不見面的被試A與B之間分配,隨機指定其中一人,例如A為分配者,可以決定分配比例,而B無法拒絕。通常情況下,分配者的選擇介于完全自私(給對方0)和完全公平(給對方50%)之間(Engel,2011),呈現(xiàn)出對追求公平的應然自我(ought)和追求利益的需求自我(want)兩種傾向的平衡(Mellers,Haselhuhn,Tetlock,Silva,&Isen,2010)。

此外,個體的行為也會受之前接受到的他人對待的影響。研究表明,慷慨和親社會行為具有傳遞效應(paying-it-forward),即A如果幫助了B,B進而會幫助C,C再傳遞到D,如此繼續(xù)下去形成一種廣義互惠(generalized reciprocity)(DeSteno,Bartlett,Baumann,Williams,&Dickens,2010;van Doorn&Taborsky,2012);自私、貪婪的行為也會被傳遞,例如,以卷尾猴和四歲兒童為被試進行的研究發(fā)現(xiàn),他們會把自己從他人那里得到的積極或消極的分配方式傳遞下去(Leimgruber et al.,2014)。再如,一項研究(Gray,Ward,&Norton,2014)首先讓被試接受一個匿名他人進行的金錢(總額為$6)或任務(共四項任務：兩項有趣的和兩項枯燥的)分配,研究者操縱分配者的行為,使其分別呈現(xiàn)出自私(被試得到$0或兩項枯燥任務)、公平(被試得到$3或一項有趣的任務和一項枯燥的任務)或慷慨(被試得到$6或兩項有趣的任務),然后考察被試對自己和另一個匿名他人如何分配。結果發(fā)現(xiàn),遭受自私對待的被試比其他組被試做出了更多自私行為,即給自己分配了更多的金錢或更好的任務。可見,人們廣泛地應用著“得到什么就給予什么”的策略,而不管具體接受到的行為效價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Fowler&Christakis,2010)。

我們把自私的傳遞效應定義為：個體在遭遇他人自私對待后也傾向于自私地對待無辜他人的現(xiàn)象。那么,為什么會存在這種效應,其影響因素是什么呢？

3 自私傳遞效應的中介機制

個體受到他人的自私對待,導致個體隨后自私地對待無辜的他人,這中間可能的機制有兩方面：一方面是他人的自私行為對個體形成了一種不良的示范性規(guī)范,個體接受了這種行為是普遍的、合理的的信息,進而自己也這樣去做;另一方面是個體的受害者角色讓其獲得了更多的心理權利,使其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所損失,之后應該爭取更多利益,因而在做自私的事情時不會感到正常情況下的道德壓力。

3.1 示范性規(guī)范的中介作用

社會規(guī)范要求個體在社會生活中要遵守一些原則,例如不能傷害他人、公平互惠等。社會規(guī)范包括指令性規(guī)范(injunctive norm)和示范性規(guī)范(descriptive norm)兩種類型(Kallgren,Reno,&Cialdini,2000)。前者是個體感知到社會對某種行為贊成或不贊成的程度,即普遍的社會期待,通過激活個體尋求社會獎勵、避免社會懲罰的動機來影響其行為,所以在明確顯示的情況下更有效。后者是個體感知到某種行為的典型性和普遍性,即他人的實際行為,個體很可能在情境新異、模糊或不確定時,根據(jù)他人的行為來判斷怎樣做最有效(Bobek,Hageman,&Kelliher,2013;Smith et al.,2012)。

研究表明,不道德的示范性規(guī)范會促進個體的不道德行為。Keizer,Lindenberg和Steg(2008)的現(xiàn)場實驗發(fā)現(xiàn),他人違反指令或法規(guī)的行為(如在墻上涂鴉、在禁止停車的地方停車等)可促進人們隨手丟傳單、通過禁止通行的小路、拿走路邊郵箱里露出來的裝有5歐元的信封等不道德、甚至違規(guī)違法的行為。Gino,Ayal和Ariely(2009)的研究也發(fā)現(xiàn),當個體感知到內群體成員可能作弊時,會虛報任務完成情況以拿到非應得的報酬。不良的示范性規(guī)范可能向個體暗示了不道德和違規(guī)行為在這些情境中是合理可行的,并且不會受到懲罰,由此弱化了個體遵守規(guī)則的動機,激活了其追求當下利益的動機。

他人的自私對待可能會對個體形成一種不良的示范性規(guī)范,進而導致其做出自私行為。從前述研究中可以推知,只作為他人違規(guī)行為的旁觀者就會受到不良影響,那么當個體成為他人自私行為的受害者時,利益的受損會進一步削弱其遵守社會期待、追求公平公正的動機,增強其最大化自己利益的動機,從而提高了跟從這種不良示范性規(guī)范的可能性。但還沒有直接的研究數(shù)據(jù)證明示范性規(guī)范在自私傳遞過程中的作用,未來研究可在受害者被自私對待之后,測量其感知到這種行為的普遍性,然后測查其隨后的行為,如果受害者相較其他人認為這種自私行為更加普遍、并在隨后也采取這種自私行為,就能證明確實是示范性規(guī)范起到了中介作用。

3.2 心理權利的中介作用

心理權利(psychological entitlement)是人的一種穩(wěn)定特質,其特點是個體理所應當?shù)匾笞约韩@得的更多、損失的更少。心理權利傾向高的人更容易表現(xiàn)出自私行為,例如在公共物品兩難游戲中表現(xiàn)得更加貪婪、以一種更加自私的方式對待伴侶(Campbell,Bonacci,Shelton,Exline,&Bushman,2004)。同時,心理權利也可以作為狀態(tài)變量被臨時性、情境性地改變。

被他人自私地對待,可能導致個體產(chǎn)生一種受害者的心理權利,認為自己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不幸就可以更多地爭取利益避免損失,減少了對自私意圖和行為的抑制(Zitek,Jordan,Monin,&Leach,2010)。同時,他人對有受害經(jīng)歷的個體也更加寬容,相對地認為他們不應該因不端行為而受到責備,這會助長受害者以先前經(jīng)歷為理由逃避道德責任的傾向(Gray&Wegner,2011)。在Zitek等人(2010)的研究中,回憶曾經(jīng)被不公平對待經(jīng)歷的被試相比于回憶無聊經(jīng)歷的被試,報告了更多的自私意圖,實際的自私行為(丟下垃圾、帶走研究者的鋼筆)也更多,心理權利傾向也更高,并且心理權利傾向在被不公平對待的經(jīng)歷和自私意圖與行為之間有顯著的中介作用。另外,因不公平的原因(程序故障)而輸?shù)粲螒虻谋辉?比公平狀態(tài)下輸?shù)粲螒虻谋辉?在獨裁者博弈中為自己分配了更多的錢,心理權利傾向同樣在其中起中介作用。

所以,他人的自私或不公平對待會通過提升個體的心理權利傾向來促進其自私行為,被不公平對待的經(jīng)歷使得個體覺得有權利為自己爭取更多利益,并且不易產(chǎn)生內疚、慚愧等抑制自私的道德情緒,從而提高了將自私傳遞下去的可能性。

4 自私傳遞效應的調節(jié)機制

被他人自私對待的經(jīng)歷并不必然引發(fā)個體自身的自私行為,這其間還受到個體特質和情境因素的影響。個體自身的公正敏感性和道德認同、情境中的道德凸顯和匿名性,都可能會在中間起到調節(jié)作用,一定程度上增強或削弱自私的傳遞效應。

4.1 個體特質對自私傳遞效應的調節(jié)作用

外在事件對個體的影響會受個體特質的調節(jié),我們分析了公正敏感性和道德認同這兩種會影響自私傳遞可能性的個體特質。

4.1.1 公正敏感性對自私傳遞的調節(jié)

公正敏感性(justice sensitivity)是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人格變量,可以預測人們如何及何時對經(jīng)歷的或旁觀的不公正現(xiàn)象做出反應 (Baumert,Gollwitzer,Staubach,&Schmitt,2011)。一些人會更加關注公平、公正,在面對不公時有更強烈的負性情緒,對不公平進行反思的時間也更久。而另一些人相對不敏感,公平不是他們?？紤]的問題,不公也不會引起情緒不安或認知努力。根據(jù)個體在事件中的角色,有三種對應的公正敏感性,即分別作為受害者、受益者和旁觀者的公正敏感性。研究表明,旁觀者和受益者公正敏感性和親社會行為傾向及對他人的關注(例如移情、社會責任感、謙虛、宜人性等)正相關,能夠促進個體團結、關心弱勢群體和在獨裁者游戲中更加公平地分配;而受害者公正敏感性與關注自我(例如嫉妒、神經(jīng)質、報復、偏執(zhí)等)正相關,能促進面對利益誘惑時的不道德行為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違法行為(Gollwitzer,Schmitt,Schalke,Maes,&Baer,2005;Schmitt,Gollwitzer,Maes,&Arbach,2005)。一項研究(Gollwitzer,Rothmund,Pfeiffer,&Ensenbach,2009)讓被試在線參與公共物品困境游戲：四人一組進行投資,每輪每人有20個代幣,被試要從中選擇一定的金額投入到公共池(common pool)中,如果公共池中的代幣超過了40個,系統(tǒng)會將總額翻倍后平均分配給每個成員。一般認為,在公共物品困境中隱含的規(guī)則是公平的投入和獲益,那么在此實驗中每個人至少要投入10個代幣。實驗中向被試呈現(xiàn)以前游戲的信息,操縱之前幾輪游戲中違背公平原則(投入不到10個)的人次分別為沒有、幾個或很多。結果發(fā)現(xiàn),在沒有違規(guī)者的情況下所有被試的表現(xiàn)相同,但受害者公正敏感性高的個體在有人違規(guī)的情況下投入更少,而旁觀者公正敏感性高的個體在有人違規(guī)的情況下投入反而更多。這說明受害者公正敏感性高的人更容易受他人違規(guī)行為的不良影響,而旁觀者公正敏感性高的人則能夠更好地抵制這種影響。

旁觀者公正敏感性高的個體因為更加關注系統(tǒng)的公正,并注意保持自身的公平行為,所以在面臨他人自私行為時能堅持公平正義;受害者公正敏感性高的個體更加關注維持世界對自己的公平,在被不公平對待時更易產(chǎn)生敵意和報復心理,容易將自私行為傳遞。所以,旁觀者公正敏感性能夠抑制自私的傳遞,而受害者公正敏感性則會促進自私的傳遞。

4.1.2 道德認同對自私傳遞效應的抑制

道德認同(moral identity)反映了道德在個體自我概念中的重要程度(Aquino&Reed,2002),即人們在多大程度上認為成為一個道德的人、做道德的事情對自己來說很重要,并愿意為之付出努力和代價。道德認同高的個體能夠較迅速、持久地在頭腦中激活道德相關的知識(Aquino,Freeman,Reed,Lim,&Felps,2009)。有學者(Hardy&Carlo,2011;Hardy,Walker,Olsen,Woodbury,&Hickman,2014)認為,道德認同是道德動機的重要來源,并且發(fā)現(xiàn)它能積極預測個體的利他性、道德責任感和社會責任感,負向預測攻擊行為。道德認同越強,個體的關注點就越會從自我導向轉向人際關系(Moshman,2011),因此,它也可以緩解和降低不道德的認知判斷和行為(Aquino,Reed,Thau,&Freeman,2007)。DeCelles,DeRue,Margolis和Ceranic的研究(2012)發(fā)現(xiàn),當個體體驗到權力感時,道德認同較高的個體更不可能表現(xiàn)出自私,這是由于高的道德認同感在個體具有權力時通過增強其道德意識,抑制了自私行為。

在遭遇他人的自私行為時,道德認同低的個體更可能會關注自我利益受損,減弱了保持道德行為的動機,故而容易受自利動機的影響;而道德認同高的個體則更關注自己行為對他人的影響,容易意識到這是一個道德事件,激活了保持道德行為的動機,從而能堅持公平公正。所以道德認同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抑制自私的傳遞。

4.2 情境因素對自私傳遞效應的調節(jié)作用

人的行為是情境與個體特質共同作用的結果,根據(jù)以往研究,情境中的道德凸顯和匿名性會影響自私行為傳遞的可能性。

4.2.1 道德凸顯降低了自私傳遞的可能性

個體是否把一個事件、一種行為與道德關聯(lián)起來,會影響其進一步的是非判斷。Turiel(1983)的社會認知領域理論(social domain theory)認為,人們會將社會事件歸為道德的(moral)、常規(guī)的(conventional)和個人的(personal)三種領域。當個體將事件歸為道德領域時,會覺得規(guī)則更加普遍通用、不可改變和違反,并將破壞規(guī)則的行為判斷為更加嚴重,對其預期的懲罰也更嚴厲;相比之下,人們對常規(guī)領域和個人領域事件的要求會寬松一些(Smetana,2006;Turiel,2006)。道德意識(moral awareness)即指個體意識到行為涉及到了某個或某些道德標準、屬于道德領域事件(Butterfield,Trevin,&Weaver,2000)。道德意識通常被認為是道德行為的初始步驟(May&Pauli,2002)。一項質性研究(白寶玉,余俊宣,寇彧,2014)發(fā)現(xiàn),初二和高二年級的青少年認為腐敗既屬于道德領域的事件,也屬于常規(guī)領域的事件。當他們從道德領域考慮時,會對腐敗持非常激烈的批判態(tài)度,但當他們從社會常規(guī)考慮時,則對腐敗表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理解和寬容。這說明個體對同一事件在不同情況下可能有不同的理解,因而產(chǎn)生了不同的道德意識。

道德凸顯(moral salience)是指情境中的道德信息明確而突出,容易喚起個體的道德意識。相比于非道德凸顯,道德凸顯的情況能夠降低個體的自私傾向(DeCelles et al.,2012)。道德凸顯主要受兩方面的影響,一是事件后果的嚴重性,二是道德規(guī)范的明確性。行為對他人造成的傷害越嚴重,越能引發(fā)個體的道德意識(Reynolds,2006;Usoof-Thowfeek,Janoff-Bulman,&Tavernini,2011)。采用獨裁者博弈進行的研究發(fā)現(xiàn),分配的結果效價(積極效價下分配收益,消極效價下分配損失)會影響個體的道德意識：相比于收益情境,個體在損失情境下公平概念的可達性更高,公平信念更強并且分配給對方更多資源(Leliveld,Beest,Dijk,&Tenbrunsel,2009)。這可能源于相比于克扣額外收益,讓人承擔額外損失會給其帶來更大的傷害。另外,情境中如果存在關于道德規(guī)范的信息,例如“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公平是我們社會交往中要遵守的道德準則”也可以形成道德凸顯,這種信息可以作為指令性規(guī)范(在此情境下大多數(shù)人認可的行為)來降低不良示范性規(guī)范的影響(Smith et al.,2012)。

4.2.2 匿名性提高了自私傳遞的可能性

在生活中,如果自私對待我們的那個人是匿名的,那么我們會更自私地對待另一個匿名者嗎？研究發(fā)現(xiàn),在實驗室情境中,如果操縱匿名性(anonymity),即不呈現(xiàn)出他人的具體信息、降低被試自身信息暴露的可能性,就容易發(fā)生自私的傳遞效應。

首先,如果個體接受到的不公平分配來自匿名他人,個體分配資源時的接受方也是匿名他人,那么這兩個人于個體而言就是一種泛化、抽象的他人概念,個體容易把對上一個分配者的憤怒和報復遷移到下一個接受者身上。并且,受害者的可識別性低也會讓個體的道德判斷變得更為寬松。例如,Gino,Shu和Bazerman(2010)的研究顯示,如果行為傷害的是可識別的受害者,相比于匿名的受害者,被試覺得行為更不道德。Nordgren和McDonnell(2011)也發(fā)現(xiàn),呈現(xiàn)受害者的一些詳細信息(如名字、職業(yè)、照片等),會提高個體對罪行嚴重性的感知。這可能是由于在接觸到受害者更多的具體信息后,個體對事件的注意投入更多了,對行為的思考更深入了,進而喚起了對受害者的同情(鐘敏銳,2011;Small,Loewenstein,&Slovie,2007)。

另外,個體自己的分配行為如果是匿名的(即接受方并不知道分配來自于誰,也沒有第三方(如主試)的監(jiān)視與評價),其自私行事的可能性就會增加。Dana,Weber和Kuang(2007)的研究發(fā)現(xiàn),當情境中個體的行為與結果之間關系模糊時,相比于關系明顯時,個體分配行為的公平性顯著降低。人們做出道德行為很重要的一個動機是擔心不道德行為會引發(fā)他人對自己的負面評價,導致懲罰和未來的損失(Koch&Normann,2008),匿名性降低了個體自私行為的心理代價(Dillenberger&Sadowski,2012),促使其選擇最大化自己的利益。因此,在非匿名的情況下,即使被他人自私對待,個體仍會顧及到他人對自己的道德評價,自私傳遞的可能性就較小一些。

5 研究展望

5.1 國內研究現(xiàn)狀

已有自私傳遞效應的直接證據(jù)多來自于國外研究,國內的研究也有一些間接的證明。研究發(fā)現(xiàn),感知到的組織不公正(例如考核和競爭不公正、分配不公正等)可以正向預測組織成員對組織的報復行為,如偷竊、攻擊、消極怠工、言語攻擊、拒絕幫助等(王燕,2007;王燕,龍立榮,周浩,祖?zhèn)?2007)。通過回憶自己經(jīng)歷的不公正事件來喚起不公正感,個體會產(chǎn)生憤怒,并提高風險偏好水平,更愿意去冒險來獲得更大的收益,并且受害者公正敏感性高的人更容易受到這種影響(白福寶,2013)。這些都說明,受到他人或組織不公正對待后,個人更容易產(chǎn)生憤怒、生氣等情緒,進而做出不良的、冒險的行為。但國內研究還沒有關注受害者是否更有可能傷害無辜他人。從現(xiàn)象角度而言,受害者變?yōu)榧雍φ?使自私或傷害得以傳遞的現(xiàn)象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例如,中國文化里有很多的相關描述,“媳婦熬成婆”、“步人后塵”、“惡性循環(huán)”等。

未來,我們還需要用更加直接的研究來探明中國文化下自私傳遞效應的具體表現(xiàn)與機制?？梢詮囊韵聨讉€方面展開研究：他人的自私對待可能通過影響個體的認知、情緒和共情,進而導致了其自身的自私行為。

5.2 未來研究方向

5.2.1 認知的中介作用

自私的傳遞效應側重在行為表現(xiàn),一般來說認知對行為起著重要作用,那么,他人的自私可能通過影響個體的認知導致了自私的傳遞。例如,被不公平對待后,個體的普遍信任可能受到不良影響。普遍信任(general trust)是指個體對人的善意的一般化期望,是關于人性是善良的、道德的和可信任的信念(Rotter,1971)。普遍信任的降低會使個體在社會生活中失去確定感,增加不安全感和焦慮感(王飛雪,山岸俊男,1999),進而變得貪婪、極端追求個人私利(李原,李朝霞,2012)。如果他人的自私對個體的傷害足夠強烈,可能會造成個體普遍信任的下降和行為模式的改變。

個體的道德判斷也會受到他人自私行為的影響,利益受損的個體可能更加譴責他人的自私,同時獲得了受害者的心理權利而更加許可自己的自私,即寬以律己、嚴以待人。這種對人對己要求不一的現(xiàn)象是道德偽善(hypocrisy)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寇彧,徐華女,2006;吳寶沛,高樹玲,2012;Batson,2011),原因是道德靈活性(Moral flexibility)會使個體的道德判斷富有彈性而且朝向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Lammers,2012)。道德偽善的增強也會促進個體更加心安理得地自私行事。

5.2.2 負性情緒的中介作用

他人的自私造成了個體的利益損失,還會使之產(chǎn)生一些負性情緒,如憤怒、悲傷、敵意、厭惡等(例如,Sanfey,Rilling,Aronson,Nystrom,&Cohen,2003),這些負性情緒可能會促進或者抑制其接下來的自私行為。不公平對待會使人們產(chǎn)生相對剝奪感(Krakel,2000),繼而導致憤怒情緒和犯罪行為(郭曉紅,2012)。所以,受害者可能會為了宣泄憤怒和不滿進行更多的違規(guī)行為。例如,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個體更可能會偷走研究者信封里的錢(Umphress,Ren,Bingham,&Gogus,2009);呈現(xiàn)不公平的法律判決,讓個體感覺自己所堅信的一些道德觀念被違背時,他們會表達憤怒且更多地偷走實驗用的筆(Mullen&Nadler,2008)。但也有研究表明,負性情緒能夠使得人的思維更加外部導向、關注社會規(guī)則,從而抑制自私行為(Forgas&Tan,2013)。Tan和 Forgas(2010)通過將被試先前的表現(xiàn)評定為較差或者呈現(xiàn)視頻來啟動被試的悲傷情緒,結果發(fā)現(xiàn),他們在之后的分配環(huán)節(jié)中比積極情緒下的被試更加公平,分配給對方更多金額,甚至在向其呈現(xiàn)了上一個分配者的不公平分配(給自己和他人的比例為9:1或8:2)后,負性情緒與公平行為的正相關仍然顯著。

憤怒和悲傷這兩種負性情緒可能有不同的作用,個體遭受他人自私對待時,如果產(chǎn)生的是對他人或泛化外部世界的憤怒和怨恨,就可能進行遷移性的報復,進而通過自私行為來獲得補償;但如果個體體驗到的是悲傷難過,則可能更加注意遵從社會規(guī)則,不會傷害無辜他人,從而表現(xiàn)得更加公平。

5.2.3 共情的中介作用

共情(empathy,也可譯作移情)包括情緒共情和認知共情兩種成分,前者是感受他人的情感狀態(tài),并產(chǎn)生與他人相一致的情緒體驗;后者是站在他人的角度理解對方心理,類似于觀點采擇(肖鳳秋,鄭志偉,陳英和,2014)。共情不僅可以促進親社會行為,還可以有效抑制攻擊行為(劉聰慧,王永梅,俞國良,王擁軍,2009)。自私行為涉及到對他人的傷害,所以如果增強對對方的共情,則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抑制自私行為及其傳遞。

個體自身被他人自私對待的經(jīng)歷、受害者角度的體驗可能會提高個體在類似情況下對他人的共情。孟景等人(2012)發(fā)現(xiàn),個體自身的疼痛能夠使其更快地識別他人的疼痛反應、促進疼痛共情,這可能是由于此時疼痛對于個體而言已處于較高的喚醒水平。個體感知到對方與自己的相似性也能提高共情(Lamm,Meltzoff,&Decety,2010),如果個體能考慮到對方與之前自己處境的相同,例如都在分配游戲中處于被動接受方,可能會降低自私行為。但受害者經(jīng)歷也有可能使得個體更加關注自我,從而降低共情。研究表明,個體在接受疼痛刺激后更偏好自我中心的視角,并致力于最大化自己的利益,給他人的分配更不公平(Mancini,Betti,Panasiti,Pavone,&Aglioti,2011)。這說明當個體因他人的自私遭受到了痛苦時,也可能會將注意力集中在彌補自己的利益上,無暇顧及他人和恰當?shù)毓睬?從而做出自私行為。

先前被他人自私對待的經(jīng)歷是否會引發(fā)個體對他人的共情,可能取決于個體的關注點,如果他的注意力集中于自我利益的受損,更可能會通過自私地對待無辜他人來彌補損失;但如果他關注到了對方處境與自己之前處境的相似,就會縮短與對方的心理距離、產(chǎn)生共情,從而更加公平地對待對方。而這些推論還需要進一步的實驗證明。

另外,在心理咨詢領域有一種稱為transference(被譯作移情)的現(xiàn)象,表現(xiàn)為來訪者把他以前生活中曾與他人產(chǎn)生過的情感、態(tài)度等主觀體驗轉移投射到咨詢師身上,可以是積極情感或消極情感(王慧,2006)。自私的傳遞效應涉及到個體將對上一個自私者的憤怒和怨恨轉移到下一個無辜者身上,與transference的概念也有一定的共通之處,未來研究可以拓展transference在咨詢領域之外的內涵和作用,不局限于來訪者與咨詢師這種特殊的關系,而在更加普遍的人際關系中探索其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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