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杰,朱 峰
(1.咸陽市地方志辦公室,陜西 咸陽 712000;2.秦都區(qū)沙河古橋遺址博物館,陜西 咸陽 712000)
絲綢之路是我國在兩千年前開辟的同亞、非、歐各國官方及民間的交往之路。在長期交往中,產(chǎn)于華夏大地的絲及絲織品通過貿(mào)易或其它方式流入各國,因而稱這條路為絲綢之路,簡稱絲路。
漢、唐時代,作為當時的華夏都城,也是世界最繁華的都市,長安很自然就成了中國與周邊國家以及西域各國相互交往的中心區(qū)域。位于中心區(qū)渭河橋北的渭城,依其地理優(yōu)勢,成為國內(nèi)外各種交往中的人員送別和物資聚散之地;其主要站點,便是在絲路駝馬背上傳唱千年的《渭城曲》中的“渭城客舍”。
“渭城客舍”之名,始于唐代大詩人王維的一首名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p>
王維生活的唐代中期,正是唐王朝與西域各國交往的最興盛時期,也是絲綢之路貿(mào)易往來的最繁榮時期。他的這首詩,原是在渭城與朋友元二餞別時所作,詩題為《送元二使安西》。不久,這首詩便被朝廷的樂府譜曲為歌,名為《渭城曲》(亦稱《陽關(guān)曲》),傳唱在絲綢之路上?!拔汲强蜕帷敝?,亦隨著歌曲的傳唱而聲揚四海。此后,渭城送行之歌,不斷出現(xiàn)在唐代著名詩人的吟誦之中。
在諸多與《渭城曲》有關(guān)的詩歌中,最著名的有詩人劉禹錫贊頌歌者的兩首和白居易《對酒》詩中的一首。劉禹錫的第一首題為《與歌者何戡》,詩文為“二十余年別帝京,重為天樂不勝情。舊人唯有何戡在,更與殷勤唱渭城”[1]4118;第二首題為《與歌者米嘉榮》,詩文為“唱得涼州意外聲,舊人為數(shù)米嘉榮。近來時世輕先輩,好染髭須事后生”[1]4116。劉禹錫是中唐著名哲學家、文學家和詩人,唐憲宗時遭貶外放20多年。何戡是唐樂府知名歌手,米嘉榮是西域米國人,唐代著名藝人,他的歌唱藝術(shù)曾傾倒整個京城。此二人都是詩人早年結(jié)識的朋友。這兩首詩描述的是詩人遭貶外放20年后回到京城,與老朋友相聚,一起演唱多年前曾經(jīng)唱過的《渭城曲》的情景。詩人觸景生情,感嘆歌雖然還是以前的歌、景還是以前的景,但如今卻已物是人非,抒發(fā)了詩人感慨昔盛今衰的悲情。著名詩人白居易的《對酒》詩共五首,其中第三首的詩文為:“百歲無多時壯健,一春能幾日晴明。相逢且莫推辭醉,聽唱陽關(guān)第四聲?!盵1]5066
劉禹錫和白居易是唐代王維以后享譽天下的著名詩人,在他二人的推崇下,王維渭城送別詩作在絲綢之路上得以廣為流唱。在流唱中,還有人將原詩譜成反復疊唱三遍的歌曲,名為《陽關(guān)三疊》,使其在更廣泛的人群中傳播。由于此曲的影響深廣,宋代文學家郭茂倩將其編入《樂府詩集》的《近代曲辭》中,《渭城曲》從此融入到中國文化典籍之中。[2]1139
與此同時,“渭城客舍”的名字,也隨之在官方驛站、文人詩壇、商途旅棧等領(lǐng)域被廣為傳唱,成為海內(nèi)外各國官民同羨、雅俗共賞之地。千年商貿(mào)交流帶來的文化對歌,為我們留下了一份珍貴的遺產(chǎn)。這些遺產(chǎn),僅就詩歌內(nèi)容來說,就已經(jīng)很豐富了。唐、宋以來,為“渭城客舍”寫贊頌詩歌的詩人不下百位,其中著名的除劉禹錫、白居易外,在唐代還有獨孤及、岑參、韓愈、楊凝、賈島、李賀、許渾及五代的譚用之、張泌、宋祁等;兩宋時有劉敞、蘇頌、張舜民、蘇軾、蘇轍、黃庭堅、李公麟、晁悅之、陳剛中、陸游、范成大、石孝友、耬鑰、趙藩、孫維信等;金元時有趙秉文、元好問、楊奐、馬致遠等;明清時有李賢、王韋、靳學顏、董伯章、王士禛、宋伯魯?shù)取?/p>
歷代詩人關(guān)于“渭城客舍”的每一首詩作,都凝聚著對絲綢之路的深厚感情。這些凝聚深厚感情的詩歌,在歷史長河中經(jīng)過千人傳、萬人唱,已成為中華文明的瑰寶,在中西文化交流的星空中閃閃發(fā)光。
渭城一名始于西漢時期。據(jù)班固《漢書·地理志》記載:“渭城,故咸陽,高帝元年(前206)更名新城,七年(前200)罷屬長安。武帝元鼎三年(前114)更名渭城。”[3]1546這里為我們提供了有關(guān)渭城的兩大信息:一是渭城得名時間為公元前114年;二是渭城所在地為秦故咸陽城區(qū),即司馬遷在《史記·秦始皇本紀》里所劃定的“自雍門以東至涇渭”的地域范圍。此地于漢初并入長安,漢武帝時分設(shè)渭城縣,屬右扶風郡,為該郡的首縣。東漢建武六年(30)又并入長安。十六國時期,后趙石勒元年(319)在渭城故地置石安縣,取石氏長安于此之意。前秦苻堅永興元年(357)更名靈武縣,并在縣東北漢高祖長陵設(shè)置咸陽郡。咸陽之名,在被廢除了563年之后得以恢復。渭城作為縣級政區(qū)之名,自公元30年廢棄之后,由唐代起,以咸陽之名延續(xù)了下來。直到新中國成立后的1986年12月,咸陽市將秦都區(qū)(咸陽市區(qū))以樂育路為界,其東成立新區(qū),名渭城區(qū)。至此,被廢棄了近兩千年的縣級政區(qū)渭城之名得以恢復。其轄區(qū)與古渭城名實基本相符。
在東漢以后的魏晉南北朝時期,渭城和咸陽兩個名稱雖被廢棄,但因其地處京都長安,成為各種政治勢力、各民族上層集團爭奪和建立統(tǒng)治中心的焦點地區(qū),導致其名稱多變。在這種情況下,一些詩文大家在他們的作品中,常以“咸陽”“渭城”的名稱代指帝都。如三國時曹操《蒿里行》詩中的“關(guān)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兇,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及詩人阮籍《詠懷》詩中的“平生少年時,輕薄好弦歌,西游咸陽中,趙李相經(jīng)過”①趙、李指漢成帝的寵后趙飛燕及漢武帝的愛妃李夫人。此二人能歌善舞,曾在這里逗留過。;南朝宋鮑照詩中的“羽檄起邊亭,烽火入咸陽”,吳邁遠詩中的“百里望咸陽,知是帝京城”;南朝梁沈約詩中的“晨策終南首,顧望咸陽川”[4]991;南朝陳陰鏗詩中的“上林春色滿,咸陽游俠多”[4]1364等等。以“渭城”作為京都代稱的詩文有南朝文學家吳均的《采?!吩姡骸百v妾思不堪,采桑渭城南。帶減連枝秀,發(fā)亂鳳凰簪。花舞依長薄,娥飛愛綠潭。無由報君信,流涕向春蠶?!盵5]34這首《采?!吩?,寓意深邃。詩句以渭城喻京都,從這里采桑育蠶織絲路,把京都與邊遠地區(qū)連接起來,寄托著作者渴望結(jié)束南北分裂、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的歷史期盼和殷切深情。此外還有些詩文以咸陽渭城境內(nèi)曾有過的地理實體代指都城,如漢代樂府古辭及魏晉以后的詩文中的“渭橋”“長平”“五陵”“平陵”“安陵”等。②“長平”指長平坂(阪),即漢時涇河以南的咸陽原,漢代以后稱眭城阪。漢代在這里建有宮觀,名長平觀?!拔辶辍敝肝汲且员毕剃栐系奈遄鳚h帝陵,分別為漢高祖長陵、漢惠帝安陵、漢景帝陽陵、漢武帝茂陵、漢昭帝平陵。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北魏詩人溫子升的《敦煌樂》:“客從遠方來,相隨歌且笑。自有敦煌樂,不減安陵調(diào)?!雹僖姟稑犯娂肪砥呤恕峨s曲歌辭》,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1094頁。敦煌樂:敦煌,古流沙地。漢武帝開其地后,分酒泉置敦煌郡。這里有我國著名石窟,變文、棋經(jīng)及石室內(nèi)的遺書,價值很高。安陵調(diào):安陵是西漢惠帝的陵寢,南鄰渭城縣。安陵的居民多數(shù)是關(guān)東遷來的女藝人。這些人整天唱個不停,被稱為“安陵調(diào)”。還有古樂府辭《阿那瓌》:“聞有匈奴主,雜騎起塵埃。列觀長平坂,驅(qū)馬渭橋來。”②阿那瓌是古柔然(《通典》稱蠕蠕)國可汗,北魏正光元年(520)入朝中原,學仿中原的制度和文化,增強各民族的交往和友誼。此詩以西漢宣帝時漢匈和好的典型予以稱頌。西漢甘露三年(前51),匈奴呼韓邪單于朝宣帝于甘泉宮,隨后,南下宿長平,過渭橋,就邸長安,接受封賜,使?jié)h匈兩大民族由長期的戰(zhàn)爭搶掠走進民族和諧的時代。詩文的字字句句,抒發(fā)著各民族和諧交往的真實感情,是古人留給我們的文化珍品。
唐初,在秦咸陽、漢渭城故地設(shè)置咸陽縣,此后的一千多年,再沒有廢棄過,但縣城卻有過兩次大的西移。第一次是唐初重置咸陽縣時,將縣城由漢渭城縣故址(今渭城區(qū)窯店街道辦附近)西移到杜郵亭(戰(zhàn)國時秦將白起葬地處),兩地相距7.5公里,即今渭城區(qū)渭城街辦的任家咀、龔家灣村南。此縣城歷經(jīng)唐、宋、金,至元末廢毀。第二次是明初在唐故縣城西南3.5公里的渭河北岸(即今老城區(qū))新建縣城,延續(xù)至今。
兩次大的縣城遷徙,均在本縣轄域之內(nèi),沒有發(fā)生過與鄰縣的區(qū)域交叉。漢代的渭城與唐代的咸陽,是同一地域的不同名稱。在有渭城無咸陽的漢代,《漢書》記載是“渭城,故咸陽”;在有咸陽無渭城的唐代,《括地志》記載是“咸陽故城亦名渭城”。另外,漢以后的渭城或咸陽,作為縣級政區(qū)的名稱,其境域除縣界屢作調(diào)整之外,中心轄區(qū)一直保持穩(wěn)定狀態(tài)。
當西漢王朝進入漢武帝(前140—前87)時代,開拓和擴大與周邊國家,特別是西域各國的各種交往,已成為大勢所趨。對此,漢武帝一方面派張騫等人作為使臣和平修通西域;另一方面令衛(wèi)青、霍去病等武將,統(tǒng)兵與阻礙交往的西部強族匈奴作戰(zhàn)。據(jù)《史記·匈奴列傳》記載:“漢兩將軍大出圍單于,所殺虜八九萬,而漢士卒物故亦數(shù)萬,漢馬死者十余萬。匈奴雖病,遠去,而漢馬亦少,無以復往?!菤q,漢元鼎三年也。……(漢天子)不擊匈奴,匈奴亦不侵入邊?!盵6]2911與此同時,由張騫開辟的絲綢之路亦暢通無阻。據(jù)《漢書·張騫李廣利傳》記載:“漢率一歲中使者多者十余,少者五六輩,遠者八九歲,近者數(shù)歲而返?!薄耙惠叴笳邤?shù)百,少者百余人?!睆堯q于漢元鼎三年(前114)在長安病故。
可以看出,西漢元鼎三年既是漢匈停止武裝沖突之年,又是張騫開通絲綢之路為其獻出生命之年,漢王朝與西域各國擴大交往的形勢大好。為了適應(yīng)和推進這種形勢,漢武帝將西漢初已并入長安的秦咸陽故地劃分出來,設(shè)立縣制,命名為渭城縣,作為絲綢之路的交往中心。不久,又將渭城所在的右內(nèi)史郡改為右扶風郡,取扶助風化之意。這些舉措從對外關(guān)系上展示了漢武帝的深謀遠慮和雄才大略。
那么,渭城為什么能成為絲綢之路的首站呢?其優(yōu)越條件主要有三:
其一,就關(guān)中地域來說,渭城地處關(guān)中腹地,是我國歷史上周、秦、漢、唐等大一統(tǒng)王朝都會區(qū)的內(nèi)核組成部分。這一帶在兩千多年以前經(jīng)過周、秦兩個民族的世世代代創(chuàng)造和經(jīng)營,已進入種植業(yè)和養(yǎng)殖業(yè)高度發(fā)展的農(nóng)耕文明時代。但周邊和境外的許多地域,還聚居或散居著原始的游牧部族,因此不時發(fā)生沖突。秦始皇修通萬里長城,就是為了防止這種沖突,保障人民的生產(chǎn)和生活秩序。到了漢代,社會生產(chǎn)力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史學家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中寫道:“漢興,海內(nèi)為一,開關(guān)梁,弛山澤之禁,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杰諸侯強族于京師。”[6]3261同時,司馬遷還將全國劃分為十個都會區(qū),以長安為中心的關(guān)中都會區(qū)首屈一指:“故關(guān)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眾不過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6]3262這就為絲綢之路的商貿(mào)往來奠定了堅實的物質(zhì)基礎(chǔ)。
其二,就京都長安來說,渭城地處漢長安城北的渭河對岸,寬闊的中渭橋把兩城連接起來,形成了通向西域各國的交通樞紐。漢代的中渭橋,因其位于漢長安城橫門之北,也稱橫橋。橫橋之北,修建有由渭城通向西域的兩條大道:一條是沿渭河、汧河逾隴山直抵涼州(今甘肅武威市);另一條是由渭城西北行,經(jīng)漆縣(今陜西彬縣)出蕭關(guān)至涼州。兩條線路在涼州會合后,經(jīng)河西走廊出玉門關(guān)(或陽關(guān)),在蔥嶺分南北二道出境。南道經(jīng)塔里木,沿昆侖山北麓到大月氏(今阿富汗境內(nèi))、安息(伊朗高原古國名);北道經(jīng)車師、天山西麓到大宛(今土庫曼斯坦)、康居(今哈薩克斯坦),最遠處通到犁靬(今埃及亞歷山大港)。這兩條通道,由漢代開通,至唐代最為發(fā)達。
其三,就城市建設(shè)來說,漢長安的城市建設(shè)沿襲周代的“前朝后市”的規(guī)劃,將九個大市場都設(shè)置在宮殿區(qū)之北的橫橋大道之側(cè)。據(jù)《三輔黃圖》引《廟記》的記載:“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東?!盵7]110在橋北渭城境內(nèi)的有直市、柳市、東市、西市、交門市、孝里市、交道亭市等。西漢時長安城“前朝后市”的布局,按《三輔黃圖校注》的描述:“長樂宮和未央宮在城的南部,桂宮和北宮在城的中部,東市和西市在城的北部,朝宮在前,市場在后。”[7]110-111由于市場多數(shù)都在渭城境內(nèi),從而使這塊地方成為中國西漢時對外貿(mào)易的風水寶地。到了唐代,唐王朝利用國家大一統(tǒng)的優(yōu)勢,進一步擴大與西域及周邊各國的各種交往,為“渭城客舍”迎來了新的春天。唐代詩人李白寫詩稱贊:“五陵少年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盵1]1709這首詩傳達了兩條信息:一是當時的渭城境內(nèi),不僅有唐人開設(shè)的客舍,還有外國人經(jīng)營的店鋪酒肆,繁華無比;二是這塊地方作為長安的門戶,不僅是使臣送別、商賈聚散、外賓旅居之地,也是本地游客踏春的好去處。
送別文化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組成部分,最早記述送別行為的文化典籍是《詩經(jīng)》?!对娊?jīng)·國風·秦風》中有一篇名為《渭陽》的詩,歌頌了春秋時秦康公送別其舅父晉國公子重耳回晉時依依不舍的深厚感情。詩文以“我送舅氏,曰至渭陽”[8]374開頭,遂以《渭陽》作為該詩的篇名。
渭陽地在何處?為《詩經(jīng)》作注釋的西漢毛亨、毛萇,東漢鄭玄,唐代孔穎達,宋代朱熹等經(jīng)學、史學大師,均將渭陽釋為秦咸陽、漢渭城之地。戰(zhàn)國時,渭陽以它獨特的地理優(yōu)勢被選作秦國的都城,命名為咸陽。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后,咸陽便成為全國的首都。漢、唐時期,這里是京都長安的組成部分及西出的大門,進出長安的中外使節(jié)、官吏、商旅、學子,大都選擇在此地同親友告別。唐代中期,這里的建設(shè)成就可觀。唐代大詩人崔顥在他的《渭城少年行》詩中寫道:“萬戶樓臺臨渭水,五陵花柳滿秦川。……渭城橋頭酒新熟,金鞍白馬誰家宿?!盵1]1324繼崔顥之后,便有了王維的《渭城曲》。這首絲綢之路上傳唱千年的名曲,在編織文化搖籃、播揚送別文化方面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三點:一是把歷史上發(fā)生在咸陽及其附近的民族之間、地域之間的一些文化現(xiàn)象裝進“渭城”這個載體之中,傳揚至四面八方,傳揚至千秋萬代。王維在他的詩中,把自東漢初起已消失七個多世紀的渭城這個地名,形象地展示出來,從時間上接通了與春秋時渭陽的文化傳承關(guān)系。此后,又有學者將其延伸到商末周初的鮮原。北宋學者朱熹,將《詩經(jīng)·大雅·皇矣》中“度其鮮原”中的鮮原,注釋為“相其高原而徙都焉,所謂程邑也。其地于漢為扶風安陵,今在京兆府咸陽縣”。[9]185二是王維之后,各代學者又從空間上將《渭城曲》以多種形式,從西行的絲綢之路向四方延伸,流唱到東西南北各條送別之路上,把與之相關(guān)的文化站點整合起來,以渭城作為通名。唐代學者岑參在送他的朋友楊子東去潁州(今安徽潁上縣)時作詩曰:“斗酒渭城邊,壚頭耐醉眠?!淳凉}上去,新月到家圓?!盵1]2081北宋學者劉敞有詩:“舉世幾人歌渭城,流傳江浦是新聲。柳色青青人送別,可憐今古不勝情。”[10]5911《渭城曲》作為流傳到江南的新聲,為親友送別增添了感人至深的勝情。三是對渭城送別的含義,除了從時間和空間上給以延伸外,還從情感和理念上予以修訂和提高。王維《渭城曲》詩中最能表達情感的是第四句“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歷代學者稱之為“陽關(guān)第四聲”。在唐宋時期中外交流不斷繁盛的環(huán)境下,尤其是絲綢之路的長期通達,已經(jīng)使“無故人”的狀況得到不同程度的改變,因此,在后來學者的送別詩中,對《渭城曲》第四聲注入了新意。北宋著名詩畫家李公麟在與他好友離別時,贈送畫卷并題詩句“渭城柳色休相惱,西出陽關(guān)有故人”。[10]12162還有學者把“有故人”和“無故人”從情感上升到理念上創(chuàng)新詩意,南宋詩人陳剛中的《陽關(guān)詞》“客舍休悲柳色新,東西南北一樣春。若知四海皆兄弟,何處相逢非故人”[10]21247就是這類詩文的代表。詩中把不同國家、地域、民族間的人民比作情同手足的兄弟,融入“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的文化理念,從而激發(fā)更多的仁人志士到萬里以外去大展宏圖。南宋大詩人陸游,老年還寫詩明志:“老矣猶思萬里行,翩然上馬始身輕。玉關(guān)去路心如鐵,把酒何妨聽渭城。”[10]24708
宋代以后,有詩人把渭城客舍送別文化的內(nèi)涵和外延繼續(xù)擴大。內(nèi)涵上,把對亡故親人懷念之情也予以納入,如元代詩人馬致遠的《嘆世詞》中寫的“紅日如奔過隙駒,白頭漸滿楊花雪,一日一個渭城客舍”[11]243;外延上,把唐代詩人李白所歌金陵(今江蘇南京市)送別之所“勞勞亭”也統(tǒng)到渭城來,如明代詩人董伯章的《送人之咸陽》的“勞歌唱渭城,行子赴西京。關(guān)月聞雞落,秦云帶雁橫?;ㄏ惴鷫?,柳色灞橋情”[5]608。
綜上所述,渭城客舍經(jīng)過唐代以來《渭城曲》的廣泛傳播,其聲名由陸地擴至海上,于是人們便把西出陽關(guān)之道稱作陸上絲綢之路,把與隔海鄰國的交往之道稱作海上絲綢之路。在當前我國改革開放進一步擴大和深入,與世界各國的多種交往進一步增強和發(fā)展的新形勢下,在營造新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的偉業(yè)中,有必要挖掘渭城所留給我們的包括詩歌在內(nèi)的豐富的文化遺產(chǎn),使這一地區(qū)蘊含的悠久的中華文明光被四海,照亮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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