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燕
(甘肅政法學院 民商經濟法學院,蘭州 730070)
著作權延伸集體管理制度引進及其權利限制與行使之爭
趙海燕
(甘肅政法學院 民商經濟法學院,蘭州730070)
著作權延伸集體管理制度在作品交易過程中具有成本、監(jiān)督、定價等優(yōu)勢,能提高潛在權利人的創(chuàng)作力并能克服我國法定許可制度的不足,我國引入該制度具有現實意義。同時文章通過將延伸集體管理制度與著作權限制和行使比較以及從該制度設計的出發(fā)點和我國引進安排該制度的成本等方面考慮,認為將延伸集體管理歸入著作權行使部分更為適宜。
著作權;延伸集體管理;引進;權利行使
面對海量作品,人人都可能是作者的數字時代,傳統(tǒng)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無法適應需求,延伸集體管理制度的特點使其具有更強的適應性,它可以不必從形式上由集體管理組織與所有的權利人簽訂合同而直接通過法律確立一種合同關系,這樣可極大提高授權使用的速度和效率。由于使用作品令權利人獲得報酬并提高其知名度,一般情況下權利人不會反對。對少數反對者法律賦予其自由解除合同的權利以維護其私權。這一靈活的制度自北歐國家施行后已受到國際社會的關注,我國引入該制度具有積極意義。2012年的著作權法修改草案中集體管理制度的修改重點集中在延伸集體管理部分,但該制度與現行著作權法中的權利限制和行使都比較相似,因此引入該制度后將其歸入哪一部分引起了人們的爭議,對此有必要深入研究以明確其性質。
著作權延伸集體管理是指在著作權與鄰接權領域,全國范圍內具有代表性的著作權人組織與使用者達成的作品使用協(xié)議,依據法律規(guī)定其約束力也同樣及于不是該組織成員的權利人。[1]著作權延伸集體管理的特點主要包括以下方面:第一,該集體組織必須是在全國范圍內具有代表性的集體組織。由于該組織事先沒有與權利人簽訂使用合同,讓非會員相信該組織能為其謀利必定以其高度信任該組織為前提,所以法律要求集體管理組織必須是全國有代表性的權威組織。第二,與使用人達成的許可使用協(xié)議對非會員的權利人有法律效力。該協(xié)議必須保證使用人使用了協(xié)議中允許的作品包括非會員的作品不承擔侵權責任。第三,非會員的權利人有合法權利,包括聲明權、付酬權、退出權等。
著作權延伸集體管理制度由北歐國家所獨創(chuàng)。最早規(guī)定該制度的是瑞典1960年的 《著作權法》,依據延伸性集體許可協(xié)議,使用者有權使用協(xié)議所指類型的所有作品,而不考慮這些作品的作者是否屬于該組織的成員。此后挪威于1961年通過、2006年修訂的《著作權法》第36條有類似規(guī)定。該條規(guī)定:“符合第38a條規(guī)定的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就本法第136條、第14條、16a條、第176條、第30條、第32條、第34條所規(guī)定的對特定作品的使用,與使用者達成的協(xié)議,無論權利人是否為該組織成員,使用者均有權依據該協(xié)議所指的同一方式、同一領域使用同一類型的作品?!北鶏u于1972年通過、2010年修訂的《著作權法》第15a條也有類似規(guī)定,而且還有允許權利人選擇退出的條款。丹麥于2010年修訂的《著作權法》第50條至第52條規(guī)定了延伸性集體許可的共同適用條件,并設立專章予以規(guī)范。[2]俄羅斯聯(lián)邦《民法典》第1242條至第1244條具體規(guī)定了著作權的集體管理制度,其中包括延伸著作權集體管理。[3]
我國在《著作權法(草案)》中已經引進了延伸集體管理制度,但是《草案》第一稿于2012年3月31日一經公布就引起了音樂作品著作權人的極大反響,尤其是第60、70條試圖建立的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最為音樂作品著作權人所詬病,有音樂界人士聲稱如果不修改這些條款,權利人將集體退出相關的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4]。《草案》第一稿第60條規(guī)定:“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取得權利人授權并能在全國范圍代表權利人利益的,可以向國務院著作權行政管理部門申請代表全體權利人行使著作權或者相關權,權利人書面聲明不得集體管理的除外?!钡?0條規(guī)定:“使用者依照與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簽訂的合同或法律規(guī)定向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支付報酬的,對權利人就同一權利和同一使用方式提起訴訟,不承擔賠償責任,但應當停止使用,并按照相應的集體管理使用費標準支付報酬?!?/p>
這兩條規(guī)定從各國就該制度的規(guī)定來看對著作權人喜憂參半。不利的地方是第60條所延及的作品范圍過于廣泛,沒有限定在適當的范圍內,不符合國際慣例。有利的地方是適用該制度的國家對使用人有權利保障,只要簽訂了協(xié)議就不再承擔法律責任,但《草案》第70條中善意使用人卻要承擔停止侵權的民事責任,這種規(guī)定顯然對權利人有利。同時權利人還可以有聲明拒絕管理的權利,所以從長遠看該制度對權利人利大于弊。一個并非不利于權利人的修改草案為何引發(fā)如此過度的反應,一方面透露出權利人對該制度的陌生;另一方面也是最關鍵的因素即我國集體管理組織長期運行不規(guī)范,管理和信息不透明,利益分配不合理導致權利人爆發(fā)不滿。除去這些操作層面的問題,面對網絡時代我國是否應引進該制度,學界也進行了探討,總體主張引進。
第一,可以發(fā)揮集體管理組織的成本優(yōu)勢。面對公眾大量使用作品的需要,不要說權利人就是集體管理組織有時也無法滿足,例如,一家“卡拉OK”經營者向消費者提供消費的VOD點唱系統(tǒng)曲庫中一般應保有2萬至5萬個作品,使用者既不可能與著作權人逐一談判,集體管理組織所管理的作品數量也遠遠不夠。[5]沒有規(guī)模管理就沒有交易成本的優(yōu)勢。將非會員作品納入進來統(tǒng)一管理,有助于擴大作品的范圍,滿足使用人的需求。通過集中授權、收費、付費等省去了權利人和使用人的麻煩,從而降低了作品交易的成本。
第二,發(fā)揮集體管理組織的監(jiān)督優(yōu)勢。著作權雖然是私權,應該由私人自治,但私人勢單力薄,加之精力有限,不可能監(jiān)督他人使用作品的情況。專業(yè)性的集體組織卻可以發(fā)揮集中監(jiān)督作用,利于解決糾紛、制止侵權、應訴維權。所以,“凡有可能,都應盡量采用集體管理制度而不采用非自愿許可制度”。[6]
第三,可以發(fā)揮定價優(yōu)勢。著作權人在作品交易中處于劣勢,尤其面對作品大量需求者更是如此。如尋找交易人、逐次重復的協(xié)商交易價格非常麻煩費力,而通過集體管理組織能提升權利人合作定價的能力,維護其基本利益。
第四,使用者能獲得豐富的作品,提高潛在權利人的創(chuàng)作能力。通常認為該制度不僅能為權利人服務,甚至更有利于使用人,讓他們能方便地獲得更多的作品。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它實際上也是為潛在的權利人服務。在網絡普及的時代,人人都可以創(chuàng)作和傳播,作者和使用者的界限越來越模糊,今天的使用者可能是明天的創(chuàng)作者,當潛在的作者方便快速地獲得作品后,必將利于其隨后的創(chuàng)作準備素材,打好基礎。所以,延伸集體管理有利于權利人的長遠利益。
第五,能克服法定許可制度的不足。僵化的法定交易條件限制了作品價值的實現和著作權市場交易機制的形成。[7]著作權畢竟是私權,應體現權利人的意思自治,適應市場交易的需求,面對眾多著作權人難以自己有效行使權利,實行法定許可并不適宜,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的法律屬性和功能表明該制度能夠彌補法定許可制度的不足,我國現實需要建立該制度。[8]但是也有學者提出應謹慎考慮。我國集體管理組織具有官方性和唯一性的特點,在權利人無從選擇集體管理組織的情況下,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一定程度上可能會剝奪權利人的許可權。
對于延伸集體管理屬于權利限制還是權利行使在理論界存在爭議。一種觀點認為著作權集體管理屬于權利限制,理由是:延伸集體許可并非權利人行使權利的結果,因為權利人并非集體管理組織的成員,集體許可協(xié)議對權利人的約束力來自法律規(guī)定而非權利人自愿。從形式上來看,瑞典、丹麥、挪威、芬蘭等國的著作權法均是在“權利限制”章節(jié)中對延伸性集體許可予以規(guī)范的,因而它肯定符合《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xié)議》第13條、《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公約》第10條等所確定的“三步測試法”。事實上,在北歐各國的著作權法中,它也被視為是一種權利限制制度,只是相比法定許可、強制許可或合理使用等權利限制制度,限制力度要弱一些。[9]相反的觀點則認為著作權集體管理屬于著作權的行使方式。權利人行使聲明保留權而解除合同 (法律直接確定的合同關系)即是形成權中的解除權,該權利依附于權利人對作品所享有的財產性權利,所以,延伸性集體管理應屬于權利人行使其財產權利的一種方式,它讓著作權人可自由選擇“退出”集體管理。[10]
雙方的觀點都有可取之處。延伸集體管理與權利限制和權利行使均有交集。一方面,它與權利限制有交集。如它與法定許可相似,具體表現在:延伸集體管理中許可非會員使用作品有特定的范圍限制,這點從北歐各國、俄羅斯及我國著作權法修改草案第二稿規(guī)定中能夠清楚看到;該制度不需要征得著作權人的同意,但需要支付使用費用。另外,它與強制許可也相似,如為了保護非會員權利人利益,集體許可協(xié)議是否具有延伸性,需要經過相關行政主管部門批準。在北歐五國中除瑞典外,其他國家的著作權法都規(guī)定了行政主管部門對集體許可協(xié)議的監(jiān)管。[11]俄羅斯的延伸集體管理組織必須獲得國家授權,在聯(lián)邦行政機關的監(jiān)督下工作,其章程按俄羅斯聯(lián)邦政府規(guī)定的程序予以批準。需要特定行政程序才能使用。另一方面,它與著作權行使也有交集。因為權利人有行使權利的主動權。延伸管理中權利人有聲明權,拒絕作品被集體組織使用;權利人也有退出權??梢?,其對作品的控制權顯然比權利限制要大,體現了權利人的自治權。被延伸許可使用的作品還可以用于商業(yè)目的,如俄羅斯《民法典》第1244條第1款、我國著作權法修改草案等。以我國著作權法修改草案第二稿為例,第60條規(guī)定集體管理組織可就以下兩類作品進行延伸集體許可:(1)廣播電臺、電視臺播放已經發(fā)表的文字、音樂、美術或者攝影作品;(2)自助點歌經營者通過自助點歌系統(tǒng)向公眾傳播已經發(fā)表的音樂或者視聽作品,這兩類使用作品都屬于或包含商業(yè)目的,這與作者自由利用作品獲得經濟利益的權利行使相吻合。此外,從各國立法實踐看以上兩種模式也都存在。瑞典、丹麥、挪威、芬蘭等國的著作權法均是在“權利限制”章節(jié)中對延伸性集體許可予以規(guī)范的。而歐洲議會和歐盟理事會關于協(xié)調信息社會中版權和相關權若干方面的第2001/29/EC號指令,已將延伸性集體許可制度排在序言著作權管理中,該指令不影響成員國內有關諸如延展性集體許可證的權利管理安排。這里歐盟沒有將其放在著作權的限制部分。[12]我國《草案》第二稿也將該制度內容納入到了“權利行使”一章中。
筆者從兩個制度設計的出發(fā)點以及我國引進安排該制度的成本方面考慮,認為延伸集體管理歸入著作權行使更為適宜。權利限制是指對著作權人行使其著作財產權作出的限制或者說是對使用者在著作權人權利保護期內使用其財產權利不必承擔侵權責任的豁免。各國對著作權的限制的程度往往與本國的經濟文化發(fā)展水平相關,一般而言,經濟文化發(fā)達的國家,強調著作權人的權利,因而對著作權的限制較少;而發(fā)展中國家更多地考慮發(fā)展本國文化科學事業(yè)的要求,對著作權作出更多的限制。由此看來,著作權法對權利人權利的合法剝奪是為公眾使用的目的,其出發(fā)點是從公眾利益考慮,當然公共利益得到保障的同時,也會有利于權利人。著作權的行使是著作權人在沒有外力強制下主動積極行使權利的行為(個別情況下法定轉移帶有強制性),或轉讓或許可使用等。以許可使用為例,其模式經歷了一對一許可使用模式、集體管理的許可使用模式、補償金制度、自由開放許可使用模式。目的是讓作者能在不同的技術背景下采用更適宜的方式利用作品,從而獲得創(chuàng)作回報,著作權利用的初衷是為作者服務。延伸集體管理制度就有這樣的特點,該組織是作者權利的代言人,站在作者的角度維護其利益,當然在此過程中也能惠及使用人,但制度的出發(fā)點是為權利人也只能為權利人,因為它是權利人的代理組織,正如吳漢東教授所說:“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的出發(fā)點在于幫助非會員實現其作品收益。”所以,從利益出發(fā)點角度看延伸集體管理的許可屬于權利的行使。反對權利行使的一個觀點認為,延伸集體管理中該組織沒有與會員外的作者簽訂合同就同意將其作品讓人使用并收費,不僅未尊重權利人的私權,更像是剝奪權利人的權利。但筆者認為該制度中作者至少有一半的決定權,即有聲明拒絕使用的權利和退出組織的權利。另一半決定“加入”與否的權利好像是被剝奪了,實則不然,完全可以理解為作者已默認“加入”,因為對于法律安排如果權利人不同意完全可以聲明反對,使法律之前所直接確定的合同解除(權利人不同意可以自己的意思表示,使合同關系消滅即權利人有解除權)。況且,法律直接確定的合同并無損害權利人利益,相反有利于權利人,是為更好地幫助其利用作品的善意之舉。因為普通權利人在作品利用方面并不專業(yè),信息常常不對稱,代理機構站在權利人角度為其拓展業(yè)務,完全可視為友好提示,類似銀行給客戶推薦資金保值升值業(yè)務一樣,客戶不同意可以不接受。同理,在延伸集體管理中如果權利人不同意可以拒絕,否則視為同意。因此,該組織并沒有剝奪或限制權利人,而是用一種更積極的方式行使代理職責,幫助作者更好利用作品,自然這種后果也是由權利人來承擔。換言之,該制度始終站在權利人一邊,它是權利人行使權利的延伸。此外,從制度引進的成本上看,將延伸集體管理放入權利限制也更經濟。因為要歸入法定許可,勢必與現在的立法邏輯相矛盾,一個為公共目的,一個為權利人目的,要使二者邏輯一致則需要大量修改內容才能滿足,這從立法上講不夠經濟。總之,《草案》將延伸集體管理定為權利行使是恰當的。但是延伸集體管理怎么與我國原有的集體管理制度相銜接、如何完善該制度等,還有待于進一步研究。
[1][2][9][11]梁志文.著作權延伸性集體許可制度的移植與創(chuàng)制[J].法學,2012,(8).
[3]孟祥娟.試析俄羅斯著作權延伸集體管理制度[J].知識產權,2011,(5).
[4][6]徐詞.我就要來保護你——著作權法修改草案陷入爭議漩渦[N].南方周末,2012-04-19.
[5]王自強.關于著作權人“被代表”問題的思考[N].法制日報,2012-04-17.
[7]熊琦.著作權法定許可的誤讀與解讀——兼評《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草案第46條[J].電子知識產權,2012,(4).
[8][10][12]杜偉.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若干問題探析——基于著作權法的立法考量[J].知識產權,2013,(1).
D923.41
A
1671-2862(2015)01-0043-04
2014-08-12
本文系甘肅政法學院2014年重點科研項目“數字出版下的我國著作權法律制度研究”(項目編號:GZF2014XZDLW04)的階段性研究成果,甘肅省高等學校文科重點研究基地甘肅省經濟法制研究中心研究成果。
趙海燕,女,甘肅武都人,法學碩士,甘肅政法學院民商經濟法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知識產權法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