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新
(瓊州學院人文學院,海南三亞572022)
傳播學理論認為,文化傳播的途徑主要是人員的遷移和流動,尤其以人群的遷移和流動的影響力最為顯著①參見百度百科:《文化傳播》,http://baike.baidu.com/view/1081808.htm,2015-08-01上傳,2015-08-15引用。。貶謫是中國古代史上獨特的人員遷移與流動的重要類型②這方面的學術成果甚多,如李浩《論唐代文學士族的遷徙與流動》,把唐代文學士族的遷徙流動的類型分為三種,貶謫與宦游便是其中一種。見《文學評論》2005年第2期,第35-45頁。左鵬《唐代嶺南流動文人的數(shù)量分析》也把貶謫作為內(nèi)容的一方面,并在注釋中指出近年來學者們以統(tǒng)計數(shù)字來討論士人與文人的流動問題的角度多事貶謫和流放,如劉雪玲《兩唐書所見流人的地域分布及其特征》(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2年第4期,第79-85頁),尚永亮《唐五代貶官之時空分布的定量分析》(《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6期,第81-94頁)、《唐五代文人逐臣分布時期與地域的計量考察》(《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蘭美琴《唐代嶺南謫宦及其對該地區(qū)教育的貢獻》(廣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年,收于中國知網(wǎng)之中國優(yōu)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shù)據(jù)庫)等。這些成果雖然是對唐代士人遷徙流動的考察,但貶謫之作為古代人員遷徙流動的重要類型,于此可見一斑。。海南島作為中國歷史上一個獨特的文化區(qū)域,貶謫在其文化傳播過程中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無論是中原文化向島內(nèi)的傳入,還是海南文化向島外的傳出,都與貶謫有著密切的關系。
在古代眾多的貶謫地中,海南島是唯一的海島,又地處熱帶,在唐宋時期乃是距政治文化中心最為遙遠的貶謫地,長期被視作“孤懸海外”的蠻荒之地,生活資料匱乏,氣候與人文條件都與中原地區(qū)存在巨大懸殊,地方文化長期遭受歧視。這些因素構成了貶謫地所需的充分條件,故唐宋時代懲罰最重的貶謫往往是流放海南島。
古代以遷徙作為懲罰手段,不同時代對遷徙地域的選擇有所不同,從先秦到唐宋,貶謫的地域多在南方,元代是南方人貶到北方,北方人貶往南方,明、清兩代則主要集中在西北以及東北的塞外邊疆③參見尚永亮《貶謫文化與貶謫文學》,蘭州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5頁。。海南島在隋代以前,未見有貶謫事件的記載。隋代宗室楊綸以邵國公除名為民,被安置到珠崖,堪稱海南貶謫歷史的開端。元代貶謫海南的人數(shù)大大下降。明代洪武年間,朱元璋從理論上改變了海南作為貶謫地的觀念④朱元璋指出:“前代謂儋崖為化外,以處罪人,朕今天下一家,何用如此?若其風俗未淳,更宜擇良吏以化導之,豈宜以有罪人居耶?”見《大明太祖高皇帝實錄》卷48。,此后到海南任職的官員,改貶謫任職為調(diào)派任職。清代也不再把海南作為貶謫之地。因此,海南作為貶謫地的最重要的時期是唐宋,彼時也是貶謫最為密集的時期。唐宋時期,海南島中部山區(qū)并沒有實現(xiàn)有效的統(tǒng)治,遭貶人員大都分布在海南島四周沿海地區(qū)居住,極少有人到達中部山區(qū)。地域小與謫客多的反差,一方面突出了其作為貶謫地的特征,另一方面也暗示了貶謫作為文化傳播行為,對這些區(qū)域會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
從歷史文化發(fā)展看,海南島長期不受統(tǒng)治者的重視,得不到良好的開發(fā),使得中原先進文化難以通過行政手段傳入海南島,造成了海南島文化發(fā)展緩慢的局面,直到蘇軾居瓊的時代,海南島連一個舉人都沒有產(chǎn)生過。海南島是歷史上重要的移民地,由于各種原因移民的遷徙者中知識階層人員很少,貶謫遂成為知識階層遷徙的重要途徑。被貶謫海南的官員正由于他們德高望重、才高位重,成為政敵的眼中釘、肉中刺,從而遭到最重的貶謫。他們是中原文化的代表性人物,是時代的文化精英,在當時中原的正統(tǒng)文化有著重要地位。
盡管由于貶謫情況的復雜性,使得文化傳播作用存在“正向貶謫”的現(xiàn)象,但在當時和其后產(chǎn)生深廣影響的,卻是“負向貶謫”⑤正向貶謫是指遭貶主體的罪行應該受此懲罰;負向貶謫是指遭貶主體本不應受此懲罰,而是被冠以莫須有的“罪行”而被貶謫。關于正向、負向貶謫說,參見尚永亮《貶謫文化與貶謫文學》,蘭州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頁。。由于被貶謫者身上凝聚著杰出的才干、高潔的品格和偉大的精神,才成為人們敬仰的楷模,從而發(fā)揮良好的文化傳播作用。
由于古代海南文化的劣勢,因此,貶謫所進行的文化傳播主要表現(xiàn)為中原文化向海南的傳入。
與戰(zhàn)亂、饑荒等造成的移民帶來的以民俗為主要內(nèi)容的文化傳播不同,貶謫所帶來的主要是政治文化中心的主流文化。
1.儒家理念向海南的傳播 由于海南島自然資源豐富,而且沒有嚴寒,在僅進行初級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情況下便可以維持生存,加上熱帶對人體力的消耗,長期形成人們怠惰之性與輕視農(nóng)業(yè)的觀念。這與中國古代以農(nóng)為本的正統(tǒng)理念不協(xié)調(diào),也是制約古代海南經(jīng)濟發(fā)展的關鍵因素。貶謫來瓊之士對此有深刻的洞察,故提倡重農(nóng)理念。蘇軾貶居儋州時,目睹這種局面,“雖然手中無權,但他通過各種途徑,苦口婆心地勸諭他們要重視農(nóng)耕,要改變懶惰之性和不良之風。他的《和陶勸農(nóng)六首》《書杜子美詩后》《書柳子厚牛賦后》等作品,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chǎn)生的”[1]。長期處于化外的海南,正統(tǒng)教育觀念淡薄,這是海南文化滯后、不出人才、風俗野蠻的重要原因。為此,如何讓民眾重視教育,也是貶謫之士所重視的。初唐王義方貶為吉安縣丞,到任后十分重視教育,文獻載:“蠻夷荒梗,義方召諸首領,集生徒,親為講經(jīng),行釋奠之禮,清歌吹龠,登降有序,黎酋大悅”[2]4874。蘇軾極力提倡教育并親授生徒的事跡已經(jīng)為學界熟識。李光則“熱情地參予昌化軍學的遷建,為其作《昌化軍學記》,闡述教育的重大意義,并欣然唱道:‘尼父道行千載后,坐令南海變東周’”[1]。胡銓居吉陽軍 ,宣講教育,不僅“吉陽士多執(zhí)經(jīng)受業(yè)者”[3]79,影響所及連黎族人也“遣子就學”[4]361。以農(nóng)業(yè)和教育為代表的儒家理念的傳播,是貶謫之士對海南文化的一大貢獻。
2.精神品格的傳播 中原正統(tǒng)文化重視個體人格的修養(yǎng),貶居海南的杰出人士身上凝聚著高尚的精神品格,他們自覺不自覺地通過言行將這種精神品格傳播開去。(1)愛國主義精神的傳播。被貶謫到海南島的仁人志士之中,有一批著名愛國主義者,“尤以南宋時代的李綱、趙鼎、李光、胡銓為代表。他們皆因力主抗金、反對投降而被貶謫南荒。投降派秦檜對趙鼎、李光、胡銓恨得咬牙切齒,把他們的姓名寫在官邸閣墻上,以示置之死地而后快”⑥按:胡銓在《哭趙公鼎》中有“閣下大書三姓在 ,海南唯見兩翁還”之句,見胡銓《澹庵文集》卷3?!叭铡敝岗w鼎、李光、胡銓。[1]。但是,他們并沒有因此而稍改愛國之心,“肯悔從前一念差”[4]467“白首何歸 ,悵余生之無幾;丹心未泯 ,誓九死而不移”[3]692,他們的作品發(fā)出了永不為抗金遭貶而后悔的心聲。(2)憂國憂民精神的傳播。儒家精神強調(diào)個體對于社會的責任感,關心國計民生,以天下為己任。被貶海南的許多人士是承載這些思想和精神的優(yōu)秀代表,他們在逆境中并未忘記憂國憂民,李光“憂國心徒切”[3]453可謂此之寫照。不僅遭貶的官員如此,就連蘇過這位跟隨父親而來海南的“伴謫臣”,也滿懷憂國憂民之心,他在思考國家關于黎人政策弊端的基礎上寫出了《論海南黎事書》,成為傳播民族平等思想的重要文獻,清代趙懷玉贊揚蘇過“出處進退,未忘國家”[5]。(3)高潔耿介品節(jié)的傳播。遭貶海南的士人在政治生活中可謂十分不幸,但是他們始終保持著個人的美好品節(jié)。如李光表示“冰雪不改夷齊操”[3]470,趙鼎寧死不向秦檜低頭 ,最終絕食而死,自書銘旌道“身騎箕尾歸天上 ,氣作山河壯本朝”[4]361,向海南人民宣示了始終不改的節(jié)操。(4)曠達情懷的傳播。面對海南的艱苦環(huán)境以及個人的不幸遭遇,遭貶之士多能夠表現(xiàn)出曠達之心:“古來圣賢猶如此 ,我泛鯨波豈足悲”[6]8,“從來到處安心地 ,肯認家山作本元”[6]54,“顏樂簞瓢孔飯疏 ,先生休嘆食無魚”[3]502,蘇軾更是“融儒、釋、道于一體,把哲學、藝術、養(yǎng)生與日常生活相匯通,從而養(yǎng)成了一種極佳的心理素質,面對各種不幸都能泰然處之”[1]。
3.文學、藝術及學術的傳播 在古代,“文學的傳播者主要是上層文士”[7]。遭貶遷瓊的主體多是上層文士,他們自己飽讀經(jīng)典,本身又是詩人文學家,隨著他們的遷徙,文學隨之在貶謫地傳播。貶謫可謂古代文學傳播的特殊渠道⑦王運濤《中國古代貶謫文化與經(jīng)典文學傳播研究》對貶謫與文學傳播的關系有一定的闡述,可參考。,與文學相關的一些高雅藝術和學術隨被貶文士被帶到貶謫地。貶居海南的人士中,有一些杰出的文學藝術家和學者,如王義方、趙謙是執(zhí)著而純正的儒者、教育家;李邕是唐代最杰出的書法家之一;李德裕是詩人、政論家,且擅長書法;“南宋四名臣”都是杰出的詩人、散文家、學者;蘇軾更是全國的學術領袖、文學泰斗、書畫大師,蘇過在蘇家是“三蘇”之外成就最高的文學家、書法家和畫家。他們對貶謫地有意或無意間產(chǎn)生了文化凝聚力以及由此而來的傳播效應。王義方、胡銓、蘇軾、趙謙等人的施教,使得儒家經(jīng)典、文學名著等在讀書人中傳播。李光于昌化軍考史論文⑧據(jù)《儋縣志》卷15記載,李光“移昌化軍,論文考史,怡然自適,年逾八十,精力不衰,亭臺多所匾詠?!辟倏h文史辦公室、儋縣檔案館1982年據(jù)儋縣檔案館所藏《儋縣志》點校重印本,第592頁。,胡銓貶崖州“日以訓傳經(jīng)書為事”[4]361,蘇軾在海南更是著述不輟⑨蘇軾一生的主要學術著作有三部,其中《書傳》主要在海南完成,《易傳》、《論語說》也是在海南最后修訂的。三書完成后,他作跋曰:“吾著易、書傳,論語說,亦粗備矣?!?《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2073頁)北歸途中寫信給友人:“所喜者,海南了得《易》《書》《論語傳》數(shù)十卷,似有益于骨朽后人耳目也?!?《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1540頁),學術因他們的到來和存在而輻射開來?!拔骞薄⑻K軾父子、王士熙等都是著名詩人、詞人或散文家,在貶居海南期間多有創(chuàng)作,胡銓“日率作詩十數(shù)首”[4]361,李光在海南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歌。蘇軾摘錄劉禹錫的文章指導姜唐佐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10]蘇軾作《題姜唐佐課冊》,王文誥指出“公誨文之法盡在于此”(《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總案》卷四十二),筆者對此有詳細論述,見拙作《天涯孤鴻蘇軾》(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158頁、266頁,《蘇軾貶瓊期間的論文成就》(《海南大學學報》2004年第1期),《絢爛之極歸于平淡——談蘇軾的寫作指導策略》(《寫作》2008年第4期)。,借儋耳市上以錢購物為喻闡述作文之法[11]見拙作《天涯孤鴻蘇軾》(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259頁,《蘇軾貶瓊期間的論文成就》(海南大學學報2004年第1期)。,這些活動使得文學思想得以在海南傳播。李光、胡銓都有在海南揮毫題字的記載[12]李光有詩題為《郡學落成之初,八月二十二日陪郡守同來,仍榜“郡學”二字,遒勁結密,觀者興嘆。是日燕郡僚并學職,郡守謂予本起諸生,俾予燕集,因成鄙句,呈逢時坐客》,從中可想見李光當時揮毫榜書“郡學”牌額的情景,緊接著他又應邀作《昌化軍學記》,乃為刻碑而作,所以同時又是書法創(chuàng)作。他路經(jīng)澄邁時曾榜“通潮閣”并書蘇詩三首(《澄邁縣志》海南出版社2008年版,第1082頁),在昌化軍時,“亭臺多所匾詠”(《儋縣志》卷十五),將知軍陳適所建“堅白齋”改為“無倦齋”,又構“秀香堂”,可以想見他當時題額的情況(《民國儋縣志》卷四)。胡銓在途徑臨高時,為臨高縣令題寫“茉莉軒”匾額,并有“眼明漸見天涯驛,腳力行窮地盡州”之句;經(jīng)過博頓村,應戴雄飛之請題“澹庵泉”,見《光緒臨高縣志》卷4、卷12。,李德裕在海南為其妻劉氏所作的墓志銘“工整的顏體楷書字跡清晰,其中有關于李德裕攜家小謫居海南的記載,言辭切切,多有怨艾,雖經(jīng)歲月,仍可感知”[8]。蘇軾更是以飽滿的熱情進行書法創(chuàng)作,其書法藝術在海南長期流傳,他在海南期間的書法作品至今尚存6件[13]詳見李景新《滄海何曾斷翰墨——蘇軾海外書法創(chuàng)作論略》,《海南書學文集》,中國社會出版社,2003年4月第1版,《書法導報》2004年2月11-18日。。蘇過在海南期間揮毫作畫,蘇軾曾為其作題畫詩:“老可能為竹寫真,小坡今與石傳神”[9]2348。這些文詞和對的文事、文人畫的傳播起到一定的作用。
4.文化知識與技能的傳播 貶居之士具有多面的知識,有些人還擅長發(fā)明創(chuàng)造,從而使文化知識和技能得以傳播。遭貶之士懷才而閑居,生活困苦,多數(shù)親自躬耕,無形中把中原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知識和技能在瓊傳播開,如蘇軾、李光常在載酒堂與鄉(xiāng)民講解生產(chǎn)勞動和生活知識與技能?!袄罟庖凭与p泉后很痛心:‘雙泉信奇絕,歲久深泥濘。稍覺藻荇繁,漸已生蛙黽?!谑锹时娗謇砦鄯x雜藻,使雙泉重新恢復甘凈的泉水、優(yōu)美的環(huán)境,并精心護理”[10]。胡銓經(jīng)過臨高博頓村時,天旱無水,因而于林間尋找甘泉,指揮村民掘井[14]見《臨高縣志》卷4。。蘇軾在水利、造酒、醫(yī)藥、美食、茶藝、文房四寶等許多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詣,在傳播文化知識和技能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貢獻[15]蘇軾在海南對水多有發(fā)現(xiàn)和評價,如后來被稱為“海南第一泉”的雙泉、名泉白乳泉、宜倫江等,作《泂酌亭》詩及《天慶觀乳泉賦》《瓊州惠通泉記》。蘇軾一生喜歡種樹,在載酒堂建造之后,他同樣熱心種樹,五十年后李光曾看到這些樹已長大,說載酒堂喬木森森,“半是東坡親手植,老干樛枝互纏糾?!?李光《載酒堂》詩)蘇軾與酒的關系更是佳話,在海南曾闡述造酒法,自作天門冬酒,詳見拙著《天涯孤鴻蘇軾》第124-127、240-243頁。蘇軾在海南看到海南人迷信而忌醫(yī),熱心推廣醫(yī)藥,為民行醫(yī),詳見拙著《天涯孤鴻蘇軾》第127-130頁。蘇軾是著名美食家,很多美食是用非常普通的素材發(fā)明而成,擅長于品鑒美食,又擅長于茶文化,在儋耳也多有趣事,詳見拙著《天涯孤鴻蘇軾》第131-135、199-120頁。蘇軾在儋耳造墨,還引來了大陸造墨專家前來學習,又擅長品鑒文房四寶,詳見拙著《天涯孤鴻蘇軾》第182-187頁。他還在百姓之間推廣中原農(nóng)具。。
1.施教 包括開辦學校、傳授弟子、聚眾講談等。如王義方作為一縣之丞,“集生徒,親為講經(jīng)”[2]4874;趙謙作為教諭,在教育中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胡銓經(jīng)過臨高縣時,“里人戴定實從受《春秋》大義”[11],后來戴定實成為臨高第一位舉人,他還于吉陽軍教授生徒,“吉陽士多執(zhí)經(jīng)受業(yè)者 ,凡經(jīng)坯冶 ,皆為良士”[3]79;文獻中雖未見李光辦學收徒的明確記載,但他熱心于教育,為修建昌化軍學所起的作用有目共睹,他的《昌化軍學記》、《二月一日詣新學瞻禮廟像》、《郡學落成之初》等詩歌,便是有力的證據(jù)。蘇軾在瓊時,身邊載酒問字者不斷,既親授生徒,又于載酒堂聚眾講談,正如王國憲《重修儋縣志序》所云:“儋耳為漢武帝元鼎元年置郡,閱漢魏六朝,至唐及五代,文化未開。北宋蘇文忠公來瓊,居儋四年,以詩書禮樂之教轉化其風俗,變化其人心……不獨辟南荒之詩境也。”文末又強調(diào):“文忠公之教澤,流傳千古矣。”[16]《儋縣志》,儋縣文史辦公室、儋縣檔案館1982年依據(jù)儋縣檔案館所藏《儋縣志》點校重印本,第1頁。
2.著述和創(chuàng)作 遭貶之士多是學富五車之人,他們貶居賦閑,著述便成為其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如丁謂在崖州“所著詩文亦數(shù)萬言”[4]359;胡銓在吉陽軍“日以訓傳經(jīng)書為事”[4]361;李光的詩詞作品多半作于居瓊之時[17]據(jù)蔣林霞統(tǒng)計,“李光的詩歌,據(jù)《全宋詩》整理,總計500多首,其中百分之八十左右乃創(chuàng)作于他被貶海南階段?!币娖浯T士論文《李光考論——以海南時期為中心》第4頁,浙江大學,2007年5月。,其另外3篇居瓊時所作的文章《昌化軍學記》、《儋耳廟碑》、《瓊州雙泉記》均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蘇軾在昌化軍所作詩詞散文書信雜記等近三百篇[18]參見拙著《天涯孤鴻蘇軾》,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306頁。,完成學術著作《書傳》和寓言集《艾子浮?!穂19]詳見拙著《天涯孤鴻蘇軾》,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270-281頁。;蘇過隨父居瓊時不僅產(chǎn)出許多詩文,還撰寫了著名政論《論海南黎事書》[20]參見拙作《惠、儋瘴地上的特殊逐臣——嶺海時期之蘇過論》,《海南大學學報》2005年第2期。。其他謫客著述與創(chuàng)作情況各有不同,作品散見于別集和地方志中,如《五公詩詞選》選擇了李德裕、李剛、趙鼎、李光、胡銓在海南所作詩詞,可見“五公”海南詩詞創(chuàng)作之一斑[21]《五公詩詞選》,岑婉薇、谷禧編注,中山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通過著述和創(chuàng)作,貶謫者的思想、情懷、文學體裁知識等,也隨之傳播。
3.輿論 遭貶人士大多已沒有職權,其才干無法通過行政手段進行施展,所以很多時候只能通過輿論途徑,只能靠接受其想法的地方官員和其他人士的參與間接地發(fā)揮作用,從而達到文化傳播的效果。如蘇軾到海南后,看到海南有輕農(nóng)及其他不良習俗,但他沒有權力,卻有須躲避政敵迫害的壓力,只能通過非行政手段,運用輿論去為百姓做事。他創(chuàng)作《勸農(nóng)》六首時說:“予既哀之,乃和淵明《勸農(nóng)》詩,以告其有知者”[9]2255;他看到海南有女人當家、男人游手好閑之風,想起杜甫反映夔州風俗的《負薪行》,便抄下來加上跋語:“海南亦有此風,每頌此詩,以諭父老”[12]2119;他發(fā)現(xiàn)海南殺牛、信巫、卻醫(yī)等不良習俗時,抄下柳宗元《牛賦》跋曰:“予莫能就,故書柳子厚《牛賦》以遣瓊州僧道贇,使以曉諭其鄉(xiāng)人之有知者,庶幾其少衰乎?”[12]2058這些都可看出遭貶之士為傳播先進文化的苦心。
4.交游 “交往是馬克思主義傳播觀的一個核心概念”[13]。貶居之士多能拋棄地域歧視、民族歧視,以誠摯之心與當?shù)厝私挥?。如李光“野老日往來,席地有棋?”[3]448;折彥質到任后,與地方人士相約每五日一集會[22]據(jù)《輿地紀勝》卷一二五載:折彥執(zhí)“至郡,與儋士許庭惠輩效溫公真率會,為鄉(xiāng)約,每五日一集,太守李行中與焉?!?蘇軾父子與黎子云兄弟、老符林諸黎的交往可謂典范,他們與當?shù)匕傩战Y下了深厚友誼,以致在遇赦北歸離開儋耳時,左鄰右舍傾巢而出,沿途相送,爭致饋遺[23]蘇軾離開海南之后,在廉州推辭歐陽晦夫饋贈時回顧了儋耳百姓的熱情相送:“仁人之愧,固當捧領。但以離海南,儋人爭致贍遺,受之則若饕餮然,所以一路具不受?!?《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1756頁。)。在這種交游過程中,也使文化傳播得以實現(xiàn)。
5.施政 一些被貶到海南任職而有實權的官員,則能夠通過施政方式進行文化傳播。如王義方被貶謫到儋州任吉安縣丞,他所開辦的縣學即是通過施政手段進行的;北宋昌化軍使張中,在蘇軾的影響下,舉行鞭春活動,促進了人們對農(nóng)業(yè)的重視[24]關于張中,沒有明確記載是貶謫而來的,但從蘇軾贈給他的詩中可知他是一位有才華的仁義之士,《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載,他為熙寧進士,元豐年間因作詩贈高麗使者而沖替,之后因救高麗人船只有功而落沖替。現(xiàn)在在人所畏懼的地方任職,即使不是貶謫,也與貶謫類似了。;明代初期的謫臣趙謙任瓊山縣教諭,他積極推行學校教育,所收學生不分貴賤,不分黎漢,平等相待,對儒學的傳播起到良好的推動作用[25]趙謙于“洪武二十五年由國子監(jiān)典簿謫任瓊山縣教諭”,雖是自請,仍帶有貶謫的性質。見王俞春《海南移民史志》,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第141頁。。
文化人類學家R.林頓把文化傳播及接受過程分為三個階段:接觸與顯現(xiàn)階段,一種或幾種外來的文化元素在一個社會中顯現(xiàn)出來,被人注意;選擇階段,對于顯現(xiàn)出來的文化元素進行批評、選擇、決定采納或拒絕;采納融合階段,把決定采納的文化元素融合于本文化之中[26]參見百度百科:《文化傳播》,http://baike.baidu.com/view/1081808.htm,2015-08-01更新,2015-08-15引用。。考察海南貶謫文化所發(fā)生的傳播過程,可見出林頓這個理論的軌跡。
初唐王義方在吉安縣施行教育,可看作謫客進行文化傳播的開始。根據(jù)史籍記載,王義方是廉政剛直的重義之人,熱心教育,去世時“門人何彥光、員半千為義方制師服,三年畢而去”[2]4874。這樣一位儒者,在吉安縣任職期間,對中原正統(tǒng)文化的傳播發(fā)揮著積極作用。但由于影響的區(qū)域小、時間短,他的傳播在海南選擇接受中原文化的過程中并沒有起到關鍵性作用。其后的謫客都會自覺不自覺、不同程度地進行文化傳播。但中原文化在海南這個邊遠的區(qū)域被接受,是需要一個相當長過程的,直到北宋后期蘇軾到達海南時,看到的仍是文化的滿目凋蔽,他的《和陶示周掾祖謝(游城東學舍作)》云:“聞有古學舍,竊懷淵明欣。攝衣造兩塾,窺戶無一人。邦風方杞夷,廟貌猶殷因。先生饌已缺,弟子散莫臻。忍饑坐論道,嗟我亦晚聞。……今此復何國,豈與陳蔡鄰。永愧虞仲翔,弦歌滄海濱”[9]2254,乃是這種凋敝狀況的寫照。
儋州正統(tǒng)文化的啟蒙是從宋代開始的,王國憲《重修儋縣志序》開頭即云:“儋耳為漢武帝元鼎元年置郡,閱漢魏六朝,至唐及五代,文化未開”[14]1。《儋縣志·選舉志》云:“吾儋自宋蘇文忠開化,一時州中人士,王、杜則經(jīng)術稱賢,應朝廷之征聘,符、趙則科名濟美,標瓊海之先聲,迄乎有元,薦辟卓著,明清之際,多士崛起……人文之盛,貢選之多,為海外所罕見?!保?4]478戴肇辰言:“宋蘇文公之謫居儋耳,講學明道,教化日興,瓊州人文之盛,實自公啟之。”[15]所以,與詩文、學術、思想相關的中原精英文化在海南真正被選擇、采納、傳播并發(fā)揮作用,是在蘇軾到來之后。蘇軾是紹圣四年(1097)七月到達昌化軍的,上述蕭條情景是他到達初時看到的。紹圣五年(1098)五月,蘇軾遷居桄榔庵,他聽到鄰里有兒童的讀書聲,作了《遷居之夕聞鄰舍兒誦書欣然而作》一詩[9]2312,說明其所傳播的教育思想開始被選擇采納。次年春天,他又看到了“鞭春”的熱鬧場面,創(chuàng)作了《減字木蘭花·己卯儋耳春詞》[27]鞭春是古代一種儀式,主要目的是勸農(nóng)。蘇軾在海南絕少寫詞,此時由于看到人們對農(nóng)業(yè)開始重視,高興之余創(chuàng)作了這首詞。在前一個春天,蘇軾并沒有感受到春意,那時他寫信給雷州太守張逢說“新春,……此島中孤寂,春色所不到也”,與他的《勸農(nóng)》詩相參照,可知以前儋耳并沒有鞭春的活動。,說明傳播的農(nóng)業(yè)思想開始被“選擇采納”。南宋時,李光看到了更好的效果,蘇軾復興學舍的愿望在這時得以實現(xiàn):“期年而新學落成。且于民家得古肖像,華冠象佩,遠合鄒魯。群賢從祀,取法上庠。御書有閣,講說有堂。齋祭有室,誦讀有舍?!套阋约^士心,作新后學”[3]610。這相對于蘇軾當年所見的情形確實是已煥然一新,他接著形容其效果:“今相去五六十年間,文學彬彬,不異閩浙”[3]610。李光在《儋耳廟碑》中記載海南人民祭祀冼夫人的風俗:“每歲節(jié)序,群巫踏舞,士女軿輳,簫鼓之聲不絕者累日。自郡守已下,旦望朝謁甚恭?!保?]611從這段記載中可知,與蘇軾的時代相比,李光在儋州時情景已發(fā)生了較大變化。蘇軾看到的古廟是碑板漶漫,一片凄涼,久絕祭祀,當時蘇軾曾試圖復興對冼夫人的祭祀之風[28]見蘇軾《和陶擬古九首》之五,《蘇軾詩集》,中華書局版1982年版,第2263頁。,而李光的記敘證明蘇軾的這個愿望已實現(xiàn)了:“近年風俗稍變,蓋中原士人謫居相踵故也”[3]611。李光自瓊州再貶昌化軍的時間為紹興二十年(1150)三月,距離蘇軾離開海南50余年,可見貶謫文化傳播在這段時間被接受的效果與水平。
元代,中國文化的發(fā)展處于放緩時期,海南也不例外,但放緩不是停滯,元代中原文化對于海南的影響仍起著潛移默化的作用。到明代,海南迎來了文化的勃興,直至清代仍然繁榮不衰,明清兩代海南的進士舉人有數(shù)百人之多,有的如丘浚、海瑞等,在全國都是時代的杰出人物。明代海南文事的勃興,與趙謙的到來有直接關系,丘浚在《瓊山縣學志》一文中說:“洪武中,姚江趙謙考古來典教事,一時士類翕然從之,文風用是丕變,至今瓊人家尚文公禮而人讀孔子書,一洗千古介鱗之陋,出而北仕于中州,中州士大夫不敢鄙彝之者,未必無所自也。謂非學校教學之功,可乎?”[14]但這種繁榮不會在沒有任何基礎的情況突然之間發(fā)生,所謂“有所自”者,近則為良好的學校教育,遠則為唐宋尤其是宋代文化傳播打下的基礎。宋代奠定的基礎,經(jīng)過元代的消化,到了明代的吸納融合以及良好的教育推行,才達到海南文化繁榮的局面。明清許多海南本土知識分子都有對遭貶前賢的歌頌與肯定,正說明貶謫之于文化傳播的重要性。
至此,對海南貶謫文化傳播的過程大致可以這樣概括:唐代到北宋后期是中原文化傳入的接觸與顯現(xiàn)階段,北宋后期至南宋是選擇和采納階段,元代是消化階段,明代是采納融合階段。這個過程與R.林頓的三個階段雖略有出入,而大體是一致的。
與中原正統(tǒng)文化相比,海南文化處于極為邊緣的地位。在這種形勢下,文化傳播主要表現(xiàn)為中原文化向海南島的傳入。但另一方面,海南文化向中原的傳出也是存在的。與傳入相比,傳出的文化要相對簡單,而且發(fā)揮的作用也小得多。傳入的文化被認識、選擇、吸納和融合,傳出的文化則很難做到被吸納和融合,更多的只能表現(xiàn)為一種認識。貶謫在海南文化的傳出方面,發(fā)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1.海南的荒遠落后 海南島距離國家政治文化中心最為遙遠,不論在自然人文還是貶謫之士的心理方面,都存在重大的差異,長期以來在中心地區(qū)形成對海島荒僻瘴癘的先入為主畏懼心理,加之物質生活的貧乏困窘,往往使謫客在初到海南島時首先看到的是其蠻荒落后的一面,他們在描述這種狀況時,甚至以夸張的筆調(diào)傳播到內(nèi)陸。如有謫客貶崖州,還未到達崖州就寫了一首詩:“一去一萬里,千之千不還。崖州在何處,生入鬼門關”[29]此詩亦見計有功《唐詩紀事》32卷。按《崖州志》中此詩系于李德裕名下,據(jù)郭沫若考證,計有功系于楊炎名下是可信的,不是李德裕所作,參見張雋、邢定綸、趙以謙纂修,郭沫若點校的《崖州志》,中國文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526頁。楊炎于建中二年被貶崖州司戶,道中賜死。[4]483。丁謂初到崖州時描寫所見為:“今到崖州事可嗟,夢中常若住京華。程途何啻一萬里,戶口都無二百家。夜聽猿啼孤樹遠,曉看潮上瘴煙斜。吏人不見中朝禮,麋鹿時時到郡衙”[17]1148。蘇軾初到昌化軍時說“蠻蛋雜居,無復人理”[12]6726……此類寂寥落寞的文字,在海南謫客筆下頻繁出現(xiàn)。
2.海南的樸素優(yōu)美 久居南海之后,謫客在不斷的接觸過程中對海南逐漸有了更多的認識和認可,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超脫貶謫境況和心情的需要,于是海南樸素美麗的一面便出現(xiàn)在他們的思緒和筆端。如盧多遜寫道:
珠崖風景水南村,山下人家林下門。鸚鵡巢時椰結子,鷓鴣啼處竹生孫。魚鹽家給無墟市,禾黍年登有酒樽。遠客杖藜來往熟,卻疑身世在桃源。
一簇睛嵐接海霞,水南風景最堪夸。上籬薯蕷春添蔓,繞屋檳榔夏放花。獰犬入山多豕鹿,小舟橫港足魚蝦。誰知絕島窮荒地,猶有幽人學士家。[4]467
海南在其描述中環(huán)境優(yōu)美、民風樸素,一派幸福祥和的景象。蘇軾、李光等著名詩人描寫海南美好風光和淳樸民風的作品更多。元代謫臣王仕熙的《崖州八景詠》以八首七律分別描寫了海南的鰲山白云、鯨海西風、邊城斜照、水南暮雨、稻隴眠鷗、竹籬啼鳥、南山秋蟬、牧原芳草,詩中對當?shù)鼐拔锏奶釤?,后來成為著名的“崖州八景”,堪稱古代吟詠崖州詩歌的杰出組詩。這些作品傳播到中原,對人們了解認識真實的海南,起到了揭秘的作用。
海南的極端落后可怕和異常淳樸美麗可親,如此混雜的感受和見識,通過貶謫途徑把海南的文化信息傳播出去。這些信息對文化中心區(qū)域來說,只是作為對海南了解的資料,或者作為決策時的參考,很難被吸納。沒有到過海南的人,往往是通過這些文字了解海南并作出粗略的判斷。明太祖朱元璋取消海南為流放地時說“若其風俗未純淳,更宜擇良吏以化導之”,他并沒有到過海南,所謂“風俗未淳”,也是通過文字資料所知,當時的話題是流貶,其信息可以斷定很大程度來自謫客文獻。
1.書信和謝表 在古代,書信是向遠方傳遞信息、交流思想感情的重要的載體。遭貶之士萬里投荒,孤獨無助,往往通過書信把當時的處境及所見所聞傳達出去,其信箋便夾帶了豐富的文化信息。僅蘇軾一人在海南時寫給大陸親友的書信,留存至今的就有40多件,其他人的書信留存至今的數(shù)量雖各不等,但其中包含的信息至今仍為研究海南歷史的珍貴資料。如蘇軾達到昌化軍后寫信給雷州的張逢說:“海南風氣,與治下略相似。至于食物人煙,蕭條之甚,去??颠h矣”[12]1765;與程全父書云:“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shù),大率皆無耳”[12]1628。
謝表是謫臣到達貶謫地后必須給皇帝呈上的書信。謝表雖有言不由衷的成分,但其中對貶謫地的描寫仍包含了當時當?shù)氐奈幕畔?。如“并鬼門而東鶩,浮瘴海以南遷”、“瘴癘交攻”、“魑魅逢迎于海外”(蘇軾《到昌化軍謝表》)[12]707,“久拘囚于瘴地,行逾萬里,更冒涉于鯨波”(李光《瓊州安置謝表》)[3]572,“久雜處于黎蠻”(李光《移昌化軍安置謝表》)[3]572。
2.詩文 海南全異于中原的生存環(huán)境,觸發(fā)了貶謫之士的種種感受,發(fā)之于詩文則不免融攝當時的自然人文信息。這些詩文有的專門為特有的文化而作,如李光的《昌化軍學記》、《儋耳廟碑》等,其中所反映的文化信息是真實而豐富的。有些詩歌以反映當?shù)仫L物風情為目的,如李光的《丙寅元日,偶出見桃李已離披》,是一篇反映海南獨特風物的作品:
逐客新年偶嘆嗟,海南風物異中華。溪邊赤足多蠻女,門外青簾盡酒家。庭院秋深時有燕,園林春畢已無花。堆盤荔子如冰雪,惟此堪將北地夸。[3]471
他的《即事十二首》之二:
青鞋踏遍海邊沙,葉暗檳榔樹樹花。蜑子也能留客坐,旋添活火待煎茶。[3]494
在古代,疍民是飽受歧視的賤民,李光卻能夠用詩歌對疍民的熱情好客進行歌詠,十分珍貴。詩文中的海南文化信息隨作品向內(nèi)陸的流傳,傳播的效果與作者的名望有直接關系,如當時蘇軾聲望極高,雖身在海島,但受到全國士人的密切關注,他在海南所作的詩文,常常不脛而走,盛傳不衰。蘇軾去世后,他的所有作品被粗暴地禁止,但越是禁止,人們的興趣就越濃厚,在海南所作文字更顯示出不可阻擋的魅力,前人這樣記載:
崇寧、大觀間,海外詩盛行,后生不復有言歐公者。是時朝廷雖嘗禁止,賞錢增至八十萬,禁愈嚴而傳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誦坡詩者,便自覺氣索,而人或謂之不韻。[18]
其詩文傳播作用之大,于此可想見。
3.遇赦北歸 有些遭貶之士終老海南,也有一些人遇赦北歸。經(jīng)過數(shù)年謫居,此時的謫者已不再是旁觀者,而是海南生活的親歷者,這段生活成為他們銘心刻骨的生命歷程。北歸之士對海南有著復雜的感情,攜帶了此地不尋常的信息離開海南,一路最多的話題,肯定是親友們都非常陌生而又好奇的海南島。通過北歸之士與人們的交往、交流,海南文化得到傳播。蘇軾自元符三年(1100)年六月離島北歸,至建中靖國元年(1101)七月逝世于常州,一年多的時間大部分在途中度過,他一路將海南記憶寫在詩文中,如快到廣州時,蘇軾寫詩告訴在廣州的孩子們:“披云見天眼,回頭失海潦。蠻唱與黎歌,余音尤杳杳”[9]2390??梢韵胂?,蘇軾到廣州與兒孫們一起歡聚暢談時,所談及的海南情況會比詩表達的要豐富而生動得多。
此外,探視而歸也有一定的傳播作用。遭貶者孤懸海外瘴癘之地,勞遠方的親友牽掛,有些人不辭辛苦前來探視。如蘇軾在海南時,有許多人欲前來探視,其中到達海南探視后又回歸者有吳復古、鄭清叟、葛延之、李彥威等,其中吳復古曾兩度往返。這種經(jīng)歷,使他們能夠接觸到海南的自然人文實況,返回后的講述與談資,是另一種方式的傳播。
研究古代海南文化的傳播,對理解海南歷史文化的變遷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無論是研究文化的傳入還是傳出,都無法繞過貶謫這個話題。傳播學理論認為,人員的遷移和流動是文化傳播的主要途徑。貶謫是中國古代造成人員遷徙和流動的特殊動因,在文化傳播中發(fā)揮著特殊作用。海南島邊遠而孤懸海外的地理位置及其蠻荒落后,使其成為中國古代著名的貶謫地,尤其在唐宋時代,它是發(fā)配頻率很高的貶謫地。海南島因海天阻隔與大陸交流少且困難,中原正統(tǒng)文化的傳播受到極大的限制,在這種背景下,原居廟堂的官員士人由于貶謫從文化中心遷徙而來,客觀上對精英文化向海南的傳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對推進海南歷史文化的發(fā)展做出了積極貢獻。貶謫傳播文化所呈現(xiàn)出的階段性,與現(xiàn)代傳播學理論基本相合,大致經(jīng)歷了被注意、選擇、采納、消化和融合的過程。另一方面,貶謫也把海南文化帶向內(nèi)陸,成為中土了解海南的一個途徑。雖然傳入、傳出文化傳播的性質和價值并不對等,但總體看來貶謫所傳播的文化內(nèi)容較為復雜,傳播的途徑帶有鮮明的獨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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