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羽
荷蘭舞蹈劇場作為全世界最知名的當代芭蕾舞團翹楚,其名聲的鵲起與一個名為基利安的編導密不可分,此人叱吒世界舞壇幾十年,給予了芭蕾新的定義。不過,正如“當代”一詞本身所具備的未來開放性一樣,荷蘭舞蹈劇場也必須是多元的。2014年11月的訪華演出,除了再次光臨國家大劇院,之后還將首訪上海和蘇州。更有意義的是,這不是荷蘭舞蹈劇場首次踏足中國,而是徹底褪去基利安光環(huán)的一次訪問巡演。
什么是當代舞和當代芭蕾?這取決于不同文化背景的舞蹈編導如何界定“當代”?!爱敶币辉~涉指特定時空。時間是不斷變化的軸線,當下瞬即成為歷史;空間則因身處的個體差異而有了不同的參照,可以說“當代”是受語境和時間影響的。如果藝術語境差異很大,當代舞就會呈現(xiàn)出不同的質(zhì)感。作為一種個體身份識別,當代芭蕾也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新的世界身體語言,其魅力就在于它的豐富性。
世界當代芭蕾的開創(chuàng)
荷蘭舞蹈劇場是世界頂尖的當代芭蕾舞團之一,這一標桿意義從1975年就開始了。這一年,一位年僅28歲的捷克青年伊利·基里安出任劇團聯(lián)席藝術總監(jiān),兩年后則開始獨當一面,使一個在世界舞壇上默默無聞的荷蘭舞團名聲大噪,躍身為國際一流舞團。就連他出任藝術總監(jiān)的1975年,也被業(yè)界公認為當代芭蕾的起始時間。
古典芭蕾舞者的身體條件,現(xiàn)代舞者的思維觀念和身心的開放被基利安的當代芭蕾融會貫通,作品的表現(xiàn)力就如同大千世界一般充滿了無數(shù)可能性,多層面的視聽意象,神秘感和趣味性相伴相生。觀眾就在那未知的舞蹈身體語言中感悟已知的世界。
基利安還建立了一種獨特的當代舞團信念:舞者不論老少都能跳舞!這個理念如今已經(jīng)在世界上諸多一流的現(xiàn)當代舞團達成共識。一團是荷蘭舞蹈劇場的主團,由28位來自不同國家的精英舞者組成,年齡在23歲到40歲之間。1978年建立的二團則由爆發(fā)力極強的年輕舞者組成,年齡通常介于17歲至23歲。1990年創(chuàng)建的三團,舞者可以從“不惑”舞到“知天命”的年紀。如同人生不同階段各自的精彩一樣,舞者在舞臺上的生命也是對人生的一種真實品味。要知道,這樣的舞者是可以跳一輩子的!
基利安不僅創(chuàng)造了諸多杰出的舞蹈作品,還培育了眾多舞者和編導,甚至改變了世界芭蕾生態(tài)。對不少舞蹈人來說,基利安就是荷蘭舞蹈劇場的代名詞,至今已經(jīng)三十余年了。即便2004年卸任后,又經(jīng)歷了兩任藝術總監(jiān)的輪換,他的影響力依然在不斷發(fā)酵。
2012年初,荷蘭舞蹈劇場再次迎來新任藝術總監(jiān),此人正是任職舞團已二十余年的保羅·萊福德(Paul Lightfoot)。對他而言,壓力是顯而易見的,既要鞏固好基利安打下的基石,還要闖出另外一片天。盡管有大師引路,但是就像基利安不愿成為“在天鵝湖淹死的舞者”一樣,保羅·萊福德也不愿意在前輩的大樹蔭下乘涼。此次訪華演出恰是一次契機,讓我們得以近距離了解和認知這個“新”團隊。上演基利安作品的荷蘭舞蹈劇場,還能扣人心弦嗎?從劇目的安排上看,萊福德很有信心。
情感覓蹤
此次演出的看點之一是藝術總監(jiān)萊福德和駐團編舞家里昂(Sol Leon)這對夫妻檔編舞家的作品。這對合作默契的情侶夫妻檔,在業(yè)內(nèi)堪稱佳話。25年間40個作品,早已使他們在創(chuàng)作中建立起一種獨特的方法,即便丈夫被任命為藝術總監(jiān)后,他們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的合作也并未間斷。
上世紀80年代末,在基利安的提議下,兩人開啟了合作嘗試,起初并不順利。藝術背景就不同,與前輩基利安一樣,萊福德也是英國科班芭蕾出身,西班牙人里昂則是18歲后才開始進行正統(tǒng)的芭蕾訓練。不過,隨著不斷的磨合和協(xié)作,他們竟然成為了彼此的靈感和動力來源對舞團的舞者而言,兩人如同父親和母親一樣不可分離。他們則把自己比喻為硬幣的兩面,萊福德具有強大的身心動能,里昂則常常蹦出一些奇思妙想。即便分別在不同的舞蹈工作室開始創(chuàng)作,也能在其后神奇結(jié)合。這種特殊的力量使他們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了如膠似漆和情感低潮,并持續(xù)走到了今天。兩個人的關系就像跳雙人舞,有意思的是,在這次的訪華演出中,他們會帶來兩人情感階段不同的作品,讓我們也去體會一下情侶和夫妻之間微妙的關系,如宇宙中星球運轉(zhuǎn)般和諧、萬變而神秘。
我很喜歡《輕輕地,我走了》這個譯名,帶出了些許徐志摩詩作的淡雅味道,也恰若那首被無數(shù)大碗翻唱的英文同名情歌《Softly as I Leave You》 ,哀而不傷。這是二十年前的“你”和“我”,年輕的我們,你們或他們。夫妻倆精心挑選了6位作曲家的音樂組成了多組三棱鏡,透過燈光,以及大小不一的神秘木箱構成的空間,7位舞者在其中穿梭徜徉,好像彩虹般迷人的夢幻世界。
在木箱里獨舞的女子,被籠罩在些許愛的傷感中,享受其中,卻又困囿其間。這個新鮮的創(chuàng)意正來自于里昂,她是這個角色的首演者。然而從木箱中跳出的雙人舞男子打破了這種靜謐,開啟了一段加勒比之旅,玩耍吧,木箱子里的玩偶復活了!“箱子”終究掩蓋不住人們青春的萌動。隨即在“嗡鳴合唱”的純美和聲中,一位男子仿佛一翎羽毛在空中飄飛,他不時拍打著身體,就像是愛人親撫你的臉頰。這個時候,主題歌“輕輕地,我走了”響起,跳出了一段在私密空間的雙人舞,沒料到這只是淡淡的作別,留給彼此的,是浸潤著百老匯般的浪漫甜蜜,抑或是巴赫組曲的寧靜空靈,不同的情愫一直縈繞在兩人心頭揮之不去。作品開端和結(jié)束,都是阿沃·帕特的音樂,從神秘的合唱圣樂到鐘鳴般的樂聲,營造出簡單樸實卻又深沉豐富的情懷與寧靜幽遠的氛圍。對觀賞者而言,整個過程可讓不同性情的耳目各自感知情感間距,并映照心靈深淺。
《動·靜》(Stop-Motion)是今年兩人的新作,他們選用了目前活躍于英國的作曲家馬克斯·李希特的一組音樂。作為當代藝術家,他們共同的特質(zhì)都是樂于打開視野開放心靈去創(chuàng)作,經(jīng)過精心布局,產(chǎn)生出一種獨特的詩意與穿透力。微弱的燈光下,伴隨著輕柔的吟白,一位19世紀的歐洲年輕女子清晰的面龐展現(xiàn)在面前,真實而貼近。她置身巨幅銀幕里,美得像一幅畫,一首詩,據(jù)說這個女子正是編導夫婦的愛女薩烏拉。她像一個旁觀者,也像一個訴說者,當然也會像一個參與者。整個作品時空顯得格外虛幻,人物關系也并不明確,就像影像與舞臺的虛實互動一般。當白色的塵土隨著舞者們的舞動而飄散開,憂傷也開始蔓延。愛有很多種形態(tài),即便彼此哭了,倦了,累了,倒了,即便為愛會摔得粉身碎骨,還是有很多人愿意化為比翼鳥振翅高飛。endprint
起舞當下
此次演出,荷蘭舞蹈劇院一團還會推出另外三位編導的作品,其中就有舞團演員麥迪·沃勒斯基(Medhi Walerski)的《房間》(2012/Chamber),作為編舞新秀,他帶來的這個作品非常大膽——新版《春之祭》?!洞褐馈穼τ谒鞋F(xiàn)代藝術家的意義,永久地在于它對范式的叛逆或獻祭行為的反思,也在于它對此的堅持和不妥協(xié)。其中所蘊含的獻祭行為、人祭儀式、以及對死亡的恐懼、對求生的集體無意識……注定是經(jīng)久不衰的人類母題。不過,說是《春之祭》,卻與眾多新創(chuàng)作的編導不同,沃勒斯基并未使用斯特拉文斯基的原版音樂,而是采用一位當代作曲家有關《春之祭》主題的全新演繹,不過,舞作獻祭的主題并不鮮明,編導希望借此隱喻現(xiàn)實世界。
演出在調(diào)音中開始,一位優(yōu)雅的紳士杵著拐杖,面對著觀眾,像是受到感染,大家安靜下來,他開始喃喃自語,在他身后一排幾乎完全赤身的舞者緩緩走上臺前,躁動不安的打擊樂和弦樂響起,大家從平移徘徊慢慢分出層次,手臂也隨之揮舞。舞臺的冷暖色調(diào)分隔出了完全不同的兩個空間,隨著空間的迅速轉(zhuǎn)換,動作的速度和質(zhì)感也隨之改變,舞段也變換得令人目不暇接。比較特別的是,游離在個體與群體關系中的多組雙人舞,試探、信任、默契,到共同面對不同的困局,讓人很有感觸。結(jié)尾處,舞者們的靜止也顯得意味深長。
克里斯朵·派特(Crystal Pite)和馬可·戈克(Marco Goecke)都是舞團的簽約編舞家,他們分別帶來的作品是《一個人的回聲》(2012/ Solo Echo),以及《你好,地球》(2014/ Hello Earth)。《一個人的回聲》的創(chuàng)意非常有趣,7位舞者實際上展現(xiàn)的是一個人不同時空的動態(tài)形象。你有試著與“前一秒”或“后一秒”的自己相遇嗎?欣賞這部作品,詩人馬克·斯特朗德超現(xiàn)實主義的意境仿佛就躍然舞臺上了,就像鋼琴與提琴的對話?!罢业侥阕约?,告訴你自己吧,在穿過你四肢的最后的寒流中,你愛你所是的一切。”
《你好,地球》的視角更為神奇,舞臺上一個巨大的心形圖案,上面鋪滿了白色石子模樣的物質(zhì)。外星生物般的舞者們不停地抖動著雙臂,警覺地觀察著周遭,弓腰、錯步、小跳,心形圖案就這樣被不經(jīng)意地打破了。站在宇宙的角度看地球,實際上就是以他者的視角看自己。經(jīng)歷過這樣的轉(zhuǎn)換,我們可能會更友善地看待他者,即便是一些看上去與我們迥異的事物。你看見了什么,不一定就是什么。那鋪滿舞臺的竟然是爆米花!
歲月更迭,新老交替,猶如人生的變化,誰都會經(jīng)歷。起舞當下,基利安缺席的荷蘭舞蹈劇場,繼續(xù)開拓在世紀當代芭蕾的前沿。
︱圖片由荷蘭舞蹈劇場授權,上海大劇院提供。
(攝影師:Rahi Rezvani)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