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洪波,趙路衛(wèi)
(湖南大學(xué) 岳麓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陽明先生王守仁謫為龍場驛丞,道經(jīng)長沙,曾到岳麓書院。這段歷史,清趙寧《新修岳麓書院志》作了如下記載:
正德間忤閹瑾,謫貴陽。道經(jīng)長沙,泛湘沅,吊屈賈,寓岳麓,為朋徒斤斤講良知之學(xué)。是時,朱張遺跡久湮,賴公過化,有志之士復(fù)多興起焉。①康熙《岳麓志》卷三《遷謫三公傳》,見湖湘文庫本《岳麓書院志》第244頁,岳麓書社,2012。
從這條材料來看,王守仁曾寓居岳麓書院講良知之學(xué),而且效果顯著,既結(jié)束“遺跡久湮”的過去,又開啟志士興起的新局。今人皆依此敘事而展開討論,我們二十余年前,撰寫《岳麓書院史略》,雖有遲疑,但基本沿用其說。而查萬歷年間吳道行《重修岳麓書院圖志》,除收錄王守仁三首詩之外,在年表、沿革、先賢列傳、圣學(xué)統(tǒng)宗等可能紀載之處,都找不到任何記錄。萬歷年間,仍是王學(xué)盛期,若王守仁真在院中講良知之學(xué),對于岳麓來說,當屬重大事件,盛事不紀,于理于情都不通,個中原委,似有必要予以澄清。
首先,王守仁到岳麓書院的時間,不是通常所說的正德二年(1507),而應(yīng)該是正德三年春。正德二年,王守仁因忤劉瑾遭廷杖且謫為龍場驛丞,他是經(jīng)歷了海上掙扎、武夷警醒之后,才真正起程赴謫的。《年譜》記其赴謫始于正德二年十二月,由浙江出發(fā),一路西進。而其《赴謫詩》中有《廣信元夕蔣太守舟中夜話》一詩,則廣信府往西的行程皆在正德三年就不言自明了,但以往對此并未及細察。至于斷為春天,則據(jù)萍鄉(xiāng)“雨后春泥沒馬蹄”、岳麓“春陽熙百物,欣然得予懷”等詩句而定。
第二,王守仁“寓岳麓,為朋徒斤斤講良知之學(xué)”屬于夸張之詞,應(yīng)予更正。知行合一、良知之學(xué)始成于龍場悟道之后,不可能預(yù)先講于前往龍場的途中,此不辯而知其誤,且他在長沙期間“病齒廢談?wù)b”,根本就不可以去“斤斤”講學(xué)。而所謂“寓岳麓”也要正之為“游岳麓”。
其實,赴謫路上的長沙之旅,王陽明自己有明確的記錄。在給朋友湖廣提學(xué)陳鳳梧的信中,他說:
病齒兼虛下,留長沙八日。大風雨絕往來,間稍霽,則獨與周生金者渡橘州,登岳麓。嘗有三詩奉懷文鳴與成之、懋貞,錄上請正。又有一長詩,稿留周生處,今已記憶不全,兼亦無益之談,不足呈也。南去儔類益寡,麗澤之思,惄如調(diào)饑,便閑無吝教言。秋深得遂歸圖,岳麓、五峰之間,倘能一會甚善。公且豫存之意,果爾,當先時奉告也。①明王守仁《答文鳴提學(xué)》,載《新刊陽明先生文錄續(xù)編》卷一,轉(zhuǎn)引自日本永冨青地《上海圖書館藏〈新刊陽明先生文錄續(xù)編〉について》,見日本《東洋の思想と宗教》第23號,平成十八年(2006)。
由此可知,他因為生病在長沙停留了八天。雖有“儔類益寡”之慮,但預(yù)計謫期秋深即可結(jié)束,希望“遂歸”之時能有岳麓、五峰之會,對前途較為樂觀,未曾料想謫居龍場竟有兩三年之久。此其一。其二,在長沙期間,大風雨絕往來,稍霽之時,獨與長沙秀才周金渡湘江而作麓山之游。
查《王陽明全集》卷十九《赴謫詩》中收有《游岳麓書事》,洋洋五百余字,此即信中所謂存留周金手中的長詩,它是王守仁游覽岳麓山的原始記錄,茲全文引錄如下:
醴陵西來涉湘水,信宿江城沮風雨。不獨病齒畏風濕,泥潦侵途絕行旅。人言岳麓最形勝,隔水溟蒙隱云霧。趙侯需晴邀我游,故人徐陳各傳語。周生好事屢來速,森森雨腳何由住。曉來陰翳稍披拂,便攜周生涉江去。戒令休遣府中知,徒爾勞人更妨務(wù)。橘洲僧寺浮江流,鳴鐘出延立沙際。停橈一至答其情,三洲連綿亦佳處。行云散漫浮日色,是時峰巒益開霽。亂流蕩槳濟倏忽,系檝江邊老檀樹。岸行里許入麓口,周生道予勤指顧。柳蹊梅堤存彷佛,道林林壑獨如故。赤沙想象虛田中,西嶼傾頹今冢墓。道鄉(xiāng)荒趾留突兀,赫曦遠望石如鼓。殿堂釋菜禮從宜,下拜朱張息游地。鑿石開山面勢改,雙峰辟闕見江渚。聞是吳君所規(guī)畫,此舉良是反遭忌。九仞誰虧一簣功,嘆息遺基獨延佇。浮屠觀閣摩青霄,盤據(jù)名區(qū)遍寰宇。其徒素為儒所擯,以此方之反多愧。愛禮思存告朔羊,況此實作匪文具。人云趙侯意頗深,隱忍調(diào)停旋修舉。昨來風雨破棟脊,方遣圬人補殘敝。予聞此語心稍慰,野人蔬蕨亦羅置。欣然一酌才舉杯,津夫走報郡侯至。此行隱跡何由聞,遣騎候訪自吾寓。潛來鄙意正為此,倉卒行庖益勞費。整冠出迓見兩蓋,乃知王君亦同御。肴羞層迭絲竹繁,避席興辭懇莫拒。多儀劣薄非所承,樂闋觴周日將暮。黃堂吏散君請先,病夫沾醉須少憇。入舟暝色漸微茫,卻喜順流還易渡。嚴城燈火人已稀,小巷曲折忘歸路。仙宮酣倦成熟寐,曉聞檐聲復(fù)如注。昨游偶遂寔天假,信知行樂皆有數(shù)。涉獵差償夙好心,尚有名山敢多慕。齒角盈虧分則然,行李雖淹吾不惡。②王守仁《游岳麓書事》,見《王陽明全集》第690-69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考詩中所涉諸人,趙侯即長沙知府趙維藩,王君指王推官,吳君為毀寺擴院的參議吳世忠,故人陳、徐分指上引信中的陳文鳴(鳳梧)、徐成之二人,周生則是長沙諸生周金。通讀全詩,至少可以明確以下幾點事實:
第一,王陽明岳麓之游,晨出暮歸,一天時間,雖有沾醉之憩,但夜則酣臥仙宮壽星觀,未曾寓居岳麓山,《岳麓志》所謂“寓岳麓”之說不能成立。
第二,王陽明游程可以分為前后兩段。先是獨與周金參觀柳溪、梅堤、西嶼、麓山寺、道鄉(xiāng)臺、赫曦臺、岳麓書院諸名勝,有參拜朱張兩夫子之舉,對吳君、趙侯先后規(guī)劃書院亦懷贊慕之情,但至和野人羅置蔬蕨、舉杯飲酒之時,只字不及講學(xué)之事。其后,趙太守、王推官二位地方官前來同游,雖然儀多,辭懇,禮遇有加,但黃堂之上,盡是肴饈層壘、樂闕觴周、絲竹繁音,晚筵而已,未曾講學(xué)。因此,王陽明岳麓講學(xué)之說亦不能成立。
王陽明之所以不能寓居岳麓講學(xué),原因既有病齒畏風濕而致廢談?wù)b的生理因素,也有風雨破棟、堂舍殘敝的現(xiàn)實困難,更有病夫沾醉的臨時狀況等等。凡此種種,導(dǎo)致講學(xué)未曾發(fā)生。但考王陽明在長詩文,我們又不得不說他實在有講學(xué)岳麓之意。如《長沙答周生》稱:“岳麓何森森,遺址自南宋。江山足游息,賢跡尚堪踵?!雹佟锻蹶柮魅返?88頁?!渡嫦嬗谶~》有:“昔賢此藏修,我來實仰止”,“緬思兩夫子,此地得徘徊”,“何當來此聚,道義日相求”。②《王陽明全集》第689頁?!洞雾嵈疒w太守王推官》更稱:“皇皇弦誦區(qū),斯文昔炳郁。興廢尚屯疑,使我懷悱懊。近聞牧守賢,經(jīng)營亟乘屋。方舟為予來,飛蓋遙肅肅。花絮媚晩筵,韶景正柔淑。浴沂諒?fù)?,及茲授春服。令德倡高詞,混珠愧魚目。努力崇修名,迂疏自巖谷。”③《王陽明全集》第691頁。字里行間,又無一不透顯對朱張講學(xué)之崇敬,對地方牧守修復(fù)書院的贊賞,對聚而相求道義的向往,這些和《游岳麓書事》中所表露的對吳世忠規(guī)劃遭忌的嘆息,對佛道寺觀遍寰宇的羞愧,對趙維藩遣人補殘敝的欣慰,尤其是對趙太守“隱忍調(diào)停旋修舉”頗具深意的肯定,等等,皆是岳麓書院這一天下講學(xué)名區(qū)對王陽明巨大的吸引力的具體反映。雖良知之學(xué)未成,但其講學(xué)之心已萌。
需要指出的是,王守仁游岳麓之后所作奉懷陳文鳴等友人的三首詩作,后世多有錯亂,實有訂正之必要。一是《王陽明全集》、《王文成公全書》等,皆題作《涉湘于邁,岳麓是尊,仰止先哲,因懷友生,麗澤興感,伐木寄言二首》,題目對了,但二首當為三首。問題在第二首,當分為兩首,從“好風亦時來”,到“勿愧點與回”為一首,自“陟岡采松柏,將以遺所思”,到“此外吾何知”為另一首。兩首詩各自為韻,不知何以相混而不察。查萬歷《岳麓志》卷九載王守仁三詩,并有陳鳳梧、李永敷二人和詩,皆作三首,故《全集》、《全書》皆得改正為三首。二是萬歷《岳麓志》所載三詩失題,應(yīng)據(jù)《全書》等補正詩題。三是康熙《岳麓志》卷五將《全書》第二首詩正確地分成兩首,但改題為《朱張祠書懷示同游》,則又添了新錯。后世地方志多沿此錯,且有移置衡山南岳二賢祠者。到道光年間,歐陽厚均山長的《岳麓詩鈔》卷八,將《全書》第一首改題為《登岳麓》,余則題作《朱張祠書懷示同游二首》。而到光緒年間李揚華的《國朝石鼓志》,又將《登岳麓》改題為《憶朱張兩夫子》。凡此種種,皆失原意,有混耳目,應(yīng)予厘正。
正德三年(1508)春,王陽明與陳鳳梧雖有會講岳麓之約,但及至正德五年他結(jié)束謫居生活赴任廬陵縣令時,東歸心切,只是“南望長沙杳靄中,鵝羊只在暮云東。天高雙櫓哀明月,江闊千帆舞逆風”,④明王守仁《三山晚眺》,見《王陽明全集》第717頁。僅在明月櫓聲之中揮別長沙而已。而且,從此再也沒有來過岳麓,實為可惜。盡管如此,作為大儒經(jīng)行過化之地的岳麓,在他的弟子、再傳弟子們心中仍是“圣地”,不斷有陽明后學(xué)蒞臨講學(xué),岳麓書院又成了王學(xué)的重要講壇。茲依時間先后敘述如下。
正德九年(1514),徐愛以南京兵部車清吏司員外郎行部湖湘,由南岳經(jīng)永州、道州,十二月至長沙,次年正月初二出城,至岳州、常德。徐愛字曰仁,號橫山,浙江馀姚人。弘治十六七年(1053-1054)成為王守仁妹夫。正德三年拜王守仁為師,為陽明最早的入室弟子。次年成進士,歷官祁州知州,任職南京兵、工二部,官至工部都水師郎中。在長沙期間,他留有四首詩,其中兩首與岳麓有關(guān)?!杜c陸良弼同登拜岳石次韻》有“拜岳高臺上麓巔,開云吊古憶諸賢”之句,而《岳麓懷友次陽明先生韻》⑤明徐愛《橫山遺集》卷上,見錢明《徐愛錢德洪董澐集》第33頁,鳳凰出版社,2007年版。更及陽明與朱張,茲移錄如次:
懷賢積心素,趨謁詎馀沐。朔風來蕩云,敝裘喜冬燠。飛鹢動湘流,孤鴻漸于陸。山城拱蒼柏,生氣尚林麓。何當春風來,桃李看馥郁。同心不同賞,空令感生懊。胡不脫塵纓?商聲歌沵屋。朱張昔賢人,金蘭久彌肅。棲游每同勝,吾儕孰私淑?霜露易沾衣,晨宜返初服。幽事難可期,登高聊縱目。白鶴鳴道林,赫曦下云谷。
從“懷賢積心素”、“吾儕私淑”、“趨謁”朱張、春風桃李等詩句中,我們可以感知處在成長期中的陽明心學(xué)對朱張理學(xué)重鎮(zhèn)的岳麓書院,仍懷敬意。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數(shù)天之后他在武陵德山與同門友人高談“良知良能”,倡言“此心即理,可信不可疑;近名即偽,可惡不可好”。①明徐愛《同游德山詩序》,見錢明《徐愛錢德洪董澐集》第66頁。因此,徐愛的岳麓書院之行仍然只能視作王學(xué)進駐岳麓的先聲。
嘉靖十七年(1538)秋,浙中王門季本任長沙知府。季本字明德,號彭山,會稽人,正德十二年(1517)進士,少師王文轅,其后師王陽明。季本講學(xué)岳麓的記載,見萬歷《岳麓志》卷二《書院興廢年表》:知府會稽季本嘉靖十七年秋之任,“率師生進謁孔子廟及朱張祠,因見破壞傾圮,嘆曰:書院如此,何厲風教?”十八年,“出五十馀金,委義民楊秉賢、徐廷玉等二十余人分任其事,而修葺之。自大成殿下,至號舍游憩之所,煥然一新……朔望進諸生于明倫堂,講明經(jīng)義,至已乃罷,士習用變。”十九年,院中“中鄉(xiāng)試士者十人”??梢娭v學(xué)效果甚佳。
季本講學(xué)力守王陽明正宗觀念,也從主體精神的“心之感應(yīng)”來談物,他說:“心未感時,物皆以往;一有感焉,物在我矣。”②《明儒學(xué)案》卷十三。中華書局點校本。宣揚王陽明“心之感應(yīng)謂之物”的主張。在知行觀上,也恪守老師“知行合一”之說,并把良知良能和“知行合一”統(tǒng)一起來。他提出“良知良能本一體也,先師曰,知良能是良知,能良知是良能。此知行合一之本旨也?!币蚨J為“雖若以知行分先后,而知為行始,行為知終。則所知者即是行,所行者即是知也”。季本對那種“學(xué)而以自然為宗”的龍溪之學(xué)深為不滿,而提出“貴主宰而惡自然”的學(xué)術(shù)宗旨,他所貴的“主宰”,也即是封建道德的“理”,他擔心“入自然,則易流于欲耳”,所以他說:“自然者,流行之勢也。流行之勢,屬于氣者也。勢以漸而重,重則不可反矣。惟理可以反之,故語自然者,必以理為主宰?!雹邸睹魅鍖W(xué)案》卷十三。他從維護封建禮法的要求出發(fā)提出“以理為主宰”。
嘉靖年間,繼季本之后講學(xué)岳麓書院的還有江右王門鄒守益、羅洪先、浙中王門王喬齡等人。
鄒守益講學(xué)岳麓見于其自作詩文及年譜,而諸本《岳麓志》皆失載。其《懷玉書院志序》稱:
予謁書院多矣,白鹿幽而境未爽,石鼓奇而基未弘,岳麓壯而局未端,兼之者其懷玉乎?、芏骄幮!多u守益集》卷四,第202頁,鳳凰出版社,2007年版。
《復(fù)古堂記》中也說:
東廓子出游衡山,窮石鼓、岳麓之勝,取道攸邑,歷漕湖,以宿烏兜。⑤董平編?!多u守益集》卷七,第414頁。
《簡聰?shù)艿榔酢穭t稱:
受益先師罔極之恩,得以不汩流俗,力追千古,雖升沉毀譽,殊形異狀,而吾昭明真純,有以自定。年來卜行窩于石屋之勝,春暖秋晴,升祝融,歷石鼓、岳麓,徘徊武功,聚華蓋,入梅陂,良朋四集,天機相觸,無往非學(xué),無往非樂,皆先師陶冶力也。⑥董平編校《鄒守益集》卷十一,第575頁。
《題善士冊》所紀游程更為具體,其稱:
楊生克復(fù)侍游祝融,歷方廣,至于岳麓,凡二十有八日而別。⑦董平編?!多u守益集》卷十七,第797頁。
由此可知,鄒守益曾到岳麓書院。至于其蒞院時間,宋儀望所作行狀記作嘉靖二十二年(1543)春,其稱:“癸卯春,游衡岳,登岳麓諸峰,謁諸先正祠,有《南岳風詠稿》。歸,歷攸邑,聚講金仙洞”。⑧明宋儀望《明故中順大夫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前太常少卿兼翰林侍讀學(xué)士追贈禮部侍郎謚文莊鄒東廓先生行狀》,見董平編校《鄒守益集》卷二十七,第1370頁。而東廓先生在《待廓堂記》中則有嘉靖二十一年秋之說,其稱:“壬寅之秋,東廓子與念庵子(羅洪先)、荊川子(唐順之)期游于衡山”。按:嘉靖二十一年秋或許只是“期游”,并未真正成行。查《鄒守益集》,未見《南岳風詠稿》,故其講學(xué)岳麓情形只能留待日后補敘。惟查萬歷《重修石鼓書院志·述教志》,載有《鄒東廓先生語石鼓諸生》二十五篇,其中有兩篇涉及岳麓,茲移錄如下:
東廓子語同游諸生曰:吾之茲游也,其有悟焉。悟載(藉)[籍]之不盡焉,悟意見之不周焉。南岳之圖,祝融直岳廟之上,而石鼓、岳麓儼然東西對峙也。及升南臺,歷湘南,躋上封,以登峰石。凡幾曲折,竟弗睹岳廟,而岳廟亦弗睹祝融也。沂流而上,百伍拾里至石鼓,沿流而下,二百三十五里至岳麓,其遠邇懸矣。然畫者雖有巧思,亦未能盡也。故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自南臺升者則稱南臺,自方廣升者則稱方廣。各以其意見互相低昂,非所見不真也,其見不周也。故曰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
又曰:鄒道鄉(xiāng)之直諒以謫也,長沙守臣逐之,而岳麓山僧列炬冒風雨迎渡焉。有壅無壅之別,一咲可悟矣。臺筑于南軒,名于晦翁,匪直為道鄉(xiāng),將以表忠節(jié)、樹風化也。臺廢久矣,誰續(xù)二公之績者?①明李安仁、王大韶《重修石鼓書院志》卷上,見湖湘文庫本《石鼓書院志》第43頁,岳麓書社,2009年版。
其講學(xué)仁智互見,表忠節(jié)、樹風化,教諸生續(xù)朱張二公之績,所謂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在沒有找到確鑿材料之前,也就只能如此存于仿佛之間了。
羅洪先講學(xué)岳麓之事見《長沙府志》,僅“嘉靖中講學(xué)岳麓,往來湘江”十余字,其具體時間尚待確考。嘉靖二十一年(1542)秋,鄒守益曾邀羅洪先、唐順之同游南岳衡山,已敘述如前。次年春,鄒游衡岳,到岳麓書院,但羅并未同行。二十四年九月六日至十一月十二日,羅洪先游南岳,作《衡岳紀略》,②黎儒宗編?!读_洪先集》卷三,第87-93頁。鳳凰出版社,2007年版。有至甘泉、集賢、石鼓諸書院事,而不及岳麓。洪云蒸《金仙書院記》③羅汝懷《湖南文征》卷二十三,見湖湘文庫本《湖南文征》,第565頁,岳麓書社,2008年版。又有二十五年游南岳之說。
羅洪先,字達夫,別號念庵,吉水人。嘉靖八年(1529)舉進士第一,為己丑科狀元,授翰林院修撰。他沒有能親聆王陽明教誨,只是“幼聞陽明講學(xué)虔臺,心即向慕,比《傳習錄》出,讀之至忘寢食”,但人們都承認他的學(xué)術(shù)算得上王門正宗。鄭定宇說:“其私淑而有得者,莫如念庵。”以至出現(xiàn)“天下學(xué)者,亦遂因先生之言,而后得陽明之真。”④以上引文見《明儒學(xué)案》卷十八。所以羅洪先講學(xué)岳麓,主要傳正宗王門思想,而對“猖狂自咨”的王畿及其弟子深為不滿。他重申陽明良知要義說:“良知二字,乃陽明先生一生經(jīng)驗而后得之使發(fā)于心者,一與所知不應(yīng),即非其本旨矣。當時遷就初學(xué),令易入,不免指見在發(fā)用以為左券,至于自得,固未可以草草謬承。而因仍其說者,類借口實,使人猖狂自咨,則失之又遠?!雹荨睹魅鍖W(xué)案》卷十八。羅洪先看到王門后學(xué)以“自然”、“流行發(fā)用”處自得于良知本體,出現(xiàn)忽視道德規(guī)范的“猖狂自咨”的傾向,他和其他持正宗觀點的江右王門弟子一同力詆其非。此舉受到黃宗羲的贊賞,他在《明儒學(xué)案》卷十六說:“姚江之學(xué),惟江右為得其傳。東廓、念庵、兩峰、雙江其選也?!菚r越中流弊錯出,挾師說以杜學(xué)者之口,而江右獨能破之。陽明之道,賴以不墜。”
王喬齡講學(xué)岳麓的記載,見康熙《岳麓志》卷三《先儒列傳》,其稱:
王公喬齡,明馀姚人。王陽明先生高弟。嘉靖中,任長沙兵憲,以理學(xué)抒經(jīng)濟,臨政持大體,敦尚風節(jié),率三庠士講道岳麓,良知心訣多所發(fā)明,稱理學(xué)名臣。⑥湖湘文庫本《岳麓書院志》第241頁。
按:王喬齡字維岳,嘉靖十四年(1535)進士,官至江西左參政。嘉靖間,分巡下湖南道,駐守長沙府。作為陽明先生家鄉(xiāng)后學(xué),他“敦尚風節(jié),時率士子講道岳麓書院,理學(xué)賴以發(fā)明”。⑦光緒《湖南通志》卷九十九。
隆慶五年(1571),王門泰州學(xué)派的代表人物羅汝芳到岳麓書院講學(xué)。羅汝芳,字惟德,號近溪,人稱明德夫子,江西南城人。嘉靖三十二年(1553)進士,官至云南左參政。其講學(xué)岳麓的記錄,見于楊起元《明云南布政司左參政明德夫子羅近溪先生墓志銘》,其稱:
辛未,厝寧安人畢,乃周流天下,遍訪同志,大會南豐,大會廣昌,大會韶州,由郴、桂下衡陽,大會劉仁山書舍。是行也,游濂溪、月巖,謁永州舜陵,縱觀九嶷,深入蠻洞。陟日觀于上封,讀禹碑于岳麓,酌賈誼井泉,挹汨羅廟貌,而衡湘幽勝,殆盡其概矣。⑧方祖猷、梁一群、李慶龍編校《羅汝芳集》第922頁,鳳凰出版社,2007年版。
在岳麓書院的講學(xué)內(nèi)容被記錄下來,由門人曾鳳儀以《岳麓書院會語》之名刊印于世,惜乎今已散佚,僅存目于《羅明德公書目》之中。⑨方祖猷、梁一群、李慶龍編?!读_汝芳集》第8頁。所幸有《勗岳麓書院諸生四條》傳世,謹移錄如下:
人生貴立志,勿務(wù)近與細。諦觀古圣賢,功名幾千歲。
人生貴好學(xué),先學(xué)孝與弟。久之通神明,前光后且啟。
人生貴師友,孔曾無私授。傳也能習否,省身日當守。
人生貴讀書,讀書期實用。身心與家國,擔荷萬鈞重。⑩方祖猷、梁一群、李慶龍編?!读_汝芳集》第714-715頁。
從立圣賢千歲功名之志,好孝弟而通神明之學(xué),到師友傳習,日省吾身,將擔荷身心與家國之萬鈞作為讀書而期“實用”的目標,凡此種種,皆能體現(xiàn)泰州學(xué)派日常倫常之學(xué)的特性。
萬歷十年(1582),浙中王門張元忭以使事至長沙并講學(xué)岳麓。張元忭,字子藎,號陽和,山陰人。隆慶五年(1571)登進士第一,為辛未科狀元,授翰林修撰。張元忭講學(xué)長沙岳麓、惜陰二書院之事,見《岳麓志》卷三。在《賢執(zhí)事傳》李天植條中記作:“以吏科給事任兵憲,厘弊舉廢,恩威并著,惓惓興學(xué)維風,季有督課,敦延修撰張公元忭講學(xué)岳麓、惜陰兩書院,至今理學(xué)昌明,士感教澤?!雹俸嫖膸毂尽对缆磿褐尽返?45頁。記載比較簡單。在《先儒列傳》張元忭條下則詳及張氏生平、學(xué)術(shù)傾向,其稱:
平時所孜孜者,惟以講學(xué)為急務(wù)。學(xué)宗文成,而每病世之學(xué)文成者,多事口耳,特以力行矯之。嘗曰:“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此致良知宗旨也?!庇盅裕骸爸礻懼畬W(xué),本同一源,后人妄以意見,分門戶,滋生異議?!蹦巳≈熳釉娢?,摘其與文成合者匯成一書,曰《朱子摘編》。書出,而紛紛異同之說渙然矣。壬午,皇嗣生赍,書告楚中六王,因上匡廬,浮沅湘,入武彝,翛然山水間。所至輒偕同志集聚講學(xué),遠近喁喁向風。萬歷間,兵憲李公天植敦迎主講岳麓,士習翕然丕變,湖南正學(xué),絕而復(fù)續(xù)云。②湖湘文庫本《岳麓書院志》第241頁。
由此可知,張元忭講學(xué)岳麓實乃其所至聚講的常態(tài),至于其來岳麓,則是因為“皇嗣生赍,書告楚中六王”,以使臣身份而來。狀元理學(xué)名家講學(xué)于萬歷禁毀天下書院之后,且以朱陸同源之態(tài),尊重朱張傳統(tǒng),故而有“湖南正學(xué),絕而復(fù)續(xù)”之稱。
張元忭是浙中王畿的弟子,《明儒學(xué)案》卷十五指出:“先生(指張元忭)之學(xué)從龍溪得其緒論。”但他并不宗守王畿之學(xué),相反,他從學(xué)王畿,也只是如他本人所說“吾以不可學(xué)龍溪之可?!币蚨?,他對王畿的一些觀點、思想表示懷疑和批評。為了矯正龍溪之偏,他在《致羅近溪》一文中提出,“近世學(xué)者窺見影響,輒自以為大徹大悟,而肆然不復(fù)修持,決藩籬而蕩名檢,其弊有不可勝言者。某竊有憂之,故每勸學(xué)者,必以悟修并進,知禮兼持。”
張元忭在學(xué)術(shù)上“以萬物一體為宗,而以明明德于天下為愿”,其立足則是“萬事萬物皆起于心”的心為本體的思想。他在論“萬物一體”時說:“仁者識其體,是故視我猶人,視人猶我。視我與天地萬物,如腹心手足之本為一體,癢疴疾痛無不相關(guān),觸之即覺,感之即應(yīng)。”③《張陽和集》卷一《答田文學(xué)》。他是以“仁,人心也”的主觀精神來論證“萬物一體”。他到岳麓書院講學(xué),看到為崇奉朱熹、張栻而建的“朱張祠”時,曾寫下“太極先天自古今,兩賢從此共推尋。須知至寶人人具,萬象由來總在心?!雹茌d康熙《岳麓志》卷五,見湖湘文庫本《岳麓書院志》第305頁。他把朱張?zhí)接懙摹疤珮O之旨”歸結(jié)為心,可見他是用“心即理”的思想傳授岳麓門生。
萬歷天啟之際,江右王門的后期領(lǐng)袖鄒元標撰記、講學(xué),影響岳麓。鄒元標,字爾瞻,別號南皋,江西吉水人。萬歷五年(1577)進士,官至刑部侍郎、左都御史,以忠直名天下。先是,萬歷三十九年,長沙府推官陳大繡捐俸助善化縣知縣唐源重修岳麓書院,“廟堂齋舍煥然一新”,因請鄒元標作記。內(nèi)有“予歸田且廿馀年,常思率二三子,徘徊茲地,尋朱張二先生遺跡于往訓(xùn),略一振起焉,而又以世多畏途,無由親睹其盛為歉,而不知其傾頹若是。倘非陳君有千古之志,即明詔許復(fù),竟與昔時境象何殊焉?君父子兄弟世以正學(xué)為箕裘,其所佩服諸儒者,深且篤矣。宜是典之重光也,可為吾道慶矣……元某雖老,于茲地猶若夢寐見之,冀與諸君子一下上其間,振二先生之澤于無涯也。”⑤明鄒元標《愿學(xué)集》卷五上,《重新岳麓書院》,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由常思、徘徊、若夢寐見等字里行間,可知岳麓書院對書院情有獨鐘的鄒元標來說,意義非凡。而所謂尋朱張二先生遺跡,與諸君子振起二先生之澤于無涯,皆顯示其對朱張之學(xué)的敬重和向往。
天啟年間,鄒元標終于講學(xué)岳麓書院,其事見康熙《岳麓志》卷三所載鄒元標傳,其稱:
熹宗登極,由少宰晉總憲,世方趐望柄用,忤權(quán)倖,逐公去國。過長沙,寓岳麓講學(xué),諸名士從之游。崇禎朝錄慘禍諸賢論恤,首被先生,謚忠介。⑥湖湘文庫本《岳麓書院志》第245頁。
按:天啟二年(1622)鄒元標與馮從吾建首善書院于京師,遭閹黨忌恨,迫而辭歸,卒于天啟四年,故其講學(xué)岳麓書院當在天啟二至四年間。
鄒元標“師歐陽德、羅洪先,得王守仁之傳”,⑦《明史》卷一百三十一本傳。學(xué)術(shù)受到江右王門學(xué)派的影響,但又有不同于羅洪先等人的地方。據(jù)黃宗羲《明儒學(xué)案》說:“先生(指鄒元標)之學(xué),以識心體為入手,以行恕于人倫事物之間與愚夫愚婦同體為工夫,以不起意空空為極致,離達道無所謂大本,離和無所謂中?!睆乃磳Α半x已發(fā)求末發(fā)”,主張“下學(xué)便是上達”等方面,可以看到他守江右王門正宗的一面。但他的“識心體”、“天地萬物皆生于無而歸于無”等語,又顯然受佛學(xué)影響。因此,黃宗羲認為他“求見本體,即是佛氏之本來面目也;其所謂恕,亦非孔門之恕,乃佛氏之事事無礙也。”①《明儒學(xué)案》卷二十三。
陽明學(xué)派的講學(xué),雖在岳麓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良知之學(xué)一度成為岳麓自由講學(xué)的中心課題,但朱張理學(xué)傳統(tǒng)仍受到尊重,保持一定影響。在王陽明游覽岳麓后不久,學(xué)道陳鳳梧召集郡邑優(yōu)等生肄業(yè)岳麓,向他們傳授“湖南道學(xué)淵源”。他還著有《湖南道學(xué)淵源錄》,對湖湘學(xué)者大加褒揚。
山長陳論更作《圣學(xué)統(tǒng)宗》以倡朱張之學(xué),其稱:
岳麓之興本于朱張,朱張之學(xué)本乎道也。首之以圣學(xué)統(tǒng)宗,所以原其相傳之有自,又以望后來者于無窮也。嗟夫,斯地昔稱小鄒魯矣!當其盛時,產(chǎn)于斯者營道舂陵之間有濂溪周子,黃州程鄉(xiāng)有明道、伊川二程子;宦游于斯者,瀏陽有龜山楊子,應(yīng)山有上蔡謝子,衡岳湘潭有武陵胡氏父子,潭州有晦庵朱子、南軒張子,繼晦庵來守者又有真西山焉,識者號曰湖南一派,不誣也??灾鞆垱],而孔孟正學(xué)之傳絕焉。然果終絕乎哉?《剝》上九曰:碩果不食。剝盡于上,則復(fù)生于下,陽德未嘗一日絕也。今去濂溪五百有馀歲矣,湖湘其碩果之象,氣數(shù)之貞乎!貞下起元,以其時則可矣。②萬歷《岳麓志》卷一,見湖湘文庫本《岳麓書院志》第16頁。
由此可知,岳麓的興復(fù)實際上承載了要讓湖湘朱張之學(xué)相望于后來而無窮的重要使命。
王學(xué)興盛的嘉靖年間,徐爌懸“正脈”額于朱張祠前,標榜朱張之學(xué)為岳麓的正宗。萬歷年間,湘陰縣丞俞堯中又鼎新朱張祠,太守吳道行建坊曰“繼往開來”,易“正脈”額為“斯文正脈”。巡按湖廣監(jiān)察御史甘仕價親往岳麓主祭朱張,在其《告朱張二先生文》中,稱岳麓“為宋儒晦庵朱先生、南軒張先生過化勝地,棲遲詠歌之跡,至今宛然?!?/p>
由于岳麓的朱張傳統(tǒng)根深蒂固,王陽明及其弟子在此講學(xué)時,也不能不受此傳統(tǒng)的制約,有的人甚至是兼收朱學(xué)。標榜要翻歷史上“是朱非陸”舊案的王陽明,在參觀岳麓時,對朱張是十分尊重的,他的詩作表達了這種心情:
緬懷兩夫子,此地相徘徊。
當年靡童冠,曠代登祟階。
高情詎今昔,物色遺吾儕。③《王陽明全集》第689頁?!?/p>
在岳麓講學(xué)而名燥一時的張元忭之《寄馮緯川》一文亦說:“宋儒分析誠多支離,然當時講論皆尚名檢,故一時人物卓然可稱?!碑敃r貶朱褒陸成為王門弟子時尚,但張元忭《答田文學(xué)》一文卻說象山之學(xué),“豈偏于高明者哉?”而晦翁之學(xué),“含有體用無間之者,則豈泥于事物者哉?”因而張元忭提出的“悟修并進”、“知禮兼持”,就兼收了朱學(xué)。黃宗羲《明儒學(xué)案》說張元忭“談文成(王陽明)之學(xué),而究竟不出于朱子”,是有一定道理的。而季本所謂“以理為主宰”的學(xué)術(shù)宗旨,也可以從其主“理”中看出對宋儒的兼收。
另外,在岳麓講學(xué)的王門弟子中,大多是束身禮法、躬行踐履、循規(guī)蹈矩的學(xué)者,并對王畿一派一味高談自悟本體、放蕩不羈和“務(wù)于空言而忽躬行之實”提出了嚴厲批評。鄒元標雖受佛老影響,但他“融嚴毅方正之氣而與世推移,其一規(guī)一矩,必合當然之天則?!北毁潪槭恰叭寮冶旧?。嘉靖時講學(xué)岳麓的陽明高足王喬齡,《岳麓志》稱他“以理學(xué)抒經(jīng)濟,臨政持大體,敦尚風節(jié)”,把陽明學(xué)說和經(jīng)世結(jié)合起來。王門中好空言者不少,但來岳麓講學(xué)的弟子如此強調(diào)躬行封建禮法,亦與岳麓的傳統(tǒng)學(xué)術(shù)有一定的關(guān)系。
陽明學(xué)派提倡直悟本體,發(fā)展到后來,一些人棄經(jīng)不讀,學(xué)術(shù)日益空疏。季本、羅洪先等人對此十分不滿。季本就很注重研究有用實學(xué),留下著作一百二十卷,有《易學(xué)四同》、《詩說解頤》、《春秋私考》、《四書詩存》、《讀禮疑圖》、《孔孟圖譜》、《廟制考義》、《樂律纂要》等。不僅如此,季本還注意“為致君有用之學(xué)”,曾“考黃河故道,索海運之舊跡,別三代春秋列國之疆土川源,涉淮泗,歷齊魯,登泰山?!雹堋睹魅鍖W(xué)案》卷十三。羅洪先對于天文、地志、禮樂、典章、河渠、邊塞、戰(zhàn)陣攻守、陰陽、算數(shù)等無不精究,對人才、吏事、國計、民情等,也十分關(guān)心。
由此可見,岳麓的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對陽明學(xué)派的傳播有一定的制約性。這種制約性有其保守的一面,它限制了學(xué)術(shù)思想的發(fā)展和更新,岳麓書院在明代沒有像宋代那樣成為全國有名的學(xué)術(shù)基地,與此是有一定關(guān)系的。但這里又有其積極的一面,岳麓在明代始終沒有那種浮誕不逞、空談良知之習,而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重踐履、務(wù)實學(xué)的傳統(tǒng),這在當時是很難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