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巧
“中華帝國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就是它能用一個很小的官員編制,來統(tǒng)治如此眾多的人口?!保ā秳蛑袊砬迨贰罚┣宄诰幑賳T名額很少,但是幅員遼闊,要維持龐大的國家機器運轉,從地方到中央,在各級衙門里衍生出一個巨大的輔助處理日常事務階層,這就是“吏”?!袄簟痹诠糯局柑嫣熳庸芾沓济?、處理政務的人,即“官”,如封疆大吏;但是漢代以后“吏”逐漸專指小吏和差役,即沒有官位的官府工作人員,一般有書吏、吏員、胥吏之稱。
清代內(nèi)外各官署的吏員均稱書吏,系雇員性質,承辦例行公事(上海辭書出版社:《中國近代史詞典》)。清代的書吏,一般分為京吏和外吏。在各中央機構辦事的稱作京吏,在地方政府辦事的稱為外吏。京吏和外吏牢牢把持著清代的具體行政事務,對清吏治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這個群體對清朝行政事務做出了貢獻,但弊端也是相當大的。
清代的慣例,州縣官到地方赴任時要帶兩種人,一是仆人,二是幕僚,這兩種人是“自己人”。但在當?shù)匮瞄T里已經(jīng)有了從事外勤的衙役以及書吏班子,他們幾乎都是本地人,在地方有根基,很多還是世代從事胥吏事務的。書吏處理衙門內(nèi)部的日常文書工作,并且熟悉公文檔案和專門事務。盡管許多州縣官想借助“自己人”來牽制、平衡衙門里當?shù)氐臅簦?,往往事與愿違。州縣官要辦理好地方公事,少不了這些業(yè)務精通、熟悉地方事務的書吏,于是,州縣官不得不遷就這些書吏,對他們的所作所為,常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乾隆年間的學者洪亮吉曾說過,當時一個縣,一般來說有包括書吏和衙役在內(nèi)的胥吏為200-1000名,人數(shù)根據(jù)該縣的大小而浮動。同治、光緒年間,名臣游百川估計,從全國范圍來看,大縣有胥吏兩三千名,小縣至少有三四百名,假如折中一下每縣計1000名胥吏,按照清朝當時“凡府、廳、州、縣一千七百有奇”(《清史稿·卷五十四》)來算,則全國地方胥吏人數(shù)當在170萬以上。這170多萬胥吏都在官員編制之外,國家不發(fā)薪水。
在清代地方政府中,約定俗成地形成慣例,“衙門的書吏和差役都靠陋規(guī)維持生活,地方長官則靠他取得的當?shù)囟愂?,一方面維持行政開支,一方面上繳攤派的稅收定額”。(《劍橋中國晚清史》)可以說,魚有魚路,蝦走蝦路。
那么,地方吏員如何攫取“灰色收入”呢?一是收受賄賂,書吏在征稅過程中上下其手。晚清官員胡林翼在文牘中指出,一些有足夠權勢能把衙役拒之門外的所謂“大戶”通常能免繳浮收,因為這本身就不在正規(guī)賦稅之內(nèi),而且,他們還會抓住衙門的把柄免繳正規(guī)的賦稅,但是,平民百姓卻“個人永遠斗不過組織”,乖乖地繳納正規(guī)的賦稅以及浮收,然而,也有一些小地主腦袋靈活,通過尋求地方紳士的庇護,或者干脆就是賄賂州縣胥吏來換取較輕的稅額,把繁重的稅額轉移到老實巴交的小戶身上。
為了能按時限征收到小戶的稅額,胥吏們經(jīng)常折磨、拷打小戶,逼其盡快繳納賦稅,這使得有些人不堪重負,棄地外逃,或者干脆聚眾抗稅,這在清代屢見不鮮?!翱h以下的事務,仍然是不學無術的吏役為了攫取權勢而與地方的名門大族不是勾結就是傾軋?!保ā秳蛑袊砬迨贰罚┑胤嚼魡T無論是勾結還是打擊地方名門大族,或者是欺上瞞下,目的就是鞏固他們在地方上的權勢,從而把持地方事務,得到更多的灰色收入。
二是變相搜刮。地方胥吏的多數(shù)甚而可以說幾乎全部經(jīng)濟來源都是通過搜刮而來的,在稅收中弄虛作假是胥吏們的慣常手段。
三是魚肉百姓?!饵c石齋畫報》有報道明確記載了福建泉州、漳州兩府的地丁錢糧的“包征”、“包解”的狀況。當一個新的州縣官一到任,識相的衙門戶房書吏就會把紅包呈送給州縣官,“名曰點規(guī),點規(guī)之多寡,則視錢糧之多寡以為衡”??梢姡敃r所謂“愛民”的官長,也會按不成文的規(guī)矩收“點規(guī)”的。州縣官收了錢,征收地丁錢糧事務當然完全交給戶房書吏經(jīng)辦了,“由是,戶書任意訂定銀價,派差下鄉(xiāng)坐收,騷擾情形不堪言狀”。
首先,胥吏有條件腐敗。丁日昌在1868-1870年擔任江蘇巡撫時,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認為當時衙門胥吏的權力正在擴大。書吏們很多是世襲的,流水的知縣鐵打的胥吏,地方百姓決然不敢得罪胥吏,這就給胥吏腐敗提供了土壤。其次,胥吏的經(jīng)濟狀況決定了他們必然腐敗。清代法定的官俸本就很低,縣吏即使有一些收入,也是十分微薄。這樣的收入,欲使胥吏們保持廉潔不啻于癡人說夢??梢赃@么說,假設衙門胥吏們不貪污腐敗的話,他們和他們的家人根本無法活命。“生存是第一位的”。于是,書吏的經(jīng)濟收入決定了他們不腐敗不行。
胥吏職位是花大價錢買來的,這也為胥吏們上崗后敲骨吸髓地榨取地方百姓埋下了伏筆。再者,胥吏們的角色、地位使得他們不腐敗才怪。盡管書吏在清代官場上很活躍,而且也在實際工作中承擔著重要角色,但是,其社會身份、地位卻是微賤的,尤其是科舉出身的官僚士大夫根本就看不起他們。在實際制度層面,確實也少有書吏們的上升空間,這種個人前途的“天花板效應”,等于說干得再好也白干,使得全國百萬之眾的胥吏階層根本就沒有廉潔奉公的原動力,甚而,把撈錢作為其最大最可行的人生目標。所以,顧炎武形容吏胥“行己若狗彘,噬人若虎狼”,也是所來有因。
清代胥吏的貪污腐敗是結構性腐敗,整個胥吏階層幾乎沒有不腐敗之人,對于當時乃至后世行政體制格局影響頗深。即便如胡林翼、曾國藩等一些稍微清廉而且也有相當大實權的清代官員意識到了書吏的貪婪殘酷、營私舞弊,但是也無可奈何,畢竟這是當時的行政體制使然,投鼠必定忌器,維持國家機器運轉才是最最重要的。只有國家的行政制度設計、約束管理機制科學完善,讓吏安其位、吏盡其責,才能真正有效、清廉公正地發(fā)揮“吏”這個階層的行政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