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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之死與藝術(shù)的重生——“打工詩人”許立志詩歌論

2015-03-21 06:37:52何雪峰白楊
關(guān)鍵詞:立志恐懼詩人

何雪峰 白楊

(吉林大學(xué),吉林 長春 130012)

“打工詩人”許立志的名字在他與世界訣別之后忽然被社會新聞熱鬧地關(guān)注起來,他曾為富士康公司員工的身份,他作為“打工者”以詩歌創(chuàng)作記錄的生命軌跡,以及他決絕地告別世界的方式,被眾多媒體挖掘出來加以報道。他成為一個社會熱點(diǎn)事件中的主角,但遺憾的是,人們往往過于看重他“打工詩人”的身份,而忽視了這身份之下的詩歌。許立志的詩歌并不僅僅有鋼鐵的軀殼,不僅僅是對生活的控訴,還有絕望賦予的詩意,以及在死亡與“存在”中衍生出來的對于生活的渴望,只有了解了這些才是對逝者真正的尊重。

1990年7月28日許立志出生在廣東揭陽一個普通農(nóng)民家庭中。高中畢業(yè)后他開始在廣州、揭陽等地打工,2011年初進(jìn)入深圳富士康公司成為一名流水線工人,他的詩作主要都是在這個時期完成的。2014年1月,許立志通過詩作《殺死單于》、《絕句》等表達(dá)了與富士康決裂的想法,2月合約期滿后他未再簽約,創(chuàng)作中斷了5個月。期間他曾赴江蘇謀職,不久又回到深圳。6月17日起,許立志重新拾筆創(chuàng)作,但其詩作中的死亡意蘊(yùn)愈加濃郁;這期間,他在思考死亡,預(yù)言并預(yù)演著自己的死亡,為自己和世界尋找存在的意義與價值,可以說,許立志這一時期的詩歌就是他的遺囑。

2015年3月,許立志唯一的一本詩集《新的一天》以眾籌方式出版,這本詩集囊括了他一生中所有的詩作,而其命名正取自其訣別世界前的最后一條微博。對“新的一天”的期盼與殘酷的“詩人之死”如此突兀地扭結(jié)在一起,迫使活著的人們不能不正視那個在歷史的天空中回旋了幾個世紀(jì)的疑問:“活著,還是死去?這是一個問題?!薄?/p>

一、與生存相伴的死亡

死亡并非一個獨(dú)立的命題,與死亡相伴而生的是“生存”。許立志說:“我來時很好,去時,也很好”[1]P226(《我彌留之際》),出生的時候空如白紙,一切都是新的,所以“我很好”;而死亡之時,一切都送還天地,那么“我也很好”;只是現(xiàn)在,“我并不好”。事實(shí)上,生存遠(yuǎn)比死亡要更加本質(zhì):“深刻的死亡意識是建立在深刻的生存體驗基礎(chǔ)之上的”[2],作為敏感的詩人,深刻的生存體驗造就了詩人對“死亡”的熱衷[3]P163,《詩人之死》成了許立志為自己塑造的墓碑。

生存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日復(fù)一日地活著,但對許立志來說,生活卻如繩索般將他死死地捆綁,他寫道:“我是一只小小的飛蛾/總是奮力地?fù)湎?生活這場滔天大火”[1]P103(《飛蛾》)。這句詩描寫的不僅僅是詩人自己,更是許許多多平凡的人,生活就像一場滔天大火,我們每個人都不得不撲向它,如同宿命一樣。詩人秦曉宇說:“許立志就是帶著這種越來越濃重的黑夜意識上路的……黑夜就是他的現(xiàn)實(shí),而容納黑夜的詩歌又幾乎是他唯一的燈火?!保?]P2這個論斷使得詩人的一生更富有悲劇色彩,一個身負(fù)黑夜意識的青年終究會走入黑夜,而推動他的正是生活這場滔天大火。顧城寫《一代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講的是那一代人在黑暗中的命運(yùn)起伏,于絕望里尋找光明的過程;可許立志卻發(fā)出了“這黑色的眼睛啊,真的會給我們帶來光明嗎”[1]P209(《夜班》)的疑問。詩人在質(zhì)問生活,深重的苦難并沒有隨著那一代而離去,我們依舊沉淪在痛苦之中,光明真的會到來嗎?他寫道:“我們沿著鐵軌奔跑/進(jìn)入一個個名叫城市的地方/出賣青春,出賣勞動力/賣來賣去,最后發(fā)現(xiàn)身上僅剩一聲咳嗽/一根沒人要的骨頭”[1]P39(《失眠》),這是詩人的生活狀態(tài),這也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生活狀態(tài)。

許立志生前的大部分詩作都是他在富士康工作期間完成的,他在生產(chǎn)線上一遍遍重復(fù)著毫無創(chuàng)造性與趣味的動作,每天近十個小時的工作全都需要站著完成,他寫下這樣的詩句:“流水線旁我站立如鐵,雙手如飛/多少白天,多少黑夜/我就那樣,站著入睡”[1]P34(《我就那樣站著入睡》),“多少個夜班過后,我最大的夢想,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歸”[1]P209(《夜班》)。因為打工的辛勞,他的身體也出現(xiàn)了問題,痛苦的咳嗽、胃痛、失眠、偏頭疼,嚴(yán)重影響了他的生活,更加對他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重的影響,令他的筆端開始滑向死亡:“雨聲瀟瀟的凌晨他開始失眠/咳嗽,胃痛,頭暈,焦慮”[1]P154(《異鄉(xiāng)人》),“身軀正一寸寸腐化/像我長年的偏頭痛/不聲不響地漫過血管/在五臟六腑扎下農(nóng)業(yè)與工業(yè)的根”[1]P153(《夢回故鄉(xiāng)》)。在《殺死單于》[1]P215一詩中,詩人以漢代將軍與匈奴做喻,形容自己與富士康的決裂,并真的在合同到期后離開了富士康??陀^地看,他的離開不僅僅是由于身體原因,也與他身邊的“死亡”有關(guān)。在詩人的眾多詩作中,《一顆螺絲掉在地上》一直被當(dāng)作工人詩歌轉(zhuǎn)載,因此成為他流傳最廣的幾首詩之一:“一顆螺絲掉在地上/在這個加班的夜晚/垂直降落,輕輕一響/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像在此之前/某個相同的夜晚/有個人掉在地上”[1]P214。

這首詩于2014年1月9日上傳到詩人的博客,而1月10日凌晨深圳富士康又有一名工人跳樓身亡,這已經(jīng)是該廠區(qū)的第十五個跳樓事件。五天之后,詩人寫下了《殺死單于》和《絕句》,“總要有人撿起地上的螺絲/這廢棄的生活才不至于生銹”[1]P216(《絕句》),之后他告別富士康,整整五個月未動筆寫詩,那時候他大概是下了一個決定,廢棄的生活終究要繼續(xù)下去,自己便是那個撿起螺絲的人。

“城市與村莊是我生命的兩端,我橫亙其間無所適從”[4],這段來自許立志博客的話一語道破了他的一生,這是來自祖輩的宿命:“詩人啊,你這大山的囚徒/一輩子也別想看到大?!保?]P175(《致詩人》)。大山是鄉(xiāng)村的象征,而大海比喻城市,生于鄉(xiāng)村的許立志被祖輩的命運(yùn)纏繞在土地之上,一旦離開土地,看到城市的“大海”,余生將不得安寧。

“1943年秋,鬼子進(jìn)村/我爺爺被活活燒死/享年23 歲//我今年 23 歲”[1]P134(《讖言一種》),這句詩讀起來令人恐慌,尤其與詩名所提的“讖言”聯(lián)系到一起。許立志寫這首詩的時候23歲,他死于24歲,由此看來,他的死亡并非偶然,長久以來,他都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界。他一遍遍地審視自己,無論是生活,還是認(rèn)知,而這種審視在詩歌中往往會涉及親人和家鄉(xiāng),正如《讖言一種》提到的爺爺,也如他去世前寫的最后一組詩《故事三則》中虛構(gòu)的《親情故事》:二姐、大姐、父親、母親在他的人生里接連死亡,隨著時間過去,他慢慢消泯了心痛,甚至在懷疑他們是否真的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現(xiàn)過,就如同自己這24歲的人生,如同莊生夢蝶,不知是虛幻的還是真實(shí)的?還有這首,“這個過早耳背的年輕人,此刻正合上雙眼/黑暗中他聽到自己低聲叫著:‘阿公,阿嬤,阿爸,阿媽……’”[1]P210(《冬深了》)。詩人想要離開這座鋒利的城市,回到他柔軟的鄉(xiāng)村,就如同想要離開這個冰冷的現(xiàn)實(shí),回到母親的子宮:“這群火急火燎的物種/忙活了一輩子/彌留之際終于不再插隊/他們低著頭,井然有序地/鉆進(jìn)老母親的子宮”(《排隊》)[1]P174。出生與死亡是一個輪回,出生是離開母親的子宮,所以死亡便是回到母親的子宮。

詩人筆下的故鄉(xiāng)更像是一座伊甸園,那里是他的啟程之地,但卻再也回不去。即使后來他多次回家,但他回到的地方已經(jīng)不是他筆下的故鄉(xiāng)了,只有死亡,能帶著詩人回到那里:“剩下的最后幾天/我回到了我的村莊/帶著一垛松松垮垮的年齡和疾病”[1]P231(《團(tuán)聚》),“翻過這滴血的一頁,城鄉(xiāng)間高高的門坎/他聽到舊鄉(xiāng)村的鳥鳴牛哞,再不見公交,地鐵,高樓”[1]P210(《冬深了》)。

秦曉宇在描述自己跟隨詩人的哥哥海葬弟弟時,寫道:“我忽然想到,塑料盆里那些所謂的海鮮,一直生活在大海里,最終不得不以陸地為歸宿,而許立志恰恰相反,相反而又相似?!痹S立志曾寫過:“等我死后/你們把我的骨灰/撒在茫茫大海/相信那一天/你們會看到答案”[1]P114(《我究竟喝了多少》)。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必然,許立志最終被海葬,正如其詩中所寫的那樣。最終,他的靈魂回到了他的鄉(xiāng)村,和他虛構(gòu)的父母姐妹永遠(yuǎn)相依;而肉體被拋灑在大海之上,徘徊在城市的海岸,聽著工業(yè)的轟鳴。

二、超越死亡的恐懼

恐懼是人所共有的情緒,有人恐懼黑暗,有人恐懼空曠,有人恐懼高度……事實(shí)上,恐懼源于生存,從進(jìn)化伊始人類為了保證生存而產(chǎn)生了恐懼,它會為生命提供一個緩沖,不履危,不涉險。而說到根本,恐懼是為了避免死亡:“死亡恐懼……是一種根本性的恐懼,影響著其他各種恐懼。不管這種恐懼具有什么樣的偽裝,卻無人能幸免?!保?]對死亡的恐懼是人作為生命的根本性恐懼,可是許立志與一些詩人卻違背了生命最根本的恐懼選擇了死亡,這是因為他們擁有超出常人的敏感,在嚴(yán)峻的生存處境中感受到莫大的危險,對這種危險的恐懼已經(jīng)動搖了自身存在之本,衍生為“對存在的恐懼”。

生活的重負(fù),對于遲鈍的大多數(shù)也許是溫水煮青蛙,但對于那些敏感的詩人,卻一切都顯而易見,一切都在壓迫著他們脆弱的神經(jīng):

索尼愛立信 K510c(2009.1.29—2011.2.1)

諾基亞 5230(2011.2.1—2012.3.10)

中興 U880(2012.3.11—2013.6.11)

小米 2s(2013.6.11—)

2013-6-11

——《一個人的手機(jī)史》[1]P132

詩人寫這首詩的時候應(yīng)該是充滿喜悅的,因為他換了一部新的手機(jī)——小米2s,這對于他來說是一筆大額消費(fèi),而且意義重大。長時間的工作導(dǎo)致他能自由支配的時間很少,智能手機(jī)成了他從外界獲得信息的主要途徑。然而,此時的詩人也許并沒有意識到,他的記錄方式一點(diǎn)也不尋常:前面的手機(jī)品牌型號很像一個工人的名字加編號,甚至可以看成是一個人的名字和身份證號,而后面的起止時間則是生卒年。與之相似的還有《一顆花生的死亡報告》[1]P191,一瓶花生醬的產(chǎn)品說明書司空見慣,但分行排列后被冠上“一顆花生的死亡報告”這樣的詩題就變得聳人聽聞。聯(lián)系到作者的身份,任何商品的成本都有人工費(fèi),那么出賣自己勞動力的工人不也是商品的原材料嗎?那么在這瓶花生醬中,工人也是原材料,所以工人便是花生。因此,一直以來,我們都是在把人做成商品,并冠以堂而皇之的名字來——“吃人”。

相較于上一首詩中詩人的無意識行為,這首則是故意而為,詩人已經(jīng)察覺到了自身在被物化,生而為人卻被當(dāng)作物品足以令人恐懼,更恐懼的是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不自知。當(dāng)有所言而不能言,孤獨(dú)帶來的絕望是刻骨的,死亡的恐懼遠(yuǎn)不抵存在的恐懼更令人瘋狂。“被吃掉/是肉存在的唯一價值/因此當(dāng)我一片接一片地/吃掉自己身上的肉時/我實(shí)現(xiàn)了/自我存在的價值”[1]P122(《存在與價值》)。這首詩中,詩人的邏輯很簡單,肉的價值是被吃掉,那么我吃掉自己的肉就實(shí)現(xiàn)了自我存在的價值;而對于整個人類而言,沒有人能避免被“吃掉”的命運(yùn)。魯迅在《狂人日記》中借用“狂人”的名義來寫“吃人”,許立志則更直接——就用自己來寫。

“人既具有可超越自然的理性、創(chuàng)造能力和小小神祇,又是無可奈何地屬于自然的有血肉之軀的蟲蛆?!保?]P170一個真正的“人”應(yīng)當(dāng)如帕斯卡爾所言,做一支“有思想的蘆葦”,而“詩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正因如此,用敏感的心靈去遍嘗底層的無助,看遍身邊的生死悲喜卻依舊無力反抗生存的壓迫,許立志就是這樣活在內(nèi)外巨大的溝壑中,最后將自己撕碎。

三、“我彌留之際”:比死亡更重大的命題

許立志離開富士康后,五個月未動筆寫詩,緊接著在2014年六、七月間爆發(fā)式地寫了12首之后再擱筆。讀他這兩個月的作品對任何讀者都是一種折磨,就如同一個徘徊在彌留之際的人散開思緒,想到了父母家人,想到了自己的一生,想到純美的愛情,想到了自己死后的世界會是什么樣子……這里面充斥著壓抑的情緒,也有解脫之感,對生的眷戀和對死的決絕交織在一起,不禁讓人疑問,究竟是什么力量讓這位詩人選擇走向死亡?

許立志在2014年8月8日的微博上寫到:“秋天了,請把我埋好”[7],這距他計劃的死亡日期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而這時詩人已經(jīng)放下了筆,寫完了最后一組詩《故事三則》,這組詩有三個部分:愛情、友情和親情。愛情后面標(biāo)著“2013-2014”,友情和親情則是“1990-2014”,2013年詩人談了一場不溫不火的愛情,1990年詩人出生,2014年詩人去世。

在這之前,詩人寫了《團(tuán)聚》,想到自己回到村莊,回到“昔年破敗的祖屋”,“在祖輩的墳前三跪九叩”,并將自己化作一把骨灰“以四處飄散的形式與你們團(tuán)聚”[1]P232。他寫《我知道會有那么一天》,“那些我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人/會走進(jìn)我的房間/收拾好我留下的殘骸/清洗我淌滿地板的發(fā)黑的血跡……/收拾完這一切/人們排隊離開/再幫我把門悄悄帶上”[1]P230。同時他也懷有遺憾,《我一生中的路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走完》“就要倒在半路上了”,“我只能這樣平躺著/在黑暗里一次次地發(fā)出/無聲的求救信號/再一次次地聽到/絕望的回響”[1]P228。而《我彌留之際》在詩人去世之后更是被多次轉(zhuǎn)載:“我想再看一眼大海/目睹我半生的淚水有多汪洋/我想再爬一爬高高的山頭/試著把丟失的靈魂喊回來/我想在草原上躺著/翻閱媽媽給我的《圣經(jīng)》/我還想摸一摸天空/碰一碰那抹輕輕的藍(lán)/可是這些我都辦不到了/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所有聽說過我的人們啊/不必為我的離開感到驚訝/更不必嘆息,或者悲傷/我來時很好,去時,也很好”[1]P226。

詩人看似很平靜,但每一個讀詩的人都能體會到他內(nèi)心的洶涌,他有太多的東西放不下,但他知道生死大限將到,就如托爾斯泰無法控制他筆下的安娜,“生生將她送到命運(yùn)的車輪之下”[8]。許立志說自己通過了殯儀館的面試,成為了一名《入殮師》,他“站在鏡子前”一遍遍“整理自己的遺容”[1]P219;他刻下“墓碑”,打造“棺材”,設(shè)想“此刻他們正把我的棺柩吊進(jìn)墓穴”[1]P224(《重生》),自言自語地問,“我死后/是否也有這么多人來/哭我,送我”[1]P105(《由一支送葬隊伍想到的》),最后自己嘆氣著說,如果自己“哪天死了/身邊肯定也是/一個人都沒有”[1]P225(《我彌留之際·孤老》)。

許立志也曾探討過“詩人”這個命題,他說:“詩人其實(shí)就是/濕人/食人/死人/似人——”《詩人是什么》[1]P184。詩人是什么?被生活的大雨淋成滿目狼藉,被社會和習(xí)慣逼迫著去食人,被壓榨而死,被異化成非人,這是一首蘊(yùn)含著大悲痛的詩。就像他說,“想死/你就去寫詩”[1]P196(《有題》),一個足夠敏感的詩人與世俗必定是格格不入的,他們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生活背后,是冰冷漠然,是血肉模糊,抑或是花開遍野,燦若星辰。當(dāng)然,許立志大多時候是前者。他說:“回首這一生,我也是幸福的/唯一的遺憾是/在我為自己編織的花圈上/少了玫瑰/和玉蘭”[1]P202(《良民》)。他的玫瑰,他的玉蘭,正是他的遺囑:是從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新的一天”開始,每個人都能擁有幸福。

有人說:“許立志24歲寫詩寫到死沒一點(diǎn)意義”[9]。而事實(shí)上,“意義”應(yīng)當(dāng)是一種精神內(nèi)容;它是作為主體存在的人,賦予萬物生靈和社會事務(wù)以自身的認(rèn)知,并以符號的形式記錄下來用以交流存在。而人的意義則更接近于“價值”。價值的來源是商品活動,而評價一個人的價值所針對的主體應(yīng)當(dāng)是這個人本身。馬斯洛提出“需要層次理論”,將人的價值需求劃分成五個層次,組成了一個“金字塔”。金字塔最底層的是生理需求,依次往上分別是安全需要、愛的需要、尊重需要,最后是自我實(shí)現(xiàn)。“自我實(shí)現(xiàn)”是人類最高等的價值需求。詩人在《存在與價值》中寫到:我實(shí)現(xiàn)“自我存在的價值”,以“我一片接一片地/吃掉自己身上的肉”[1]P122為方式。很顯然,在詩人自己的眼中,他并沒有達(dá)到“自我實(shí)現(xiàn)”。他曾對朋友說自己最大的愿望是做一名圖書管理員,“無論是中心書城還是街道、廠區(qū)的圖書館,都能給他極大的享受”,然而無論在富士康內(nèi)部的員工圖書館,還是在深圳中心書城的求職,他都未能如愿。若以常人之心揣度詩人,他應(yīng)該會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從頭到尾的“失敗者”,詩歌僅僅是“愛好”,是自己抒發(fā)“自我”的方式,而非達(dá)成“自我實(shí)現(xiàn)”的方式。所以從這個角度看,他是活在自我割裂的狀態(tài)之下的。

“在我看來,詩人自殺的直接原因可能有各種各樣的形態(tài),但歸根到底都是一種,即理想破滅了?!保?1]詩人比之常人更接近“死亡”,因為獨(dú)特的敏感,因為對生活的熱愛,因為詩歌所帶有的純粹,但這些都不是放棄自己生命的借口。以常人之眼看待生活,固然枯燥乏味,但生存并不艱難,絕大多數(shù)人依舊能夠過完自己的一生。詩人也是一樣?!霸娙说淖詺⑴c一般人的自殺從本質(zhì)上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都是一個自主選擇的對生命的永恒離棄,都是一場不能復(fù)生的失去?!保?1]歸根到底,生命歸屬于所有者自己。許立志去世后,有網(wǎng)友說:“錯誤的詩歌觀念把好人寫瘋,寫死……不值得,甚至是死得冤枉無價值?!比欢?,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一個人看待自己的人生,評價自己存在的意義與價值,說到底只與自己有關(guān)。更何況,在詩歌的國度里,信念是比死亡更重大的命題。

四、在新的一天,“詩人何為?”

“詩人之死”是一個經(jīng)久不衰的命題。西方十九世紀(jì)末以來,從特拉克爾到杰克·倫敦,從葉塞寧到馬雅可夫斯基,詩人毀滅自己的生命都會給整個思想界帶來巨大的震撼。在中國,海子的臥軌也同樣被視為超越了詩歌與文學(xué)的大事件而被社會各界持續(xù)地談?wù)撝?/p>

自文藝復(fù)興以來,西方科技的發(fā)展,政治、經(jīng)濟(jì)、哲學(xué)的接連變革,導(dǎo)致統(tǒng)治歐洲幾千年的基督教信仰逐漸解體。當(dāng)尼采喊出“上帝已死”,西方信仰危機(jī)的嚴(yán)重性直接袒露在世人面前,而這同樣是西方最嚴(yán)重的一次價值危機(jī),不同學(xué)者試圖找尋新的價值來填補(bǔ)缺失的“上帝”。海德格爾則通過《詩人何為》這篇演講將“詩人”推到上帝的寶座之旁,他通過詩人里爾克之口問出:“……在貧困時代里,詩人何為?”?!柏毨r代”即當(dāng)時普遍性信仰缺失的時代:世界籠罩在黑暗之中,西方價值體系不再完整,“神圣消逝,諸神缺席”,一種對生存意義和終極價值的懷疑成為此時人類無法擺脫的夢魘。海德格爾認(rèn)為詩人作為“半神半人”的存在能夠感受到“人與存在的分離和人與‘神圣’的陌路”,理當(dāng)“傾聽‘神圣’之消息,并把這一消息傳遞給常人”[12]。所以,詩人使命之重大在于其以超越常人的敏感抒寫對整個人類的終極關(guān)懷。真正的詩人理當(dāng)洞察生存的尺度與死亡的界限,以超越個人的情懷為整個人類找尋未來的道路。當(dāng)詩人生存于世,發(fā)現(xiàn)自己迷失于荒謬的現(xiàn)實(shí),自身的存在被虛無掩蓋而無力回天,也許死亡是唯一的方式,殉道抑或是鳴鐘。在中國,海子等人帶有儀式性的自戕,也曾引發(fā)知識界的深深震撼與反思。

“詩是一種精神,而詩人的死亡,則象征著某種絕對精神和終極價值的死亡?!保?3]許立志的詩從一開始就伴隨著壓抑著的生存危機(jī),這固然跟他的生活境遇有關(guān),更重要的是,從《一個人的手機(jī)史》到《一顆花生的死亡報告》,從《存在與價值》到《故事三則》,詩人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探求存在與價值的終極問題。詩人的死亡并非偶然,從鄉(xiāng)村進(jìn)入城市,價值觀與信仰的顛覆和迷茫籠罩了詩人的全部生活,他寫道:“他們都說/我是個話很少的孩子/對此我并不否認(rèn)/實(shí)際上/我說與不說/都會跟這個社會/發(fā)生沖突”[1]P124(《沖突》)。如果說西方詩人的自殺僅僅是遙遠(yuǎn)過去的投影,海子的自殺僅僅是時代遺留的背影,那么許立志的自殺足以提醒我們:存在需要理由。當(dāng)我們找不到自身存在的理由,死亡便會降臨;當(dāng)我們找不到世界存在的理由,整個世界于自己而言便無關(guān)緊要了?!八悄敲寸娗橛谶@個主題(死亡)……在一種‘先行至死’的寫作狀態(tài)中,一遍遍地體驗和追慕它那噬人的魅力。”[3]P21死亡是詩人無法回避的主題,只有將自己置身于死亡的陰影之中,才能深刻體察到生存的意義;只有對生存有深刻的認(rèn)知,才能明白死亡具有多么攝人心魄的魅力。

然而,“詩人死亡的同時也為詩人的詩歌帶來了一個重生的機(jī)會”[11]。沒有人會否認(rèn),死亡是人類價值體系的根基之一,當(dāng)詩人觸動死亡的觸須,巨大的繆斯便會凌空而至。死亡是藝術(shù)的誕生之地,藝術(shù)是死亡的涅槃重生。尼采提出了“酒神精神”,將之作為希臘悲劇的內(nèi)在本質(zhì)。他認(rèn)為原始的酒神祭祀中,那無節(jié)制的飲酒,歌舞與性的放縱,個體的毀滅與群體的迷狂是悲劇藝術(shù)的起源。事實(shí)上,尼采并未觸及真正的本質(zhì):“藝術(shù)真正的誕生地是死亡,沒有死亡,就沒有藝術(shù)?!保?4]在人類的搖籃時期,殘酷的生存條件使得死亡經(jīng)常發(fā)生;人們?yōu)榱丝朔λ劳龅目謶忠詧D騰、祭祀等方式膜拜超自然力量,進(jìn)而發(fā)展出原始宗教,口口相傳的英雄故事演變?yōu)樯裨?最后在這些原始宗教活動和對神話的敘述中漸漸誕生了藝術(shù)?!八勒悄翘斓爻蹰_的‘大裂隙’,‘大裂隙’開始有序的世界……”[6]P125,是死亡塑造了整個人類的價值體系,而藝術(shù)最初的身份是死亡恐懼的超度者。藝術(shù)使人們可以坦然地面對死亡,藝術(shù)將人們對死亡的恐懼轉(zhuǎn)化為歡樂與迷狂,在人們?yōu)樯娑床倪^程中,藝術(shù)成為一劑興奮劑,推動人們克服恐懼而勇往直前。同時藝術(shù)也是人與“未知的神秘”溝通的媒介,人們通過藝術(shù)溝通死亡,與自然和神靈相交流,消解對未知的恐懼,消減與宇宙的隔閡。

文學(xué)是藝術(shù)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它們都擁有審美的屬性。而審美的主體是人,人所具有的審美必定不是無緣無故的,究其根本,審美與生存有關(guān)。死亡是生存的反面,是生命想要極力克服而又無能為力的層面,因此涉及到死亡的文學(xué)和藝術(shù)都會給人帶來強(qiáng)大的沖擊感,這是生存賦予人類的審美天性。

我們不得不承認(rèn),許立志詩歌中表達(dá)出的“死亡主題”是他詩歌攝人心魄的重要原因,死亡是他詩歌魅力的源泉。不到四年的詩歌生涯,許立志奉獻(xiàn)出195首詩,他的工作很辛苦,并沒有足夠的時間潤色作品,也沒有足夠的文化積累來增加詩歌的底蘊(yùn),但是他的作品卻往往能夠給人帶來原始的能量,粗糙卻震撼人心。因為他捉住了“死亡”,這個人類審美的重要母題。

四、結(jié) 語

許立志的詩歌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工人”身份,他更多的是在寫“人”、“人的生活”以及“人的死亡”。在城與鄉(xiāng)的溝壑中,他割裂了自身,卻渴望回歸與解脫,死亡是他選擇的方式;在彌留之際,他清點(diǎn)自己的一生,恐懼死亡的本能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抵不上對存在的恐懼,他孤獨(dú)地看著身邊的人們一點(diǎn)點(diǎn)異化,毫無辦法;最后,縱身一躍,“新的一天”,他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每個人都能擁有幸福。

詩人終究是特殊的,他們足夠敏感,他們筆下的詩歌往往代表了一種精神,因此“詩人之死”成為了一個哲學(xué)命題。詩人的自戕或許是因為“世界的黑夜”,或者是因為“懷才不遇的巨大落差”,或者是因為“理想的破滅”[11]……但歸根到底,這象征著一種價值的消亡,與之匹配的是一份孤傲的絕望。

許立志的詩歌中有叢生不盡的死亡主題,而說到底,這源于他24年的生存體驗。死亡來源于生存,死亡造就了藝術(shù),而許立志以自身的死亡完成了其詩歌的涅槃。詩人之死,也是藝術(shù)的重生。

[1]許立志.新的一天[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

[2]劉 勇.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的多維闡述[M].合肥:安徽大學(xué)出版社,2013.9.

[3]秦曉宇.一顆螺絲掉在地上(詩集序言)[A].許立志.新的一天[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

[4]許立志博客:夾在村莊與城市之間[E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69463e160100n9yh.html.

[5]E.貝克爾.反抗死亡(林和生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8.30.

[6]胡吉省.死亡意識與神話[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7.170.

[7]許立志微博[EB/OL].2014-08-08.http://weibo.com/1766211094/BhfovAiZU?from=&type=comment.

[8]夜 深(森梵文化機(jī)構(gòu)首席評論員).是誰殺死了安娜——重讀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E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91a9230102dyq6.html.

[9]楊青云.許立志24歲寫詩寫到死沒一點(diǎn)意義[J].來自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f0375be0102v45l.html.

[10]李 飛,張曉琪.90后深圳打工詩人許立志墜樓身亡,留遺作《我彌留之際》[N].深圳晚報,2014-10-10.

[11]黃夢菲.詩人之死[J].文教資料,2014,(31).

[12]袁兆文.“詩人何為?”——海德格爾詩藝芻論[D].華南師范大學(xué),美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03.

[13]吳曉東,謝凌嵐.詩人之死[J].文學(xué)評論,1989,(04).

[14]殷國明.藝術(shù)家與死[M].廣州:花城出版社,19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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