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倡與娼本不同,但隨著時間的洗淘,二者被逐漸的被等同起來,究其原因“倡”與“娼”字形既近,又且發(fā)音相同,還源于二者社會地位皆賤,并以娛人為主,又且都強調才貌,更兼其產生、發(fā)展、消亡具有的傳統(tǒng)文化背景及審美習慣?!端疂G傳》既充斥著根深蒂固的封建等級觀念、價值觀,又因其成書之前曾在民間長期流傳,又浸濡了濃重的民間色彩,傳統(tǒng)的審美觀,如“倡優(yōu)必賤”等便在小說中被凸顯出來,而這些觀念不僅籠罩在倡(娼)優(yōu)身上,也波及到類似倡(娼)優(yōu)特質的女性身上,即類倡優(yōu)女性形象身上,這也正是造成小說中女性形象角色錯位的主要原因之一。
關鍵詞:《水滸傳》 倡(娼)優(yōu) 觀念 角色
從《管子·小匡》中“倡優(yōu)侏儒在前,而賢大夫在后”的年代到如今明星璀璨,從六朝秦淮河邊到如今的站街女。倡也好,娼也罷,總給文學留下了無限的空間,充滿了審美的張力。
一
倡優(yōu),古代稱以音樂歌舞或雜技戲謔娛人的藝人,倡,指樂人;優(yōu),指伎人?!墩f文解字》曰:“優(yōu),饒也,從人,優(yōu)聲,一曰倡也;倡,樂也,從人,昌聲。”(《說文八上》)《漢書·灌夫傳》載:“所好音樂狗馬田宅,所愛倡優(yōu)巧匠之屬?!鳖亷煿抛⒃唬骸俺?,樂人也。優(yōu),諧戲者也。” “以其音樂言之,謂之優(yōu);亦謂之倡,實一物”。王念孫又說:“唱與倡通?!保ā稄V雅疏證》卷三下)”由此看來,“倡”的職業(yè)功能與音樂活動緊密相關,而“優(yōu)”則強調詼諧,娛人,“倡優(yōu)”并稱則既強調其職業(yè)特點,又突出其社會功能。到宋元時期“倡優(yōu)”之詞還不時使用,尤其是在正史等官方文獻中,而且因其缺少資產、權勢,僅以其才貌等娛人而生,故被輕視、鄙視之情形往往見之于文籍,《宋史·輿服五》:“今閭閻之卑,倡優(yōu)之賤,尚多僭侈,未合古制。”《元史·刑法三》:“諸職官與倡優(yōu)之妻奸,因娶為妾者,杖七十七,罷職不敘?!敝劣凇版健?,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還未收其條目,不過宋代也時見“娼優(yōu)”一詞,宋歐陽修《文忠集》卷十二載:“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娼優(yōu)下賤,得為后飾?!北緛怼俺睘樗嚾耍版健睘殒郊?,前者多以賣藝為生,后者則多賣身,但二者實在具有諸多的相同點了,所以也就被慢慢地被等同起來,署名為張自烈與廖文英的明代著名字典《正字通》也說“倡,倡優(yōu)女樂,別作娼”。具體說來,到宋元時期,二者才被逐漸混同起來的。從該時期到明代“倡”“娼”又與樂戶、勾欄等聯系起來。“勾欄”本是當時都市中供藝人演出的場所,而由于其場所的開放性、娛樂性,便時有娼妓出入其間。明代以后,又有把妓院稱做勾欄、樂戶的?!毒劳ㄑ浴返诙木怼坝裉么郝潆y逢夫”中寫到玉堂春在救助落難的王景隆時設計逼迫老鴇一秤金夫妻簽訂贖身文書時就有“立文書本司樂戶蘇淮,同妻一秤金,向將錢八百文,討大同府人周彥亨女玉堂春在家,本望接客靠老,奈女不愿為娼?!庇纱丝梢?,倡、娼、樂戶的指向在明代已是一致了?!短驼糇V》卷上中曾說“雜劇,俳優(yōu)所扮者謂之娼戲?!毕耐ブサ摹肚鄻羌分械摹独钪バ恪窏l說她“賦性聰慧,記雜劇三百余段,當時旦色號為廣記者皆不及也。金玉府張總管置于側室,張沒后復為娼。”到明代宣德年間廢除了官妓,賣身為特征的“娼(妓)”才取代了倡優(yōu)成了社會中一個較受關注的群體,而“倡優(yōu)”之“倡”的出現頻率則較少了,代之以戲子等的蔑稱。
倡優(yōu)具有音樂舞蹈素質,富有表演才能,而由于表演的需要她們往往也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識,能體會作品中角色心理,更因為市場營銷的需要她們往往擅于揣摩受眾心理,長于裝飾、打扮,充分展示女性嫵媚氣質。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模式下,俗世夫妻間的情感交流往往貧乏,特別是男性,因此其情感的缺失就需要在某些地方找到回饋。于是妾、娼(倡)便成了一個彌補的對象。很多重視情感世界的封建文人,以及追求感官刺激的縱情縱欲者便經?;燠E于娼(娼)優(yōu)之中,與倡優(yōu)為伍。元代關漢卿就說“我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臺柳”(〔南呂· 一枝花〕《不伏老》) 且“躬踐排場,面敷粉墨……偶倡優(yōu)而不辭”。(臧晉叔《元曲選·序》)宋代的柳永竟然把功名視為浮名,要 “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保ā耳Q沖天》)。據資料統(tǒng)計關漢卿今存18種雜劇中就有旦本戲11種,其中女性多為娼妓。作品改變了以往的對其褻玩的態(tài)度,多同情、甚至贊頌。到了元末明初,對倡(娼)優(yōu)的肯定與否定,褒揚與貶斥很奇特的雜糅在了一起,并且在《水滸傳》等小說中充分的展現出來。
二
倡優(yōu)既然地位又賤,卻又往往由于其“服務”的性質,所以又富有才藝;以追逐錢財為目的,卻又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識;由于要“伺人”而擅于揣摩人的心理、情感,要有一定的魅力來取得客人的好感。但是,大多客人到她們這里也只不過是追歡賣笑,宣泄一番罷了,因此,她們心靈往往剩下的只是孤獨、寂寞?!端疂G傳》中的倡優(yōu)形象有直接以娼妓的形象出現的,如李師師、李巧奴等,有以本色的賣唱形象出現的,如宋玉蓮等,第三類是表面上是賣唱的倡,實則似“娼”的,如白秀英,第四類是先為賣唱的“倡”后或嫁或給別人做外宅的,如金翠蓮、閻婆惜等,第五類是雖然嫁了人卻富有吹拉彈唱舞的技藝,且富有女性嫵媚特質的。第六類則是像玉蘭那樣被主人當做“奇貨可居”養(yǎng)著,學著才藝,再待價而沽??傊?,她們或者以“才藝”謀生,或者以身體娛人,或者二者兼有之。
在文人的筆下,她們都很美麗、很嫵媚,如潘金蓮“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云愁;臉如三月桃花,暗藏著風情月意。纖腰裊娜,拘束的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蜂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保ǖ诙幕兀╅惼畔t是“花容裊娜,玉質娉婷。髻橫一片烏云,眉掃半彎新月。金蓮窄窄,湘裙微露不勝情;玉筍纖纖,翠袖半籠無限意。星眼渾如點漆,酥胸真似截肪。金屋美人離御苑,蕊珠仙子下塵寰?!保ǖ诙兀?/p>
在文人筆下,她們還富有音樂舞蹈才藝,對白秀英的介紹特別能說明這一點。小說第五十一回交代雷橫從梁山回到鄆城縣時,遇到了幫閑的李小二,“李小二道:‘都頭出去了許多時,不知此處近日有個東京新來打踅的行院,色藝雙絕,叫做白秀英。那妮子來參都頭,卻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見在勾欄里,說唱諸般宮調。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有戲舞,或有吹彈,或有歌唱,賺得那人山海價看。都頭如何不去脧一脧?端的是好個粉頭。”還描述道“歌喉宛轉,聲如枝上鶯啼;舞態(tài)蹁躚,影似花間鳳轉。腔依古調,音出天然,高低緊慢按宮商,輕重疾徐依格范。笛吹紫竹篇篇錦,板拍紅牙字字新?!保ǖ谖迨换兀┘赛c明她“說唱諸般宮調”,且特別褒揚了其歌喉、舞姿。
雖然,她們都很美麗,都很有女性的魅力,也很得作者地贊揚。但是在封建文人看來,她們都只不過是“尤物”,在男人的話語系統(tǒng)下,她們很可能演變?yōu)椤暗溗?,所以她們的美很快也會演變?yōu)椤盀碾y”。因此,這些女性的美麗外表便成為引子,嫵媚便成為了讓人著魔的“蠱”,才藝便成為“水性楊花”的資本之一。轉瞬間,這些尤物便變成了“不貞”“惡德”的結晶,所以她們往往被叫做淫婦。
這些形象中最被詬詈的是潘金蓮,小說第二十四回介紹“那清河縣里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小名喚做潘金蓮,年方二十余歲,頗有些顏色,因為那個大戶要纏他,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從?!奔热贿B主人都不依從,那應該是有一定的個性、自尊的。但是小說卻又說她“這婆娘倒諸般好,為頭的愛偷漢子。”最終卻是為了與西門慶姘在一起,她竟然毒殺了猥瑣的丈夫武大郎,其間還想勾引英雄武松。所以潘金蓮用其事跡生動詮釋了“奸夫淫婦”命題,結局當然是被英雄武松所殺,而且讓讀者在血淋淋的場景中獲得審美的愉悅。潘巧云,作者則想以她的“再醮”嫁人,喻其不潔。潘巧云在第四十四回出場,是因為楊雄把石秀帶回家讓她出來拜見,此回也交代了她的出身:“原來那婦人是七月七日生的,因此小字喚做巧云,先嫁了一個吏員,是薊州人,喚做王押司,兩年前身故了,方才晚嫁得楊雄,未及一年夫妻”,又是再嫁女性,這又為后來情節(jié)的發(fā)展做了一個鋪墊。如果說潘金蓮的丈夫武大丑,閻婆惜的宋江不僅矮且黑的話,潘巧云的丈夫楊雄算是英俊了,而她不僅想背叛丈夫,且想勾引丈夫的英雄朋友石秀,不成時又勾搭上了和尚裴如海,幾重罪行更加速了她的悲劇。而且她的死也像潘金蓮一樣很悲慘。由此看來,潘巧云等淫婦的構成要素為:美麗、善打扮、偷情、牽連無辜、害好漢。其中,其悲劇的根源,作者已指出,她們的丈夫們往往是不重視她們的情感,即所謂不重視女色的英雄們。這也暗示了所謂倡(倡)優(yōu)及類倡優(yōu)比其他任何女性都更重視精神世界及情感交流的特質。
小說中也有一些具有倡優(yōu)本色的女性形象,如金翠蓮和宋玉蓮,她們身處社會中底層,生存環(huán)境十分惡劣,作者給予了深深地同情。小說第二回交代,魯達與史進喝酒時她出現了“前面一個十八九歲的婦人,背后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兒,手里拿串拍板,都來到面前。看那婦人,雖無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動人的顏色,拭著淚眼,向前來,深深的道了三個萬福?!薄耙灿行﹦尤说念伾闭f明她美麗,“拭著淚眼”是暗示其不幸,因為:“奴家是東京人氏,因同父母來渭州投奔親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親在客店里染病身故。父女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間有個財主,叫做‘鎮(zhèn)關西鄭大官人,因見奴家,便使強媒硬保,要奴作妾。誰想寫了三千貫文書,虛錢實契,要了奴家身體。未及三個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將奴趕打出來,不容完聚,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錢三千貫。父親懦弱,和他爭不得。他又有錢有勢。當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討錢來還他?沒計奈何,父親自小教得家些小曲兒,來這里酒樓上趕座子,每日但得些錢來,將大半還他,留些少父女們盤纏。這兩日,酒客稀少,違了他錢限,怕他來討時,受他差恥”。被人強占,莫名其妙的被人逼著“還”錢,這在清明的社會中是不可能出現的,但在政治黑暗、惡霸橫行的時代卻是頻頻發(fā)生,而金翠蓮就是這樣一個不幸的人。后來因仗義的魯智深的搭救,小說第三回交代她嫁給了一個仗義的大財主趙員外。因此,一家人還反哺了魯智深。小說中金老頭說“虧殺了他(鄰居),就與老漢女做媒,結交此間一個大財主趙員外,養(yǎng)做外宅,衣食豐足,皆出於恩人。我女兒常常對他孤老說提轄大恩,那個員外也愛刺槍使棒?!笨磥?,當時女性的幸福只要是像金翠蓮這樣“養(yǎng)做外宅,衣食豐足”這樣就足夠了。這就是封建社會中廣大女性比較奢求的理想了。另外一個賣唱的女孩宋玉蓮就更不幸了,她僅僅以自己的歌聲打擾了英雄,于是魯莽的李逵,“跳起身來,把兩個指頭去那女娘子額上一點,那女子大叫一聲,驀然倒地”(第三十八回)。她爹“不瞞官人說,老身夫妻兩口兒,姓宋,原是京師人。只有這個女兒,小字玉蓮,他爹自教得他幾個曲兒,胡亂叫他來這琵琶亭上賣唱養(yǎng)口。為他性急,不看頭勢,不管官人說話,只顧便唱,今日這哥哥失手,傷了女兒些個,終不成經官動詞,連累官人?!保ǖ谌呕兀┳詈笾徊贿^陪錢了事。值得注意的是這兩位賣唱的女孩都來自京城,且名字都帶一個“蓮”字。由此看來,往往是時尚之都的京城并非就能給倡優(yōu)們提供安定的生活。
本為低賤的娼妓在小說中也出現了奇怪的現象,一面是被人咒罵、鄙視,一面卻又被崇高起來,似乎被當成了英雄們的救星。李師師是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妓女之一,宋人劉子翬《汴京紀事》中有詩云:“輦轂繁華事可傷,師師垂老過湖湘??|衣檀板無顏色,一曲當年動帝王?!薄端疂G傳》中的李師師也是反復被強化的一個美麗、多情、多才藝、富有正義感的女性形象。她與玄女娘娘一俗一神在幫助著梁山好漢們的事業(yè)。當知道皇帝不斷地寵幸她時,向以愛女色為恥的梁山好漢的領袖宋江把洗刷自己及兄弟們“盜(賊)”名的希望寄托到了李師師這樣一個柔弱的娼妓身上。她美麗“但見容貌似海棠滋曉露,腰肢如楊柳裊東風,渾如閬苑瓊姬,絕勝桂宮仙姊”(第七十二回);她富有才藝“頓開咽喉便唱,端的是聲清韻美,字正腔真”,吹簫“便嗚嗚咽咽,也吹一曲”;她很仗義,很有見識“休恁地說!你這一班義士,久聞大名,只是奈緣中間無有好人,與汝們眾位作成,因此上屈沉水泊”(第八十一回)儼然美人識英雄。因此,在此形象上出現了悖論,號稱梁山好漢的宋江們,鄙視女性的宋江們,竟然把自己“正名”的偉大事業(yè)寄托到了一個卑賤的娼妓身上,最終還竟然成功了。英雄難過美人關或者是美女識英雄的悖論都在這個女性形象彰顯出來。這個悖論實際上也是封建女性觀的一種折射。
另外,像玉蘭之類的類“倡優(yōu)”女性則完全像是被圈養(yǎng)起來的“尤物”了。她們似乎只是一種符號,一件道具。她們的美麗,富有才藝都只不過為了一種使命服務,即為突出小說中英雄們的英雄性而存在的。她是一個孤女,蒙張都監(jiān)收養(yǎng)長大,她“臉如蓮萼,唇似櫻桃。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纖腰裊娜,綠羅裙掩映金蓮;素體馨香,絳紗袖輕籠玉筍。鳳釵斜插籠云髻,象板高擎立玳筵?!鼻摇按伺H有些聰明伶俐,善知音律,極能針指?!保ǖ谌兀?,最后的結局卻是“武松握著樸刀,向玉蘭心窩里搠著?!保ǖ谌换兀┏K東坡“明月幾時有?”的她是凄冷的,這不僅在于她處于崇尚陽剛之氣的亂世,更在于妻子如敝屣的男性霸權的時代。
這些女性,她們的美麗是光彩照人的,也十分具有女性的魅力,才藝也很高超,但是在刻畫英雄為主的《水滸傳》中,她們都被符號化、道德化了。因此,她們有時地位崇高,更多的是被鄙棄,被碎片化。因為她們基本被排斥在男性話語系統(tǒng)之外。
三
“臉如蓮萼,唇似櫻桃”的玉蘭,“聰明伶俐,善知音律,極能針黹”的玉蘭,唱著“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無辜的玉蘭被英雄武松殺了?!袄w腰裊娜,拘束的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蜂狂蝶亂”美麗如斯卻毒殺了丈夫的潘金蓮也被英雄武松殺了。美麗的潘巧云不僅被英雄楊雄殺了,還被“取出心肝五臟,掛在松樹上”。閻婆惜“初時宋江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向后漸漸來得慢了”, “原來宋江是個好漢,只愛學使槍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緊”于是閻婆惜成了阻擋英雄成就事業(yè)的“女色”,當然也被殺了。受夠欺壓的金翠蓮卻似乎衣食無憂,成了幸福者了,但個中滋味令人思索。
這些美麗的女子有“惡”也好,無辜也罷,她們似乎都只成了“命苦”的代名詞,都只不過做了一件道具,就是為了襯托了武松這樣的所謂不為美色所惑的英雄好漢。小說的成功不僅塑造了一個個被“逼上梁山”的英雄形象,也深刻地揭示了潘金蓮們具有倡(娼)優(yōu)本色及類倡優(yōu)特質的不幸,并展示了其個性。所以金圣嘆在《讀第五才子書法》中說:“別一部書,看過一遍即休,獨有《水滸傳》,只是看不厭。無非為他把一百八個人性格,都寫出來?!边@恐怕不止是指男性形象。小說在給讀者突出潘金蓮們的“惡”的同時,其實也不自覺地把她們的一些特質,如對幸福的追求,對感情的渴望等展示了出來??偠灾端疂G傳》中的潘金蓮等女性形象已沉淀為傳統(tǒng)審美意義中的倡(娼)優(yōu)形象,主流社會對她們的排斥、鄙視是封建等級社會觀念的必然,而這種觀念也衍生成了民間的一種觀念,進而形成一種審美習慣,“倡(娼)優(yōu)必媚”“倡(娼)優(yōu)必賤”觀念就形成了。但是,小說中也透露出,封建社會的婚姻制度是僵化的非人性的,因此作為補充的妻妾、娼妓等現象就出現了。于是,美麗、嫵媚、富有才藝的“倡(娼)優(yōu)”并出現了,男性社會對她們的認知便有了一種奇特的悖論,即尤物與淫婦,即西方的所謂天使與妖婦。早在1979年兩位美國女學者桑德拉·吉爾伯特和蘇珊·格巴合著的《閣樓上的瘋女人:女作家與19世紀的文學想象》就說女性形象天使與妖婦的變化背后隱藏著的男性父權制社會對女性的歪曲和壓抑。《水滸傳》中就出現了一種奇特的悖論,本來女性之所以成為女性其特征應與男性的豪氣、英雄的陽剛之氣不同,呈現另外一種別樣的美,但是在男性話語系統(tǒng)語境中,女性之美被淡漠化、妖魔化,并體現出男性陽剛之美不能共存的元素。究其原因,作品浸濡了太多的二元對立審美觀的民間審美傳統(tǒng),沉淀了封建文人復雜的女性觀,更承載了作者復雜的情欲訴求。所以,對美麗的、嫵媚的、多才多藝充滿魅力的女性,像倡、娼一樣的女性。中國古代的文人們有一種奇特的心理,既鄙視,又千方百計的想得到。這正像他們對娼(倡)妓一樣,一邊狎妓,一邊又罵娼(娼)妓的低賤。所以,“戀妓情結”在很多文人哪里都存在,有人甚至說西方的所謂“戀母情結”實際是其翻版。因此中國古代有很多文人與娼妓的佳話。王書奴在他的《中國娼妓史》里說:“我看古今最不守舊,隨時代風氣為轉移者,莫如娼妓時代尚詩,則能誦詩作詩;時代尚詞,則能歌詞作詞;時代尚曲,則能歌曲作曲” [1]則強調了文人與娼妓能夠契合的一個原因為這兩類人皆有文化,而且娼妓能夠隨著時尚的變化而變化,能投文人之好。
文學如同一面鏡子, 映現著社會歷史生活,也折射著社會個體、某個群體的思想觀念、審美習慣?!端疂G傳》“倡優(yōu)必賤”等觀念的被彰顯,源于根深蒂固的封建等級觀念,也承載了濃厚的傳統(tǒng)審美習慣。在強烈的封建女性觀下結晶的女性形象往往也是很奇特的“異化品”,是男性化視角下背離了女性美的產品。所以,倡也好,娼也罷,或者是類似倡(娼)優(yōu)的女性形象,她們所富有的女性之美在《水滸傳》中只不過是為襯托女性英雄的所謂陽剛之美而存在的。“當作家筆下的男性處于歷史文化的層面時,女性則只處于動物的自然的層面。她們沒有主觀的人生吁求, 沒有主體心理體驗, 而只是受著本能驅使, 被充分性化與欲望化, 游離于社會文化層面之外,其存在本質上是一種非人化、非歷史的存在”[2]。
注 釋
[1]王書奴.《中國娼妓史》.上海三聯書店[M].1988.
[2]王琳.宏大敘事與女性角色[J].文學評論叢刊.2000(02)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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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李勝,楚雄師范學院中文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明清小說)